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入梦几多回 第84章

他遭受的一切苦难,都因为沈月岛。

“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沈月岛贴着他的脸颊,小声地抽泣。

他连让阿勒掉一滴眼泪都觉得自己罪大恶极,现在却知道阿勒因他而死,当年那场车祸和沈堂才说的话结合了起来,变成一场无比清晰的噩梦,霍深醒了几天,他就做了几天噩梦。

他恨不得穿越回七年前,直接把沈堂才捅死再自杀,这样他爸妈不用死,阿勒也不会认识他。

“我不敢看你,不敢给你换衣服,你身上的伤口……太多太多了,把身体都划满了,以前你手上有个口子我都要心疼,现在、现在成了这样……

“队长……为什么啊,为什么要这么对你……”

他的眼泪再也忍不住,顺着霍深的脸颊滑下来,淌到脖颈间,可抽泣声依然是小小的,压抑着哭腔不想让霍深听见。

霍深心疼得连落在他背上的手都是颤的,但却第一次没有在他哭时安慰,擦去他的眼泪,反而把他揉进怀里拍着他的后背,让他放声大哭,全都发泄出来。

早晚要哭一场的。

他醒来时就知道沈月岛会这样。

本来只是很小声的抽泣,但一旦被人抱在怀里就觉得委屈瞬间加倍,沈月岛整个人趴在他身上,抱着他的肩膀大声哀嚎,哭到呼吸不畅,一哽一哽地抽颤。

他又想起沈堂才的话,想起霍深曾随口给他讲的那个睡前故事。

那些描述,那些细节,像放电影一样在他脑中上演。

“他们开车撞我,发现我没死,就把我揪出来按着我的脑袋往石头上砸,后来怕留下证据,就打开油箱,把汽油浇在我的身上,一把火烧了。”

他不知道霍深就是阿勒时都会因为这些话难过,现在是直接把他的心刨出来一刀刀切碎。

他不敢想象阿勒当时到底是怎么一个人面对这些的。

他从来没离开过草原,不知道人性的恶,他在大巴车上死里逃生以为终于有人来救他时,一定还在心底默默感谢那些人,就像他感谢每一个给他食物的老额吉一样。

结果换来的是比车祸更恐怖的恶魔。

如果那些人真的得手了,如果查理真的挖掉了他的眼睛,他带着一身大火跳下悬崖,掉进河水里,奄奄一息着醒来时发现骨头断了,眼睛没了,浑身上下都在疼,还要怎么活……

沈月岛受不了了,他疼得想死过去。

被火烧有多疼啊……

被打断骨头有多疼啊……

为什么要这样对他,为什么非要他死……明明我们已经分手了,他和这件事没有任何关系,他只是想来看看我……为什么要这么折磨他……是我害死他的……都是因为我……

药物后遗症和之前留下的病根一起复发,沈月岛逐渐呼吸困难,哭到喘不过气,仰着脖子一哽一哽地呼吸,喉管里涌出股浓重的血腥味,又要开始咳血。

霍深把他放平在床上,捂住他的嘴,压着他的胸口,拿过水杯嘴对嘴地给他喂水。

一开始还是呛了几下,带点血丝,后面几口他都好好地喝了下去,不再咳了,呼吸也慢慢平稳。

那么窄的一张病床,两个大男人挤在上面。

霍深罩在他身上,托着他的脸,拇指一下一下摩挲他的鼻尖,眼里有泪光在闪。

沈月岛看到他要被自己搞哭了就立刻打住哭腔,乖乖地望着他,只是眼泪没那么快收住。

霍深哑声问他:“哭好了吗?”

他一看霍深的眼睛就又要落泪,干脆抬手盖住自己的眼睛,转过头去嘟嘟囔囔地说还没哭好。

霍深笑话他:“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像什么?”

“什么啊……”

“小狗的嘴筒。”

“……嗯?”沈月岛一下子转过头,注意力被暂时转移,“这是怎么个形容?”

“看起来圆圆的钝钝的,被毛毛包裹着毫无攻击性的样子,柔软温和干燥,可是当我张开手心抱住它时,”霍深屈指在他哭湿的眼睛上轻轻擦过,“会摸到一颗湿漉漉的鼻尖。”

他心里有一场连阿勒都叫不停的雨。

雨水浇在他和他的爱人经受过的所有苦难上,让他无论外表再干燥柔软,内里总是潮湿的。

“哪天天气好,我要把你带出去晒一晒。”

霍深说着,解开他一颗纽扣,露出光滑的肩头,埋进他的肩窝里深深地吸了一大口。

沈月岛知道他喜欢这样,小时候阿勒就总是这样趴在他肩膀里像大狗似的吸嗅。

他连忙把衣领扯大一些,伸手环抱住霍深的肩膀,边轻轻拍他后背边心虚地问:“还好吸吗?”

霍深笑出声来,“想听实话吗?”

