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听到韫祉闵的这句话,这才用一颗颤抖的心心惊胆战地从地上起来,随即才用宽大的袖口擦拭了下自己额头上沁出的冷汗。
可下一秒他的动作就僵住了。
只听韫祉闵继续道:“当然,朕向来只对自己人宽厚。”
丞相一听这话,立刻摸得清清楚楚。
他是个人精,在官场上沉浮了那么久,自是知道皇帝的意思,而又因为太后向来不喜他,他也清楚自己在陛下那的印象必定不好。
这件事一度让他非常忧心与伤心,时常会抬头仰望着丞相府上方如同牢笼一般四四方方的一片黑夜,凝视着那挂在高空中的皎洁弯月,以及灿烂如星河的夜空发出绵长的叹息。
只是他没有想过,皇帝竟是会在此时选择相信他,给予他证明自己的机会。
一时间,他心潮起伏,随即再次重重地跪下去,这一次他的语气中多了一丝真挚与感动。“老臣定不负陛下!”
韫祉闵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即才悠悠闲闲地又问:“所以刚刚所谓何事?”
丞相知道这事必须要说,不然陛下那刚刚才给予的信任就被他糟蹋了,于是他只能无奈地摇了头,随即哀叹一声。“其实是老臣的家事,刚刚听闻老臣那女儿从丞相府中跑出去了。”
游知行的女儿今年已经十六,在这泰安国中倒也到了适婚的年龄。
游臻听到这个名字其实毫无反应,等过了一会才想起这位是他同父异母的便宜妹妹。
于是他挑了挑眉,在脑海中搜刮了一圈关于这位便宜妹妹的一切信息,最终作罢。
这实在是怪不了他,实在是原主平日里就像个女儿家似的将自己关在深宅之中,从未像其他世家公子一道出门游历过,再加上这位小妹作为女子也不敢来他这里,便也造成了他们兄妹情薄的情况。
“呃……”本来打算开口的游臻直接卡壳了,他用求救似的目光含羞带怯地望着韫祉闵。
韫祉闵:……
韫祉闵抿着唇悄悄地移开了自己的视线。
不得不说,游臻的行为虽然绿茶是绿茶了点,但是……韫祉闵不知怎么回事好像就吃这套,每当游臻用这副绿里绿气的表情含情脉脉地望过来,他的大脑好似就不听他的使唤了。
但在游臻身体的亲生父亲面前,韫祉闵觉得还得要稍微表现得好一些,于是他咳嗽了一声,随即对丞相游知行道:“需要朕帮忙吗?”
“不,这事老臣很快就会解决的。”
韫祉闵想了想,道:“那你便快去吧,这里朕有珍妃陪着便好。”
“这……”游知行还有点纠结,但见韫祉闵不像是话中有话,便拱了拱手,行了个礼,赶紧跟着总管一同出了大门。
韫祉闵与游臻隐隐绰绰还听到了游知行焦急的声音,“流苏怎么就跑出去了?可有她的行踪?”
总管的声音也渐行渐远。“听小姐丫鬟说,小姐最近神情不太对劲,经常带着她前往京城北郊的云滇镇,或许小姐是去了那里。”
“云滇镇?”
声音逐渐消失,游臻与韫祉闵互相对视了一眼。
或许是察觉到韫祉闵的表情似乎不对,游臻微微眯起了黑黢黢的双眸,随即又为韫祉闵斟了一杯酒,这才抬起漆黑的双眸,眼神幽深地凝视着韫祉闵的表情。
“你是想到了什么?”这副模样实在太明显了,一看就是不对劲。
韫祉闵因为他的问题而微微回神,随即又淡笑着摇了摇头,“或许只是我想太多了。”
游臻似乎想到了什么,“难道跟衢州的灾情有关?”
韫祉闵不免轻笑了一声,然后无奈地看向游臻,忍不住问道:“你怎么可以那么聪明?”
突然被夸奖,游臻还有点得意,那张总是足够苍白的脸上总算是多了一丝的红霞。
他那细长的睫毛被他微微挑起,做出了一个颇为不羁狂傲的表情,如若不是他身体的虚弱早已深入人心,或许倒也能够说是一位潇洒的翩翩公子。
嘴角扬起,游臻昂起精致的下巴,轻哼了一声,非常不客气地应了他的这句称赞。“我是谁?”
