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堂才没脸看他:“我知道我不配,大哥大嫂是我害死的,小风,也是我害死的。”
“别装了,说得再真诚有什么用,你什么都明白,可你什么不都敢做,都到这份上了你还是不敢和二叔对抗,你明知道他是杀人凶手,竟然能放任他逍遥法外这么多年。”
沈堂才的头重重地低了下去,脊背上仿佛压着一座大山。
“其实,我想过的……”
“我想过和他鱼死网破,他害死了大哥大嫂,还有我女儿,我也不想活了,我准备好了毒药放在菜里,我没本事扳不倒他,但我能和他一起死,替小风和大哥讨一个公道,可我临动手前发现了你爸爸留下的信,他让我照顾你。”
“……我?”
沈月岛想起来,父母刚去世时,沈家是真的破了产,入不敷出,生活拮据,是沈堂才拼命画画卖钱贴补家用,熬得眼睛都废了,卖画的钱他很少自己花,都拿来给沈月岛配车买西装,好让他出去应酬时不至于穿得太寒酸。
那个比赛他最终没有参加,一应活动邀约他都没再去过。
有时沈月岛应酬晚了也是他傻乎乎地蹲在酒店外面等他出来,可是当沈月岛需要亲情有意和他贴近时,他却又会心虚地躲开。
或许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就在补偿沈月岛。
“可我不需要这些。”沈月岛说,“你为我为沈家做的一切,从来都是想让自己安心,自我感动,我不会感激你,更不会替我父母原谅你。你滚吧,从今往后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沈堂才怔了怔,从地上爬起来,拖着步子走到门口。
他还想看沈月岛最后一眼,可不等回头一个茶杯就砸了过来,“滚!”
沈堂才吓得肩膀一缩,开门走了。
他走后沈月岛和霍深说:“找人看住他,抓到沈堂义之前不要让他们两个见面。”
“你不信他的话?”霍深边打电话边问。
“不能全信。”沈月岛问他:“你呢,你觉得可信度多少。”
霍深垂眸,若有所思。
-
与此同时,门外。
沈堂才走出拐角时突然停下,伸手一摸口袋:“我的画……”
小风的画像还在沈月岛那儿,从他手里抢走后就再没还回来。
他立刻掉头跑回去,好像生怕沈月岛把那张快烂的破画丢掉,可一推开门就看到沈月岛正拿纸擦画上的水渍。
他一副松了口气的样子,厚着脸皮走进去,“小岛,我来吧。”
沈月岛不想理他,把画放到一边转头看向窗外,眼底突然晃过一个红点。
几乎是刹那间,远处枪声响起,窗户被瞬间打碎。
沈月岛不及反应,就感觉身后有人猛地将他撞开,随着“砰”的一声,肉体被子弹炸开的声响,沈堂才站在他面前浑身一颤,朝下栽倒。
“三叔!”
沈月岛惊叫一声,接住他就势往窗下一滚。
几乎是他们刚一离开地板上就多出两个小洞,霍深扯住沈月岛撤到狙击手的视野盲区,安保冲进来堵住窗口掩护他们撤离。
三个人被护着逃出病房,沈堂才的血流了一路。
他左胸口上开了一个放射状的口子,黑红色的血流一股一股往外冒。
沈月岛整个人都傻了,满目的红刺得他没法呼吸,眼睁睁看着又一条生命因他逝去。
他用力捂住沈堂才的伤口,可那些血还是会从他的指缝涌出,他只能不停摇头哀求沈堂才撑下去:“三叔,你坚持一下,坚持一下我马上送你去抢救……不要死……别死……”
沈堂才拿那双浑浊的眼珠看着他,脖子一哽一哽地往外吐着血。
一开始很疼,他看起来怕得要命,让沈月岛救他。
后来明白过来可能是不行了,也就没那么怕了,怂了一辈子的人在这一刻居然像是看淡了生死。
他抓住沈月岛的手,朝着他笑,说:“原来这么快啊,我以为会……很疼……”
“不!不会的,你不会死的。”沈月岛崩溃了,眼泪奔涌出来滴在他脸上,将那些血迹晕开,“三叔你不能死,爸爸知道了会怪我的……求你不要死……”
“别怕。”沈堂才已经出气多进气少了,断断续续地说:“他们不会怪你,只会怪我,我没本事,我懦弱,我怂了一辈子,现在算不算……硬气一回?小岛,你说等三叔下去了,见了你爸,能不能告诉他:我、我这回真的护住你了……”
他阖上眼,呼吸越来越微弱,忽然伸出手来似乎是要抓握什么,沈月岛不明白,下意识把自己的手给他,霍深却轻轻拿开他的手,放进去一副画。
€€€€被打湿的小风的画像。
沈堂才摸到那熟悉的纸张,把它放到胸口,像是心满意足地说:“我还不算太没用,可以堂堂正正地,去见小风了……”
第50章 山村
“病人家属在吗?”
抢救室的灯由明转暗,主刀医生开门出来,手里拿着个小托盘。
沈月岛立刻冲过去,看到托盘上摆着一个小烧杯,里面泡着个染血的领带夹,铁制的,小指那么长,一头扁平另一头很尖,尖的那端已经被撞凹进去了。
医生告诉他:“病人并没有中枪,子弹打在了领带夹上,被领带夹弹开,但这个领带夹的尖端太锋利了,它在一瞬间擦着心脏的边缘刺进了病人体内。”
医生比划着领带夹距离心脏的距离,“只差这么一点就刺进心脏了,真是万幸。”
沈月岛脸色惨白,用力呼出一口气,贴着墙壁滑了下去,霍深把他扶起来放在椅子上,问医生:“病人脱离危险了吗?什么时候可以醒?”
