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现在,可能是一名巫师。
而他动用的“邪法”,大约就是在稻草人广场上,用巫师团首领的尸体来伪装自己,对巫师团发号施令。
所以他违背了巫师团守则的第一条“巫师,因其践行的道路而受人尊敬”,显然,殷弦月这种利用首领尸身的行为,是违反道义的。
枯黄色的大地,一道道半人宽的沟壑,从八方而来的风手。殷弦月舔了舔发干的嘴唇,他冷静下来之后,先盘膝坐下,把电脑打开。
因为哀恸之牢是一种“惩罚”,那么就不会要他的命,但如果一直被关在这里,饿也饿死了。
电脑还有70%的电,没有网络,文档是离线模式。
“啊!”
殷弦月整个人被向后一掀,后脑勺磕在地上,吃痛地叫了声,这些半透明的风手无规律地攻击他。但让他最心惊的是……眼镜摔了出去,刚好摔进戈壁地貌的裂缝中,接着那道裂缝,合上了。
片刻后,合上的裂缝又张开,宛如进食结束,等待下一次投喂。
殷弦月吞咽了一下。
看来……不能掉进这个裂缝里。
失去眼镜之后,殷弦月顺地爬了两下,捡起电脑合上抱住,然后慢慢站起来。
虽然视力不好,但起码模糊了之后没有那么恐慌了。头发被吹得乱七八糟,又一条风手袭过来€€€€
殷弦月立刻蹲下低头,他大概明白了,风手是没有意识的,碰到什么就缠住,然后拖行一截,或者狠撞一下。
他当初写这个监狱的时候根本没有细化里面的机制,只是有这样一个地方。
所以这里,是空白的,是世界自己依靠着基底而形成。
他又侧身躲过一条,踉跄半步险些跌坐下来。这副身体是物理意义上的弱不禁风,但殷弦月没有任何办法,他本人的体能就是这样,他要是掉进什么无限流游戏,大概活不到系统加载完毕。
事到如今,殷弦月已经非常确定,在洛尔大陆这个世界,这个小说的世界里,就是设定高于一切。
他的一切所作所为都会在这个世界里获得一个“设定”上的反馈,尽管他并不属于这个世界。
他强撑着站好,观察了一下不远处的山丘。那是个外形像巨型珊瑚的山,起码是个有掩体的地方,殷弦月决定过去。
风手们呼啸的声音在耳畔,像幽魂在放声大笑着玩弄他。
他咬着牙向前走,被撞摔了好几下,或许是人类在灾难面前会爆发出惊人的求生欲,殷弦月生生抗住了,脚底已经被碎石磨出几个血口子,每走一步都感觉自己在本色出演刚上岸的小美人鱼。
他低头抱着电脑,眼看着山就快到了……脚太疼了,疼得像牙齿咬开一枚樱桃,樱桃的汁水浇在舌头侧面的溃疡上。
走到山丘下,殷弦月抱着电脑脱力坐在地上,背靠一块巨石,喘得像干了三天农活。
“……”殷弦月喘了一会儿,抬头,才发现这山体像珊瑚,是常年被这些风手给撞的。
“什么啊……”殷弦月喃喃自语,他挪了下屁股企图换个角度抬头看的时候,手掌按住了地上一个触感很像塑料皮的东西。
他低头看,看了半晌才看出€€€€这似乎是风手的尸体。
已经干瘪了,或者说,只剩一层皮了。
殷弦月没有多害怕,他捡起来细看,很像蛇蜕。这里是巫师监狱,在监狱里要接受刑罚,那么……惩罚项目是被风手攻击吗?
究竟要怎么样才能出去,坐牢也得有个时限吧?殷弦月已经有点不耐烦了,明明他是被带来洛尔大陆解决麻烦的,他解决了麻烦,却被丢进这里。
他将风手的尸体丢开,盘膝坐着,开始捋这些问题。
片刻后,他视线落在了电脑上。
作为创世神、造物主,如果连他都不知道这监牢的问题€€€€那么就只能说明,这个监牢,还没有被补全设定!
殷弦月恍然,他当即掀开电脑,然而还没开始打字,一个幽幽的身影从风中走来。
此人身量高瘦,半长的头发,一件似苎麻开衫的广袖外袍,不疾不徐地走来。在殷弦月本就模糊的视野中更显诡异。
“很荣幸见到您。”来人说,“窃取巫师团首领之人,向您自我介绍。”
“在下是€€€€哀恸之牢的,典狱长。”
那人走近后,殷弦月终于看清了他的脸。宛如日本艺伎厚重妆容的纸白色,唇勾着€€人的笑容,在殷弦月的印象中,自己并没有写这个角色。
典狱长?他连哀恸之牢本身都没有写清楚过。
殷弦月将电脑扣回去,然后站起身,目光坚定:“我不是巫师。”
典狱长摆出很陶醉的表情:“我已经很久没有接纳邪法之巫,你将在这里接受哀恸的制裁,你背叛守则,你将被我……”
嘭!
