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事实怎么会这么简单?
刚才那声凄厉的嚎叫只短暂地响起了一瞬间便如同被强制摁了暂停键一般停止了,再无后续的动静传来。
秦游深吸一口气,感受冰冷的空气将肺部再度灌满, 然后谨慎而果断地打开了门。
视野顿时被铺天盖地的幽蓝色所占据,一种诡异的植物香气也随之扑面而来。
眼前的场景不符合想象中的血腥惨案现场或者是养殖花圃之间的任何一种€€€€€€
偌大的房间里有数不清的人类, 他们穿着各色的衣装,有短袖的青年,穿羽绒服的老人,全都如同晾风干腊肠一样被绑在一根根石柱上,清一色都脸色青黑的垂着头。
秦游在震惊之余突然回想起自己在时穆那层楼被迫充当人形葡萄架的经历,但眼前的这些不知是死是活的人显然比他当时的处境更加恶劣:
他们面部一切的孔洞,包括眼眶,鼻孔,口腔,甚至是侧边的两个耳洞里,都有细密的蓝色花朵探出头来,而那些正是幽蓝色光芒的来源。
看这副模样,恐怕这些人类的头颅里全都长满了那种蓝色的花,那些外表看似完整,甚至表情静谧安详的脑袋,早就成了这种诡异兰花生长的温室和摇篮。
一切线索都因为这诡异的场景重叠在了一起。
黑衣男曾说,白面蝶会在人的脑袋里产卵;牛角阿成又说,绮目蝶与蓝瑛相伴相生。
谁能想得到,这二者看似矛盾的言论,竟然全都称得上有理有据。
哪有什么长相类似、品种不同的两种蝴蝶?
秦游作为一个目睹了这骇人真相的一个正常人,此时只觉得头皮发麻,他用指甲掐了一下自己的手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随即忍不住思考一个问题:
如果抓捕人类是为了养殖这种叫蓝瑛的花,而蓝瑛是又是为了给时穆做药膳.....
他本身不算是个具有正义感的人,思来想去,只担心这种人脑袋里长出来的东西已经进了自己的胃里。
想到这里,他只觉得自己的胃又痛苦地痉挛了一下,都分不清是因为吃太少了胃酸分泌过多导致的,还是被恶心的。
但此时也没有什么心情再去思考这些有的没的了。秦游一咬牙走到距离自己最近的一根石柱前,准备下手完成自己此行的任务。
他都自认为把阿Q精神贯穿到了极致,在小心确认了那些花瓣对活人的气味不感兴趣后,甚至为了转移注意力自嘲地心说,这东西不会还没有完全死透,像恐怖电影什么的突然睁开眼睛吧?
没想到真是一语成谶。
当他的手快要出碰到那个保存完好的“人头花盆”的时候,那双紧闭的青黑色眼皮颤动了一下,居然真的张开了。
在无孔不入的蓝色花瓣间,那人的眼白肿胀得几乎透明,有点像是眼翳重度患者;就连血丝也是蓝色的。
秦游也算是见过世面,但距离如此近的恐怖画面还是让他背脊一凉,只觉得神经末端一阵电流噼里啪啦地炸开一片,伸出去的手硬生生僵硬在了原地。
只见那双眼睛竟然开始转动,那蓝色的虹膜终于转移到了正确的位置,怨毒阴冷地瞪着秦游的方向。
然而秦游早在这那之前就反应了过来,飞快的后撤一步,他眼睁睁地看着那只诡异的眼球从眼眶里脱落而出,竟然挣动着颤抖着,整个腾空而起€€€€€€
原来那只是一只白面蝶。
秦游虚惊一场,深吸几口气后,才再度伸出手去,恶狠狠地从那个人头耳孔两边的薅了一把花瓣,非常没有诚意地说了一句:
“兄弟,对不住。”
这句话音量很低,秦游声线本身就比较低沉,所以说话声几乎可以称得上微不可闻,或许连他眼前的这位兄弟倘若还有一线生机,恐怕也不能听个明白。
然而就是这样的一句话,话音刚落,他竟然隐隐约约听到了一点回声。
那声音几乎是擦着这句话的末端过去的,像一段阴森模糊的尾巴,若不是秦游特地留了个心眼,恐怕根本难以注意到。
此时这一点端倪足以让秦游内心警铃大作,他屏住呼吸,开始细致地捕捉这不知源自何处的一丝动劲静。
他周围都是低垂着头,腊肠似的密密麻麻被捆住的人,但凡其中一个没死透,或者死后发生了什么变异,都足以解释这声音的来源。
虽然秦游能够这样自我安慰,但眼前的场景实在诡异的€€人,他根本不敢放松一丝一毫的警惕。
没过多久,那幽幽的声音果然再度响起。
这一声突然很轻微,但秦游听得一清二楚,并且在听清内容的一刻,他头皮一炸,鸡皮疙瘩迅速爬满了后背。
