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刚刚响起,所有的烛台精便全都自动噤声,廊道里再度恢复了清幽的冷寂。
秦游这才反应过来,对方是在回答他刚才的问题。
“你服下的藏魂符,时效只有两个时辰。但如果你身上有我的印记,就能永久地不被其他妖怪察觉到真实身份。”
秦游还来不及因为这句话里的信息错愕,就听见对方突然微微提高了语调:
“但是相对的,你将永远成为我的所有物。”
异族语的浑浊发音在半途中戛然而止。
直到将这番话的含义全都理解完成,秦游才发现了一个更让自己错愕的事实:
对方的后半句话,居然是用人类的语言说的。
第七十五章
秦游反复确认了几次, 才肯定拿后半句话的确没有经过系统翻译,是逐字逐句咬字清晰地传进他耳朵里的。
这老怪物居然还会说中文?这话又是什么意思?封建社会奴隶制度?
没想到还没等他理清头绪,片刻的沉默再度成了对方人格分裂发作的导火索。
时穆上一秒还算是正常握着自己的手掌, 下一秒就猛地如同鹰隼的利爪收紧, 只不过那爪子比猛禽的大了好几倍,秦游不被抓个血肉模糊, 也得掌骨指骨碎成一滩不分彼此。
他生平第一次体会到欲哭无泪, 欲骂人却词穷的痛苦:
“你又发什么疯?”
壮士宁可杀不可辱,他任务失败也不愿意受这憋屈。
却听见空气里响起一声冷笑,原本就有些阴冷的室温仿佛直降十几度,烛台精们被惊得不约而同地闭了眼极力伪装成普通烛台的模样, 就连橙黄色的火焰也开始颤颤巍巍的瑟缩起来。
紧接着秦游便听见了时穆阴测测的声音:
“你不愿意?”
?
秦游莫名其妙, 虽然他内心是拒绝的,但目前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好么?
然而他立刻体会到了封建社会绝对的霸道专制。
时穆竟然径直从他的眼前消失了。
紧接着,廊道两侧的烛台也在同一时刻尽数熄灭。
秦游只来得及捕捉到化为幻影的一抹红色衣角,眼前就瞬间被如墨的黑暗占据。
他心里暗骂那些烛台精鞍前马后见风使舵, 便突然感觉到一股来自后领的牵引力。
那种感觉古怪极了,他就像被无形巨手提溜着后脖子肉的猫, 繁冗的袍子成了难以挣脱的网,不可抵抗的怪力直接将他整个人都从地上提起来, 双脚离地, 飞速地被拖拽着向前飘去。
眼前是一片漫无边际的黑暗, 秦游只能感受到边呼啸而过的风,不知过了多久之后才听见一声低沉的类似于老旧的门开启的声音,他被那只无形的巨兽毫不留情地扔进了一个封闭的空间里。
门在身后“€€”地一声关了, 震耳欲聋的回响在四周经久不散。
秦游落地时与地面距离很小,地上似乎铺着厚重的毯子, 他在上面滚了一圈做作为缓冲,然后立刻爬起来进入警戒状态。
这个未知的新环境里,沉香的味道更加浓郁,参杂着难以言喻的药味甚至达到了一种刺鼻的程度。秦游刚刚由于过于紧张才没有发现,此时猛然吸入一口,差点没被呛个半死。
他什么也看不见,缓过神来后,只好谨慎的伸出手去摸索眼前的黑暗,企图通过触觉了解周围的情况。
然而手边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秦游便不敢随意乱动了,生怕一不小心惊动了黑暗里可能存在的什么庞然大物,说不好还是一口能把自己整个吞下去的那种。
在未知的黑暗环境里横冲直撞,是非常不明智的举动。
他虽然脾气犟,但是不蠢,知道面对什么情况应该夹着尾巴做人,别扭了半天,才不情不愿地闷着嗓子叫了一句:
“时穆?”
......
