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批玩家只剩你们两个了?”
见两人都面无表情地没有任何回应,他叹了一口气:
“自我介绍一下吧,我比你们早来两年, 叫我老刘就行。说来可能有点丢人,我是守序派, 就是不主张杀人来抢夺生存名额的那类人,在期望别人找到破解游戏的办法之前, 能活一天是一天。所以你们不用担心我会对你们怎么样。”
老刘挠了挠后脑勺, 注意到不远处有个骨瘦如柴的妖怪正扶着墙望向三人的方向, 有些局促地说道:
“我知道你们很难相信我,但你们刚到彼岸,没有住处会很危险。我可以把我知道的一些情况大致告诉你们, 但这里不是一个说话的好地方,总之, 要不然先跟我回去?”
虽然老刘的一字一句都十分诚恳,但无论是他出现的时机还是他的话,秦游都觉得十分可疑。他放进口袋里的手把玩着刀柄,与这个自称好人的陌生人对视了几秒,在对方有些尴尬地移开目光后,他在轻飘飘地回答道:
“可以啊。”紧接着,他又将目光转向身旁的时穆:
“你觉得呢?”
“他手上有很多做粗活留下的新茧,脸颊凹陷皮肤松弛,出现早衰现象,是营养不良和过度劳累的现象,确实应该是生活在这种环境里的人。”
时穆声音低沉,毫不避讳地开始一板一眼地分析道:
“但右手中指上的笔茧最明显,身上的衣服虽然很旧,但是穿得很整齐...”
“行了。”
秦游瞥了一眼面色复杂的老刘,爽快地拍了拍对方的肩:
“带路。”
他倒是没有时穆想得那么多,只大致评估了一下对方的身体素质和力量强弱,最终得出对方没有太大的威胁性。
于是两人跟着老刘穿过街角的巷子,拐进一道僻静荒凉的小路,就在秦游怀疑这人正一步步将他们引进陷阱,打算趁对方背对着自己立刻出手的时候,眼前终于出现了一座破瓦房。
“这房子的上一任主人也是个玩家,”老刘放下灯笼和锄头,打开门上的锁:
“出去做工的时候,被激进派杀了,所以我就继承了他的房子€€€€激进派就是那些严格按照游戏规则参与其中的玩家。”
他进了门,等身后的人进了屋,又将门从里锁上,从水缸里舀了三杯水放在桌上,示意两人坐过去:
“我接下来说的一切,并不带有任何对我有利的目的,只是想把我知道的情报告诉你们。你们是最后一批玩家,也是最后一批输入进来的人类,要知道,存活下来的人类已经不多了。”
“这里的玩家不止人类?”
时穆没有碰那个装水的搪瓷杯,并且很快抓住了关键。
“没错,还有妖怪。”
老刘神情凝重,沧桑的面孔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人:
“更可怕的是,其中不乏权贵阶层的怪物。我刚来这里的时候,以为这里只是个尚未开辟文明的荒僻地,但深入了解过后,才发现这里和古代的封建社会非常相似。”
“社会等级森严,由上到下层层剥削,最低等的奴隶往往缺乏心智,沦为最廉价的劳动力,在底层社会,妖怪因为贫穷饥饿互相残杀甚至分食子嗣的不在少数;而上层社会却往往骄奢淫逸,纸醉金迷。”
“不知你们来时,有没有看到最高处的那座楼。”
老刘突然微抬起下巴,表情复杂。
当然看见了。
秦游刚走进关卡,就一眼望见那座高耸入云的楼,无论千年前千年后,它都巍然矗立在那里,如同一个俯视众生的巨人。
“那是通天楼,”老刘语气沉重道:“一切权利的中心。”
