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瑶萍情绪好了一点儿,看着路澄吃东西,看得目不转睛。
他们在路澄六岁的时候离婚,而路澄对于六岁之前的记忆,其实记得并不太清楚。
很多事情都是朦胧的,都是带着虚白的色调的。片段式的记忆里,有痛苦也有和妈妈和猪的一点快乐。
可有一件事情,到底是如噩梦般笼罩着他。
或许那只是路澄小时候做的一个梦,是假的。
可此时,在他即将离开妈妈,离开这个小小的家的时候,他到底还是问了出来。
“妈妈,我这些年,其实一直在做一个梦。”
路瑶萍听着他的声音,似有所觉,手止不住地开始发抖。
路澄:“白色的山压过来,我没有办法喘气呼吸,我想跑,但是跑不掉。”
“这个梦,我做了好久好久了,从一年级到六年级,我一直在做这个梦。”
他在妈妈破碎的眼神里,继续恳求:“妈妈,你告诉我。我不知道是不是我记错了,那所谓的白色的山,是我爸爸按在我脸上的枕头吗?”
“他曾经想杀了我?”
路瑶萍把他抱在怀里,眼泪和颤抖一并袭来。她问:“……你记得?”
在应铉海死一样的沉寂中,路澄淡然喝了口茶:“我妈妈当时问,‘你记得’。这三个字一出来,我当时就知道了,是他。是我爸爸把枕头按在我脸上,想让我窒息死掉。”
“我不知道他是喝多了,还是清醒的,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
他说话的时候,目光是垂着的,偶尔抬起眼神,会瞥两眼应铉海。
“因为我保护妈妈,我不让他打她?因为我成绩还不错,继续读书要花妈妈赚的钱?因为妈妈一直不屈服,不肯做他的奴隶,甚至想带我离开?”
路澄看着眼神在颤着的应铉海:“我一直以为那是噩梦,但是,它是真的。”
“于是从我六岁,到我十二岁,一直笼罩着我的噩梦,在不间断贯彻梦里恐怖直到最后一刻,终于切实压了过来。”
路澄看着应铉海,看着应铉海放在桌面上的合同,那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儿子不再受伤害,而损失自己利益的赔偿合同。
路澄承认:“其实可以说,我的一部分灵魂,死在了六岁的那个黄昏。一部分灵魂,死在了十二岁的晚餐桌前。”
“我父亲确实没有杀死我,但我总有一部分是死了的。”
“应董,我拿什么去相信你说的,爱情呢?我连世界有爱,都不太相信。”
路澄见到应铉海之前,其实并没有想说这些。
他只是……见到应铉海之后,见到应铉海的天真爱情之后,想给这个男人一点刺激。
无论是穿书前,还是穿书后,他对于父亲这个概念,都是不存在的。
穿书前,他从小到大的成长经历也是这样,路瑶萍一个人带他闯关一样艰难求生。穿书后,经历还是这样,但一本真假少爷的古早虐文,直接冲上来,“hey你亲妈不是你的亲妈哦”。
更是没想到穿书还搞出个亲爹。
……如果这个父亲,是属于他的,那么他会怎么对他?
他会也想杀掉他吗?
“应董,抱歉我跑题了,我们刚刚在说什么来着?哦,父母爱情,对吧?”路澄故意这么问。
什么样的父母爱情?想杀了儿子的那种?
应铉海什么都没说出来,他想安慰路澄的时候,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
敲门,而后直接走进来的人,是季柯丞。
季柯丞脸色偏苍白,慢慢走到应铉海面前:“老师。”
应铉海本来是有点庆幸季柯丞出现的,不然他仍一个人面对路澄,他不知道他该说些什么。
应铉海并不知道季柯丞是来做什么的,路澄却一直将目光落在季柯丞身上。
果然,季柯丞的目光在应炫海和路澄之间扫了扫,了悟般:“原来您知道了啊。”
应铉海心底一颤:“知道什么?”
季柯丞慢吞吞地开口:“我还以为,小彬不会把DNA报告给您看呢。看来是我小人之心了。您二位都见面了,那就太好了。相信云姨在天上看到这一幕,也会欣慰的。”
应铉海眸光如炬:“……把话说清楚。”
路澄坐在那里,脊背笔直,侧头和季柯丞对上目光,在季柯丞压迫过来的眼神中,路澄勾唇一笑。
配着他的狗狗眼,像只无辜的小狗。坐在原地,看着好戏登场。
一片寂静中,紧跟着季柯丞进来的,是应彬。
他冲了进来,惊恐的眼神看向季柯丞:“你说什么?你说了?”
应彬又几步冲到应铉海面前,噗通跪下,抱着应铉海的腿,把头扎进他的怀里:“爸爸!爸爸!我没有,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不知道!”
空寂的办公室里,只萦绕着应彬的哭声。
应铉海咳了两声,整个人似乎要把心脏都咳出来,他眼底发红地苦笑:“难怪。难怪你说那是你和他之间的爱情。”
“我爱的,我是爱他的!”应彬慌乱地看向路澄,“我爱你,路澄我爱你!”