这个地方比他想象得更大,他这一声音量非常小,居然也引起了回声。
有些失真的反射声波传回秦游的耳朵里,简直根本不像是他自己声音,更像是黑暗中的怪物在鹦鹉学舌。
而这也是这声呼唤的唯一回应。
秦游皱起眉,他被包裹在寂静的黑暗里,周围的一切不确定性都给人强烈的不安。这样的处境比之前遇到的更糟,他摸不清时穆这老怪物在想什么,也不知道对方究竟是什么态度,就像在探索一口枯井,潜下去以后才发现是莫测的深渊。
“时穆?”
过了许久,秦游左右转动着眼球,迟疑着再叫了一声。
这一次,他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人在失去视觉以后,其余感官会变得更加敏锐。
他似乎从那阵回声里,听到了一些与刚才不一样的响动。
那似乎像是什么粗糙的东西在地面拖行的声音,又像是活物爬行的动静,€€€€€€€€,但又异常地清晰。
秦游下意识地向后退了半步€€€€没错,连他自己也没察觉到自己身体条件发射般的一个动作,可就是这么一下,他的脚跟似乎碰到了什么东西。
紧接着,那诡异的响动突然放大了数倍,就像是成千上万的蛇从四面八方朝他游动过来。即使秦游立刻察觉到了危险猛地一收腿,但为时已晚。
大约有婴儿手臂那么粗的,不是麻绳还是藤蔓的东西闪电般地缠上了他的脚踝,不轻柔也不算粗暴地把他扯了一个趔趄,然后迅速地顺着他的躯干四肢网上爬,不出两秒钟,秦游就成了一个人型“葡萄架”。
秦游伸手掰开一根,马上就会有更多的藤蔓缠上来,他很快就失去了活动能力,只能被迫半跪着地板上,连最基本的挣扎都做不到。
但很快他就发现这突然袭击他的怪物也许并不是要将他置于死地。
因为这藤蔓虽然缠得死紧,但是特地避开了他的头和颈部,这不像是意图绞杀猎物的食肉动物应该出现的疏忽。
它的作用,似乎仅仅是用来限制自己的活动能力。
正当秦游脑里闪过这个念头,眼前的一切突然被一抹微弱的火光照亮了。
这光线昏暗得甚至无法造成眼睛的明适应反应,他的面前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但只要一低头,就能看见缠在他身上的究竟是什么。
那是一截红绳,从他的锁骨往下,穿过腋窝,最后隐藏在暗红色长袍的遮掩下。
就在这短短的几秒间,这些婴儿手臂那么粗的绳子就在他的身上的打了无数个结。秦游看着袒露在空气中的部分绳子,它们交错着,束缚着他身体每一个能活动的部位,他莫名联想到了屠宰场一头头被捆绑着吊起来的猪。
仿佛正是迎合他的联想,突然又是一阵骚动,两股绳索从左右两边电光火石之间射出来,与他两个手腕上的绳头迅速地交缠在一起,形成一个更大的死结。
而那个新生的死结上,竟然凭空出现了一张黄色的鬼画符。
秦游两只手臂被迫吊在半空中,还没来得及细看一眼那张符€€,就察觉到背后一凉。
身上的绳索似乎放松了一些,唯有禁锢住四肢的那部分巍然不动。
他身后的气场与几秒前截然不同了,仿佛脊背紧贴着冰窖大门,寒意顺着脊梁骨爬上来。
秦游根本无需扭头去看,就从那突如其来的槐花香气里找到了答案。
然而不等他翻一个白眼表达内心的不满,就感受到自己披在肩上的外袍被从后面褪掉了。
对方的力度竟然诡异的轻柔,简直堪比洞房花烛夜羞涩的新人互解衣带,只是秦游心里没有半点旖旎心思,只觉得毛骨悚然。
那些绳子全钻进了外袍底下,贴着他的皮肤,此时袍子被脱,他虽然不觉得冷,但在对方开始解那件被他扯掉了两只袖子的裙装时,他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都是男人,根本没什么不能看的,但他那一瞬间确实脑子都木了,顿时与良家妇女产生了强烈的共情和同情,甚至是愤怒,如果不是两只手臂被绑着,腿也被缠着,他肯定翻身过去要和这个老流、氓拼死抵抗。
