鬣狗老大作为主管,身着一套隆重的礼服,指挥奴仆们在空中撒下象征祥瑞的红纸鸢,那代表着通天楼主的庇护贺恩赐。于是长相千奇百怪的百姓们被免了跪拜礼,欢天喜地地争夺这从天而降的纸鸢,将这一天当作盛大的节日热火朝天地庆祝,这阴森诡谲的幽冥之地前所未有地热闹。
巨型游龙载具上搭建了华美的戏台,秦游和时穆走流程念了誓词,喝了交杯酒,然后便坐在戏台下一边享受玉盘珍馐,一边看台上人阔别多年再度重逢,从此恩恩爱爱携手白头的戏码,秦游吃饱了便走神,不由得越过桅竿上猎猎作响的飘旗,望向万家灯火的尽头,与天边交接的,是他来时的那片海面。
焰火照亮了那些蔓延的彼岸花海,望不到的尽头处,或许是时穆口中的故乡。
他联想到的人将手伸过来,两个手掌十指紧扣。
时穆感受到手心里与他而言偏凉的体温,他的心脏里好似被充盈着,美梦成真的满足感快要将他淹没,他注意到秦游投射在远方的目光,手里握紧了些,生怕梦醒了又回到那段形影相吊的日子,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对着一床徒留一抹气息的冰冷物件彻夜难眠。
婚宴没有进行太久,空中队伍返程回到楼内,随行的仆从便自觉地离开,留给两人独处的空间。
似乎这场婚宴虽然办得声势浩大,可是流程却格随心所欲,这正合秦游心意,他本就反感那些繁缛礼节,也觉得时穆有自己的考量。
因为婚宴前,静檀来访过。
她仍是一身素衣,丝毫不被外界影响,开口就表示不便参加婚宴,前来请罪。
时穆似乎原本也没有邀请她的打算,态度冷淡地让她退下了。
秦游在一旁看着静檀的背影,他曾觉得静檀浑身都是疑点,偏偏地位不低,一度非常怀疑她的身份,不出他所料,时穆也十分防备着她。
可既然防备,为什么要留她在咫尺不远处?
秦游想问,张口却变了另一幅腔调:
“你在这个时候办婚礼,不怕觅罗暗中闹事?”
闻言,时穆露出一抹笑,眼神却十分冰冷:
“她不敢。她的时机还没到,贸然出动,是自投罗网。”
“你打算怎么做?”
“让他们,狗咬狗。”时穆轻描淡写地答道,好像在谈论什么稀松平常的事,一双红褐色的眼眸似乎古井无波,却有什么正在平静的表面下暗涌。
秦游回想到这里,脸色不由得沉下来。无论他怎么打探,时穆却始终在这方面讳莫如深,似乎丝毫不想让他插手。
他心思早就飘到了别处,差点没察觉到手中一空,身边的人竟然不见了。
秦游连忙回头去找,可是长廊里空荡荡的一片,哪里有时穆的影子?
