倏然营造出某种一触即发的喧嚣气势。
程愿忽然轻轻笑了一下,没有发出声音,在此刻嘲讽效果却是满级。
李新顿觉脸上挂不住,气焰更加嚣张,狠指着程愿怒道:“你笑什么?!你——”
但这回他话还没说完,程愿推开椅子站了起来,黑色镜框后总是回避他人视线的眼睛直直地看向了李新。
程愿一抬手拍开李新指着他的手:“少对我指手画脚,给你点面子,真拿自己当个人物了?”
此话一出,不仅李新一愣,原本装模作样的同事们也再装不下去,猛地抬头十分震惊地看向程愿的方向。
这、这是他们认识的程愿吗?
李新闻言勃然变色,程愿却不再退让,眼见着李新有动手的意思,同事们无法再作壁上观,赶紧窜上来把两人隔开。
刚才埋怨程愿的那个同事在混乱中拉着程愿就说:“程愿,多大点事儿,忍一下就过了!就当给我个面子——”
他话还没说完,程愿便在一片嘈杂中回头看他:“你多大的面子?”
程愿的眼神像一片深沉的湖,语气分明只是平静地表达着不解,却似乎饱含讥讽,这同事脸色刹那变得难看。
场面逐渐控制不住,隔壁部门不少人围到了门口来看。
正此时,送完许时悬的徐总终于回来了,他一出现,李新便像被按了暂停键,只怒气冲冲地瞪着程愿。
徐总皱着眉头看了一圈,打电话叫来不知去哪儿的研发部总监来处理这事,这才心烦气躁地离开。
部门里一时人心浮动,程愿却像个没事人似的,安安静静坐回角落,关闭正在运行的程序,打开了文档。
十分钟后,研发部总监姗姗来迟,程愿在众目睽睽之下提步过去,敲开了对方的办公室门。
总监刚刚已经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他捏捏眉心,看着眼前这位以前总是一声不吭、技术却实在是好的员工,正犹豫着是恩威并施还是稍作安抚。
却没想到程愿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直接将一纸辞呈放在了他桌上。
内容相当简洁明了,除了标题落款等,正文只有十个字。
【池浅王八多,不干了。】
程愿递完辞呈,不顾总监震惊的神色,转身便出了办公室。
他在同事们神色各异的打量中,回座位拿了背包和U盘就往外走。
走到电梯间时,总监追了出来,劝他说:“程愿,有话好好说,你别负气,凡事都可以商量啊!”
程愿脸色未变,看着电梯上行的数字,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不商量,再见。”
说完便直接迈入了电梯。
“诶,诶——”
研发部总监这下是真急了,程愿几乎是他们研发部的核心,他要真走了,那他们天锐势必要脱一层皮。
就算现在不批离职,但拖最多也只能拖一个月。
总监拦不住他,只能赶紧上楼去找徐总商量这件事。
程愿走出商业大楼时,外面的日头依然很好。
他眯眼看了看远处的骄阳,心中忽然有种前所未有的轻松畅快。
其实他在医院门口反驳那个大汉时、刚刚在公司和李新他们起争执时,以及提出辞职时,心一直跳得很快,像一不注意就要从嘴巴里蹦出来了。
换做从前,程愿绝说不出这些话、做不出这些事,多半也就默默咽下憋屈,但现在……
管他呢,怕什么。
此刻看来,他们其实也并不能拿他如何。
原来不过如此。
二十五年来,程愿好像第一次找到了正确的活法。
他脚步轻快地往前走去,一贯低眉顺目的脸上露出了可称明媚的笑意。
像拨开层层云雾迷障,见到了光。
程愿先去了一趟超市,准备买点好吃的庆祝一下。
他拿起一盒新鲜个大的草莓,放入推车之前却先被价格惊了一下,程愿一直都很节省,顿时就有点下不去手。
正犹豫之际,电话又开始响个不停,是研发总监,程愿拧着眉,在手机上操作了几下,屏蔽了公司所有的同事,世界终于清净下来。
只是程愿拿着手机,转眼又看到微信置顶的[何鸣],陷入了沉思。
这何鸣是他高中同学,之所以能获得置顶的待遇,是因为他欠了自己十万块钱。
程愿以前总是羞于开口找对方还钱,每次隐晦提及,不是被对方忽略、就是被对方反过来教育一顿。
可程愿见他朋友圈,要么在旅游要么在晒高昂消费,全然一副挥金如土的有钱人设。
反观自己这个债主,却连买一盒草莓都要考虑再三。
程愿突然气不过,而今天接二连三的胜利给了他底气,他收起手机,打算直接上门要债,如果在手机上提,多半是又要被敷衍过去。
不过程愿不知道何鸣住哪里,只知道他在ash酒吧上班。
他跟着导航去到ash时,发现这里比他想象中高端许多,独占江边一处好位置,装潢很有格调,进进出出的服务生都穿着规整的马甲,工资一看就不会低。
那何鸣怎么会没有钱还他?!
程愿抿了抿嘴,直接上前拦了一个服务生询问:“你好,请问何鸣在吗?”
