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家推崇功利主义注重诚信,反对繁杂的仁义礼节,不应该过分强调仁义道德,而应该更多地依靠法律来规范社会行为。
纪子昂晃了晃左边的稿子,示意林月华,“儒家嘛,推崇‘仁义礼智信’,注重以人为本,主旨在于通过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来实现社会和谐。
大秦推崇法治,儒家本来就看不惯,现今逮到机会当然是不会退让。”
将两篇稿子一起摇晃,清脆地簌簌声接连不断,纪子昂无奈道:
“虽然诸子百家,但一家‘人性本恶’,一家‘人性本善’,两家推崇的论点仿佛天生就相驳,现在和法家最不对付的,就是儒家。”
纪子昂撇嘴:“我都怀疑,首先抨击法家的就是儒家,更别说别人了。”
林月华了然:“这两家的确一直以来不对付,我记得陛下似乎不是很喜欢儒家学子。”
这个时期,的确是法儒之间水火不容,不然后面秦始皇也不会被儒生道德绑架,从而一怒之下抗儒坑杀。
纪子昂再次深叹气,仰头望向横梁,“我一开始也觉得正常。”
纪子昂故作高深地吟道:“起初,人们只是单纯地以为这只是一场线上battle而已。”
纪子昂一哽咽:“哪成想,事情发酵剧烈,投稿的路上总是要线下相见。在你离开的第三天,来投稿的法家和儒家撞上了。”
纪子昂倏然食指中指一并,指向前,声情并茂,宛如说书一般:“霎那间!稿子上明目张胆的学派字眼,两人不经意间的相视,确认过眼神,对面是要吵架的人。
顿时天雷地火,风云变幻,战争一触即发,两人分别代表各自学派开启回合制争吵,愈演愈烈,大厅内捕捉到关键字词的人也纷纷撸起袖子加入战斗。”
纪子昂绘声绘色的表演的确有点作用,让林月华瞬间明白为啥社报门口那群人的神情会这么怪异。
林月华插话:“打起来了?”
“没有。”纪子昂摇头,“但是场面一度混乱,两拨人从刚开始满口论证,到去掉论证,单纯为了骂而骂。儒家顾忌风度,骂人和你一样阴阳怪气。”
林月华:“……”
“但是法家就不一样,什么脏骂什么。”纪子昂啧啧称奇,“你是不知道那场面,大厅内衣袖漫天,唾沫横飞。”
不知是想到什么,纪子昂双手抱胸乐呵一笑:“但你猜怎么着?愣是没有一个人动手,就站在原地激情开麦哈哈哈€€€€!不管他们吵得再厉害,还是害怕引起燥乱被抓去蹲局子。”
末了,纪子昂还慢悠悠感叹一句:“还得是铁手铐警告啊。”
林月华幽幽道:“不愧是蹲过局子的人,就是有共鸣。”
纪子昂:……
第22章
虽然纪子昂将这场冲突描述地轻轻松松,但审稿室内的哀声怨道却频频响起。
唐慈在少府任职,纪子昂厚着脸皮想拉对方壮丁,不出意料,对方果然已读不回。
纪子昂虽然故作若无其事,但林月华仅凭纪子昂浮夸的表演已经看出些许端倪。
无奈,林月华还是加入了审稿大队。
再次期间,纪子昂让各郡县的分社各自设立郡县日报,将两家的文章迁到新报,不再在大秦日报统一刊登,以此缩小两家舆论的范围。
分流后,审稿室里互骂的稿子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同时,刊登的文稿的需求也大了起来。
但好在他们审的稿子内容均衡,即便依然累积成山,但起码不再是清一色的骂词,看得他们身心备受折磨。
烛火灭了又燃,燃了又灭,白雪只减不增,等暗色的案几逐渐显露出真容,窗外微熹的光已经朦朦胧胧地泛起。
全部人通宵达旦几夜后,都被巨大的困意压垮,不顾形象地趴在案几上酣然入睡,只有林月华和赵高的精神尚可。
林月华自己暂且不说,毕竟她来之前好好休息过,但赵高也是高强度连轴转的一员,现今除了眼下的乌黑,和其他人相比,竟然堪称神采奕奕。
林月华不由问道:“你不困?”
