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想到早前看到的那一幕幕,胤€€心下别提多难受了。
委屈中还夹杂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楚。
脚上的鞋子不知偷偷蹭了多少回,半响,胤€€方才干巴巴地道了句:
“汗阿玛,儿臣…儿臣错了!”
“哦?”炕桌上,早前的点心还未撤下。见这儿子别扭劲儿,康熙不由得挑了挑眉,面上却仍是一番冷肃之色:
“那保清你说说,究竟又是错在何处?”
“儿臣不……该不小心打破汗阿玛的炕屏。”说这话时,一双圆鼓鼓的大眼睛不时偷偷瞄向上头,又自以为没被发现一般很快垂下。
这般掩耳盗铃的模样,别说玄烨了,便是一旁的胤€€都有些控制不住抽动的嘴角。
当然熟知对方性子的胤€€这会儿是断断不会笑出声儿的。
“咳咳……大哥方才定然不会故意要踢坏如何汗阿玛的炕屏的,是吧?”
虽被“马屁精”帮忙说话有些别扭,胤€€仍下意识想要点头,却又听对方道:
“前段时间汗阿玛殿里的觉尔察将军好像就是这样,听太医说好像是什么脚癣,说是因为太长时间没洗脚之故………”
“你才没洗脚呢,就知道老二这人没憋好屁!”小胤€€气得小脸通红,鼻尖腾腾地冒着热气儿,想要立时反驳出声反驳,然而下一秒。
“虽然方才那个万里江山屏风乃是科尔沁今年新供上的贡品,但大哥既然是无心之失,汗阿玛就不要责怪了吧!”胤€€眨巴眨巴眼,乌溜溜的大眼睛满是纯挚:
“也不要罚大哥抄很厚很厚的书!”
果不其然,最了解你的永远是你的对头,抄书二字几乎正中了小胤€€的死穴。
在上首汗阿玛如有实质的目光下,胤€€刚要出口的解释就这么被憋在了口中。半响,方才涨着个通红的小脸艰难道:
“儿……儿臣方才足部确实有所不适,但绝不是什么脚癣,儿臣每日都有按时沐浴清洗……”
“咳咳………”炕桌上,康熙略显艰难地将口中的茶水咽下。一旁胤€€拼命压下微抽的嘴角。
一众宫人拼命忍笑。
一直到慈宁宫大门前,意识到被涮了的小胤€€面上的恼意都没下去过。
慈宁宫作为当朝最为尊贵太皇太后居所,自有一番庄严富丽之处。
穿过长长的甬道,入眼便是两座成人高的铜鎏金麒麟,于这红墙绿瓦间更显出几分静肃来。
越过一个个菱花€€扇门,很快一位年长些的宫人便带着一众宫侍迎来出来。
胤€€方才还微微鼓起的脸颊登时便收了回去。转而微微挺着小胸膛,目光整肃,整个人颇有几分架势,就连早前的憨气都不觉褪去了几分。余光撇见一众宫人恭敬的目光,胤€€心下刚有几分得意。转眼却见一旁的胤€€朝着为首那人微微点头,自始至终都那一派闲定的模样。
尤其同一旁的汗阿玛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胤€€刚涨出来的气势转瞬就似被针戳过一般,突地就落了下来。
几人进来时,素来宁静的慈宁宫这会儿正是难得热闹的时候。如今这位年至古稀的昭圣太皇太后委实是位再聪明不过的女人,自康熙彻底掌控朝纲之后,便索性彻底避居慈宁宫,连宫权都交托于后宫之中。
便是早前孝昭皇后去世,都未曾沾染过半分,除去逢年过节的例行问安,整个人活的跟个老佛爷似的。
然而便是如此,对于眼前这位老者,也未有人敢轻视半分。
“呦,保清保成也来了!”一番见礼过后,太皇太后目光很快被一旁风姿别样的两兄弟吸引了过去。
“这小哥俩,这些年虽不在一块儿养着,瞧着却是半分生份都无。可见都是好孩子!”好似浑然不觉两人之间的互别苗头,将两个孩子一道拉到跟前,太皇太后苍老的眼中满是止不住心中地笑意。
胤€€下意识想要皱眉,却被一旁的胤€€眼疾手快地拉住了手。陌生的触感使得胤€€几乎瞬间便回过神来。
这是宫中,不是噶禄府,不可随意为之。想到这里,虽有些不习惯,胤€€到底忍住没将对方的手甩开。
“几日不见,乌库妈妈瞧着愈发精神了!”
