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妖大骇,连忙化作兽形,连滚带爬想要逃走。然而已经为时已晚,他全身痉挛着,双目渐渐翻白,瘫在地上抽搐:
“觅罗…你身为通天楼主,竟然与鬼族勾结…若是神鸟在天之灵…”
那诡异的黑雾从七窍钻入,刹那间流遍四肢百骸,狐妖只感受到一阵神形俱灭的痛苦,他不知道自己的七魂六魄正被搅散,随后被黑雾渐渐吞噬殆尽。
狐妖目眦俱裂,
“神鸟,是你们海妖一族害死的€€€€!你就不怕因果报应吗!”
“因果报应?”
觅罗一脚踏在狐妖因为痛苦而扭曲的脸上。
“这世上已没有神,谁来管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她面露嫌恶:
“原本还想炼化你的魂魄为我所用,毕竟蚊子肉也是肉。不过你这腌€€的臭狐狸留着也是膈应,不如魂飞魄散更痛快。”
觅罗话音刚落,狐妖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他的身体表面早已布满了诡异的黑色纹路,随着纹路越来越深刻,他整个躯体开始被碳化了一般地塌陷,化做了一捧灰。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对这一场景却仿佛早已司空见惯,她从那一捧灰里拿出一把骨梳,又坐回那六角铜镜面前,梳开背后略有些凌乱的长发。倘若此时还有第二个人在场,就能看到那铜镜里反射的并非是觅罗的面孔,而是一个形态变幻不定的黑影。
一阵狂风过后,狐妖的尸体已经了无痕迹,觅罗放下骨梳,目光突然凝聚到身后的黑暗中,轻喝道:
“出来。”
烛光晃动了一下,从黑暗里走出一抹高挑的身影。
觅罗轻勾唇角:
“回来了?交给你的任务都做完了?”
那人身着一袭黑衣,不发一言,只轻轻颔首。觅罗轻轻蹙眉,朝着那个方向走过去。
“规矩呢?”
她满意地看着那人单膝跪地,一副乖巧恭顺的样子,伸手捏住对方的下颌,
“养不熟的东西。不过好在用着称手。”
觅罗手上用力,面前的人被迫抬起脸来,一双眼里闪过一丝抵触,但在觅罗发现之前,恢复成了不分喜恶的漠然。
“还是不会说话的好,嘴里蹦不出那些让我烦心的话,这样锋利又漂亮的刀,真想让你永远为我所用,只可惜…..”
她方才还是怜爱宠物的语气,下一刻却变了一副脸孔,嫌恶道:
“不知为何,我看见你这张脸就心生厌烦。好在你也没多久可活了,抓紧剩下这点时间为我做事,也不算白来这世间一趟。”
觅罗从袖子里翻出一本册子,摔在那人的胸口:
“这是最后的名单,里面的人宁可错杀,不可放过。听明白了就滚吧。”
黑衣人颔首,将册子收好,一转身便从那雕栏玉砌的云端楼阁中走进了大街小巷,他取出一副银面具戴在脸上。奇形怪状,服饰各异的妖怪们从他身边走过,却无一注意到他,他就像万家灯火中的一抹阴影,悄无声息的穿过熙熙攘攘的街道,最后消失在晦暗的山林里。
两位守山门的小妖童见了来人,也不惊讶,眼观鼻鼻观心地由着那人风一样地穿过山门,踏上百转千回的山路。
静檀正独自一妖举着烛台,在庙宇间踱步,突然一阵阴风袭来,他手里烛光摇晃了一下,连同烛台一起栽向地面,一只腕足闪电般地从衣摆里伸出,正正好好将烛台接住了。
他垂眸道:
“跟我来。”
黑衣人仍戴着那张银面具,在黑暗中宛如鬼魅。他跟在静檀身后,走向深山里那些高低错落的庙宇。
静檀将来人带入一座高塔。
这塔很高,抬头望不见顶,却隐匿在重峦叠嶂之中,从外看并不显形。塔里只有微弱的烛光,照亮了中央一个方池。
黑衣人走进了,只见池里没有水,而是一种金色液体,在幽暗的烛光下流溢着奇异的淡淡光泽。
而池底躺着一个双目紧闭的人,他脸色苍白,一头短发随着波纹缓缓摇曳。
黑衣人在池边跪下来,手伸入池中,握住池中人交叠在腹部的一只手的手腕。
金色液体的触感如同水一般,暴露在空气中的瞬间便蒸发了。
他摘下面具,将那只手紧紧贴在自己脸侧,感受规律的脉搏和血液流动的声音。
“我会遵守我们的约定,保证他的安全。”
静檀站在一旁,出声道:
“希望你也会遵守承诺,商酉。”
第一百三十五章
鸿门宴
时穆对那个令他厌恶的名字没有任何反应, 他只是垂着眼,将池中人抱进怀中,静静地用目光描摹着对方的面孔, 好像要将他的模样深深刻入记忆里。
他爱怜而克制地触碰那称不上柔软的发丝, 以及布满大小疤痕的皮肤,旁若无人, 如同刻板行为一样地不断重复着。直到远方响起一阵悠远的钟声, 他才无比不舍地在怀中人的额头上落下一吻,将人放回池中。
静檀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不见,时穆来时匆匆,起身离去时, 却无比磨蹭。他一步一回头, 不舍地望着池中人的身影,直到铜门关闭,再也看不见了,才狠下心来转身离开。
片刻过后。
浸泡在金色液体中的人突然睁开了眼。
秦游面色复杂地从池中坐起来, 后怕地摸了一把被时穆特别光顾的后颈,还好这里光线较暗, 不然时穆对他又亲又摸,他真的很难继续装睡而不被发现端倪。
静檀又悄无声息地从旁边冒了出来, 尽管秦游对这人的神出鬼没早已习惯, 但还是老脸一红,
“你就一直在这儿偷窥?”