“快的话明天就能醒,但考虑到病人的年纪,恢复得会慢一些,最晚明天晚上应该能醒过来。”
“好,麻烦您最近留在医院多观察。”
霍深送走医生,站在空荡的楼道里,望着手术室门口已经灭掉的牌子,他的眼神看似很暗很静,透不出一丝情绪,又像暴风雨来临前的海面,平静的海水下压着汹涌的波涛。
“在想什么?”身后沈月岛撑着单手撑着膝盖问他。
霍深转身将他打横抱起,走向单独的休息室,边走边说:“在想那么暗的夜色下百米射击打中一枚三厘米领带夹的概率有多大。”
他声音很轻,就像随口说的。
沈月岛只听到前半句就阖上了眼皮。
这一晚上实在太惊险了。
先后两次送人进医院抢救,担惊受怕不说还弄了一身伤,他能撑到现在都是全凭一口气吊着,如今裴溪洄和沈堂才都脱离了危险,他悬着的心终于能落回平地。
霍深心口酸涩,轻轻踹开休息室的门,把他抱进去放到床上。
医院的房间,消毒水味都很重,沈月岛又是个小狗鼻子,对气味敏感得很。
霍深刚把他放到枕头上,他就眉头一皱哼哼醒了,把脸翻过来蜷缩成一团,伸手抓住霍深的衣袖,特别难受的样子叫唤:“哥……你去哪儿啊?”
霍深不自觉把声音放得很轻很柔:“靳寒到了,我带他去看小裴。”
“哦……”沈月岛困成那样了还是强撑着睁开眼皮,“我和你一起去,他是因为我受伤的,我该给靳总道个歉。”
他爬起来就要走,可腿往地上撑的时候一下子没了力气,直直栽进霍深怀里。
“这么急着投怀送抱?”霍深轻声笑着,要把他拖起来,沈月岛压住他的胳膊不起来,脸往他腿上一埋,安安静静地一动都不动,只露出后脑勺一个发旋,瞧着特别乖。
霍深本来还在笑他,没几秒就感觉到被他的眼睛贴着的那块布料变得潮湿。
霍深叹了口气,大手放到他的后脑上,一下一下揉他的头发:“从小到大都是哭包,我在你哭我还能哄你,我走了你再哭谁能哄你。”
沈月岛吸吸鼻子,声音压得囔囔的带点鼻音:“你走哪去啊,我们不是说好了一直在一起吗。”
霍深揉他后颈的动作一顿,指尖在空中悬了两三秒:“我走去隔壁,看看小裴。”
“哦,我就好了,再哭两下就不哭了。”
他今天晚上是真被吓到了,如果裴溪洄和沈堂才其中任何一个因他而死,他也不用报仇了,直接以死谢罪得了。
“好了,我好了……”
说哭两下就绝对不哭三下,沈月岛吸着鼻子从他腿上起来,看向他时鼻子底下还挂着条鼻涕,霍深忍不住在他额头弹了一下:“你要不要点好啊。”
沈月岛不太要,抓着他袖子就要往上蹭,霍深可是怕了他了,赶紧拿纸把他鼻子捏住:“擤。”
沈月岛这才有点不好意思,边擤边嘀咕:“你好像在训儿子。”
“我儿子没你这么邋遢。”
“你还嫌弃上了,我都没嫌弃你给我当爸呢。”
“真要给我当儿子啊,那你把鼻子上的小雀斑点回来吧,我喜欢有雀斑的小宝贝。”
“晚了!除非我倒回去七年,能给你个有雀斑的宝贝,哎等等,你刚才为什么说我从小到大都是哭包,你见过我小时候吗?还是又从哪搜罗了我的照片?”
“不是照片上,是在梦里。”霍深背着他弯下腰,示意他往自己背上跳。
沈月岛从床上一出溜就出溜到他背上,双手往他脖子上一环,歪头笑道:“梦里看到我变成小孩儿还哭了?这么烦人,一定是噩梦吧。”
“不是噩梦。”
“那梦里我干什么了?”
“你顶着一层小雀斑和我哭,哭得很伤心,很可怜,鼻涕眼泪流了一脸,让我答应你一件事,我受不了你的眼泪,只能答应你。”
“啊?”沈月岛凑过去用嘴唇碰他的耳尖,黏黏糊糊地拉长调:“我都这么磨你了还不是噩梦啊,我要是你能被我自己烦死。”
霍深只是笑,兜着他的屁股往上抱了抱:“因为梦到了你,所以不是噩梦。”
沈月岛心里发酸,凑过去小声问:“那梦里我求你什么了?求你和我好吗?”
霍深的笑容一下子僵在脸上。
心道:你求我和你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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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过去时裴溪洄已经醒了,年轻小孩儿恢复得就是快,几个小时前还奄奄一息,现在就能翻着个湿漉漉的小眼皮和靳寒卖可怜了。
“哥,你摸摸我肚子,是不是漏气了,那一刀扎得我可疼。”
靳寒坐在床边,眼眉低垂,硬朗的五官显得他面相很凶,不做表情时浑身上下都透着股匪气,沈月岛看到他露出来的半截手臂,和霍深一样肌肉结实,青筋环绕。
他一看就不是什么温柔的人,枫岛人叫他“水鬼”,曼约顿时报称他为“煞神”,常年刀尖舔血混生活的人,眼珠要比普通人浑浊得多。
但他看向裴溪洄的眼神却出乎意料地温柔。
“摸摸我呀。”裴溪洄往上拱肚子。
他还真伸手去摸了一下:“没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