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杯水全部灌完,靳寒看不下去了,难得劝了一句:“沈少爷,你了解他的性子,他决定的事你就是哭死他都不会改,这个药起效要半小时,与其哭还不如陪陪他。”
说完靳寒就叫陆凛一起出去了。
沈月岛抠喉咙催吐,吐得整张脸连着脖子都是红的。
霍深看着他:“你吐出来我还有下一杯。”
沈月岛放弃了,死心了,抬起眼来看向他。
这一眼太复杂了,怨恨,恐惧,不舍,心疼,珍爱,全都在这一眼中。
霍深默了默,不敢再和他对视。
就这样安静了良久,沈月岛从地上站起来,坐到床上,忽然开口。
“你和阿勒,都是因为我。”
“所以最该死的是我才对吧……”
“如果当年死的是我,你们就都不会有事。”
霍深垂着眼,哑然失笑:“如果当年死的是你,就不会再有我,也不会有阿勒。”
沈月岛的脑袋早就乱成一团了,理不出霍深话里的深意,他知道他和霍深之间只剩半个小时了,可他连这半小时能用来做什么都不知道。
“你如果回不来,我会恨你一辈子。”
他擦掉脸上的泪说。
霍深不可能不怕,他走到沈月岛面前。
“……真的会恨我吗?”
刚擦过的眼尾重新变得湿润,沈月岛把脸埋进膝盖里,刚才那句“狠话”已经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他再说不出一个威胁的字来。
“我爱你,但你不要了……”
“要的,我想你爱我。”
霍深的态度终于又柔软下来,他伸出双手,像沈月岛三天前抱着自己那样的姿势来抱他,认真又虔诚地告诉他:“不管过去多少年,我都只有一个愿望€€€€”
“我想你爱我,我想你永远和我在一起。”
“但我没办法,小岛,我努力了这么久都改变不了我们的结局,明明我只想和你在一起,都没人愿意成全我。”
“别恨我好不好,不管你能记得我多久,都别恨我。”
“那你先答应我,不要给我吃那个药。”这是沈月岛最后的底线,“我不能忘了你,我只有你了,我清晰的记忆只有你,你让我把你忘了,那我还怎么活……”
“好,我答应你。”
霍深把他抱到床上,安放在自己怀里。
安眠药渐渐起效,沈月岛在他的吻中睡熟。
霍深没说的是这次靳寒会跟陆凛一起送他离开,一周后如果自己真的回不去,靳寒会看着他吃药,直到他彻底忘记霍深这个人。
雨渐渐停了,打开窗就能闻到青草的潮气。
天黑了下来,房里没开灯,霍深坐在床边,就着不太明亮的月色给沈月岛戴上戒指。
睡梦中的人眼尾还挂着两道泪痕,他俯身吻在他眼睛上,像七年前酷暑的夏日夜晚,守着自己心爱的男孩儿入睡那般。
“晚安,小伽伽。”
希望你以后再无牵挂。
【作者有话说】
bb们掉马预警了哦,就这两章的事了,小情侣们把这一关闯过去就都是甜甜甜了。
第54章 绿翡翠
夜晚的荒山之中,浓白的雾气如同一望无际的海。
沈月岛茫然地行走在雾里,眼前是一片看不清的乌黑色的混沌,身体变得轻盈虚浮,双腿仿佛漂浮在半空中,无法着陆。
他隐约听到马头琴的声音,迎面吹来的风中混杂着他熟悉的曲调,他呆愣在原地良久,才想起来,这是阿勒七年前在贝尔蒙特写给他的情歌。
他顺着琴声向前方狂奔,草木根茎不断擦过他裸露的小腿,一只只翠鸟从树梢扑向天空,跑着跑着他就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了,身体仿佛躺在风里,被推着向前。
忽然间,前方出现一个模糊的人影,背对着他的方向,拿着马头琴在弹奏。
他喜出望外,赶紧停下来,双手撑着膝盖喘了好久才直起腰,朝那个人高高扬起手:“阿勒!”
那人被他叫住,琴声跟着停止。
沈月岛笑着朝他扑过去,与此同时对方转过身来,露出一张血肉模糊的脸,两颗乌黑色的眼珠耷拉在脸上的碎肉里,胸口处开着个血淋淋的大洞。
“霍深€€€€”
沈月岛惊叫着从梦中醒来,身上的衣服全被冷汗浸湿。
他躺在床上,望着头顶的天花板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还没回过神就听到门外传来陆凛焦急的声音:“沈少爷?您怎么了?”
沈月岛看了眼紧闭的房门,阖上眼睛让自己冷静下来,再睁开眼时看到自己居然还在家里,但不是他自己的房间,而是二楼他爸妈的卧室。
“沈少爷能听到我说话吗?您怎么了?”
门外陆凛还在急声询问。
沈月岛坐起来,掀开被子下床,走到门口:“我没事,现在几点了?霍深走了吗?”
“走了,深哥和您三叔两小时前就走了。”
“我们怎么还在家里?他不是让你送我去枫岛吗?”