静檀不答。
秦游又自顾自地继续道:
“时穆同意帮你除掉觅罗,然后以心脏淬炼火种压制鬼族,作为交换, 你把我藏在神社里保护起来。他希望我成为那个生存游戏的最后赢家,这傻小子, 做的事情没有一件是为自己的。”
说着说着,他莫名觉得喉咙有些酸涩:
“刚才他那副没出息的样子,估计以为这是见我最后一面了。”
“若是想让他多见你一面,也并非难事。”
静檀幽幽道:
“商酉是雏鸟计划里最成功的实验体,他的神鸟血脉被秘药激活,因此拥有强大无匹的力量。近些日子,他为觅罗杀了很多人,是觅罗手里最锋利的刀。”
他顿了顿,继续道:
“觅罗原本并不刚愎自用,但她对祖传的秘法过于信赖了,她坚信自己已经完全控制住了商酉的灵魂,绝不会遭到背叛,所以她自然也不会怀疑商酉的行踪。”
“不愧是传闻中无所不知的镜先生,”秦游嘲讽道,
“你前脚跟时穆做交易,后脚又立刻来跟我做交易,真是左右逢源,八面玲珑,难保我不是那只捕蝉的螳螂,后面还有只黄雀在虎视眈眈?”
“你不必怀疑我。”静檀的声音一如既往听不出喜怒:
“我所做的一切都只为神鸟。”
秦游轻嗤一声,不再说话。
良久,静檀的声音又再度响起:
“今日的洗礼要开始了。”
秦游听见那两字就头皮一麻,饶是再不怕痛的人,对于那种源于灵魂深处的痛楚都不免心有余悸。
可是他没有别的选择,起身走出金池:
“走。”
***
祭神大典将至,整个彼岸呈现出一种空前的热闹与忙碌。
从商贾贵胄的府邸宅院,到平民百姓的泥砖土瓦、街坊小巷,这些祖祖辈辈信奉神鸟的妖怪们为了这神圣的节日忙得不亦乐乎。宴席和庙会上挤满了前来凑热闹的妖怪们,他们似乎短暂地忘记了阶级矛盾,怀揣着对神明庇佑的感恩和对未来的期盼,享受着这一年一度的盛典。
而通天楼在楼主的示意下,大办三天三夜的酒宴,甚至专为平民开放了十层,以珍馐美酒款待那些收到请帖的幸运儿。
觥筹交错之间,平民妖怪们醉醺醺坐在他们毕生从未见识过得金碧辉煌之中,望着身居高位,被壁画上雕刻的无数凤鸟众星拱月的楼主,眼里满是恭谨与惶恐。
很多人沉醉在美酒佳肴之中,一直到宴席结束,走出了通天楼,方觉得刚才的一切像是一场黄粱美梦。
而觅罗始终独坐在高位上,低头瞥见脚下那些诚惶诚恐地朝她跪拜的平民,眼底里满是讽刺。
一位叫老陈的中年妖怪从通天楼里烂醉如泥地被朋友抬出,他嘴里满是对通天楼主的溢美之词,直到朋友将他放进家门口,他走在地上,像是走在云端里,轻飘飘的。
妻子从屋里出来向友人道谢,一边将老陈扶进卧房,一边问他通天楼的酒宴如何。
“可好了,可好了。那一桌子菜,你要站起来垫着脚才能看到头,很多菜式活了一辈子连听都没听说过。”
老陈摇头晃脑道:
“我们敞开肚皮吃,也吃不完,菜还是一盘一盘地上,我们个个吃撑了走不动路。再看隔壁桌,酒喝不完,就淋在身上冲凉。那些浪费掉的酒啊…若是换成粮食够咱们吃足足一年。看着真是心疼。”
妻子没收到请帖,只能家里啃馍馍,闻言怔怔的,开始想象那无比奢靡的场景,羡慕不已。
“楼主大人还说,以后这样的酒宴年年都有,彼岸的每一户平民百姓都有享受的机会。你说咱们供奉神鸟,烧香祈福,却也不见得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照样吃不饱穿不暖。如今还得多亏楼主大人设宴款待,村子里的那些个祠堂,还不如早点拆掉的好。”
“那怎么行?你可真是喝糊涂了。”
妻子呐呐出声,只见老陈嘴里念叨着,头一歪便睡着了。
她给不省人事的老陈擦了身,便熄了油灯也上了榻。
直到半夜,她浑身阴冷地惊醒,一摸身旁却是空空如也。她以为老陈半夜出恭,可不知为何心惊肉跳,再也睡不着了,左等右等也不见人回来,于是披上外衣出去寻。
妻子刚摸黑出屋,就看见一个身影背对着她站在院子中间,一动不动,诡异至极。她以为是家里进了贼,心中大骇,正要转身进屋,才看见那人的身形和衣着都与老陈十分相。
“你这死鬼!”她恨道,“半夜不睡觉,在这里装神弄鬼吓唬我!”
老陈却充耳不闻,仍然背对着她站在原处。
妻子心里觉得奇怪,便上前去推了老陈一把,谁知她只是稍稍用力,老陈那结实的身体却如同一张薄纸,轻飘飘地倒了下去。
她惊愕地张着嘴,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头顶的月亮从阴云之间钻出来,一道月光刹那间投在老陈的脸上。
只见老陈一脸惨白,脸上布满了歪歪扭扭的青黑色纹路,而那些纹路像是藏在皮下的虫,还在不停蠕动着。
老陈睁大一双眼,眼眶里没有眼珠,像是罩着一层白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