殷弦月一电脑朝他脑袋扇了过去,凉声道:“都说了我不是巫师。”
典狱长摔在地上,殷弦月又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电脑。
……好像找到了一些新的用途。
殷弦月冷眼看着他。
说实话,那些“写了出来但没有被详细安排”的角色多了去了,殷弦月真想不起来自己写过这么愉悦变态的人物。
他开始怀疑是不是这家伙告诉路槐,让路槐穿越到自己的世界。但又觉得路槐怎么会信这种神经病的话。
下一刻,地上的典狱长忽然抽搐起来,殷弦月觉得他变异了,但其实他只是在地上狂笑。殷弦月后退半步,背靠在石头上,他开始有点害怕了。
另一边,下午四点。
出租房的卧室里只能接收到一条窄窄的夕阳,像一柄光剑刺进来。
路槐蹲在窗台,向里看,卧室里没有人,书桌上没有电脑。大约是带着电脑去咖啡厅里码字了……
然后,路槐又侧了些脑袋,他看见床边地上的拖鞋,以及连被褥都消失,只剩一张空空的床板。
路槐觉得有点不对劲。
第11章
殷弦月抬手碰了碰额头,那儿的疤似乎裂了,因为他感觉到有液体在向下淌。
放下手来一看,果然是破了。
殷弦月已经觉得有点烦了,他烦的是这世界有点不知好歹,无论是“设定”还是“世界观”,洛尔大陆上的所有人好像都没搞清谁才是主人。
老实说,迄今为止,在这个世界里,殷弦月这个造物主最强烈的情绪就是烦。
他看着慢慢爬起来的典狱长,只烦躁地翻了个白眼,喃喃道:“你们真的别逼我放把火大家一起死,然后烂尾完结。”
“我烂命一条。”殷弦月垂着眼眸,“有你们整个大陆的人陪葬,也不枉活一遭。”
他说完,哼笑一声,然后越笑越癫狂。
他笑地咳嗽又流眼泪,笑得€€人,白面典狱长倒是不笑了,痴呆似的看着他。
“你们……”殷弦月咳出一掌心的血,他随便抹在衣服下摆,“真的别太过分了。”
白面典狱长已经面无表情,像墓地里陪葬的人型陶俑。
殷弦月笑得没力气了,他看着典狱长:“哀恸之牢准备怎么惩罚我。”
“忏悔。”典狱长说,“向我忏悔,然后赎罪,为你的所作所为。”
殷弦月气笑了,他上前一步,与典狱长四目相对:“我不是巫师,我没做错任何事,如果在哀恸之牢里有人要忏悔,那个人必不是我。”
“狂妄之人。”典狱长抬起左手,当即一道风幕袭来,起码五六只风手,迎着殷弦月的面门。
他下意识闭上眼,尔后又立刻睁开€€€€
其实殷弦月能非常清晰得感知到一件事,那就是自己在洛尔大陆的时候,身体有着非常明显的好转。
并非痊愈的那种好,而是比在自己世界里要好上个十几倍。
起码在这里,他能顶风前行走这么远的路而不昏厥,所以殷弦月,提膝将轻薄的笔记本电脑奋力掰成两半,他紧紧抓着屏幕那半,咬牙,迎着风手拍过去。
一条风手被拍去地上,其他风手兴奋地涌上来,撞他的胸口、肩膀、甚至脸。殷弦月在地上滚了几
圈,卫衣口袋里的耳机滑落出来,殷弦月眼疾手快,手腕擦着地面抓住它,磨出一条血迹。
耳机线拿到之后,殷弦月立刻原地翻身,徒手抓住一条风手。
它不似看上去那般光滑,殷弦月抓住它之后立刻用耳机缠上去,风手宛如离水的鱼在挣扎,殷弦月霍然一个测滚翻身,将它整个骑住,接着€€€€
方才笔记本电脑的屏幕部分被风手撞碎,他捡起一块屏幕碎片,扬手刺下去!
“哗€€€€”
刺下去,再拉开,殷弦月在大润发围观师傅杀了十年的鱼。
接下来的事情早已在殷弦月的预料之中。
那条风手的皮,如蛇蜕一般的东西,果然是被啃噬的!
一条风手被割开,其他风手像是海底的鱼群看见裂开的海胆,它们立刻转向、一拥而上,争先恐后地去啄食同类。
典狱长对此毫不动容:“不知悔改的巫师。”
殷弦月哼笑,爬起来,双手双脚全是血,扔紧握着那块屏幕碎片。
“没办法沟通了是吧。”殷弦月已经懒得再说自己不是巫师,他的烦躁值已经达到盛怒,这是殷弦月第一次苦恼自己只是个人类。
他看了眼支离破碎的电脑,不知道主板和硬盘有没有事。他觉得够了,这个书写得劳心伤神不说,现如今还要被自己文档里的兔崽子们折腾。
诸天万界,还有比自己更惨的造物主吗?
不能再有了吧。
殷弦月叹了口气,他蹲下,摸着地,很随意地坐下。
趁着那些风手啃噬同类的时间,他换了个姿势拿碎片,用尖的那端在地上开始写。
他想试试,自己这个“神”能做到的范围都在哪里。
被抓来这里,无非就是自己利用了巫师团首领的尸体,他写道:
哀恸之牢,不可关押寻常人类,邪法之巫,须得通过巫师团及巫师学院高阶议会的审判。
这是一条设定,他没有时间细写,典狱长已经走过来,鞋底踩上第一个字“哀”。殷弦月抬头,与典狱长四目相对。
典狱长说:“不知悔改的巫师,要背上罪碑,在哀恸之牢中受风霜侵袭,直到你真心忏悔。”
说完,从典狱长背面的袍子里一蹦一蹦出来两个膝盖高的小鬼,俩小鬼抬着足半人高的石碑,走得摇摇晃晃,走到殷弦月身边。
青灰色的石碑上赫然刻着两个字:窃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