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归澜越发的忐忑不安,心脏隐约又悸痛起来,他攥紧胸口,在冷风中站了片刻,听到耳畔响起整齐划一的军队行进声。
“夫人,快让一让。”夏烈轻轻拽着他胳膊,将他拉到一旁。
宋归澜顺势转身,看到深沉黑夜中,漫天烟花下,从宫道上缓步走来的侍卫大军。
近百名侍卫列成左右两队,侍卫长在中间领头,卑躬屈膝的为走在最前头的人引路。
皇宫之内,昏暗清冷的月色与明耀绚烂的烟花交叠着映下光芒,宋归澜目不转睛的盯着前方,盯着为首之人。
那是个相貌年轻俊美的男人,穿着黛蓝色的贵族服饰,衣领绣着金边,高高立起挡住脖子,袖口别着珍贵的绿色晶石,紧紧收束显出一丝利落。
修长的腿包裹在黑色长裤中,脚上蹬着一双沾满泥尘的长靴,行动如风的往这边走近,肉眼可见的风尘仆仆。
随着他疾行的速度,披在身上的白色斗篷随风而动,如幽灵鬼魅般缠绕在他身后。
第36章
这满天烟花缤纷世界, 落在宋归澜眼里也黯淡了颜色。
但他知道,眼前那人从相貌到打扮,和记忆中的模样毫无差别。
似乎察觉到他的打量, 男人冷冽的目光淡淡扫过来。
宋归澜迅速收回目光, 和夏烈退到一旁,跪在地上俯首:“恭迎皇太子回宫!”
皇太子相貌端正, 身板却过于干瘦, 脸上颧骨微凸,皱起眉的样子颇为凌厉,本来还想质问宋归澜放肆打量自己的罪名,这会儿见他们识眼色,脸色稍微松缓, 倒是不打算追究了。
他在书殿前停下,瞟了眼宋归澜身上披着的军装大氅:“里面有人?”
“回皇太子殿下, 是邢上将。”侍卫长道。
“让无关人都退下,我跟父皇二十几年没见,不希望有人打扰重逢。”皇太子垂眸睨着跪在地上的两个人。
“是, 我先向陛下禀报您回宫的消息。”侍卫长语毕敲响书殿的门,站在外面恭敬的通报了一句。
不知是被冷风吹的,还是思虑过重,宋归澜隐约感觉有丝头痛。
皇帝传唤皇太子进去, 邢穆远也没有出来。
他跪在地上抚了抚额头, 暂时没那么紧张了。
上一世,刺杀事件发生在皇帝的寝宫, 眼下地点不同, 没有云龙架上的宝剑,里面还多了个邢穆远, 皇太子应该不会选在这个时候暴露杀机。
只是他没能庆幸多久,书殿的门倏然打开,皇帝压抑着怒气的声音裹挟着精神力闯出来:“来人,送邢上将回府。”
宋归澜抖着身体抗下这波精神力冲击,侧头看向书殿内,只见皇帝坐在精雕细刻的金案后,邢穆远坐着轮椅背对外面,而皇太子则冷冷立在一侧,用淡漠的声音道:“夜深了,邢上将回去休息吧。”
“我忤逆陛下,有罪,应该彻夜在书殿外静思己过。”
邢穆远兀自说完这句话,操控轮椅出了书殿,对夏烈说:“你先送夫人回去休息。”
“是。”夏烈犹豫着从地上站起来,伸手去扶宋归澜。
“我不回去。”宋归澜顺着他扶自己的力道站起来,走过去握住邢穆远的手,“我跟你一起待在这。”
邢穆远皱眉不悦:“你身体不好。”
宋归澜目光坚定:“我不想让你一个人。”
独自揽下这个黑夜,独自阻止可能会发生的一切。他不想,不想让邢穆远孤军奋战。
邢穆远握紧他的手,只能妥协。
皇帝从书殿内走出来,和皇太子极为相似的脸上满是肃穆:“回寝宫。”
语罢,他来到两人面前:“既然如此,你们就一起在这彻夜自省。”
语罢,他拂袖而去,身后跟着皇太子和侍卫大军。
宋归澜握着邢穆远的手猛然收紧。
皇帝要回寝宫……
邢穆远递给他一个安抚的眼神,等到浩浩荡荡的侍卫大军走得没了人影,才带着他追随过去:“跟在后面,随时观察情况。”
“嗯!”
