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卖送到之后,程星安静地吃饭。
系统晚上闹这一出,把她从傍晚醒来以后的好心情毁了个一干二净。
可意外地,姜瓷宜也很安静。
虽然之前姜瓷宜也话少,但她的眼神很有戏,不是那种平淡的默然,会不动声色地观察她的一举一动,也会有探究与好奇,不过被她的漠然压得很深。
可程星来这边以后每天睁开眼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她,最关注的人也是她,她说一句话都恨不得掰开揉碎做阅读理解。
自然把她的眼神也读得清楚。
但今晚从外边回来后,姜瓷宜只低头吃饭。
煲仔饭里有胡萝卜,程星在递给她之前就已经全部夹出来了。
其实刚开盖第一眼看见还有胡萝卜,她是崩溃的。
因为她分明点饭的时候备注了,不要胡萝卜。
可商家还是放了。
这个商家跟把她带到这里的系统一样,听不懂人话。
即便如此,程星还是很耐心地给她全部夹出来,又递给她。
而一向会维持表面礼貌的姜瓷宜连谢谢都没说。
程星悄悄看了她几次,连个眼神都没对上。
这下程星相信,系统算得是对的了。
可她想不明白,她怎么对不起姜瓷宜了?
又是原主以前的烂摊子?
已经解决那么多了啊。
程星亦很累,埋头干饭时还在思考,却又思考不出结果,饭也吃得没滋没味。
吃完以后放下勺子,一抬头刚好看见姜瓷宜也放下了餐具,正要收拾残局。
程星出声:“我来收吧。”
姜瓷宜却没理会,仍旧在收,当她把餐盒盖子要放到吃过的餐盒上时,程星伸手覆在餐盒上,却在不经意间触过她的手指。
姜瓷宜缩回手,那抹微凉消失,她转身操纵轮椅离开。
程星望着她的背影,萧索,决绝。
病房里的气氛变得很奇怪,低气压像冷空气,席卷了这病房内的每一个角落。
程星低敛眉眼,看着桌上的残局,很轻很轻地叹了口气,而后心无旁骛地收拾。
所有的餐盒都原封不动地装回,然后放进垃圾袋里,再扔进垃圾桶。
用剩余的纸巾擦一遍桌子。
她和姜瓷宜的用餐习惯都还不错,所以没有弄到桌子上,简单擦拭过后就结束。
已经接近十二点,医院里安静很多,从窗户望过去,楼下都没多少人,连街边的车都少了很多。
静谧的气氛中,姜瓷宜操纵着轮椅去卫生间洗漱。
没有管程星的存在,直接把程星当成了透明人。
程星站在病房中间,心酸又难受。
卫生间的门紧闭,依稀能传出水流声,没一会儿,素面朝天的姜瓷宜操纵着轮椅出来。
刚洗完的脸很清爽,跟之前没多大差别,只有鼻尖有些泛红。
程星故意站在了卫生间和病床的中间,但姜瓷宜操纵着轮椅从她身侧路过,也没抬头看她一眼。
漠然。
还有恨。
那恨意很浅淡,程星只在第一天穿来时在姜瓷宜眼里看到过。
那时的姜瓷宜眼里迸发着恨不得能跟她同归于尽的恨意。
可后来,从她开始一次次试探时,那恨意逐渐便消失了。
却没想到,今天又一次出现。
分明她们今天还聊得那么愉快,她们共同探讨星星月亮,探讨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程星恍惚间找到了以前跟笔友寄信时的自由和舒适感。
高中那会儿,学校流行交笔友,大家都会在网上认识新的朋友,然后互换地址,给对方写信。
在有网络的年代,她们还想要保留文字最原始的魅力。
程星起初有好几个笔友,可给笔友写信很耗费精力,高考作文八百字,她写得都有些费劲,所以后来有些坚持不下去,给笔友们写得信也越来越没意思,慢慢地,就跟大家断了联系。
但其中有个叫“瓦片”的女孩,每隔一个月就会给她寄信,讲自己在学校的事情,说她在学校好像不太受欢迎,讲她奶奶给做了什么菜,讲她家里种的茉莉花。
程星跟那些笔友们互换地址之后就把联系方式删了,互相约定只用寄信的方式来交流,所以她已经没了瓦片的联系方式,本来想着像跟其他的笔友断掉联系那样,也这么跟瓦片断了。
却没想到,瓦片很执着,她似乎没什么朋友,所以每个月都会给她寄一份信。
逐渐,程星会跟她聊最近新出的电影,新买的书,妈妈给做的糖醋排骨,外公外婆给的压岁钱,都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偶尔还会夹杂着烦恼,譬如期中考试排名掉了,模拟考时分数断崖式下跌,高考填报志愿时发现考出来的分可能上不了心仪的学校。
程星固定地跟她保持着联络,还会在信里鼓励她。
