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他没有记错,这是他曾经做过的雪花标本。
是奚昭然刚来柏林的那个冬天,他一时兴起采集了雪花,冷冻后形成标本。
怎么会在奚昭然这儿?
他仔细回忆,他不止做了一块标本,赵颂说挺好看的,问他能不能给他一块,标本也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秦序没理由不答应。
所以……是赵颂转送给了奚昭然吗?
奚昭然又倒回头来拿衣服,见秦序蹲着身,便凑过去:“怎么了?”
走近了,他看清秦序拇指与食指间捻着的玩意。
是一片漂亮的雪花标本,是赵颂曾送给他的,说是做来纪念他们相识的第一个冬天。
奚昭然当时有被这份心意打动,在短暂地远离家庭后,他体会到了被一个人珍视的感觉。转眼又是一个冬天,雪花仍然保持着当初的模样,但浪漫早就死了。
秦序试探着问:“这个……挺特别的,哪儿买的吗?”
“忘了。”奚昭然不想在秦序面前提起赵颂,“没用的,扔了吧。”
秦序敛眉,再次确认这片标本应该是出自自己的手。
雪花标本并不算特别难做,可载玻片的形状是他特意切割过的。
说不出是出于什么心理,他没有扔,把标本攥进手心里,悄悄地放入了外套口袋。
奚昭然没留意,进了卧室把衣服全部堆在床上分类。
“厚外套。”
“裤子。”
“毛衣。”
“完蛋,忘了买衣架。”
他自言自语,拉开衣柜门,想摸清衣柜的格局,却猛地对上一双深陷的眼睛。
奚昭然向后倒,跌坐在地板上,手肘磕到了床角。
在衣柜的第二层,立着一张黑白色的照片,照片上是个消瘦的皮肤已经松弛的老太,相框的面前摆放着两只燃尽的烛,旁边还有一张黄色的符纸。
嗓子被一股气堵住了,奚昭然想叫,却发不出声音来,身体的温度骤然下降,恐惧和无力感让他出了一身冷汗。
秦序听到卧室传来磕碰的动静,快步走过去,捕捉到奚昭然苍白的脸、紧握的拳头和颤栗的身体。
“磕到哪了?”他伸出手,想将奚昭然拉起来,奚昭然却动也不动,眼睛发直地盯着斜上方。
秦序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看见那张遗照,难得地骂了句脏话:“操。”
无论老太到底去世了多久,是何种原因去世,无论房东是故意的还是忘了,对于欣然准备入住的奚昭然而言,都是极其严重的刺激。
秦序将衣柜关上,一手托住奚昭然的大腿,一手扶住他的腰肢,将他抱了起来,先带他离开这个环境。
奚昭然这才有了反应,他攥住秦序胸前的布料,像握紧海上唯一的那块浮木,喃喃道:“吓死我了。”
他缓过神来,想要骂房东缺德,在对上秦序的视线时,又陷入了另一种情绪。
落地窗没有关,一阵风吹来,将奚昭然的心彻底搅乱。
过去那些被他有意压抑在心底的感觉都涌了上来,一瞬间里,他既觉得委屈,又觉得幸运。
秦序将他抱到沙发上:“你稍微等一下,我去把你的衣服收好。”
“嗯。”
奚昭然看着秦序替他把行李再次整理好,心情还未完全平静。
他向来胆小是真,所以刚去柏林的时候也会经常睡不着觉,闭上眼睛就感觉有人在盯着自己,睁开眼又会因为一片阴影而忐忑,擅长自我恐吓。
这段时间住酒店的经历让他以为自己战胜了心理上的胆怯,此刻又害怕起独自一个人。
他在心底做了决定:“序。”
秦序:“嗯?”
“没什么。”奚昭然抱着膝盖,“怕你不在了。”
秦序怔了怔,心尖泛起一点儿酸意,奚昭然的眼眶湿润,鼻头红红的,像一只应激的小猫,需要被好好地安抚。
他方才是情急之下将人抱出卧室,现在再拥抱似乎太过越界。
房子肯定不能再住了,那么去哪儿住成了一个问题。
秦序也认为奚昭然不适合再住酒店:“昭然,你要不还是回你父亲家住一段时间?”
奚昭然低头咬唇:“我后妈不欢迎我。”
“那你……”秦序思索着更合理的方案,想起他在s市还有白清淮这个朋友,“去你朋友家呢?”
奚昭然摇头:“白清淮他结婚了,我去当电灯泡?不太方便。”
一个既顺理成章又透着几分离谱的选择就在跟前,秦序想要刻意地忽略。奚昭然却抬起头来,神情流露出几分乞求:“我不能去你家吗?”