沈月岛又想又不想,紧张地巴望他。

霍深非常坦诚地告诉他:“你小时候看着瘦,其实是骨架小,身上一层胖乎的肉,埋进去是软的,有一股芝麻糖味,现在你看看自己瘦成什么样了,我不在你根本不管自己。”

沈月岛比他更清楚自己以前是怎么个活法,理亏得要死,也比谁都着急:“那我都在补了,会很快吃胖的,身体也会养好。”

“一会儿把你检查报告拿来给我看。”

“……”沈月岛现在是彻底不想哭了,张嘴就来,“我还没做检查呢,等做了给你看。”

霍深从他肩窝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

不过两秒,沈月岛连自己的底裤是什么颜色都瞒不住了,认错态度非常良好:“那你看了别着急,医生说虽然问题很多,但慢慢养总能养好的,你之前就把我养得很好。”

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夸了再说。

霍深才不吃他这套:“少来,一会儿把医生叫过来看他怎么说。”

“好,等你午睡完我就叫。”

沈月岛认错时总是很乖的,即便不认错,他在阿勒面前的大部分样子都是乖的。

他这副样子让霍深怀念,仿佛回到了在草原上的时候,他们在太阳下午睡,刚睡醒时沈月岛就是这样懵懵的乖乖地,任他抱半天也醒不过盹来。

他抱着沈月岛起身,让他面对面坐在自己怀里。

阳光柔和,风也舒服。

经历过生离死别大起大落后,就显得此刻的静谧格外珍贵。

沈月岛在偷偷摸他锁骨上的疤,越摸就越难受。

“哥。”他突然叫了一声。

“怎么了?”

“这么多年,你就没怨过我吗?”

“怨你什么?”霍深装傻。

“如果没有我,你根本不会遭遇这些。”

“怨的,那你给我道个歉吧。”

“对不起。”

“好我原谅你了。”

“……”沈月岛心酸又无力,“我没想和你玩过家家。”

“没想玩啊,我以为你挺想呢,左一句对不起右一句对不起的,你要对不起到什么时候去?”

他把沈月岛从怀里抱出来,让他直面自己:“小岛,我不需要你的道歉和愧疚,我还站在你面前就表示我们的关系还和七年前一样,你可以随心所欲地对我做任何事。”

“即使是想把你吞进肚子里吗。”

沈月岛这么想就这么说了出来。

事情已经结束一周了,可他依旧在后怕,他有时候会觉得世界上哪里都不安全,他们还活着一天就会遇到新的磨难,只有把霍深藏到肚子里才安全。

霍深或许知道他在想什么,又或许不知道,只淡淡一笑:“你不是早就吃过我的肉了吗。”

沈月岛泄气,重新趴进他怀里。

“我以为你会怨我的……”

那样他还会好受点。

可是霍深说:“不会的,我对你的感情简单得就像草履虫。”

他这几年各方面都有很大的长进,但对沈月岛的感情始终比较简单,只有爱与不爱,没有埋怨愧疚或者是仇恨,他爱沈月岛,就可以接受沈月岛对他做任何事,也可以为沈月岛做任何事。

同样的,他不爱沈月岛了,就不会再给他做任何事的机会。

“如果我不爱你了呢?”沈月岛问他,“你就没考虑过这个问题吗?我们分开七年,你变成霍深来到曼约顿后我又总是捉弄€€€€”

霍深没让他把话说完,只是反问了一句:“你不爱我?”

他说出这四个字的语气很滑稽,就像在说一件根本不可能但又被人提出来所以显得好笑的事情。

“你是不是从没注意过你看着我的眼神?”

霍深从床头拿了个小镜子过来,和他一起照。

沈月岛有些不解,只看了镜子一眼就又转过视线看着他,完全是习惯性的动作。

霍深弯起唇角,指着镜子里他的眼睛。

琥珀色的眸子,晶亮又湿润,就像一面常年在下雨的湖,湖面上倒映着阿勒的轮廓。

这么多年,他的眼睛里只有过这一个人。

霍深在他额头印下一个吻,声音和缓得如同一阵微风,流进他耳朵。

“小岛,这些年我怀疑过很多事。”

“怀疑过我自己到底是谁,霍深还是阿勒,怀疑过我的人格是不是早已经被腐蚀,怀疑过曾经的我是不是真的存在过,但我唯一没怀疑过的,就是你对我的感情。”

“我确实不懂情爱,你是我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爱人,但我看得懂你望向我的眼神。”

“那么珍惜,那么渴望,那么多的喜欢,就像曾经死在我箭下的母狼在弥留之际望向她的公狼的最后一眼。我知道你有多爱我,这支撑我坚持至今。”

那天那场谈话的最后,霍深告诉了他一个秘密。

“七年前你和我分手的第二天,迦蓝山下雪了。”

沈月岛愣了一下:“迦蓝山下雪了?”

“很奇怪,对吧,迦蓝山从来不下雪,也不该下雪,我在那里生活二十年,没见过一片雪花。”

可那一天就是下了一场雪,雪势还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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