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待员晃一下神,抬头见是玉兔,笑起来:“九方, 什么事劳您大驾?”玉兔是集团酒店业务的高管,属于老板第一梯队的心腹,普通员工见了,很难不客气一点。
“你知道刚刚来的那位提英资先生嘛, 是提门矿业的小公子。提家是大财阀, 老板这不是派我来跟他套一套近乎。”玉兔倚着柜台,“我没跟他接触过,先过来问问你的印象。”
嗯。接待员觉得对方讲得有理。“提先生挺有风度跟礼貌, 倒不像别的阔少那么跋扈。跟他一起来的还有一位先生, 像是那个什么……”她停一停,有意无意地瞥了停机坪的方向一眼。
玉兔断定接待员在瞥停机坪上的警务舱,于是点头:“他就是。”
“啊, 难怪。”接待员点头, 拍玉兔一下,“还是九方你的眼光精准。”
“接触多了自然就知道。”玉兔淡淡解释,“你们不懂。”
哦~~~接待员所有所思, 突然顿悟:“噢,好啊九方, 我说怎么客房部的绿玲一直追你追不上,原来是这个原因。”
玉兔皱一皱眉, 不太明白接待员在说什么。
“啊可惜了绿玲,还老是反省是不是自己不够好,得不到你青睐。”接待员叹气,“合着你喜欢男人。”
玉兔哽了一下:“你在说什么?”
“跟提先生一起过来的那个男人啊。”接待员眨眨眼,“我怀疑他们俩是一对。”
玉兔感到头疼:“我以为你说他是警察。”
“哦,那我倒没看出来。”接待员耸肩,“我只看他们俩一齐走进来,气场就跟别的人不一样,好像天生一对似的。”
哪有那么玄乎。玉兔想。
“提先生本来是要去公共浴池的,两个人在前台还扭捏了一下,有点不好意思。”接待员讲,“提先生本来已经进了贵宾休息室,突然又马上折了出来,鼓足了好大勇气追上我,让我帮他和那位警官开一间双人私密套间。”
“€€€€我猜,他俩之间的那层窗户纸还没有捅破呢。”接待员显然脑补了许多并不存在的情节。
玉兔却愣了一下:“提英资进了哪间贵宾休息室?”
“那间?我也记不清楚哪间,反正就右手边那一排€€€€你今天早上,不是还在那边叠了一早上毛巾?”
玉兔心里紧了一下,觉得不好。
“我去那边看一下。”玉兔决定。
“哎等一下,”接待员拉住玉兔,“九方,那我得要替绿玲问一下了,你说说,她还有希望没有啊?”
“我……”玉兔心里着急,嘴上突然卡住,半天发不出声音。
“……那算了。”接待员看了玉兔一会儿,扬眉,了然地放手,“你去吧,我懂了。”
你懂什么啊!!!玉兔又气又急,摆手,匆匆忙忙地走了。
明明连玉兔自己也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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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宾休息室里的客人来了又去,玉兔难以确认方才提英资具体进了其中的哪一间。他只能默默推开其中暂时空着的几扇房门,试图找出一点蛛丝马迹。
无论怎么说,玉兔都觉得事情有点不妙。他把休息室豪华厚重的桃心花木大门一扇扇推开,推到后面,手都有些抖了。
新年以后,玉兔主动担下迎宾摆台的工作已经有一周多了。他为什么要那么执着地一遍一遍去叠毛巾呢?
玉兔觉得自己大概是有病。
玉兔好久都没有叠那种兔子形状的毛巾了,更别说亲手写烫金的欢迎卡片€€€€那是酒店实习生要去应付的功课。他是老板第一梯队的心腹,是可以带上游轮参加跨年应酬的御前行走,是未来的酒店主管接班人,他早脱离了那种细枝末节的任务。
偏偏就是那一天,玉兔破例叠了一回,好像就打开了什么古怪的阀门一样,让他至今无法摆脱叠毛巾的诅咒。一天不叠,玉兔的魂魄就不在了似地。
那一天,雅南把头等舱的房卡交到了他手上。玉兔拎着抗辐射药和巧克力,也像今天这样推开重重的桃心花木房门,进到一个原本不该他进入的地方。玉兔后来知道,那一间A12,其实是提英资的房间。
A12有靠海的落地窗,宽大明亮;主卧床铺洁白柔软,似圣洁的裙摆,堪堪垂到地毯上。玉兔把抗辐射片剂放在minibar第二格抽屉,又在床头安静坐了二十分钟,终于站起来,把巧克力留在房里。
玉兔在最后一秒钟的时候手贱,用毛巾折了一只兔子放在巧克力上,还手写了卡片,祝A12号套房的客人「新年快乐,前程似锦」。
他毛巾叠得很好,花体字也很漂亮。那是一件非常值得骄傲的迎宾摆台,是他当酒店实习生时候练就的基本功。
“€€€€你怎么回来了?”雅南那天在游轮化妆间等着乐手过来,一抬头,在镜子里看到玉兔,“不是叫你把东西放到我房间?”
