巨炮的图纸并不难得,一个厉害点的书院学生,便能画出来。
但那铸造之术,却不是他能弄好的。至于的枪械,在重金之下,也不是没有偷到一两支,他家幼子如今已经视之如命,能达到十发九中的地步。
可那又有什么用,火药昂贵难造,还需要茅厕制硝,以他们的能力,想要建立一支十人的枪骑小队,都做不到。更不要说那火枪易坏,需要修理时,还得送回襄阳,找专人处理。
“真要事不可为,当襄阳臣子,也不无不可……”高翼悄悄看了一眼正在狂饮的元修,默默思索着,“那位连元勰元怿都收留了,再多一位元氏宗族,也不是什么大事。”
同样的想法,在高欢与斛斯椿这两位六镇叛军大将的心里也转过,但他们担心自己的兵马会被收编,不到万不得已,也不会投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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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的襄阳十分炎热。
但这并不影响这里的工坊越发地多了。
一位三十多岁的中年妇人正拿着绣花绸扇,优雅地走在一处山阴处的大屋工坊之中。
说是大屋,其实是一个巨大漏风的工棚,一排排绣床放在其中,每个绣床边,都坐着一位年龄不一的绣娘,从青涩少女到四十妇人都有。
执扇妇人不时凝视着绣棚上的图案,偶尔上前指点一番。
她是这绣坊的坊主,旁人都叫她杏娘,原本是洛阳宫廷的绣娘,后来因为朝廷裁剪开支,失去生计,在乱军之中流离失所许久,终于成功带着家人逃亡到了襄阳。
随后,她靠着一手超绝的绣技赚了些钱,开了这绣坊。
婆母有病,要吃药,儿子也不能直接去考书院,补习班特别贵,这工棚的租金,还有绣娘的月俸……
单靠自己,眼睛都绣瞎也赚不回来。
不过,襄阳的也不太好做,每当想到那的鱼梁洲里十余家绣品铺子,杏娘便觉得压力巨大,那些绣铺,私下收购各家散碎的绣品,按不同的手艺定价,还会每月出不同的绣样。
自己的技艺虽然比他们要高上一些,但产量有限,所以还得多培养一些厉害的绣娘,把自家招牌打出去,才能卖得更贵些。
这些人先学入门,想学更高的绣技,就要交学费,不交学费,就要在我身边做上五年……
到时,应该能买房子,还能把孩子爹的墓给迁过来,唉,孩子他爹哪怕多坚持一日啊,就能在这里,过上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好日子了。
就在杏娘认真教授徒弟技艺时,旁边远处传来几个清脆的声音:“就是这里了,我看了十几家铺子,就是这里绣的最好看!”
是有生意上门了。
杏娘挂起微笑,整理了衣角,上前迎接,然后便看到几个极其风神俊秀的少年,从院外走了进来。
为首那位……不是彭城王元勰的次子,元子攸么?
杏娘急忙上前行礼:“见过世子殿下……”
“别别别,”元子攸看着朋友们调侃的目光,感觉脚趾都倦了起来,“这里没有彭城王,别叫我世子。”
杏娘这才起身,有些惊讶地看着这几个少年,心中已经大概知道这些少年是什么人物,于是越发恭敬了。
“是这样的,”萧道歌上前道,“我妹妹再过几个月就要出生了,我想在你这定一套绣样,分别要凤凰和牡丹和红鲤,你这能做到么?”
杏娘微笑道:“自然可以,对了,还可能是孩儿呢,要绣些金童、松柏、老虎……”
萧道途脸色一僵,立刻道:“不用,肯定是妹妹!”
“对对对!”独孤如愿清俊的脸上满是郑重,“不要男孩儿的,只要女孩儿的。”
杏娘虽然疑惑,还是同意了。
几人附了定金,便一起离开。
走的时候,黑濑忍不住问道:“道歌,你怎么这么确定生的一定是妹妹啊,要是弟弟怎么办?”