秦序被他眼中的破碎感击中,理智和情感相冲突。
奚昭然还是一只猫,一只问他能不能带他回家的流浪猫。
“昭然,我是Alpha,不太合适。”
Alpha和Omega从生理角度而言天生互相吸引,Omega有发情期,Alpha有易感期,非情侣的Alpha和Omega显然不适合住在一起。
奚昭然懂其中道理,可他就是想和秦序住一起。
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住在一起才有更多接触的机会。
租房结果固然倒霉,但换个角度想,或许也是上天给他的一次机会。
“可是,我在s市没有其他朋友了。”奚昭然赖皮道,“你家也有多余的卧室,我们可以约法三章,我在公共区域绝对带好屏蔽贴,发情期也会按时注射抑制剂,不会影响你的生活。”
秦序说不出话来,再拒绝显得很无情。再说奚昭然还能去哪?
s市的房价高,租房市场活跃,有不少Alpha和Omega为了省钱选择合租,在现实面前,性别也许并不是第一考虑因素。一起住而已,关上门都有各自的空间,是不是他想得太过复杂了?
“我也会给你房租的。”奚昭然一副可怜模样,“拜托了。”
“不是房租的问题。”
秦序突然想,若是让赵颂知道奚昭然和他住在一起,会是什么反应?
一定和愉快搭不上关系。他是Alpha,当然知道Alpha对于自己的Omega都有占有欲,可是……奚昭然和赵颂都分手了。
但赵颂想要回国来找奚昭然,自然是还喜欢奚昭然的,到时候他该如何向赵颂解释?
见秦序一脸为难,奚昭然有点儿受伤。如果秦序喜欢他,只怕是想也不想就会答应。
白老师可说过,Alpha遇见喜欢的Omega,都是会主动的。
好吧。谁让现在是他一头先栽进去了。奚昭然软声道:“我就在你那儿住两周,好不好?”
秦序微微叹了口气,妥协道:“走吧,去我那。”
奚昭然激动地站起身,腿麻了,没站稳,他连忙拽住秦序的手臂,顺势倒在秦序的身上。
受偶像剧的荼毒,他觉得秦序也应该没站稳,然后他俩双双倒在地板上,来个嘴碰嘴之类的亲密触碰。
但秦序站得跟一根电线杆似的,下意识地伸手环住奚昭然的腰,反应过来后又松开手,奚昭然差点又摔一跤。
秦序:“不好意思。”
奚昭然:“腿软了。”
他们几乎同时说出口。
秦序以为奚昭然是被吓得腿软了:“能走路吗?”
奚昭然很想问他,不能的话,你能抱着我吗?
秦序问:“要不要再休息会?”
哦,没有他要的那个选项。奚昭然说:“不用了。”
他不想再在这儿多待,也许是打开衣柜门那一刻的视觉冲击力太强,他还记得照片上的老太长什么模样,心里有些发毛。
他俩走到电梯口,遇上同层的一个男人在等电梯,那人见到他俩出来,露出来的表情有些许微妙。
进了电梯,他忍不住开口:“你俩刚搬进来的?”
秦序不欲多言:“没有,不打算住了。”
“不住就好。”男人说,“你俩刚从1707走出来的吧?那屋子里原本住的独居老人,平时精神挺好的,见到大伙儿都打招呼,也经常在小区里散步。和她相熟的老年人发现她几天没出现了,来敲门没人应,打电话也找不到人,就觉得不对劲,报警才发现老人在屋里上吊了。”
“听说这房本来是给孩子买的,结果孩子意外车祸去世了。”男人评价,“本来老太就是单身妈妈,辛辛苦苦把孩子拉扯大,太惨了,这一家。”
奚昭然脸色难看,想到老太是上吊而亡,就觉得有一股冷意从脚底往上窜:“那房子是谁继承了?”
“好像是老太的姐姐吧,不过她姐姐岁数也大了,实际上就是留给了外甥。”电梯门开了,男人摆摆手,“说实话,要不是买这一套房已经用尽了所有存款,还背上了贷款,我肯定不住这儿了。遇上这种事儿多晦气啊。”
奚昭然沉默,过了一会才问:“序,你说老太那外甥继承了房子,却连她遗照也没有好好安置,是不是没良心?”
“是。”秦序诧异他首先想到的会是这一点,“如果有良心,也不会不告知实情,就挂出来出租了。”
“为什么苦难会流向本来就苦的人?”
这话问得有些天真。秦序曾经全世界各地到处跑,遇见过各式各样的人,人的命运哪有公平可言。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过是用来约束自己和宽慰自己的。
他说不出残忍的话来,望着奚昭然的侧脸,忽而有些难过。
他轻声道:“她和她的孩子,也许在另一个地方已经重逢了。”
奚昭然情绪依旧低落。中午到餐厅吃饭,吃了没两口就说吃不下了。
秦序特意点了甜点:“芭乐巴斯克是这儿的招牌,尝一下吧。”
“嗯。”奚昭然尝了两口,见秦序一直盯着自己,勺子舀了一大块巴斯克,递到他嘴边,“你也吃。”
秦序鬼使神差地张开唇,奶油清甜,果香浓郁。
他和奚昭然的目光在空中相碰撞,都变得不自在起来。
奚昭然总算从老太的故事里抽离了出来,想着他们刚刚间接接吻了。
下一秒,这个消息就被分享到了“一个人的寂寞两个人的错”群里。
秦序则在思考,他方才的行为是不是太轻佻。明明可以再点一份巴斯克,他无法为自己开脱。
一个人的寂寞两个人的错(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