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尝尝。”他对之前发生的一切闭口不谈,温声道。
秦游莫名其妙,喜帖还拽在手里,随手塞进了口袋里。他瞥了一眼那碗汤,不像是牛头厨子的手笔,然而毕竟是通天楼出品,饶是香味全都钻进了鼻腔里,也勾不起他半点兴趣。
然而他不喝,时穆就这么看着他,眼神说不上柔情蜜意,反而让人慎得慌,于是秦游硬着头皮舀了一勺,然而刚入嘴就被烫得一颤,手一抖,冒着热气的汤汁眼看就要洒在他裸露的皮肤上。
还好一旁的时穆反应超乎常人,汤汁全都被他迅速伸出的掌心接住,顿时那片苍白的皮肤就被烫出了红印。
人的口腔都不能接受的温度,皮肤更是够呛,秦游把勺子搁进碗里,下意识去掰开对方若无其事缩回的手掌,却发觉入手的温度颇高,几乎到了普通人发高烧的程度。
然而时穆却面色如常,只是看上去有些懊恼,手里又只是烫出了红印没有起泡,他反而将秦游挣开,匆匆擦干了手去查看后者的舌头有没有被烫伤。
秦游莫名想起昨晚的时候,对方的体温就已经呈现出不同寻常的高度,尤其是体内更是要将他烫化一般,不由得耳根有些发热。
又想起对方长出翅膀的一幕,秦游好似做了什么违背自然规律的事情一般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然而时穆却只是怜惜地吻了吻他并没有烫出毛病的舌尖,然后拿起汤勺,细细的吹了好一阵,才一手在下面托着一手喂到秦游嘴边。
秦游还没反应过来就把汤汁咽了下去,唇齿间残留的是浓郁的鲜香味,只是盐放少了,口味有些淡,但已经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尝到的第一口美味了。
“好吃吗?”时穆又舀了一勺,一边缓缓地吹着气,一边问道。
然而秦游的别扭已经长进了骨子里,无论有意无意,无论任何对象,后知后觉的嫌弃一个男人给另一个男人喂汤实属扭捏作态,他念及对方刚才不假思索地帮自己挨了烫,给面子地才点了点头。
时穆再度笑了起来,不知是不是一回生二回熟,他这次地笑容熟练了许多:
“那中午我给你做红烧牛肉,你以前最爱吃。”
以前?
这汤是时穆亲手煲的€€€€这个事实已经不是最让秦游惊讶的了,他的注意力完全被下一句中的两个字吸引过去。
时穆的下一勺汤并没有成功地喂进秦游嘴里,后者脸色冷淡,眼神带有审视的凝视过来,:
“我们以前认识?”
这句话带有着陌生的逼问语气,让时穆的心脏猛地痛了一下,然后干脆地点了点头:
“我们曾是恋人。”
€€€€时穆就是那个为了活下去,亲手杀死了自己的爱人的幸存者。
沈清的这番话再度在秦游耳边响起。
反应过来时候,他已经将眼前握着汤勺的手推开,脑内迅速地闪过几个念头,殊不知这一反应让时穆也冷了脸色,压抑着内心的怒意和幽怨,语气平常地问了一句:
“觅罗给你说了什么?”
觅罗?
秦游未加思索,就断定时穆口中的觅罗就是附身在沈清身上的怪物的真名。
他下意识地不愿坦言,但很快意识到自己已经作出决定,势必要站在时穆这边,如果此时不坦诚以待,说不定终究会落入前后两难的境地。
“她说,你曾经亲手杀了你的爱人,为了活下去。”
于是秦游直截了当的讲这句尖锐的话说出口,没有半点润色。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他以为这句话只不过是觅罗为了挑拨离间而编造来诋毁时穆的谎言。
出乎意料的是,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时穆指尖一颤,汤勺径自掉落在地毯上,发出沉闷一声,虽然侥幸没有摔碎,却四处飞溅,沾湿了他的衣摆,江那一整片地毯浸染成乌黑的色彩。
时穆脸色惨白,宛如被扔进冰窖里濒死的人,他的眼神空洞,半晌之后才艰难地聚焦回秦游脸上,最终凝结成难以言喻的痛苦。
.......
秦游见他反应如此大,更加伤人的话都已经到了喉头,比如“我是替身么?我是下一个牺牲品?”但触及那仿佛一触即碎,脆弱到不可思议的眼神后,他硬生生咽了下去。
大概过了半分钟,他才听见一句从喉咙里挤出来的,既沙哑又凄惨的声音从空气中响起:
“…...你信么?”
第九十六章
这或许只是一个单纯的关乎目前同一战壕的两人之间的信任问题, 秦游原本就没把觅罗的话放在心上,他只是个刷好感度完成任务的过客,就算时穆曾经真有过这样一段, 也跟他没有太大关系。
更何况, 秦游绝不是将感情看得比生命更重要的人,这听起来无无异于背叛的下作事, 他竟然还格外的能够理解。
所以他想象不到这千年前的事已经成了时穆的心结, 就像一道腐烂生脓的疮疤,无论表面怎样愈合,内里却千疮百孔,碰一碰就痛入骨髓。他像是引颈受戮一般, 将生杀予夺的大权轻易交到了秦游手里, 似乎但凡秦游说一个“信”字,就能将他推向深渊。
对方的举动实在让秦游产生了一点兴趣,他若有所思地看向对方,满意的打量这高不可攀的通天楼主仿佛成了一只被扒光了羽毛, 只会哀叫的小鸟,脆弱得好像一只手就能解决掉。
“系统, 确定我之前从来没有来过这个世界?”