“我放了啊,巧克力也给你放上了,还附送了新年大礼包呢。喏,房卡还给你。”
雅南盯着镜子,没碰房卡:“我马上去排练,房卡你先帮我收着。”
“我也马上去找我老板,过一会儿指不定还能不能碰上你呢。”玉兔梗着脖子,“就一张卡,能多占地方,你收着呗。”
雅南抿一抿嘴,眼睛垂下来,有点伤心地盯着那张房卡,默默把掌心覆在上面。雅南手腕雪白,腕上细细栓了一根红绳,串着一只莹莹的玉兔。那是雅南大概两年前戴上的,甫一戴上,便没有再摘下来过。
雅南说因为他妹妹属兔,心脏又不好,自己日日贴身戴着这只红绳,是为了给妹妹祈福的。
玉兔安静盯着雅南手上那根绳子,也不讲话。
玉兔的意思雅南懂了。雅南刷地一下收回卡片,揣回衣兜里,依旧盯着镜子:“我排练完直接演出,今天晚上还有得忙呢。”
“跨年夜嘛,事情自然多。”
“我一会儿演出,你要来看吗?”雅南从镜子里看玉兔。
“我不知道,我得跟着我老板,他要看我就去看。”
“噢,这样。”雅南挑了下眉,移开视线,“我经纪人跟我讲,有个大人物想认识认识我,问我演出完有没有空一起喝一杯呢。”
噢。玉兔应着。
“我本来说演出完太晚了,好好回房间休息一下的。”雅南漫不经心地讲,“一年到头,也没好好休息几天。今天难得上游轮跨个年,你说我该不该拒了?”
“别呀,这就耍大牌了。你不是一心想攀上高枝吗?这不是机会来了。”
“哎,就是陪着喝酒,感觉也没什么意思€€€€我想喝,不会找你喝吗?”
“我今天晚上得陪我老板呢。”玉兔提醒雅南。
雅南口水说干,终于放弃了。“行,你走走走,赶紧走,别杵在这儿干扰我排练了。”他起身,掖了掖衣服,连推带搡,嬉笑怒骂地把玉兔赶出去了。
左意那天晚上兴致还可以,率着一队部下,浩浩荡荡陪星空发展部的客人亲临现场看了演出。左老板左手边带着门罗,右手边就是玉兔。于是时隔一年,玉兔有幸在雅南出道后,又一次观看了对方的现场演出。
雅南那天穿一身白衣,领口缀着细碎的宝石,灯光一打,亮闪闪地炫目。雅南嗓子还是又高又亮,媚气的眼神满场乱跑,像是要把台下的人魂都勾住。一曲终了,雅南扯下胸口的襟花,风情万种地往台下一掷,正是朝着玉兔的方向。
台下歌迷一阵尖叫,纷纷要去抢,奈何抢不到。襟花落在左意脚边,左老板兴致高昂地捡起来,递到部长公子胸前,调笑:“收着吧,阮公子€€€€人家是瞄着你扔的。”
哪里哪里。阮茂假意推让一下,看台上的雅南一眼,笑着接过了襟花。
演出结束,左老板忙前忙后,张罗着带贵客们去赌场打牌。玉兔跟在左老板后面,替左老板受累€€€€他觉得左老板那一晚很不容易,忙着输钱,忙着陪酒,唇角时刻弯成一个固定弧度,就快变成微笑的面瘫了。
玉兔没有注意到星空发展部的部长父子去了哪里,左老板忙着照看牌局,应接不暇,也无心追问,说€€€€可能是芙蓉帐暖度春宵去了吧。
到了后半夜,突然有个脸生的人附在左老板耳边讲了几句,左意手上牌一搁,脸色立刻就变了。
接下来的事态摧枯拉朽,到了让人不忍回忆的地步。玉兔被左老板领着,被戴着黑色手套的门罗一路裹挟,急匆匆赶到了部长公子的房间。
几小时前还在舞台上又唱又跳的雅南,此刻全身只披了一袭浴袍,空洞的眼睛圆瞪着,太阳穴上横插着丘比特的箭簇。
星空部部长家的小儿子阮茂,干瘪身材穿着内/裤与浴袍,也不像来自什么正经场合的样子。阮茂手上抖抖索索,强作镇定地点着烟:“我也不是故意的……谁叫他自己突然变卦,临门一脚,又突然不愿意了……”
“这是他自己的房卡。”门罗在雅南外套口袋里摸索一阵,将A12的房卡递给左老板。
左老板脸色难看,对门罗挥了挥手。
门罗垂眉解开袖扣,卷了袖子,上手去搬雅南。
“€€€€我来。”玉兔出手拦住自己的主管。门罗看玉兔一眼,没有拒绝。
玉兔躬身,轻轻抱起雅南的头颅。雅南鬓发柔软,被鲜血粘在了额上。玉兔心里一缩,伸出手去,想替他拂一拂。
“别乱碰。”门罗厉声制止玉兔。
玉兔垂下眼睫,将雅南打横了抱起来,捧在怀里。雅南血肉模糊的脑袋靠着他,白生生的手臂无力垂下来,露出一根穿着莹莹玉兔的红手绳。
雅南要是还活着就好了。玉兔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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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集预告:《美丽阔少衣不蔽体户外狂追精壮男子》