韫祉闵带着温和的笑容轻微地摇头,“你真的知道自己是谁?”
这句话,让本来还踌躇满志的游臻瞬间就蔫了,他蹙着眉头死死地凝视着韫祉闵,像是在责怪对方让他记起这个事实。
“你很毁气氛诶。”游臻一边嘟嘟囔囔,一边把手搭在了一旁的酒壶上。
韫祉闵眼疾手快地制止了他的行为。“你现在这具身体比较虚弱,还是不要喝酒吧。”
游臻:……
刚刚才想要尝试下酒到底是何味道的想法瞬间难产在腹中。
他不悦地鼓起了腮帮,漆黑的双眸中满是对韫祉闵的痛斥。
这副模样让韫祉闵很是好笑,于是他伸手为游臻夹了一筷子又一筷子的菜,直至将游臻的空碗装满,这才停下了自己手中的动作。
“多吃些,长胖些,摸起来也舒服。”韫祉闵意味深长地挑了挑眼角。
游臻因为这句话而微微一愣,随即心中满是熨烫了热流,只是很快他就察觉到了哪里不对劲,于是心中感到好笑地凑到了韫祉闵的耳边,对着他的耳朵吐出了一口气。
之后才用气音故作暧昧地道:“你刚刚是不是在想一些不太健康的画面?”
韫祉闵手中的筷子停在了半空,温润的脸上多了一丝促狭,他将手中的筷子放在一边,这才挑起细长的眉毛,如同挑衅一般地轻笑一声。“是又如何?”
游臻也同时轻笑了一声,他的手掌下意识地握住了韫祉闵的腰,而整个身体也几乎斜靠在了对方的身上,随即张开红唇,含住了对方那圆润薄薄一层的耳廓。
“嘶……”因为突然而然的热度,韫祉闵不免惊吓出声,他的腰微微颤抖了下,就连耳朵也因为身体的带动而轻微的痉挛了下。
几乎不可控制的,韫祉闵的双耳直接布满了薄红。
游臻也在此时松开了口,随即继续压着声音,在他的耳边轻声叮咛。“可你似乎搞错了一件事,虽然我身体很差,但我却更想看你漂亮的肌肤。”
这是一句极为孟浪的话,韫祉闵心中不免大骂,但脸上却是不受控制的红了。
游臻斜眼瞥了眼他那半红的脸,露出如同孩童一般搞怪得逞的邪恶微笑。
他似乎是终于找到了好玩的事物,正准备一口含住对方那饱满的唇,却在下一瞬差点直接因为惯性直接扑倒在地上,如若不是他撑开双手抵住了那依旧还留有余温的椅子,他当真是要人仰马翻。
游臻在确保身体稳当后,抬起狭长的眼角,不悦地看向了已经一脸闲适站起来的韫祉闵,却见韫祉闵嘴角带着温柔的笑,就连倒影着他自己模样的眼睛中都满是柔情。
这一下,游臻的那点气瞬间消散了。
他缓慢地从椅子上竖起上半身,用力地从眼角中挤出根本不存在的热泪,随即用力地咳嗽了起来,扮演着虚弱的游臻。
“咳咳……臣好伤心啊……”说着,应景地吐出了一口鲜血。
韫祉闵已经没有一开始那么担心游臻了,因为他知道游臻实际上身体健康的很,只是原身实在太弱,才会导致他有这种反应,等过一段时间,一定会好转的。
确定这点之后,韫祉闵便没有再将游臻看做是娇弱的家伙,毕竟他今日也是亲眼见证了对方徒手将那些至少七十公斤的护卫提溜起来的盛况。
于是韫祉闵悠悠然地挺直了身体,同时一本正经地道:“我们还是先找找你的妹妹吧,这也算是尽朕的一点心意。”
“啧。”游臻用玄衣的袖口擦拭了一下自己嘴角的鲜血,鲜血被黑色侵染,完全看不出它原先的色泽。
他无赖一般地软绵绵地站了起来,同时用不满的语气道:“去那里做什么啦,流苏又不是十岁,是十六岁,按照泰安国的律法来算,她都成年了。”
韫祉闵不怎么赞同地摇了摇头,“这么小的年纪,心智都没有发育完全,要是出了事怎么办?若是我不知道便也就罢了,但现在既然我知道了,那还是帮下忙吧。”
游臻不满地眯起眼睛,在他看来,很没必要。“我这便宜爹不是去找了?他可是丞相,找人还不简单。”
韫祉闵伸手拍了下游臻的脑袋,“别闹。”
游臻突然被拍了下脑袋,竟也没有生气,他只是稍微眨了眨眼睛,随即竟然乖乖巧巧地说了声。“哦。”
“真乖。”韫祉闵眼睛弯弯,没忍住又摸了一把游臻那乌黑浓密的长发。