瞬间,他的嘴被三四只手捂住。
“别闹了,”萧道歌无奈道,“如果不是妹妹,咱们几个,怕是要做大半年的奥数题。”
顿时,几个小伙伴们花容失色,纷纷回家求神拜佛,希望上天一定要给道歌他们兄弟一个妹妹。
连崔曜、斛律明月也未能幸免,凡是敢在萧君泽身边提起“儿子”这两个字的,纷纷中枪——斛律明月在知道消息,大受震撼后,说了等小公子出生,必是豪杰的话,结果当场被萧君泽拉着吃了半斤用辣木籽制成的辣条,走出门时,整个人像虾一样红,直接拉虚脱了。
在主公强权之下,他们很快达成一致,必须是一个妹妹,谁说不是,他们第一个收拾谁。
除了这些小事,萧君泽这个孕期,过得还算顺利。
以及……
萧君泽本能吃掉两个山楂后,怒道:“青蚨,你再送酸的果盘过来,我可就不客气了!”
第296章 命里
盛夏,襄阳的天气还是要比火炉一样的建康城好许多,萧君泽本就没有回去的意思,出现意外事件后,当然就更没理由回去了。
因为精神还是有些疲惫,三狗体贴地没有去打扰爹爹,而是自己找地方玩。
萧君泽给狗子们建设的游乐园如今已经开放营业了,属于是整个襄阳小孩子们的梦幻国度,去过一次的小孩,没有一个不想去第二次的,那个带动物园、还有各种在人力下会动的小机械模型,在孩子眼里,就是神。
脚踏车虽然是木轮还固定在地上,骑不走,但踩的时候,链条却可以驱动叶片,就这一个玩法,就能让喜欢拼比的小孩子们疯狂,更不必说不同的叶片在转起来时,还会变成有着不同圆环的画面,有的还可以把叶片背面的鸟关进正面的笼子里。
更不必说一些科学小试验,什么倒空杯子用空气浇灭烛火、杯子上放个纸再倒过来水也不会倒……
甚至于皮影的小短动画、小小的变戏法,都能让他们兴奋地尖叫出来。
连一些讨厌的大人,在带孩子玩时,也会悄悄上去试试,甚至把儿子挤下去,美其名曰是帮着孩子看有没有危险。
萧君泽也没有收太高的费用,意思一下,收了个能维持运营的成本价,但没想到的是,仅仅过了十余日,居然就有小型的拷贝出现在街头小巷,很便宜的钱就能玩一次。
这也是给小孩们一点科技的启蒙了。
三狗年纪小,如今的他,喜欢泡在游乐场里,找喜欢的小朋友一起玩。
他长得漂亮极了,又随身带着好吃的糖果,每天都能吸引到一大群小朋友,并从中选妃一样挑选出喜欢的伙伴,玩一下午,给对方留下深刻印象后,这才满意地离开。
回到家中后,他还会对爹爹感叹:“爹爹好厉害啊,最近好些日子我都在园子里,几乎就没有看到几个比如愿他们好看聪明的小孩。”
萧君泽微微挑眉:“你才看到多少小孩啊?”
这一点也不让他意外,穷人家的母亲,一般营养不良,孕期能吃个鸡蛋便算是上好的待遇了,生出的孩子,奶水也多有不足,这样发育出的孩子,和那些能吃好喝好、有奶娘的家族比起来,自然会差上许多。
但就算如此,和巨大的基数比起来,寒门庶族,也是能有一战之力的。
三狗有些不服气:“可多了,我这些天,至少看了三千多个小孩。”
萧君泽轻笑道:“你能数到三千么?”
三狗呀呀地叫了起来,吊在爹爹脖子上,又蹭又亲,弄得萧君泽又痒又想笑:“好了好了,我信你能数到三千。”
三狗这才放下手,伸手摸了摸爹爹肚子:“爹爹,那些小伙伴,都有父母陪他们一起去玩……”
萧君泽揉了揉狗头:“你别想,我若带你去,那里必是要清场的,我可没兴趣在那里遇到什么意外,再被英雄救美。”
三狗只能遗憾地趴在爹爹腿上:“爹爹,我今天遇到一个小哥哥,他一边玩,一边哭,可伤心了,因为他爹不要他去上学了,说是家里只能供成绩最好的那个,今天带他玩了,他就要去种地带弟弟妹妹了。”
那个小哥哥,长得不美,但很端正,嗯,看着就很听话的那种。
萧君泽按住三狗的头:“这是没办法的事情,爹爹我现在还没有钱,让所有小孩都能上学。”
在如今,小孩是父母的财产,一家的小孩不只一个,读书的赔本的买卖,不可能让家里所有都读书,只能供那么一个,就算是押宝了。
三狗问道:“那要怎么才能有钱呢?”