第58章 追击
《美丽阔少衣不蔽体户外狂追精壮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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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心花木的贵宾休息室大门推到第六间, 玉兔往迎宾摆台上扫了一眼,眼尖地发现毛巾上别着的卡片不见了。
妈的。玉兔骂了一句,拔腿就走。他知道一定是提英资拿走了迎宾卡片, 大事不好了。
说起来,在出了雅南的事后,自己为什么还要每天着魔似地去倒腾那些迎宾摆台呢?他是不是在找死?玉兔想。
玉兔大概就是在找死吧。
提英资与林少校二人在私密套间里放着剖心剖肝的失恋抒情小调,隔着厚重房门隐隐约约地传出来, 听得玉兔一阵头皮发麻。房间里一个多小时没有什么大动静,玉兔靠在走廊上,脚都站麻了。
这两人不会真的有什么吧?玉兔心头泛起疑惑。
一小时后,双人私密套间的房门被推开, 林少校高大落拓的身影, 领着一袭浴袍的提英资出来了。林本格扫视走廊一眼,玉兔赶紧往拐角的暗处躲了一下,心里有些后怕。
玉兔长期与地下世界三教九流的人物打交道, 知道警官先生的这一瞥不简单€€€€林本格推门出去, 既没有专注找路,也没有看身边的提英资。警官沉稳机敏地扫描了所在环境,视线触及的地方, 是一般人都不会注意到的。林本格无声地环顾四周, 像雷达和探照灯一样。
玉兔知道对方不是泛泛之辈,紧张地在原地躲了一下,害怕被警官先生觅到踪迹。一分钟后, 玉兔再小心探出身子去时,林提二人已经不见了。
操。玉兔深刻感觉到自己与职业警察的实力悬殊€€€€对方的警惕性和洞察力已经全面调动了起来, 自己一个半路辍学的小混混,能在SA局精英面前逞什么能呢?
提英资无疑已经把收走的那张卡片交给警察了, 玉兔想。自己在跨年那天,错误地进入A12号房间,为雅南布置了迎宾展台,也为提英资留下了难以抹去的印象。今日提公子悄然来访,警方根据提英资的指认,将雅南的死和Aurora联系在一起,已经是迟早的事情。而实际上,玉兔已经开始怀疑,警官先生一开始跟着提英资来到这里,目的就并不单纯。
左老板和门罗,目前还不知道玉兔和雅南之间有什么私人关系,放宽心将爱神号的事情交给这位第一梯队的心腹刺探打理。老板们更不知道他九方图吃里扒外,擅自动用Aurora关系网倒卖各类管制药品,已成为在地下城左右逢源的药贩子「玉兔」。
Aurora二十年前做灰色产业起家,管理路线森严残酷。玉兔狗胆包天动了老板们的蛋糕,按说要受家法处置。
而他知情不报,瞒下了自己和游轮案背后的隐秘联系,让左老板一脚踩上暗雷还浑然不觉,更是罪加一等。
雅南死的那一晚,所有人和事战战惶惶,兵荒马乱;只有玉兔冷静得不正常,甚至受到了主管门罗的夸赞。玉兔一进A12就拿走了minibar下面的抗辐射片剂和巧克力外包卡片,紧紧地藏到怀里;他茫然地擦去指纹,看周围的人七手八脚把沾血的地毯铺好,将杀死雅南的丘比特铜像摆在合适位置上。如果不是套房里间突然传来让人毛骨悚然的电话铃声,雅南大概就要顺利作为一个吸食神经递质调节剂过量的新科艺人死去了。
玉兔觉得,左老板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放过自己,不管是因为背着Aurora倒卖药品,还是因为瞒下了自己和游轮案的隐秘联系。
玉兔垂下眼睫€€€€这就是我的报应吗?他想。
是报应吧。
视线低垂间,玉兔倒重新捕捉到了林提二人的身影€€€€越过连接酒店两翼的廊桥落地窗,他看到两人朝森林餐厅的方向走去。
玉兔皱眉,不知提英资是不是因为刚从温泉里起来,肚子饿了要过去吃饭。
他并未细想,确定了两人的目的地后便快步转身,抄着员工熟知的近道赶往森林边缘。和在客房走廊上鬼鬼祟祟地跟踪不同,玉兔是酒店高管,现在穿着一身笔挺的制服,抱着审视的目光步入公共餐厅,是再自然没有的举动了。森林餐厅里人来人往,没有人多看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