“通天楼主有着至高无上的地位,类似于咱们古代的皇帝,但不同的是,除了楼主以外,还有两股势力分散着她的权利,分别是金氏和商氏两个妖怪世家。这两年,商、金两家关系密切,传说有谋反的意图,但通天楼历史悠久,背后又有神社支持,固若金汤,光凭这两家的实力,实在如同蜉蝣撼树。”
“神社?”这一次是秦游出声打断了老刘。
“君权神授,封建社会的一个特点。这些怪物们有非常统一的信仰,即为通天神鸟,据说这个神鸟曾是一手建成通天楼的开辟者,也就是第一任通天楼主,可惜在几十年前陨落了,而神社里现在供奉的就是神鸟的灵魂。”
又是神鸟。
听见这两个字,秦游眉头紧锁,似乎身体里不属于自己的那部分血液因此受到共鸣,隐隐约约烧灼起来。
“神鸟陨落后,现任的楼主就继承了€€的权势和地位。按照规定,任何人都不可直呼通天楼主的名讳,但我之前得到的消息是,这个楼主,也是玩家之一。”
老刘浑浊的双目环视一圈,目光先后扫过两人:
“当然,金氏和商氏两家的妖怪里,也有玩家。这个游戏对于人类来说,从一开始就是不公平的,我们不可能在这场血腥的斗争中活下去,除非找到破解游戏逃出去的方法。但你们应该也知道,我们根本逃不出去了。”
“这里所在的位置是彼岸最外围,河的对面,全都是你们来时遇到的那种人僵、妖僵。当然,上面那些野心勃勃的大妖怪想要扩大疆土,所以经常派遣奴隶去探索河对面那些未知的领域,这些可怜的家伙往往有去无回。”
老刘一口气将自己的水喝完,摇头叹气道:
“总之,我用了两年的方式,发现只有苟活在这个看似最危险贫瘠的地方,反而是最安全的。那些身份尊贵的大妖怪不屑于来访这个被遗忘之地,所以我们不容易被那些可怕的屠夫发现。”
“你们可以暂时住在这里,但为了活下去,还是得出去找些活干。当然,如果你们不愿意做和我一样的守序派.....希望你们杀了我一后,能将我埋葬在院子里的那个墓碑旁边。”
他苍老的双眼里浮现着疲惫和灰败:
“那是我的爱人,也是被激进派杀死的。我很愧疚,我没有能力为她报仇。”
这句话让时穆产生了一丝动容,然而他身边的秦游却始终把玩着手里的匕首,神色一点没变。
“今天就说到这里吧,你们能到这里,也不容易,院子对面还有一个房间,如果不介意的话可以住那里,也不用提防我晚上会对你们下手。”
说完,老刘放下手中的搪瓷杯,朝两人点了点头,便起身准备回房了。
“等等,”
一直垂着眼看上去心不在焉的秦游突然出声叫住了他:
“你说出去找活,有什么推荐的?”
老刘回过头来,几乎没有过多思考,就做出了回答:
“搬砖。”
第一百一十五章
说完, 老刘也许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像个玩笑,连忙补充道:
“我是认真的。沿着你们来时的那条大街一直向前走到头,那里有条河, 相当于彼岸的第二道关卡, 河对岸就不是我们这样的流民可以居住的地方了。据说是哪个有钱的大妖怪在那里投资建教坊和浴场,还要建不少新屋舍, 美其名曰为了犒劳从对岸征战回来的将士, 其实就是给那些官老爷享乐的,而住在外面的这些心智低的怪物们,则是最好的廉价劳动力。”
“我也在那里的施工现场工作,虽然很累, 但至少相对来说比较安全, 也不容易被发现人类的身份。”
“除了搬砖还有别的么?”