将两人的小动作收入眼中,太皇太后眼中笑意愈发真切了些,连眉间纵横着的沟壑也褪去了原有的锋锐: “哀家一把年纪了,哪还有值得讲究的,倒是咱们保成,这才多久未见,瞧着愈发灵透了。”
说着转头看向一旁的颇带几分得色的康熙爷:
“玄烨比哀家福气好啊!”
“老祖宗说笑了,若论福气,谁人能与您相比。”
太皇太后闻言只淡笑了笑没有说话。
将上首的情景收入眼中,众妃嫔心下自有一番思量。荣嫔紧紧抱着怀中年幼的胤祉,好似要把这些年亏欠的时光一股脑给补过来似的。一旁,纳喇氏手中的素帕不知何时早已不成样子。
“你………你方才,为什么要帮我?”
出了慈宁宫,胤€€微微涨红着脸,圆溜溜的眼睛瞪起来活像个小号的铜铃一般。
这模样,瞧着不像是感谢人,倒活似恐吓一般,尤其在两人着实不算小的体型差上面。若非碍于两位贵主子,身后跟着的桂嬷嬷等人差点忍不住冲上前来。
“说吧,你究竟有什么目的?”宫道之上一处拐角处,胤€€忍不住踢了踢脚边的石子,乌黑的眸子细细地打量着胤€€的脸。
倒也不怪对方如此警惕。
两人虽自小不在一处,见过的面也屈指可数,然许是天生气场不合,亦或是小男孩天性使然,对自己的“地盘儿”总有种小兽般的独占欲。
胤€€虽自小养在宫外,然在他小小的心中,仍旧是这个一年到头没能来上几回的皇宫才是自己的家。对这个自小占据了自己地盘的二弟自是颇多不爽。
胤€€虽小,人却也不是个软包子。兼之占据主场优势,可以说两人斗法这几年,胤€€能占到的好处屈指可数。
见眼前浑身戒备,眉毛都险些要立起来的某人,胤€€忍不住嘴角微抽。这一刻,不由发自内心地问道:
“大哥在宫外,应该很是自在地吧?”
“那是当然!”丝毫没有听出对方的言外之意,胤€€不由挺了挺小胸膛,乌黑的眉毛不觉向上挑动着:
“在府上,小爷我就是最大的,阖府没有一个人敢不听我的话!”
“那岂不是可以经常出去玩儿?”胤€€袖口下的手指微动。
“那是自然,小爷我想出门,谁敢拦着!就在前几日,噶礼大人还特意带我去庄子上狩猎了呢!”说着还忍不住得意地翘了翘小脚:
“呐,看见没有,这上面的兔绒可是大哥我亲自打的!还有,今年送给汗阿玛的鹿皮也是。”
说到这个,胤€€语气不由低下了些许,不过转瞬间,又突然想到了什么:
“不会二弟你长这么大,还没出过宫门吧!”
清楚地看到对方眼中的凝滞,胤€€突然福至心灵:
“哈哈哈哈哈,那你岂不是跟汉人家的小姑娘一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哈哈哈哈哈………”
“对了,二弟我跟你说啊,宫外可有趣儿了,尤其年节儿那会儿,街上到处都是好玩儿的。”
“还有啊,京郊还有好多个马场,每年都有人过来赛马………”
胤€€忍不住加快了脚步。
“哎,对了还有,赛龙舟二弟你还没看到过吧……”
好似寻到了什么有趣的事,一直到晚宴正式开始前,大阿哥口中依旧不停念叨着。
殊不知,一旁的小胤€€非但没有不乐,反倒将这些一一记在心里。
宫外原来有这么多好玩的啊,真好。摩擦着手中的青玉,胤€€忍不住眯了眯眼。
大阿哥同太子爷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不远处一处坐席内,索额图和明珠几乎同时皱了皱眉。
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的胤€€:“咦,好像有什么不对的样子!”
