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小孩从他眼前跑过,脸上挂着开心的笑容,手上拿着玩具。
孩童的嬉笑声传来耳边,秘境模拟得十分逼真,看不出任何虚假的迹象。
众人猜测着霜棠会不会就在这几个小孩当中,但醉月浮看都不看就朝村庄别的方向走去。
幻境会抹去一个人的记忆,但抹不去真正的性格。
阿棠因为幼时的经历,从来不喜欢与旁人玩耍,甚至十分排斥抵触旁人。
绕着村子走了一圈,时间已经过去了三分之二,最后醉月浮在一户人家的门前停下。
那里面的父母正在打骂自己的两个孩子,一个哥哥一个弟弟。
眼看着两人下手越来越狠,醉月浮蹙眉,出手拦住了他们。
“你是谁?”那父亲恶狠狠盯着醉月浮,“我们管教孩子,你插什么手!”
那母亲也冷哼一声,对着两个身上都是伤痕的孩子大吼,“滚过来!”
两个孩子中的弟弟倒退两步,用满是恨意的目光瞪着父母。而哥哥的手上捏着一块石头,看向父母的眼神同样狠戾。
他们都没有祈求醉月浮帮助他们。
醉月浮沉默了半晌,突然出手赶走了那对父母。
此刻,破旧的小屋内就只剩下了醉月浮与兄弟俩。
众人看出来了,仙君觉得霜棠就是这两人中的一个。
醉月浮温柔替两个孩童擦去脸上的灰尘,分别揉了揉两人的脑袋。
见两人警惕地后退,他突然问道:“我想要收你们为徒,你们可愿?”
看着眼前两个脏兮兮又可怜巴巴的小孩,醉月浮突然忆起了许多年前。
他遇到阿棠的那一天,是他刚刚出关,来到人间看看。
路过一条有些偏僻的小巷,里面突然跑出来两个满身是血的混混。
出于好奇,醉月浮走入小巷,在最里面看到了一个蜷缩着的小小身影。
八岁不到的霜棠手上握着一块磨尖的石子,上面沾满了血,有那两个想要抢夺他食物的混混的血,也有他自己的血。
他力气比不过那些人,唯有一身不要命的狠劲,就算被欺凌,也要从对方的身上撕咬下一块血肉来。
这种吃人不吐骨头的环境里,软弱只会得到变本加厉的欺凌,比其他人更狠更疯,才能保护自己。
小小的霜棠满身是伤,脸上还有一道长长的,从眼尾横贯到下巴的狰狞疤痕,不知道曾经经历过些什么。
他不管不顾身上还在淌血的伤口,取出怀中被揉作一团的食物,狼吞虎咽起来,几乎嚼都不嚼,只是拼命往嘴巴里面塞,往空落落的肚子里面塞。
那食物也不是什么多好的食物。
只是四个沾满灰尘脏污,被人丢弃的白菜豆腐包子,被小霜棠如获至宝地捡起来。
那已经是他吃过最好吃的食物了。
醉月浮走上前去,小霜棠立刻做出警惕的模样,握紧了尖利的石头,恶狠狠瞪着他。
像是一头受了重伤的狼崽子,冲着敌人呲牙,想要保护自己。
醉月浮治好了小霜棠的伤,只是他没有带祛除疤痕的灵药,那道长长的疤痕将霜棠的脸割裂,看上去十分骇人丑陋。
醉月浮发现小霜棠的天赋特别好,不知怎么的就动了收徒的心。分明以往那么多天之骄子想要拜入他的门下,他都不曾同意,却看上了这么一个脏兮兮还野性难驯的流浪儿。
他温声问小霜棠,“我想收你为徒,你可愿?”
回忆与现实交织,记忆中阿棠的声音与幻境中那个哥哥的声音同时响起:
“你能保证永远陪着我,永远不丢下我吗?”
而那个弟弟回答的是:“你有什么目的?”
醉月浮笑了,将仅到他腰畔的“哥哥”抱进怀里,温雅的眉眼弯弯。
“阿棠,找到你了。”
霜棠对陪伴一词的理解极端而偏执,但同样,他也可以为此付出一切。
“咔——”
幻境破碎,周遭的一切都渐渐消散,只有怀中的人是真实的。
小小的身影拉长变大,脏兮兮的小脸变成了一张风华潋滟的惊艳面容,是由醉月浮一手养成。
望着那双琉璃似的粉眸,里面是自己的倒影。
呼吸间似有浅浅的香气,掌心的腰肢柔软纤细,醉月浮愣神良久,耳根处都蔓延开薄红,慌乱地松开人。
似乎是为了掩饰自己的异样,醉月浮笑了笑,揉上霜棠的脑袋,“怎么样阿棠,师尊厉不厉害?”
霜棠点点头,“嗯,师尊很厉害。”
醉月浮金眸弯起,“那接下来该阿棠了,阿棠打算怎么找师尊?”