她在信里跟程星说被女同学关在厕所待了一晚上,那里没有灯,她都快吓得昏迷过去,程星让她拿把刀放在桌上,看谁再欺负她,她就拿着刀闭眼乱砍。
但要拿没开刃的刀,不能真的砍伤人,不然要坐牢。
她说自己从那之后就有幽闭恐惧症,不敢一个人在黑暗的环境里待着。
程星问她有没有人能保护她?告诉父母或者告诉老师。
她说自己无人可靠,程星便鼓励她要强大起来,人只要没有软肋,一定就是最强大的。
那时候她们最快的频率是半个月通一次信,起初程星的文笔并不好,捏着笔很久写不出来几个字。
但为了可以有更好的文笔来描述她的见闻,为了把自己不太有趣的生活写得有趣一点,她会看各种各样的书,也会跟笔友分享自己最近看的书,甚至有时一封信里会是一整篇书评。
起初她写完那封信自己再看时很忐忑,会担心笔友嫌弃。
却没想到再收到回信,瓦片第一句便是:亲爱的禾苗,你推荐的书我读了,看完如你一样,心情久久不能平复。
瓦片也会把回信写成书评,却是跟她完全不同的角度。
久而久之,程星喜欢上了看书,等到她大学的时候已经可以跟笔友写两千字的长信。
程星会在信中交代自己的现状,说自己读了喜欢的专业,离家也很近。
笔友有说过自己的专业,很巧,也是法医。
但她说自己没有天赋,解剖尸体很害怕,站在实验室里会忍不住腿颤,大学第一节解剖课,她吐了个天昏地暗,可能要考虑转专业的事情。
程星既鼓励她,也劝她如果真下定决心就勇敢去做。
后来大概是她决定了转专业,发来的信字数也越来越少,寥寥几笔,没有了零零碎碎的生活,只言片语里也只剩惆怅。
逐渐地,程星收不到她的回信。
三个月之后,程星给她寄了一份带着自己手机号码的信,表明自己对她有朦胧的好感,如果说瓦片对她同样有这种感觉,那可以给她打电话或是发短信,她们可以约一次线下见面。
却没想到,程星再没有收到过回信。
程星一直将这段没有见过面,也不知道对方名字的感情,称为初恋。
而今天,姜瓷宜坐在书店里看书的氛围感,满足了她高中时很单纯美好的想象。
所以后来跟她聊天,很舒适,也很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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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星看着姜瓷宜操纵着轮椅升高,借着手臂的力气上了床。
看都未看她一眼。
姜瓷宜坐在床上之后拿起放在桌上的书读起来,彻底把程星当成了透明人。
程星忍不下去,上前捏着她的书,强迫她抬起头来看自己。
姜瓷宜却只冷声道:“松手。”
“你怎么了?”程星问:“我做错了什么事情惹到你吗?”
姜瓷宜淡淡:“你以前做的那些事就是最大的错。”
“可你也说了是以前。”程星说:“我们不是说好,这两个月要和平共处吗?我会改正,你也能得到你想要的。”
“我反悔了。”姜瓷宜仰起头,纤长的天鹅颈仰起,“程星,你还是程星。”
程星皱眉:“什么意思?我确实是程星啊。你不是知道吗?”
“呵。”姜瓷宜扯出一抹冷笑:“你改不掉你的本性。”
“我做了什么对你不好的事情吗?如果你担心咱俩之间的约定还没签合同,明天我就可以弄,签了合同白纸黑字,我总不能抵赖。”程星说:“你之前还好好的,一回来就这样了,有考虑过我的心情吗?”
“没有。”姜瓷宜冷声:“不必。离婚。”
“为什么?”程星问:“就算死也得让我死个明白吧。我们之前分明说好了。”
姜瓷宜闭了闭眼,深呼吸出一口气:“我不可能跟一个想弄死我的人,再虚以为蛇两个月。”
“我什么时候想弄死你了?”程星问,“我现在只想让你好起来。姜瓷宜,从那天进医院以来,我对你怎么样,你都能感受到吧?我不是你想的原来的那个我。”
“那你是谁?”姜瓷宜问。
程星:“……我就是我啊。是程星。”
不过不是原主那个程星。
姜瓷宜合上书 ,将书放在一旁,“你先出去吧,我要冷静一下。”
程星也不想咄咄相逼,就算心里很憋屈,跟姜瓷宜说话时声音也很温和,耐心地跟她解释,想找她要个答案。
如今姜瓷宜说了这话,她也不能再坚持,闷声道:“那你休息。”
“姜瓷宜,无论别人跟你说了什么,但请你相信你看见的,相信你自己的判断,可以吗?”程星说:“我不想成为你眼中从前的那个卑劣的我。”
她言尽于此。
该争取的也争取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