那个声音在叫他的名字。
秦游平生从没觉得自己的名字这样诡异过,他只觉得脑内“轰隆”一声,用了极大的力气才克制住转身就走的冲动。
因为在脑中闪现过各种灵异事件的可能之后,他终于想到了其他可能会在这个世界称呼自己名字的人:
沈清,或者是胖子。
或许是印证这个猜测,那个声音再度响起的时候,不再那么阴森且失真,竟然让秦游勉强能听出一丝诡异的熟悉感。
这个信息让他极快地镇定下来,他握紧手里丝绒触感的蓝瑛花瓣€€€€正如他刚才确认的一样,这种植物本身并没有什么灵性,不对活人构成什么威胁。他循着声音的来源处摸索了许久,才终于在一个角落里看见了一个被新鲜尸体堆出来的小山。
这些尸体就像没有经过处理的化肥,暂时处于闲置状态,之所以说新鲜,是因为他们身上穿的衣服竟然有些眼熟,秦游很快就确认了他们的身份,就是和他乘同一辆列车来到这里的那些乘客。
而数不清的白面蝶则密密麻麻地挤在这些尸体的缝隙间,无数骇人的眼睛攒动着,它们头顶的触须兴奋地摇晃着,似乎正在为获得新的繁殖温床而狂欢。
秦游看见这一幕,又觉得脆弱的胃再度抽搐了一下,背都快挺不住了。
就在这时,那阵声音再度从尸山底下幽幽地传来出来:
“秦游...”
这一升比之前的都要清晰,秦游在一阵剧烈的胃痛中,清楚的分辨出了声音的主人。
与此同时,尸体堆下突然传来了一些动静,覆盖在最上层的尸体因为失去支撑滚了半圈,惊飞了大片的白面蝶。
在漫天飞舞的白面蝶中,一个脏兮兮的蓝校服袖子从凌乱的尸体堆中伸了出来€€€€
果然,是胖子。
第八十二章
才一晚上没见, 胖子此时的狼狈程度堪比桥洞底下待了两个月的乞丐,只不过最出人意料的还是他还活着的事实。
鬣狗妖小三从他肚子上撕扯下来一整块肉,肠子都漏出来几截。这伤虽然不至于让他当场毙命, 但如果不及时处理也很容易失血过多或者感染致死。只不过此时胖子面朝下趴在乱尸堆里, 身上还裹着灰扑扑的麻袋校服,秦游一时半会也看不出他现在是什么情况, 更无法放松警惕, 所以并没有贸然上前。
如果眼前的胖子还勉强算是个半死不活的“人类”,那他已经沦落到一种苟延残喘的地步。他似乎用尽了全身仅剩的一点力气将肥胖的身躯拱出乱尸堆中,这样的姿势滑稽又凄惨。秦游虽然对这相识不久的人没什么感情,却也不至于到落井下石的地步, 他犹豫了片刻, 忌惮胖子身后的乱尸堆而没有上去帮忙,但也没有因为胖子极其艰难的靠近而后退。
一直到胖子的手终于够着了秦游的鞋面,他才终于确认眼前的人没有威胁性,于是善心大发地弯下腰去把人翻了一面€€€€
虽然早已准备, 但对不起之前生龙活虎还略有些前奏的那个大男生,眼前的情景仍然让秦游皱紧了眉头。
胖子的伤势比想象的更严重, 进气比出气少,一张嘴就全是血沫, 他瞪大一双被绝望和痛苦占据的瞳孔, 抓住秦游的裤腿, 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
秦游立刻意识到对方的意图,于是不动声色地凑近了一些,然而胖子却只是不断发出鼓风机似的嘶哑难听的喘气声, 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转而拽住秦游的衣角,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 胳膊上的青筋夸张地凸起,不知究竟用了多大的力气。秦游等了半天,只见胖子突然浑身哆嗦了一下,双眼一翻开始干呕起来。
两三只裹着粘液的白面蝶便一股脑地从他喉咙里掉出来,竟然扑棱了下翅膀再度飞走了。
胖子如释重负,拽住秦游的两只手却半点没松,就像电视剧里濒死的人非得吐露出一点扑朔迷离的信息来。秦游见那张嘴费力地长合了半天,生怕这人真就和电视剧里似的坚持不到指认凶手就一命呜呼,只得试探性地拍着对方的背给人顺气,除此以外无可奈何。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在那随时都可能戛然而止的喘气声中,听到了微不可闻的两个字:
“沈....清...”