萧君泽轻叹息道:“要种出更多的糖,更多的油,更多的米,让大家都不饿肚子了,他们才舍得把多余的钱用来的上学,端端,你还小,不知道穷是多可怕的事情。”
萧三狗歪着头看着爹爹,等爹爹讲故事。
“比如,先前,因为大雪,有商队在樊城外被困,他们便找到一个村庄歇息,购买米粮、租住房屋,”萧君泽细细地给他说,“可若他们是在青州被困,那么,宁愿在雪地里挨饿,也是不会进村的。”
“那是为什么?”三狗惊讶地问。
“因为一但进去,村人会为了他们的货物、马匹,将他们都杀死,好独占他们的钱财,”萧君泽笑了笑,“嗯,说起来,这些事,你哥哥们见识过,你还没见识过呢。”
三狗突然感觉到一阵寒意。
……
襄阳,鱼梁洲。
作为襄阳城最繁华的地方,这里工坊林立,工人极多,也依托着这些工人,沿途开设了的巨量的酒馆、脚店、药铺、杂货。
李媛华带着女儿,来到一处绣铺,观看着这里的绣品。
这绣楼有两层,一层放着普通的绣品,都是手绢、荷包等普通的饰品,中间放着一些漂亮的屏风,二楼则是定制,需要裁剪,量体。
李媛华以前是不需要担心这些事的,府上有的是织工绣娘,给她最好的衣服,但如今这样,倒也不错。
不需要管上几十上百人的王府,只需要管几个煮饭、洒扫的婆子,平日里管教子女,也顺便操心一下长子的人生大事,可惜那位没有女儿,不然以她夫君与那位的关系,倒还真有可能定个娃娃亲。
她随意拿起一张绣品,便见一个背着小孩的妇人,抱着沉重的包袱,从门外走来。
那妇人二十六七,满头是汗,小心地到柜台边,将包袱打开,里边是一层层良莠不齐的绣品,带着一点讨好的意思:“掌柜,你看这是咱们村里四十多户人家连夜赶出来,七十二张芝麻高升图,我都看过,没有问题。”
那掌柜一张张挑剔地翻看过去,从相同的花样中,找出几张有些瑕疵的:“这几张,绣得差了,只能按线钱收,每张二十文……”
他的熟练地拨动地算盘,道:“一千四百二十六文,愿否?”
“愿意,愿意!”那妇人连连点头,眉眼间都是喜意,将钱收下,“这钱够村里买上一头牛犊了,还能再买只猪崽儿,到时年尾,村里都能吃上两斤肉了。”
李媛华忍不住好奇道:“就你一个人来么,怎么回去啊?”
妇人笑道:“咱村口有人来接,这路途远,找经过大路的商队搭个牛车便回去了,沿途有游缴巡逻,也不怕歹人,再说了,城中的律法严着呢,一有这种事,都是严惩的。不过若是百里外的村子,就不敢如此,需要乡里组织大商队过来才成。”
李媛华感慨道:“那是真的厉害。”
妇人,怀揣着的钱财,背着小儿,居然也敢独自出来,这种事,在洛阳都是不敢想的。
那妇人似乎谈性上来了,看她外来人,便提起襄阳的好来。
前些年,她遇到难产,怀里胎儿的肩卡住生不出来,是这里的大夫把孩子的骨头折断,这才母子平安,如今襄阳的妇人,找接生都要求是去医院里学过、拿了凭书的妇人。
有钱的更是直接在医院里生育,村里的男人也不敢像以前那样随便殴打妻子了,因为妻子会跑到城里来,靠织布过活,找都找不回来。
小孩发烧狠了,也有神药能用,不收人头钱,小孩也敢多养两个了。
总之啊,这日子是越来越有盼头。
当然,也有不好的事,提起这事,妇人便有些愤愤不平:“这襄阳里,有一半士卒都是六镇胡人,剩下一半才是咱们汉人,这哪里行呢,将来万一这些胡人当了大官,又来欺负我们如何是好?咱村里有一家儿郎,进了军中,平日里写家书,都让他要英勇些,莫要被胡儿比了下去。”
说到这,她又更生气:“我家大儿十五岁了,明明已经过了武试,没想到居然败在文试,唉,这骑枪队也太难入了,我儿还在家补着书,想着明年能再试一次,入那骑枪队呢,家里的老驴背上的毛都快叫他磨平了。”
她这绣品,有一半都是为了儿子读书。
居然,庶民不怕征丁,反而还让孩儿入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