陆凛的声音顿了一下,支支吾吾说:“出了点麻烦,哥他们走后有人枪袭了沈宅,您的房间损毁严重,我和靳总就先把您带到这来了。今晚是走不了了,机场和港口有很多人埋伏,沈宅外面也有暗哨,现在出去容易被点炮儿,我和靳总打算明天把您乔装成每天早上给沈宅送货的人带出去。”
沈月岛没说好也没说不好,把手放在门把手上轻轻往下一按,不出意料地打不开。
他气得想笑。
“陆凛,你把我锁在我自己家?”
“……”陆凛语塞,“这是深哥交代的。”
“把门打开,霍深都走了我不会跑的。”
“您不跑那我也不用开了。”
“我要尿尿这儿没洗手间。”
“您要干什么我都不会开。”
“……”沈月岛咬牙,一拳砸在门上,给陆凛了吓一跳。
倒不是怕沈月岛把门砸坏,是怕他一生气地把自己的手砸出个好歹。
“您生气就砸吧,小心别砸到手,真砸了也没事,房间里我给您放了医药箱。”
医药箱?
沈月岛眼睛一转,转身去找医药箱想看看有没有镊子之类的没准能把门撬开。
下一秒就听陆凛说:“别激动,医药箱里除了药酒什么都没有。”
“……”
沈月岛翻了个白眼,“你离我门口远点。”
陆凛乖乖走了,沈月岛也不再找事,他刚才说的是实话,霍深都走了他就不会再跑,外面埋伏着这么多枪口想要他的小命,他不能再添麻烦让霍深分心。
他把房间的吊灯打开,昏暗的卧室瞬间明亮起来。空气中隐隐有一股淡淡的腐臭味,好像什么东西烂了。
是太久没住人了吗?
沈月岛不知道他没在的这半年里,沈堂义有没有让下人定时打扫父母的房间,他从洗手间拧了条湿毛巾出来,走到积灰的床头柜前,柜子上还摆着他妈妈喝水的杯子和他爸写日记用的钢笔。
沈月岛看着这些熟悉的物件,眼眶微微发烫,仿佛他父母还活在世上,只是总是碰巧无法和他见面。
他在家里,爸妈就在出差,他在花园,爸妈就在厨房。
他拿那只钢笔在纸上画了一下,发现还能出墨,就拽过张椅子坐下,想着在纸上画点什么,这样等他爸妈“出差”回来就能看到。
想来想去也不知道要画什么,脑袋里忽然浮现裴溪洄查出的线索:“你家里和爱德华接头的内鬼,手腕上戴着条绿翡翠吊坠。”
不露脸自然是不想被人看见,手腕上戴着吊坠则是要作为信物,证明前来接头的是他。
沈月岛回忆着他二叔那条貔貅吊坠的大致模样,在纸上粗略地画了一下,画完又加了几笔,在坠子下描出一只露出墙外的手腕。
钢笔有些卡顿,他扬手一甩,墨水飞到了灯柱上,他连忙去擦,可手刚一碰到灯柱就听到“咔哒”一声,像是什么东西被打开了。
沈月岛讶异地弯下腰,发现床头柜的墙壁里面居然有个隐藏的凹槽。
这可真是稀奇。
他从小到大来他爸妈的卧室玩过那么多次,居然不知道这里还有个小“暗格”,不过也没什么奇怪的,他爸本来就爱研究这些木工机窍,只是这么个半大不小的格子能拿来装什么呢?
藏私房钱了?
他是万万没想到玩个钢笔还能把他爸的小秘密玩出来,兴冲冲地搬开床头柜,露出凹槽的全貌,格子里整齐地码着两排“书”。
沈月岛认得这些书,他看他爸写过。
他爸脑神经方面有些毛病,年纪轻轻就开始健忘,医生说这是阿尔茨海默病的前兆,他妈知道后为此担忧了很久,他爸倒是洒脱,还反过来安慰他们:一辈子那么长,因为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发作的病惶惶不可终日,那不是傻蛋吗?
他表现得云淡风轻毫不在意,一副天塌了还有爸爸顶着的模样,但其实沈月岛知道,他爸也会怕,也会慌,只是从不表现出来,怕他妈妈揪心难受。
他爸是从时候开始写这些书的呢?
好像从沈月岛有记忆时就在记了。
家里每一个人,包括宠物狗小亨利,都有至少一本他爸亲手编写的传记。
这些厚重的堪比大部头一样的书,用名字作标注,一个人一个人地码放整齐,放在小暗格里,是他爸珍藏的宝贝。
左边一摞书记的是他妈妈和他,右边是他弟和几位叔叔。
沈月岛没看自己的,也没看弟弟的,怕自己绷不住,就挑了二叔和三叔的拿出来看。
说是传记但也不是什么都记,他爸也不是个多正经严肃的人,随手记下的大多是两个弟弟的成长€€事。
比如老二周考坏肚子拉裤兜了,臭味熏天,被老师逐出考场,我听说后叫上老三借口上厕所一起跑到他考场外面,大声嘲笑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