听了两遍才终于确认的这个名字让秦游瞳孔剧烈收缩:
沈清干的?她做了什么?
胖子的话却没有说完。
他艰难吐露出的每一个字都好像悬在峭壁上,秦游莫名有种心脏被一只巨掌捏紧的感觉:
“别....,相信。别相信.....沈清。”
话音落下,就像石子坠进深渊里,连声回响都听不见了。
秦游飞速地将人扳正,想确认胖子是否真的断气了,没想到他只来得及撞见一双正在扩散的瞳孔,就突然察觉到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怪力,只一瞬间,体型那么大的胖子就从他的手里被扯了回去,顿时消失在了层层叠叠的尸堆里。
这阵动静实在太过于匪夷所思,秦游顿时绷紧了神经,飞速地绕过那座尸山去查看后面的情况。果不其然,在那之后,还有一扇敞开的门。
他强忍恶心在胡乱飞舞的白面蝶之间穿梭而过,快步跃进那扇门里。
只见面前又是一道望不见尽头的廊道,而胖子不省人事地仰躺在地上,四肢都裹着手臂那么粗的藤蔓,就这么被速度极快地向后拖行着。
秦游只看一眼就觉得头皮发麻:胖子虽然只是微胖,但如果要将其拖着走也需要费不少力气,这藤蔓背后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怪物?
他向前迈了一步,便再度滞留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胖子被拖进了黑暗里。
这样的情形只差没在脑门上写着“我是陷阱”了,且不说胖子这条命已经无力回天,他已经获取了大概的信息,没必要再冒这个险。
只是,不要相信沈清,又是怎么回事?
秦游猛然想起刚才在拐角处和自己相撞的那个不明身份的人,两者联系起来,似乎那人的身型的确和沈清非常相似。
所以是沈清害了胖子?关于她的那一套生存游戏的言论,还有合作的态度,全都是虚伪的谎言?
五花八门的猜测一股脑地全部涌进秦游的脑内,就在这时,他听见系统的声音突然响起:
“叮,监测到玩家死亡,当前幸存者剩余数:9。”
毫无感情波动的机械音头一次让秦游感受到了一股寒意。
如果这个死亡的倒霉蛋真就是胖子,生存游戏就并不是一个纯粹的骗局。
而这一切如果真的是沈清的所作所为,也算是情有可原:毕竟这个游戏的规则就是自相残杀。
那么胖子为什么说沈清骗了他?也是因为那一套合作论?
没等秦游想明白,他突然察觉到前方的黑暗里一阵动静,顿时将那些疑问抛在脑后,进入了警惕的状态。
是谁?
是去而复返的沈清?
还是别的“玩家”?
那不明人物并没有磨蹭太久,堂而皇之不紧不慢地从黑暗里走了出来。
在看清对方面貌的,秦游竟然一时半会不知道是该放松警惕还是更加如临大敌。
那人穿这一身红袍,素白的面具在黑暗里散发着幽秘的光。
竟然是时穆。
时穆走了几步便停下来,伫立在原地,大概两秒后,他幽幽地开口,果然是秦游熟悉的嗓音:
“你为什么会在这?”
此话一出,秦游顿觉被抢了台词。
只听时穆顿了顿,不带感情地继续道:“过来,跟我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