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许慕冬,程愿一回头,发现许圆圆大约敏锐地觉察到了气氛不对,已经回它的小窝去了。
许时悬坐在沙发间,宽大的身影背对着他,即便如此,也能看出抑心闭意的模样。
他在生气。
也是此刻,程愿才发现,他对这个角度的许时悬不怎么熟悉,和他在一块儿,许时悬好像很少背对着他,即便是睡觉,也总是面对面地抱着他。
程愿缓步走过去,知道他和许时悬这又算是吵架了,但这次不知为何,程愿觉得似乎没办法像上次一样粉饰太平。
他也知道不应该这样。
路过方才许慕冬站过的那个边柜时,程愿看到了对方带来的新鲜水灵的葡萄和杨梅。
程愿走到许时悬身边,问他:“葡萄,吃吗?”
大约是这个切入口并不高明,也或者说只要程愿主动搭理许时悬一句,无论说的是什么,许时悬便都能顺势发作。
“不吃。”许时悬答完,抬头眉目幽深地看着程愿,“刚才那傻逼给我发的消息你是不是看见了?”
程愿不曾想他话题跳跃得这么快,懵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谁。
程愿没有说谎,垂眸应道:“嗯。”
得到肯定回答,许时悬眸色微眯,但他还是先解释了一嘴:“那人是合作商的助理,私下没聊过,可能是上次酒局的时候误加了微信,刚才已经删除了。”
程愿抬起眼睫看向许时悬,眨了眨眼回道:“好,我知道了,我没放在心上。”
殊不知他这话完完全全正中红心。
许时悬眼神越发深沉:“是吗,怪不得不生气,也不质问我,原来没把我放心上啊。”
加了两个字,意味突然就变了,程愿听进耳朵里,面露愕然。
他有些着急,解释说:“不是,我、我是说我没把这件事放心上,不是没把你……”
“有区别吗?”许时悬豁然站起身,他比程愿高半头,致使程愿的眸光由俯视变成了仰视,许时悬似乎已经憋了很久,寸寸逼问,“还跟我爸说是朋友,怎么,你们那儿的朋友接吻拥抱上床全套进行啊?”
程愿张了张嘴:“我——”
但他话还没说完,却又被许时悬打断,他想起什么似的,恍然大悟道:“哦对,也不止我爸,我忘了咱俩现在谈的还是地下恋,除了咱俩,恐怕没人知道我们的关系吧?”
虽然地下恋这事确实是许时悬自己答应过的,但现在许时悬浑劲儿上头,越想越觉得这事不对。
敏感使人记忆翻涌,许时悬一下子就想起来了好多之前没怎么注意的事。
他握住程愿的手臂,一边回忆一边盯着他连珠炮似的说:“怪不得之前不让我多去十方酒店,去了也不和我共同进出;不让我去你公司找你;也不和我在大庭广众之下说话……也就是没在外面碰见过,要是碰见了你是不是还得装和我不认识啊?”
许时悬越说越心梗,灵光一闪间,他忽然意识到一个可能,同归于尽般抛出了最后一个炸/弹:“你是暂时不想和我公开,还是压根儿就没想过和我公开?”
此话一出,程愿猛然一僵,抬眼看向许时悬,眼眸中染上一些他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慌张。
如果说之前的话还有解释的余地,那么这句话则将他的余地全部斩断。
因为他一开始,确实就是这么想的,不必公开,一直这样到结束就可以。
事到如今,辩无可辩。
许时悬见他这反应,没想到居然还真是这样?!歪打正着地放箭结果把自己给扎了个对穿?
许时悬心里那把火一下子燎起了八丈高,他眉心直跳,咬牙切齿道:“程、愿!!”
程愿的手臂被捏得有点疼,但他没说什么,只微微垂首,低声说:“对不起。”
许时悬这回是真气得肺疼,他松开程愿,单手插着腰在客厅里走了个好几个来回,每走一步好像都在点火:“行,你真的行,居然这么对我是吧?!”
程愿见他这么生气,亦十分自责难受,他往前迈了两步,眸色恳切:“许时悬,我——”
可许时悬一听他开口就又变了脸色,好像是怕他就此说出什么不可挽回的话似的。
许时悬再一次打断了他:“我不想听!”
说完便随手捞起一把车钥匙,匆匆出了家门。
大门关闭传来一阵响动,偌大一个家中顷刻就只剩了程愿一个人。
程愿站在原地,眼中划过一丝一闪而过的挫败和茫然。
他好像又把事情搞砸了。
每次都是这样,什么事情都做不好,连许时悬也被他气走了。
但其实这里是许时悬的家,要走也应该是他走。
程愿给许时悬打了电话,想让他回来,倒是能打通,但许时悬没接。
除此之外,他没敢给许时悬发消息,他担心看见……被删除的提示。
许时悬这回好像是真的很生气,那他会因此跟自己分手吗?
程愿在地毯上抱膝坐了下来,出神似的望向茶几上的花瓶。
过了不知多久,程愿骤然回神,他环顾了一圈这个不属于他的家。
心想,他或许应该先行离开,免得许时悬回来看见他在这里又生一场气。
这里也没什么他的东西,人走了就可以。
可程愿还没有起身,肩膀忽然被碰了碰。
程愿一喜,蓦然偏头,对上的却是许圆圆的豆豆眼。
对啊,许圆圆还在这儿,要是他走了许时悬又不回来,那许圆圆怎么办?