那端着盘子的服务生飞快地打量了一下程愿,黑框眼镜厚刘海双肩包,全身上下加起来不超过两百块,一个字总结,穷。
要不是人白,看那下巴尖尖小小的长得也还行,否则叫人连回复的兴趣都没有。
这服务生在心里给程愿打了标签,兴致缺缺地答:“他是夜班,还没到他交班的时间。”
现在时间不到五点,白领精英们连班都没下,更遑论夜生活的开始。
程愿想了想问:“我能在这里等他吗?”
那服务生暗自猜测着他和何鸣的关系,随手指了大厅一个位置:“随你吧。”
程愿找了个角落位置坐下,一直等到将近八点,酒吧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鼓点躁动冲击着耳膜。
五彩斑斓的光线下,有人舞动、有人欢笑、有人畅饮,看起来似乎迷醉而愉悦。
程愿按部就班的过往中从来没有踏足过这种地方,他置身其中,眼眸中渐渐流露出蠢蠢欲动的好奇。
有这么高兴放松吗?
与此同时,先前让程愿进来的那个服务生注意到程愿竟然还在,现在客人来了,容不得穷鬼再免费占位置,他想让程愿去门口等。
却不想甫一走过去,程愿竟直接伸手拿过了他手里的点单板,眼都没眨,随手勾了几杯烈酒。
ash酒吧的消费着实不低,来这儿的也大多是高薪阶层或富二代们。
这服务生目光狐疑地看向程愿,想说你付得起吗。
不料程愿忽而抬头,面不改色地递过来一张卡:“有问题吗?”
这服务生顿时哑然,成功刷完卡之后,满目惊奇地转身走了。
其实程愿真的不穷,存款少说也有七位数,只是消费观念不同罢了。
但现在钱存着也没有用了。
没多久几杯颜色各异的酒被端上来,程愿端起一杯蓝色的嗅闻了一下,有些刺鼻,但他并不排斥。
他方才没仔细看都点了些什么,微抿一口之后只觉得淡甜,他没多想,一仰头便喝完了一杯。
喝到后来,程愿又点了一打啤酒,渐渐的,他眼前开始发晕,目之所及处,是四周的灯红酒绿和意乱情迷。
比如方才分明还不认识的两个人此刻已经纠缠在了一起,暧昧调笑仿佛只是逢场作戏的前缀,今夜的欢愉似乎也并不必在意任何后果。
程愿又喝下一口微苦的酒,脑中趋于混沌,心下却平静地想,这个世界分明都在发疯,他为什么非要假装正常?
并且,留给他的时间可不多了。
程愿一手拿着酒瓶一手撑着下巴,垂眸兴味索然地笑笑。
而程愿这样坐在角落,即便衣着普通,却忽而透露出一种极度特别的气质。
没一会儿,身上突然贴上来一个人,浓烈的香水味侵入程愿鼻腔,手臂也被亲热地挽住。
程愿慢半拍地转头,发现是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男生,开口时语调黏腻:“小哥哥,一个人喝酒闷不闷呀,我陪你好不好~”
程愿闭了闭眼,推开对方,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试图离开。
那人似乎不太甘心,拉住他的袖子问:“诶,你第一次来这儿?那我不要你钱,我们去旁边酒店就行。”
程愿抽出手,拒绝道:“不用了。”
“为什么?我有体检报告,很健康的,还是说,你该不会不敢吧?”
程愿看他一眼,飘飘悠悠地答:“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对方咬着唇看他:“那你喜欢什么类型?”
程愿骤然想起白天在天锐楼下见到的那一张侧脸。
不过他没再回答,离开了这处卡座。
而他这一动,先前烈酒的后劲彻底泛滥,程愿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晃荡到洗手间的。
他下意识摘掉眼镜洗了把脸,但冰凉的流水滑过皮肤,却并没有让他清醒半分。
程愿手撑着洗手台,洗过脸后刘海被打湿,露出完整的眉眼和额头,像极了一品剔透漂亮却极易破碎的水晶。
只是眼神呆呆的,好像完全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
外面渐次传来一阵脚步,同时伴随着一道好听却不怎么耐烦的声音。
“有话就说,今天天锐的事我还没跟你算账,你选的都是什么破烂玩意儿——”
此刻许时悬不复白天的精英总裁模样,西装领带通通消失,上身只穿了一件黑衬衣,显得禁欲又风雅,只是神色看起来十分生人勿近。
他刚刚也在包厢独自喝了一轮酒,却只觉兴致缺缺,正准备洗个手离开。
这会儿许时悬一边往里进一边对着手机说话,但紧接着他一抬眼,便从洗手台的玻璃镜中,同程愿醉色朦胧的双眼蓦然对视。
此处灯光昏黄迷离,却足够看清彼此眉目,两人静静凝望彼此,一时间谁也没有挪开视线。
人生恍如一场大梦,有时活的不过就是几个瞬间。
这些瞬间像一支破空的羽箭,弦无虚发,经久不歇地荡起风中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