这事情离奇且毫无征兆,但秦游却十分冷静,他朝前几步,来到贴上喜字的卧房前,果断地推门进去,果不其然,床沿上坐着身着华贵婚服,被红盖头遮住面孔的人。
秦游朝那件熟悉的婚服撇了一眼,便走上前,果断地将红盖头掀开,露出下面一张俊美面孔。
“幼稚。”
他嗤笑一身,却猝不及防被压倒在大红色的锦被上。
一身珠围翠绕的时穆附身看他,凤冠上的红缨和步摇全都朝着他坠下来,半晌后,对方才缓慢将那雍容的发饰一一取下,青丝下垂,倾泻在他的胸膛上。
时穆又压低了身子,在他唇上印了一个吻,才伸手去解他腰间的玉带。
秦游挑眉,伸手要去抓他,却被对方摁住,耳边传来低沉的耳语:
“....别闹,该进行婚礼最后一步了。”
第九十九章
比起之前几次狂风暴雨似的相互掠夺, 这一次的情.事前所未有称得上温存缠绵。
时穆尤为享受秦游惯常不会流露于表面的温柔,他喜欢小豹子在安全的环境里放下警惕,沉溺在欢愉中时微醺的模样, 就像在温热的潮流中吻颈相拥, 两个灵魂仿佛在草药味一以及檀木熏香中融为一体,他张开身体化作最无害的容器, 似乎在包容对方, 对他予取予求,但同时,他心里的那些空缺却也被一点点填满,血液变得滚烫, 终于又体会到活着的感觉。
秦游最开始有些分神, 他总是理智的,总在忧虑着时穆所不希望烦扰他的一切,但也许是因为房内熏得大脑昏昏沉沉的馥郁熏香,在时穆不满的纠缠下, 他逐渐变得意乱情迷起来,被迫成了懵懂的大猫, 被与刚出炉的,与他而言还略显烫嘴的甜点引诱, 于是好奇试探、品尝, 偶尔被烫得一个哆嗦。
夜深了, 百层以下的举杯狂欢被牢牢隔绝在外,一百八十八层仍然静谧无声。这场纠缠终于到了尾声,床头灯熄了, 时穆听见怀中人逐渐平稳的呼吸声,动作轻缓地抽出手, 起身掀开大红色的落地床幔,临走前,将床上的人的左手从锦被里拿出来,在无名指上的银戒上落下一个轻吻。
随即他披上一件外袍,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房间。
鬣狗妖老大以及两个姐妹早就侯在一百八十八层的外廊里,见时穆出来,纷纷行礼:
“大人,已经准备就绪了。”
时穆神色冷峻,微微颔首:
“即刻动身。”
***
秦游醒来的一瞬间,莫名有种宿醉后的眩晕感,但很轻微,更像是睡的时间太长引起的头痛的毛病。
他揉了揉太阳穴,用了半秒钟回忆自己在哪里,这才发现身旁早就空无一人。
他几乎一瞬间清醒过来。
那片床单几乎是冰冷的,就像从未有人在上面躺
过一样,秦游翻身下床,眼里瞥过屏风后的凤雕香炉,里面一片沉寂,其中的香恐怕早就燃尽了。
果然是香料被动了手脚。
秦游心里警铃大作,连忙去床垫下翻看那个翻盖手机,刚点开信息箱,就是冰冷的一连串未查看信息。
最新的一条,分辨率较低的屏幕上赫然显示着几行黑字:
当前存活人数:5。
特殊任务尚未完成。
存活玩家的人数竟然在他沉睡期间,就骤减到仅剩五个人。
也就是说,除了他和被觅罗附身的沈清在内,只有三个人活了下来。
时穆到底做了什么?
秦游当即大步流星地走向房门,想打开房门直接出去,却发现无论用多大力气,那一扇门都纹丝不动
。
他又试图用脚踹开,按理来说这样材质的门他一脚就能踹出几道裂缝,然而那门上就像有一道无形的坚硬屏障一般,将冲撞的力度尽数化解了。
然而秦游仍然不死心,他拉开窗台上的门走上阳台,想通过两边链接的栏杆翻到隔壁去,没想到刚一脚跨上栏杆,脚踝就传来一股势不可挡的牵引力,硬生生将他拖拽回去。
他一低头,发现那根红绳正明晃晃地拴在自己的脚踝上,及其耀武扬威。
因为婚宴的时候,他还能进出自如,所以竟然将这个不起眼的小物件抛在了脑后。
此时,门突然被敲响了,两声过后,门从外面开启,露出萝卜怪穿着裤衩的两条相对躯体异常纤细的腿。
这萝卜怪弯下腰,将手里的餐盘放在门口,嘴里喊了一声:“夫人请用餐”,就迅速地将门合上,却在门即将合上的时候,被人伸手阻拦了。
“你们楼主呢?”