许圆圆似乎也注意到了程愿情绪不太好,往前挪到了他身边。
程愿抱住许圆圆,把脸靠在许圆圆柔软的绒毛间,低声喃喃:“怎么办啊……”
许圆圆听不懂,只能扭扭屁股摇摇尾巴。
或许是四下无人,许圆圆又足够可爱,不由便让程愿卸下了心防,不由自主地嘟囔道:“其实我舍不得跟他分手,我好自私啊。”
这一次,他的话没有人回应。
许时悬当天晚上没有回来,第二天依旧没有回来。
上次不接电话的教训叫程愿不敢再给许时悬打电话,一旦许时悬收回对他的特别,他似乎就也没有了催问的资格。
第三天周一,程愿不得不离开白栖园了,虽说他已经把股份转给了许时悬,但这件事他还没做任何交代,需要去蓝成处理一下。
临走之前,他给许时悬的司机老李打了个电话,叫他帮忙照看一下许圆圆。
老李好声答应,又告诉他说工作日白天许圆圆有专人照顾。
程愿这才放了心,老李却又非要把他送到蓝成,程愿一说不用他就说这是他的工作,让程愿别难为他。
程愿没办法,只能又一次麻烦了他。
抵达蓝成之后,程愿径直回到办公室,一时间却还是无心处理工作的事,拿出手机,停留在许时悬的界面。
原本正很好地出着神,可就在此时,办公室的实木门被‘砰’的一声踢了开来。
“小贾少爷,您不能进去——”
“滚开!”
程愿一抬头,便见贾银落忿然作色地冲了进来,对于程愿助理的阻拦视若无睹,助理是个女孩子,被贾银落发了狠一推,穿着高跟鞋差点没站稳。
蓝成的门禁应该是还没来得及抹掉他们父子的面部识别,叫他混上来也正常。
程愿上下扫视了贾银落一眼,对助理小姐说:“没事,你先出去吧。”
贾银落以前但凡出现在人前,必定是精心装扮,力保到每一根头发丝都完美。
可今天他只穿着简单的T恤,眼中都是血丝,面部甚至还有一丝浮肿,整个人有一种不同往常的狼狈。
程愿还以为他是为了贾秀成和梁易计谋失败、即将从蓝成退场的事在发癫,他站起身,上下打量了一眼贾银落目眦欲裂瞪着他的模样。
程愿浅浅勾了勾唇:“怎么?今天终于不装了么?”
贾银落看着程愿脸色红润状态良好的模样,再反观自己,那天撞进绿化带后,贾银落立刻便去了一趟医院。
他鼻子做过项目,决不能因此出问题,那天他确实也被安全气囊撞得脸侧有点发青,这两天好歹才消下去。
再一回想那晚隔着马路看见的这人和许时悬亲密无间的模样,贾银落只要一想起就能嫉妒得发狂。
这件事就像最后一击,致使贾银落再也维持不住虚假的面具。
他面目几乎狰狞,言语亦是恶毒起来:“你以为你傍上许时悬有什么了不起吗?许时悬这样的人能看得上你?不过是图你一时新鲜,玩玩你罢了!玩腻了你就跟路边的垃圾、沟里的废水一样!你真以为你能有什么特别的?哈哈哈别他妈做梦了!!”
程愿完全没想到他说的居然是这件事,听他突然提到许时悬,还愣了一下。
他不意外贾银落会知道这件事,不由也想到了周五那晚撞上绿化带的那辆车。
只是他没曾想贾银落的反应居然会这么大。
不及他回话,贾银落怨恨地看着他,语气尖刻地继续说:“我告诉你,许时悬绝不可能喜欢你,就算要喜欢,他要喜欢的人也该是我!是我!你最多只配当我的影子,我的替身!!”
“你在痴心妄想什么?”程愿不理解也不想理解他的执念,程愿蹙了眉说,“你也配?”
但贾银落好像已经陷入了一种自我疯狂的状态,他看着程愿,忽而大笑起来,又说:“我妈既然能把我爸从你妈身边抢过来,你等着程愿,总有一天,我也一定会把许时悬抢回来!不,是许时悬本来就该属于我!”
贾银落放声道:“程愿,你就和你妈一样没本事!”
话音刚落,办公室内骤然响起一道清脆的耳光响。
程愿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贾银落面前,贾银落被他扇得猝不及防,嘴角立刻溢出了鲜血。
而这还不算完。
程愿冷沉着脸,面色是少见的冷厉肃然,不再是像之前面对着贾银落时那样无所谓的无视和冷静地发疯。
而程愿脑子清醒,知道贾银落这回过来应该不至于毫无准备,他按住贾银落,在他身上一搜,果然在裤兜里搜出了一把折叠刀。
程愿把刀扔到后面,随即又是一拳对准贾银落的脸便落了下去。
贾银落一贯养尊处优,哪有从小为生活奔忙的程愿体格好,尤其眼下程愿发了狠,他基本就只有被按着打的份。
茶几上的文件散落一地,没一会儿,贾银落的脸便像个猪头一样肿了起来。
他自知无力反抗,可他见程愿这样愠怒的神情,也自以为戳到了他的肺管子,顶着这么一张脸,扭曲又开怀地笑了起来。
最后程愿一把将他摔倒地上,又挑着暗处狠踢了好几脚。
“贾秀成算什么东西?也配我妈多看一眼?”程愿站在原地,冷声道,“这么多年来,是谁活在谁的阴影下,现在又是谁滚蛋,你不清楚吗?”
程愿看着在地上蜷缩呻/吟的贾银落,低眸又说了句杀伤力极大的话,甚至于直接否定了贾银落的存在。
“至于你,”程愿轻蔑地说,“从出生起就顶着我的身份进了江家,甚至连名字都是我的,你连原本属于自己的名字都没有,你说,谁是谁的影子、谁又是谁的替身,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