应彬口不择言:“路澄,你可以一直为我写稿子的!我也会一直爱你的!”
路澄叹口气,觉得搞笑一样,摇摇头。
他其实是有猜测的,在他当年写《垂死公示》的时候,那个男人早不来晚不来,偏偏那个时候来。
背地里怎么可能没有人指使,怎么可能没有人拱火呢?
你说对吧,应彬?
故意搅乱他的生活,把他逼到绝境,再以拯救者的姿态出现。
只需要拨几个电话,在网上虚伪做作说几句关心话,不必和他见面,不必知道他是谁,就拿着一笔钱买断了作者的孩子。
包括这次又来约稿。
为什么不找别人?
也是因为别人写的风格还要调整,也是因为买不到别的好稿子。但是也有那个原因吧,应彬?
因为抓着他的把柄,因为以为照旧可以用金钱拿捏他。
要他一辈子做“玄烛”背后的枪手。
路澄明白了应彬的谋算。如果他这次不答应,应彬还会故技重施。
因为他父亲那个男人还活着,连带着爷爷奶奶姑姑伯伯一大家子人,应彬总有办法拿他们往路澄和他妈妈面前撂。
从那个窒息的环境里逃出来了又怎样,现在交通这么发达,照样可以追来。
之前的应彬,不知道路澄就是枪手本人,可即便是应彬知道了,他也不会改。
路澄也猜到了他会怎么做。路澄在最开始的时候,就料到了应彬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如果钱不够,冠以爱情的名义够不够?
追求路澄,说爱他。
等在一起后找个浪漫的机会,天啊亲爱的原来我之前在问你买稿,谢谢你成就了我,一定是这特别的缘分才叫我们走到一起,以后我们一起努力为了生活而奋斗,我在台前你在幕后,哇我们简直就是神雕侠侣!
于是,好了,买稿的钱也不用给了。
用路澄的原生家庭威胁,用给予索取爱情绑架。将路澄逼迫成为一个终生立于自己身后的枪手,为“玄烛”这个笔名添砖加瓦,供以传奇。
在应彬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时候,路澄轻轻开口:“别叫他爸爸了。我还没叫过一次呢,轮得到你了吗?”
他盯着应彬眼角的泪痕,将这在锦衣玉食中被养得文弱的面孔,和童年那个恶棍的脸联系在一起。
“你爸爸是那个你塞过钱的那个男人,你还记得吗?当时只是派下属去,连那个男人的名字都没记吧。”
“可你应该记得他家暴酗酒出轨,一事无成的嘴脸?”
应彬慌极了:“那不是!”
路澄神情里带着思索,好像真的在思考原因:“你用你的爸爸,威胁你的妈妈和我。那时候,你在想什么呢?”
应彬使劲摇着头:“他们不是!我说了不是!”
“我爸爸是应铉海,我妈妈是云瑞慈,我爸爸是影视公司的董事长,我妈妈是文坛才女。你说的……你说的那些,那不是我的人生!那不是!”
应铉海却只一声:“小彬。”
“你知道多久了?”他低头看着应彬的脸,“多久?”
第67章
路澄一直冷眼瞧着。
他知道这场闹剧里面有季柯丞的手法, 也正是因为季柯丞的谋划,应彬才把自己的牌打成这样糟糕的地步。
路澄隐蔽地打量着季柯丞。
季柯丞是那种一看就,喔, 你有点儿虚喔的刻板印象。就他长那个样子, 下意识就会觉得他孤僻寡言不合群。
看起来就不讨喜。江鹤倒是也是看起来不讨喜, 可江鹤是那种聪明小狐狸长相, 季柯丞很明显属于阴暗老螳螂的长相。
也是很帅气, 但一看就很烦。
路澄打量季柯丞的时候, 这个注意力一直没法集中。不怪他,主要是应彬的哭声真的很大。
呜哇呜哇吱哇吱哇的。
吵得很。不过路澄坐在那里,是属于比较惬意的。
发生的一切都没有超出他的预期, 他也觉得一切尽在掌握,坐在那里含笑看着热闹。
应炫海就不是很好了,老头身体不好,也受到了冲击, 整个人颤颤巍巍的, 掐着应彬的肩膀,用力而打颤。
季柯丞么,就一般了。站在那里面色带着苍白,这种情况下也捞不到位置坐。
应彬就更惨了, 跪在那里抱着人家腿, 似乎这段时间的压力真心不小,感觉再哭下去都能哭出猪叫了。
路澄环顾一圈, 觉得自己状态很明显是最好的, 屁股往后坐了坐, 继续看戏。
应炫海猛地把眼神落在季柯丞身上:“DNA报告呢?在你这里?”
季柯丞不上当,神情都没什么变化, 带着恭敬:“我手里怎么会有呢?只有一份,肯定是在小彬手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