一路上,侍卫大军按照列队散开,只留下侍卫长和两队人,贴身护送皇帝和皇太子进了寝宫。
看到邢穆远和宋归澜跟了过来,侍卫长皱紧眉,举起佩剑拦在他们面前:“陛下寝宫,不容闯入,请邢上将退下,否则就真要论罪了。”
宋归澜扫了眼四周的守卫,虽然够森严,但远远不及刚才的侍卫大军造势威严,而且门一闭,里面发生了什么也没法第一时间发现。
他正担心着,只见邢穆远夺过侍卫长的佩剑,直接手起刀落,一个利落的鞘击把人弄晕了。
“……”
一瞬间,周围的侍卫摸佩剑的摸佩剑,掏配枪的掏配枪,警惕的提防着他们。
邢穆远扔了手里的佩剑,缓缓举起双手,示意自己身上没有武器,然后操控轮椅从宫殿前的坡阶上去,停在紧闭的寝殿门外。
侍卫们面面相觑,都不明白邢上将这是什么意思,但也不敢真的动手,只是握紧武器防备他的下一步行动。
宋归澜没敢跟上去,怕激起那些侍卫的敌意,在宫殿大门外徘徊不安。
邢穆远释放精神力感知了一会儿,听到皇帝和皇太子在里面交谈,起初还很寻常,直到空气中像是无形关了道闸门,把他的所有试探都挡了回来。
他神色一凛,果断破门而入。
他这个举动和造反没什么区别,几乎是立刻,外面的侍卫吹响一声哨,数十号人齐齐围在了寝殿外。
宋归澜看不到里面发生了什么,只听到有人喊了一声保护陛下,然后一群侍卫冲进了寝殿。
头顶还在盛放烟花,昭示着今夜的欢庆。
宋归澜甩下身上披着的衣氅,从昏倒在地的侍卫长身上摸出配枪,和夏烈一起走到围堵的寝殿门口,隔着层层人头看到一把染血的宝剑架在皇帝脖子上。
“都别动。”
冷冽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感情,身穿黛蓝色服饰的男人举剑逼退众人:“退出去。”
锋利的剑刃抵在皇帝脖间,立刻割出一道伤口。侍卫们举着武器步步后退,宋归澜拨开挡在面前的人,这才看到里面的全景。
……剑刃上的血不是皇帝的!
邢穆远发觉异常,闯进去时皇太子剑已在手,他匆匆冲上去挡了一击,仍是没有把皇帝彻底救下来。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无色无味的药剂,是精神力阻断药水!
宋归澜跑进去扶住邢穆远肩膀,低头打量他肩膀上的伤,偷偷把枪塞给他:“没事吗?”
邢穆远微微颔首,接过枪藏在毛毯底下,另一只手迅速将他拉开。
一声枪响。
宋归澜被邢穆远护到身后,感觉右耳擦过一阵火辣辣的疼痛,他脑袋懵了一瞬,耳中响起尖锐的鸣声。
他低着头捂紧耳朵,粘稠的液体淌满了掌心。
如果不是邢穆远拽开他,刚才那一枪击中的就是他胸口。
皇太子右手执剑,左手持枪,威胁着在场的所有人。
他目光阴冷的盯着邢穆远:“你反应倒是快,居然跟到这里来了,该说不愧是我父皇养的一条好狗吗。”
邢穆远面色有些白,肩上的剑伤深至骨髓,殷红的血液将军装染得更深了一层颜色。他冷眼注视对面:“都到这个地步了,收手吧。”
皇太子轻蔑的嗤了一声:“都到这个地步了,我还有退路吗?”
被他挟持于身前的皇帝平静的叹息:“初意,朕知道你对当年的事耿耿于怀,记恨在心,朕这些年想方设法的想把你救回来,也是心里有愧疚。”
“愧疚?”皇太子眼神阴郁,“您的愧疚就是坐在高位上,享受着万人之上的追捧,随口指使下面的人几句就叫想方设法的救我?”