但一切的反抗也只能在脑子里臆想一下,秦游毕竟此时此刻只是一条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
包裹着躯体的裙子只解开了一半,将他的整个脊背都暴露在了空气中。
秦游胆战心惊地防了又防,知道他快精神衰弱的时候,才最终等来了一只冰冷宽大的手掌。
就如同一条滑腻冰凉的蛇,游过他的两个肩胛骨,顺着脊椎向下,在每一个突起上流连。
那种抚摸的方式说不清是时带有难言意味的调情,还是单纯地把玩一件器具,秦游厌恶、也不擅长揣测他人的心思,尤其对象是这种有心理问题的非人类,他猜了两下便放弃了,左右摸两下也不会少两块肉,干脆闭眼任其造作。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这种煎熬的折磨终于停止了。
然而没等秦游缓一口气,突然感觉后脖子上擦过了一片柔软的东西。
他一时怔愣,直到湿软的触感在那寸皮肤上转瞬即逝,他才后知后觉、汗毛直立地产生了一个猜测。
那应该是,对方的嘴唇。
第七十六章
那一瞬间秦游竟然也没生出被刚认识不久的人舔了脖子的窘迫感, 应该说他根本没意识到这个举动有什么暧昧的意味。
他脑子一激灵,竟然只是庆幸自己的攻略对象长了一张人脸,有一张嘴巴, 还能亲人。
但随即他就察觉到事情并非这么简单。
那冰冷柔软的两片薄唇里似乎还包裹着什么锐利坚硬的东西, 此时正若有若无地轻轻蹭着他后脖子上的那块皮肤。
秦游如临大敌、冷汗直冒,整个脊背都绷紧了, 两只被紧紧束缚的手臂徒劳无功地挣动一番后, 不免有些气急败坏。
缠绕在他身上的那些红绳坚如磐石,他就只能硬着头皮试图回头去,然而冥冥之中却仿佛有种不可抗拒的力量,阻止着他向后看的动作。
与此同时, 他感受到了不属于自己的温度贴上了他的脊背, 那比周围的空气更冰冷的温度使他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
这时候秦游才后知后觉的自己早就处于一种被人从身后环抱的古怪姿态,时穆箍着他腰的手臂跟那些力道极大的死物混为一体,另一只手则绕过他的左肩,修长冰凉的指尖陷入他锁骨上方的深窝里。
若不是秦游能明显感受到抵住自己背后的宽阔的胸腔, 他可能会产生自己是被冤死的女水鬼上身索命的错觉。时穆整个人…整只怪物将他从背后罩在怀里,但却没什么实感, 绸缎般柔滑鬓角扫过秦游的肩窝,触发起一阵令人心惊胆战的痒意。
那尖牙锐利得仿佛轻轻一用力就能刺破他肩颈上的肌肉, 秦游通过微妙的触感确定它们大抵只有长度惊人的两颗后, 竟然还庆幸了一番:
还好不是一排整齐的鲨鱼牙, 不然他非得给咬漏不可。
但很快他脑内的画面就从青面獠牙的怪物变换成某些影片里的吸血鬼角色,那些传说生物通常长了一张符合人类审美的脸蛋,以此蛊惑人类成为它们的移动血袋。
秦游不知道时穆这老怪物究竟是个什么品种的妖怪, 他不是小女孩,自然不会认为吸血鬼这种被影视作品过度美化过后的传说生物有丝毫的神秘浪漫感。
所以当那对犬牙刺入他的皮肤的一瞬间, 他将一声闷哼强行咽下去,心道真是想什么来什么。
或许时穆不是什么吸血鬼,但他在做后者的老本行时显然深谙技巧。秦游只觉得那种被粗大的钢针狠狠地钉一下的感觉只产生了一瞬间,那一片皮肤就像是做了局部麻醉,成了一块神经坏死的冻猪肉,就算时穆把它嚼碎了咽了,恐怕秦游也不会有丝毫的感觉。
所以他不知道伤口里渗出的血全都顺着脊背上的骨骼轮廓以及皮肤肌理顺流而下,成了一道蜿蜒的红色曲线。
几乎在同时,秦游听见了风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