就在两人说话间,四面而来鼓乐之声缓缓升起,与此同时,距离宴会不远处的御池之中,突地传来一阵异响。
第9章
宫宴尚未正式开始,兄弟俩这会儿正同一众宗氏阿哥们一处。见到胤€€离席,胤€€几乎二话不说便带人跟了上去。
新年伊始,宫中四处可见各种样式的大红灯笼,略显枯涩的枝头之上,悬挂着各色的彩带。隆冬时节,为使宴会景色不那么单调,佟佳贵妃前些时日特地令宫人折了些许绢花,这会儿正牢牢悬在枝头。
乍一瞧,倒像是真的一般。
越过重重假山,隐约传来的呼救声愈发明显了起来。在这寂静的小道上不免有些个吓人。胤€€平素胆子再大,然到底还是个小孩儿,下意识地拉住了一旁的嬷嬷。
倒是胤€€,经历了早前种种奇异之事,这会儿惊吓阙值已然大幅度提升,面上倒仍是一派淡定。
果真不愧是太子殿下,天生的帝王风范。
一众宫人如是想到。
御花园四面临水,距钦安殿不远处的浮碧亭更是坐落于活水之上。前些日子刚下过一场雪,此时水面上的冰还未彻底化开。只见湖中央,一处破碎的冰洞上方,隐约有阵阵水波划过。
“路上湿滑,两位殿下金尊玉体,还是莫要上前为好。”
胤€€轻轻点了点头,很快一个浑身湿透,已然被冻地嘴唇发青的小男孩儿便被打捞了上来。
小孩儿约莫八岁有余,一袭深蓝色的对襟小袄料子用的是上好的雨花缎,然样式已然是早几年前的了,袖口处依稀还有被磨损的痕迹。
这种时候能有资格进宫的,哪个家里不是蒸蒸日上,便是庶子,也不至于这般的不体面。
一直到看到这张脸,一旁的侍卫统领不由得瞳孔一缩。
“吴………”然而剩下的话还没张口便被吞到了嘴里。
不需一旁的桂嬷嬷提醒,胤€€几乎瞬间了然。
***
“哎,二弟,刚才那位不会是……不会是………”至今为止留在宫中的吴姓之人,除了那位还能是谁?一直到回到席上,胤€€仍旧忍不住心下扑通扑通乱跳。
连眼前的最爱的烧鹅都没了兴趣。见自家主子还有心情玩笑,一旁伺候的嬷嬷早就心急如焚: “哎呦,奴才的小祖宗啊,那位可是叛贼之后,若是要万岁爷知晓了可如何是好?”
“怕什么,那他不也是姑祖母的儿子吗?身上不也流着爱新觉罗家的血!”
“都是血脉连着的亲人,难道还能眼睁睁看着人去了不成?”说到血脉相连,胤€€有些别扭地看了眼一旁的胤€€,很快又轻哼一声撇过头去。
这可如何能一样,早前那位不也是长公主之子,陛下说斩首也没见有半分留情啊!
奶嬷嬷不由感慨自家小主子委实过于天真。倒是一旁的胤€€,听到这话有些诧异地看了对方一眼。
自胤€€稍长大些,对于自家小主子的决定,桂嬷嬷少有插手的时候。这会儿也只是悄悄在一旁,将自个儿所知道的消息一一道来:
“长公主系太宗爷的第十四女,先帝亲妹,当年为保朝纲稳定,年仅十二岁便只身嫁入平西王府。虽说同额附关系不佳,这二十多年来倒也陆续孕有两子。其中一位便是早前随额附一道处决的世子爷。”
说着桂嬷嬷不由叹了口气:“说来那位额附当真不是个东西,早在动乱之前便将身下那位宠妾所生的庶长子给悄悄送走了。”
“若非如此,朝中上下也不会一致认为,谋反之事同这位额附脱不了干系。连长公主本人也颇受质疑。”若不是早早知晓谋反的消息,哪里会送人送的那般及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