“很简单的。”霜棠望着醉月浮,突然又开了口:“师尊,您会——”
霜棠的话还未曾说完,试炼已经开始了,幻境在眼前缓缓展开。
依旧是一个村庄,只是布局跟里面的人变了些。
岸边的人纷纷猜测着霜棠会用什么方法找到仙君,然而霜棠并没有去找人,而是寻了一块比较薄的石片,将其折断,弄出了尖锐的尖端。
一个男人带着几个小孩从他眼前经过,霜棠身影一晃。
“啊啊啊——”
凄厉的惨叫声打破了村庄的宁静,而岸边的众人却是猛然寂静,瞳孔骤缩。
几人被石片撕裂了手臂,鲜血渗出,面上的神情惊恐无比,瘫倒在地上。看着走近的霜棠,开始不停求饶。
“不是师尊。”霜棠垂眸,雪睫投落的阴影下,看不清他的神色,但只听话语,都能感受到他的淡漠与平静。
他伸手抓住几人的头发,像拖动物件一样朝村庄内拖去,很快,几人的惨叫就将村庄内的人都吸引了出来。
然后,霜棠握着石片的手一抬,大量的鲜血如喷泉一般从几人被石片割断的喉咙中涌出。
刺目的血色渐渐将整个村庄都给染透,仅仅一半不到的时间,霜棠几乎已经将村庄内的人给杀了个干净。
分明他的修为被压制,与凡人也没有什么区别,但他出手狠戾,招招向着致命处去,让人发自内心感受到惊惧,根本做不出有效的反抗。
人命对他来说,似乎与路边的一棵杂草也没有什么区别。
血染红了雪白的长发,霜棠丢下新的一具尚且温热的尸体,眨去溅到睫毛上的血珠。
粘稠的鲜血在他雪白的脸上蜿蜒,粉眸波澜不惊地映出一地尸骸,霜棠一身火红的绯衣,站立于血海中。
只剩下三个人了,那是三个少年,他们没有求饶,而是恨恨看着他。
霜棠突然丢过去一把之前被某个村民握着的长剑,垂眸看着三个少年,道:“你们有两个选择。”
“一,现在我放你们离开,不杀你们。”
“二,捡起这把剑,我让你们杀了我,但同时你们也会死。”
话音落下,其中两个少年向村外跑去,而第三个少年毫不犹豫拾起长剑,刺向霜棠的心口。
但他刺歪了,剑刃只没入霜棠的肩头。
血缓缓涌出,浸湿了大红的衣衫,缓缓滴落在地。
霜棠垂眸,抬手握上那把长剑,掌心被割开,鲜血淋漓。
他轻轻弯起眼睛。
“师尊,找到您了。”
话音落下,幻境破碎,眼前的清秀少年身量拔长,熟悉的出尘眉眼出现。
那把长剑消失,但是霜棠身上的伤依旧存在,将脚下的青莲染出猩红。
分明两人通过了试炼,但是岸边的众人鸦雀无声,呼吸都不敢大声。
醉月浮怔怔看着霜棠,久久无法回神。
反而是霜棠想要接上之前没说完的那句话,“师尊,您会——”
“阿棠,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醉月浮紧紧蹙眉,“你怎么能那样滥杀!”
霜棠停顿,片刻后歪了歪头,仿佛带了疑惑,“那只是幻境。”
“就算是幻境,你也不该这般放纵杀性。”醉月浮拧眉,“而且还用那么......残忍的方式。”
霜棠静静看着醉月浮,肩头与掌心还在传来疼痛感,让他变得十分清醒。
在封印里面的年月太漫长,长到令人绝望,唯有自我放逐自我麻木,才能不被无边的孤寂裹挟着彻底疯狂。
后遗症就是,他好像变得无法产生情绪,不管是喜悦还是难过。
只有在感受到疼痛时,他才能从这种麻木的状态中脱离出来,清晰地感受到,自己还活着。
心脏好像又开始跳动,听着师尊严厉的质问,霜棠面颊突然浮现两片绯红。
两人脚下的青莲已然靠近,霜棠扑进醉月浮怀中,紧紧抱住了醉月浮,仰头望着他。
“如果真的找不到师尊了,就算不是幻境,弟子也会这么做的,弟子一定会找到师尊。”
霜棠的眼尾染上艳红,粉色的眼眸痴痴望着醉月浮清雅温柔的面容,“只要是为了师尊,弟子做什么都愿意。”
分明是虔诚满是爱意的话语,传入醉月浮的耳中,却让他在一瞬间全身冰凉。
他不受控制地忆起曾经,他决意要以身为祭构建封印。
他的小弟子在长跪哭求无果的第二天,将数不清的宗门弟子囚禁,手上提着十几只手臂来寻他,身上还沾着刺目的鲜血。
霜棠说:“师尊,您不能丢下弟子,不然弟子就杀了他们。”
“先是这几个手臂的主人,然后就是其他那些贪生怕死的垃圾。”
醉月浮面色煞白,仿佛第一次认识自己的弟子。
“唰——!”
白金色的长剑被主人唤出,指向了跟前单薄的少年。
霜棠却眼睛都不眨,朝着长剑走去,面上还挂着病态的疑惑,“师尊,为什么呢,您为什么要为了这些垃圾而丢下弟子?”
霜棠展开手臂,眼泪大颗大颗滚落,将眼眶染得猩红,带着哭腔地质问醉月浮,“他们都想您赶紧去死,都在背后骂您懦弱,骂您为什么不立刻封印上古大魔,好让他们自己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