秦游问道。
他根本不考虑搬砖,倒不是嫌弃这活掉价,他现在很缺钱,账户里只有刚完成任务奖励的200积分, 他不想在遇到紧急情况的时候坐以待毙。
何况他既然阴差阳错地被送到千年前,绝不可能为了稳妥一直苟活在僻远的角落里。这种生活看似平静, 实则和其他那些朝不保夕的赌徒没有任何区别,永远都不知道哪一天会被其他玩家发现, 走向生命的尽头。
秦游向来是习惯将命运把握在自己手里的人, 他永远不会允许自己任人宰割。
所以当务之急是, 赚积分,越多越好。
“有,不过你也知道, 我们这些人类注定与这个世界那些干净的活无缘。也曾有人混入了教坊、酒楼、甚至是贵族们的府邸,但结局大多都是一样, 要么被发现了人类的身份,当场处死或者被怪物吃掉;要么就死于激进派之手。”
老刘站在房门前,佝偻着身子,咳嗽两声:
“不过你们还有一个选择,就是加入去对岸勘查的军队。”
“那里面都是些短命鬼,能活下来的是少数,不过也有几支队伍,背后有金家撑腰,军饷充足,装备优良,最近正在大力招聘死士,若你们实在不愿意搬砖,也可以去试试。”
老刘说完便不再多言,回房睡了。而秦游和时穆则进了他之前提过的院落对面的小屋。
两人挤在一张木板床上,床褥都是潮湿的柜子里临时翻出来的,上面有霉斑,看上去很久没用过,但此时谁也提不起心情去嫌弃,裹着脏兮兮的校服就躺下来。秦游此时也顾不得什么月黑风高孤男寡男,气氛很适合耍好感度,他满脑子都是老刘最后说的那段话。
既然目前靠近通天楼非常不现实,他唯一赚积分的途径,恐怕真是向外走。
秦游最忧虑的就是他现在的选择会触发蝴蝶效应,影响千年后的一切,更担心的就是时穆会出什么差池。总之,按照千年后从别人口中透露的信息来看,他必然最后是要进通天楼的。
以这个事实为基础,按老刘说的去搬砖勉强活下去就成了一个绝对错误的选择。
想得越多,秦游就越是在时间悖论陷得越深,他开始将千年前和千年后的自己分裂成两个人,去模拟“秦游”曾经做出的决定。
时穆的那一点血带给他的精神亢奋一直持续到现在,以至于原本段时间经历了这么多混乱的事,他都没有太多困意。
而当他几乎已经做出到对岸打怪赚积分的决定后,身旁他以为早已睡着的时穆翻了个身,面向窗边,轻声道;
“你是不是打算应征?”
“嗯。”
秦游对于对方对自己的了解有些意外,难得被打断了思绪也并没有不爽。
“但很危险。”
床很窄,时穆这一靠近,近乎就将两人之间原本就极近的距离缩短到了极致,月光在他脸上留下一道朦胧的亮色,使得他脸上的每一寸细节都纤毫毕现。
不同于这个年纪的高中生,他的皮肤没有什么瑕疵,在一瓶体力药的作用下也恢复了血色,一点也不像千年前那样苍白得毫无生气。秦游看着这样一张脸,觉得自己好像可以比想象中更有耐心一些。
“刚才经过院子的时候你看见了么?确实有块碑,就在院子里的树下。”
“怎么?”秦游占据窗边的半张床,一点也不愿意退让,大剌剌地任由对方靠过来;
“害怕死人,要我抱着睡?”
他耻笑了一声:“小屁孩儿。”
相比起千年后,秦游觉得这种相处模式深得他心,他终于占据主导权,用一块宠物不能吃的火腿肠把小狗逗得团团转,一时半会竟然一点也不想回去见那个板着脸的老妖怪了。
然而没想到的是,饶是一千年的岁月能改变再多,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句话也不是子虚乌有的。
比如这个青少年版本的时穆趁着月色正好,一本正经地回答了一句:
“可以吗?”
可以?什么可以?
秦游一时没反应过来,对方就如同大型犬一样蹭进了自己怀里。
怀里的体温很热,让人不由得回忆起融合了那部分灵魂恢复记忆后的时穆,此时想起来,时穆应该就是从那时候彻底融合了身体的那部分神鸟血脉,成了真正的妖怪。
而眼前的这个时穆还没有经历过那么多,他的胸膛和腰腹都毫不顾忌地贴上那个短短一夜与自己共同经历了生死的身躯,如同倦鸟归林一般,紧绷着的神经才终于松懈下来。
然而这个无尾熊一样的姿势箍得秦游难受不已,他强制性地把手撤开,翻了个身,但没有摆脱时穆圈在自己腰上的手臂。
而这个一点也不害怕手臂会被亚麻的人将额头抵上他的肩膀,过了变声期的嗓音有些沉闷:
“我不想你有危险。”
秦游被他一噎。
他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某种特性被人悄无声息的发掘出来,这种特性通俗来说叫做吃软不吃硬,很直接可以理解为,他对这种有点小聪明,但比他弱小,还很会撒娇的生物,除了觉得对方有点腻歪以外,还...蛮吃这一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