秦游一边与时穆僵持着,一边不由得向系统再次确认道。
“每个世界都是全新的页面, 不可能出现重复的情况, 我们可以向您保证。”
系统很快回复道。
得到肯定回答后, 秦游开始暗自分析对方的想法,好感度已经刷满,时穆在时隔这么多年后对之前那个倒霉蛋的感情倒是不得而知, 但不排除一个可能,就是这老怪物阴差阳错之间将秦游当作了那个旧情人, 又大大方方地接受了他失忆的事实。之所以反应这么大,多半是真做了什么亏心事,怕自己因此与他产生什么嫌隙。
所以这陈谷子烂芝麻的往事,反倒是成了握在秦游手中的把柄。
秦游顿时莫名有种大仇已报的感觉,前段日子攻略途中的种种不顺顿时被抚慰了不少,然而没等他心里熨帖一会儿,就看见眼前坐着的时穆越发不对劲起来。
他脸色惨白,浑身颤抖,原本是红褐色的眸子却布满了鲜艳的血色,脖颈和额角的青筋凸显出来,一双手的指节痉挛着,尖锐的指甲一会儿无意识的抓挠着,一会儿陷入皮肉里,划破的窗口里不断有血珠渗出来。
秦游原以为他昨夜之后精神病已经治好了,万万没想到病根落下之后哪是那么轻易能除去的,伸手要去握住他的手,却没想到自己的一个细微动作却加剧了对对方的刺激,时穆猛地扬起手,指甲化作利刃,活生生抹开了自己的脖颈。
“......秦游。”
这一下毫不留情,也许是直接划损了声带,他的声音颤抖而沙哑,还带有哽咽,像是拼劲全力说出来的:
“我的命,的确是你给的......”
猩红的血液从切口出喷涌而出,如同有意识一般地汇聚在他的掌心里,凝聚成一把剔透小巧的匕首。
时穆也不管伤口还在汨汨流血,就反手将匕首递给秦游,他的虹膜以及眼周都是一片朦胧的血色,眼角溢出一滴淡红的泪:
“但我随时都可以还你。”
“.....我,”他眼里翻滚着滔天的委屈和恨意:
“我不稀罕。”
秦游错愕地目睹了这一系列突如其来的举动,震撼之余总觉得喉头像是被堵塞一般不自在,但他反应过来之后也是行动力极强地将那匕首一把夺过来反手拍在桌上,然后在身上摸了一把后发现自己上半身没穿,才凑上去从时穆的衣领上扯下一条布料,动作迅速地将伤口捂紧以免失血过多。
那布料很快被血染成了深色,但却没有溢出来,秦游见识过对方的恢复能力,刚松了一口气,结果抬眼看见对方依然是一副魂不守舍,极端不已的疯态。
他只好叹了口气,思考了半秒钟,干脆把人一把按进了怀里。
这个举动终于有了些成效,长达两分钟后,时穆好像终于有些平静了下来。
秦游随即察觉到对方正不住地浑身颤抖,少许滚烫的液体则接二连三的落进了自己的肩窝里。
“.....你给的时候,”
时穆埋在他的肩窝里哽咽着,声音沉闷:
“问过我么?”
虽然对于秦游来说,这场突如其来的宣泄让他有有些莫名其妙,但时穆的这幅模样的确让他有所感染,他无法接话,干脆将人抱紧了些。
此时此刻他脑里实属一片混乱,偏偏系统却不分场合地冒出来添乱:
“滴,黑化值上升百分之五十。”
也许它也觉得十分突然,于是补充了一句:
“我认为有必要提醒宿主,好感度检测仪是非常智能的,始终建立于任务对象对宿主本人的情感,不可能来自于对第三者感情投射。”
“你都说我第一次来这个世界,他那个死了一千年的前任怎么可能是我?”
秦游咬牙切齿,一边安抚怀里的时穆一边在脑内跟它吵架。
系统沉默了两秒。
“有关细节牵涉到该世界的运行机制,为机密内容,请宿主善于用脑,积极探索。”
说罢,它便再也没了动静。
什么玩意儿!
眼看黑化值一下子就涨了这么多,秦游就算再不情不愿也不得不重视当前的状况,何况如果那个倒霉蛋前任就是他,而觅罗的话又纯属栽赃,那他的误解就是引起时穆发疯的直接原因,全是他咎由自取,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可是秦游又有什么错?
他只不过心硬了一点,事情的前因后果都没搞明白就要遭罪背黑锅,原本他受到时穆的情绪牵动有些黯然,被系统一搅和,顿时脾气也就上来了,他抚摸着时穆的后背,没好气地问了一句:
“咱能不动不动就寻死觅活的吗?”
半秒后,颈侧一痛,竟然被咬了。
这家伙到底是鸟妖还是狗妖?
然而时穆也没用劲,也许他镇静下来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无理取闹,这算是一种变相的妥协,于是秦游继续道:
“我什么都不知道,可这也不是我故意的,不管你有没有认错人,但既然要翻旧账,总得把前因后果都跟我说一下吧?”
他自以为语气已经相当不错了,然而时穆虽然松了牙,却极快用鼻音很重的声音反驳道:
“我不会认错人。”
他伸手搂紧了秦游,
“一直以来都是你。”
“行,行。”
秦游的脾气都快被磨没了,他率先松手:“起开,坐下来好好说。”
好在时穆被他一抱,好像从他怀里汲取到了最有效的安抚,他往秦游的颈窝里磨蹭,又舔了舔自己留下的牙印,含糊道:
“婚约也是你以前亲口答应的。”
“行,”
秦游破罐破摔,“又没说不结!”
“滴,黑化值下降百分之二十。”
伴随着系统这句提示音,时穆也终于松手,离开他的怀中,又坐了回去。
“我从没做过害你的事,从前不会,今后也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