宋归澜捂着耳朵蹲在地上,已经完全听不到外界在说什么了。
邢穆远向站在门口的夏烈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进来把宋归澜带出去。
夏烈绷紧神经,刚踏进里面一步,皇太子立马抵着皇帝的肩膀开出一枪。
“把门关上,谁都不准动一步!”
皇帝皱紧眉,脸色顿时又难看几分,一身华服被血染红了半截。
夏烈慢慢缩回伸出去的腿,重新退到寝殿外,侍卫们也不敢不从的把门合上,随即胆战心惊的围堵在外面,竖起耳朵仔细倾听里面的动静。
皇太子低低笑了几声,握着长剑的手一挥,割破了自己左臂的衣袖,露出瘦弱的胳膊。
他的肌肤白得不可思议,几近呈现出灰色,而皮肤下面的血管更是根根粗黑,流淌着漆黑的血液。
“当初您用我换了半个绒花星球,之后更是弃我不顾,使用武力霸占了协约属于辉耀的另一半领土,您不会以为,作为质子的我不会受到敌国半点报复吧?”
皇太子眼神颓然中带着憎恨:“二十多年,我被囚禁在敌国皇宫,一日三餐混着毒,为了活下去却不能不吃,如今我没几年好活了,您倒把我救回来,怎么?让我欣赏你培养出的接班人有多优秀吗?优秀到孤身一人潜伏在敌国,甚至还想靠一己之力救我离开?真是可惜了……他现在估计尸体都腐烂了吧?”
皇帝表情没变,眼神却怔然片刻:“你……你说的是兰草?”
兰草……死了?
皇太子低头瞥着他不敢置信的样子,冷笑:“大概是吧,那孩子姿色和身手都不错,脖子上挂着一颗平平无奇的水色珠子,但只有我知道,那是您留给继承人的琉璃游龙珠,和您脖子上这枚炫光游龙珠是一对,只有被炫光珠照射,琉璃珠里才会浮出游龙。”
他说着脸上浮现出扭曲的舒适:“所以啊……我绝对不会容许他活在这个世上,凭什么我落到这个地步,而您却能心安理得的培养下一任继承人?我见他肩章上别着三朵花,又得知那个时间进宫面圣的军官是白上将,所以当然要通知他的长官亲手处理身边的鼠蚁。”
皇帝用力作了几个呼吸,胸膛剧烈起伏。
邢穆远双腿覆着毛毯,一只手藏在下面攥紧枪,目光冷厉的注视对面人:“原来是你害他暴露。”
皇太子不屑的嗤笑,抵在皇帝肩膀上的枪戳进伤口,用力拧转:“反正我也没多久活了,不如您把皇位让给我坐坐,等我毒入心脏的那一天,您再接管帝国也不迟?”
“……”宋归澜的耳鸣逐渐减缓,捂着被子弹擦伤的耳朵站起身。
他们之前说的话,他听到了不少,震惊之余,更多的是恍然。
很多之前想不明白、看不透的事情,此刻都有了明确的答案。
难怪皇太子行为这么癫狂,做出回国就刺杀父亲的事,他心里的仇恨和不甘,在他看来只有用一条条鲜活的人命才能抵偿。
皇帝痛不欲生,枪口戳进伤里转动着,把血肉都旋了出来,他忍耐度极佳,只是皱紧眉沉声骂:“逆子休想!你如果现在跪下认错,朕还可以从轻发落,不要一错再错!”
“不要逼我!”皇太子握着枪的手又用力几分,怒火朝天的吼道,“您只有两个选择,立传位诏书!或是跟我一起踏进黄泉路!”
邢穆远眸色渐深,藏在毛毯下的手握着枪举起,对准情绪失控、注意力集中在皇帝身上的人利落一枪。
没有皇帝的命令,他自然不敢伤及皇太子性命。
子弹击中执剑的右手,同时,宋归澜摸了摸无名指上的婚戒,将它脱下来捏在指间,暗暗发力投射出去,精准击中皇太子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