秦游没想着要趁机冲出去,毕竟脚上的红绳大概率是时穆的手笔,他不指望一个仆从有解开的能耐。
“奴不知道。”
不出乎意料,萝卜怪摇了摇头:
“楼主大人只说请您在房里等他,不要离开。”
秦游不相信他什么都不知道,然而萝卜怪虽然长得一副憨厚老实的样子,却巧妙地回避了他所有半威胁的试探。而秦游条件受限,又不能对它严刑拷问,只好眼睁睁看着对方一反常态,脚底一滑般地从门外溜走了。
他虽然怒火中烧,却也无可奈何,瞥了一眼餐盘上琳琅满目的菜肴,根本什么进食的心情。然而正是这一空当,手机传来震动,点开一看,竟然存活人数又少了一个,仅剩下四人。
如果还不能理解时穆的意图,他也算是白活了。
时穆竟然是想一手遮天,帮他解决掉其他所有玩家。
秦游坐在床沿,内心复杂。
很讽刺的是,就算对方做得不那么直接,事情最终也大概率会朝着这个结局无限趋近。
因为秦游根本没有别的依仗,无论他作为一个人类再强大,也始终是一个普通人,虽然他骄傲惯了,向来不允许自己沦为完全被动的一方,也不想要依靠任何人活下去,但他不得不承认这一点。
但现在最关键的是,一切真的会顺利按照时穆的计划进展下去么?
秦游脑海里闪过沈清的那一副高谈阔论,不由得望着那扇紧闭的房门,双眉紧锁。
***
通天楼第八十层。
原本是觥筹交错,歌舞升平的宴席上,不知何时早已天翻地覆地成了另一副景象。
地毯上布满了瓷具和桌椅的残骸,五颜六色的汤汁淌了一地,尖叫声、物品碎裂声、以及扭打撕咬的声音不绝于耳。
如果说这个遍布魑魅魍魉的世界起初只称得上诡异,此时此刻的情景才当真如同炼狱中的炼狱,令人脊背发凉。
只见眼前被邀请来参加婚宴的“贵宾”们正疯狂地缠斗一起,那不是普通的聚众斗殴,而是要将对方置于死地一般毫无章法地相互厮杀。他们瞪着涣散的瞳孔,却如同一群群渴望鲜血的野兽,一边发出€€人的嘶吼,一边争相要将周围人的血肉撕咬下来,吞进腹中。
空气中弥漫着血雾,以及浓郁的腥臭味。
鬣狗小三从一堆扭打在一团的怪物群旁快速穿过,她的眼神一片清明,似乎丝毫不被几米开外的相互残杀所干扰,只迫切地寻找着什么。
很快,她的目光锁定在不远处的拐角后。
她悄然无声地迅速靠近,然后贴着那墙角,刚谨慎地弹出一点头,便见眼前一个火红的物件扑面袭来,连忙缩头一躲,那不明物件便硬生生擦着他的头皮扫了过去。
竟然是一个纸扎的灯笼,那灯笼撞在他身后的墙上,里面的蜡烛受到冲击歪倒下去,很快灯笼上窜出一道火星,随即蔓延成了熊熊烈焰,很快就将那个灯笼烧成了灰烬。
而小三根本无暇顾及,飞快地从拐角处闪出去,双手化作利爪,对着墙后的那人狠狠地劈过去。
那人灵巧躲开,却也现出了真面目,俨然是一副四肢纤长,头戴斗笠的怪异模样,通体如同纸扎的一样白€€€€
竟然是鬼差!
第一百章
这些通天楼里最普遍的差役主要负责抓捕逃犯和逆贼, 也承担楼中巡逻维持秩序的职责,对于小三来说,只不过是寻常的同僚而已。
然而她此时却冷笑一声, 张开利爪就朝那纸扎一般苍白的身躯猛扑上去, 丝毫不顾昔日的同僚情谊。
然而却被对方那只瘦弱却奇长无比的手掌反应极快地钳住了。
小三恶狠狠地从嗓子里泻出一声怒吼,口中露出森白的犬牙, 一猛地一个收手又往上一抬, 只听一阵骨骼断裂声,她不给对方丝毫喘息地机会就拦腰反制住对方,如同一条顺杆上爬的毒蛇一般双腿往上一蹬再一绞,狠狠地拧断了那鬼差的脖子。
她刚松了一口气, 却发现双臂之间紧箍住的躯体竟然仍有动静, 紧接着就是一阵天翻地覆,她就着倒悬在对方身上的姿势被一把掀翻,当下后脑勺就被撞得凹陷下去。
寻常人恐怕早就因为这一击送了命,然而小三只眩晕了两秒, 便迅速清醒过来,却是张口愤怒至极地咆哮一声, 身体涨大数倍化作了一头凶猛的鬣狗,挥着爪子, 要将鬼差撕个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