游臻再次眨了眨眼睛。
“陪我一起去?”韫祉闵歪着脑袋问他。
游臻伸出宽大细长的手掌,伸手覆在了对方的臂弯处,顺势就将对方的手腕从自己的脑袋上给拉扯了下来。
他的眼睛晶晶亮亮的,如同洒满了万千星河。
他翘着嘴角,黑色的眸光中闪烁着漂亮的星星。
他说:“哦。”
于是韫祉闵也忍不住翘起了嘴角,笑容像是一团炙热的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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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北郊,云滇镇。
这里是京城最外围,时常会有鱼龙混杂的人聚集,而最近因为衢州的灾情,同样有许多逃难的人偷偷来到这里暗中生活。
只是这里是京城无法管辖的地方,所以自然会衍生犯罪。
通往云滇镇破庙的小路上,小鹿一路狂奔,身后一个大汉怒气冲冲地一边追,一边喊:“抓贼啦!抓贼啦!”
小鹿今年五岁,是从衢州逃来的难民,但因为他和他的父母都没有通行证件所以只能偷渡进来成了黑户。
好在云滇镇没有人管,不然他们就无法在京城中呆着。
只是成了黑户,就不能正常买卖,他们带来的干粮又不多,吃完了就没了。
这之后,他们便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只能有时候从黑市那里买点食物。
但最近,黑市被严格管控起来,他们唯一能够买卖的地方便也没了。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小鹿的父母都因为这事愁坏了,他们接连两天没有吃饭,饿的没有办法的时候就像其他人家一样多喝点近几日才下的雨水。
为了一口吃的,就连那破庙外的草都已经被拔秃了。
可是小鹿的父亲在逃亡过程中伤了腿脚,又因为无法求助大夫而越拖越差,现在他那伤腿伤口都已经流脓了,如果再任由这样下去,小鹿父亲的那右腿可能就废了。
而由于小鹿父亲受伤,母亲就算再怎么强势,依旧还是斗不过其他家庭的男人,最终只能由于抢不到破庙外头的野菜而饿肚子。
小鹿夜晚的时候经常睁着一双大眼睛偷偷从草堆中看母亲哭。
小鹿好难过,不仅因为母亲的哭泣,也因为自己的肚子好饿。
为了母亲能够开心,也为了他和父母都能吃饱肚子,小鹿去了云滇镇的街上,趁着卖肉店的屠夫没有在意的时候,直接将屠夫放在一旁用琵琶叶包好的肉给直接揣在肚子里带走了。
结果跑得时候因为太过于紧张而直接摔了一跤,结果就导致被那凶神恶煞,满脸横肉的人发现了。
他吓得立刻逃跑,可是小孩子哪有大人跑得快,跑到半路就要被抓住了。
果然,他才刚刚逃到半山腰,甚至还没有看见破庙,就被那大汉直接像是提溜小鸡一样拎了起来。
“好啊,小家伙从小不学好,竟是来学做小偷么?”那屠夫冷哼一声,将小鹿直接拎到了自己的面前,眸光在多年砍杀猪肉的侵蚀下多了更多的杀意与血性。
小鹿不过只是个五岁的孩童,自然是立刻被那眼神吓了个半死,眼眶中立刻沁出了泪来。
可即便如此,他依旧还是抱着手中被芭蕉叶包裹好的猪肉不松手。
那屠夫脸上的横肉再次动了下,眼底生出了一丝的不耐烦。“你的父母在哪,怎么能让小孩出来偷东西!我今日一定要好好教训你这个小子。”
小鹿用小短腿在半空中踢踏着,眼泪珠子噼里啪啦地往下掉。
屠夫看这孩子哭得脏兮兮的,瞬间嫌弃极了,“脏死了,这肉还怎么卖啊,不行不行,得让你父母赔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