赵高摇头,将审完的稿子细致地整理好,不以为然道:“尚可,政务忙碌时,陛下也每日如此,在下习惯了。”
林月华倒吸一口凉气,她知道老祖宗勤政,没想到这么勤政,比起007的大厂都还过之而不及,该不会对方就是猝死的吧?!
要是每天都这样,感觉很有可能啊!
赵高见林月华难掩的惊愕,笑道:“陛下一向雷厉风行,每日收书两次,批完才有余暇,朝廷上下都被陛下带动,职责之内的事情从不马虎行事。”
林月华:“太劳累的话对身体不好。”
赵高点头:“林大人不必担心,在下时刻注意陛下身体,陛下余暇也会锻炼体魄。”
赵高停顿片刻,倏然提起另一个问题:“天台山能人众多,不知是否有医术高超之人举荐?陛下身体一向健硕,但若能调理一二,也是好的。”
林月华抬眼,便对上赵高明亮微弯的眼眸,看着倒情真意切。
历史上对于秦始皇的暴毙原因说法不一,过劳死,丹毒累积……诸如此类,说得有理有据,但无凭无据。
结合秦始皇死后赵高把持朝政、辱杀百官的行为来看,林月华自己更怀疑秦始皇是对方下毒所杀。
虽然同样没有依据,但赵高一手安排秦始皇的衣食住行,又深得老祖宗信任,是最有可能钻空子的人,哪怕就连方士练出来的丹药都得经手赵高。
如果赵高动起心思,想要做点什么再简单不过。
赵高这个人,在后世现有的记载中贬过褒,林月华读的史书多了,耳濡目染下自然防着对方。
“€€€€林大人?”
沉思间,耳畔响起轻唤,林月华回过神来,假装无事般笑道:“……是有的,但得征求陛下意见。”
“如此。”赵高嘴角微勾,看上去松了口气,微微朝林月华颔首,“先前看林大人神情不虞,在下还以为说错什么话了。”
林月华笑笑没有应声。
赵高状似好奇地询问道:“天台山是否也像往日的稷下学宫一般,区分流派,每个流派下学子诸多?”
林月华微微颔首,赵高嘴角笑意一顿,顷刻间便恢复亲切:“如此就好,陛下理应很高兴。”
还没等林月华回答,此时屋内响起一阵敲门声,赵高扭头朗声让对方“进”,房门被推开,一身黑色内侍服的人捧着一道黑色王书进来,向两人行了个礼。
“赵大人,林大人。”
等赵高点头后,这名内侍才起身继续道:“这是陛下昨日整理修定的律法,特命臣前来送予大秦报社,待纪社长发布。”
林月华一愣,她将整理好的书递交过去才没几天,新修改的律令就已经修订完毕。
老祖宗……真的是位工作狂啊。
“诺。”
赵高起身拱手,上前接过王书,和这位内侍询问道:“纪社长劳累过度,待他醒后,在下会同他讲。”
内侍点头行礼:“劳烦大人。”
等内侍走后,赵高看着手中的文书,轻叹一口气,随即走到林月华面前,眉眼微弯:“看来医者一事,迫在眉睫。”
没等对方回答,赵高将手中的王书放到林月华面前的案几上,保证两人都能看清上面所写,保持均速翻动阅读。
王书中修改的内容并不多,只是增加了刑罚等级而已。
腰斩、磔(zhé)刑、镬(huò)烹……满目酷刑。
越看,林月华秀眉越蹙。
她每次和老祖宗聊起历史的时候,都会和对方强调秦律刑罚太过严苛这一点,以老祖宗的聪慧,怎么会不懂她话里面的暗示?
老祖宗懂了,但秦罚不但没有减轻,甚至还更为严苛。
为什么??
直至赵高将书翻至最后一页,林月华的眉头都没有舒展过,见林月华这幅模样,赵高略微挑眉,将王书合上,没有说话。
林月华沉默半响,找了个借口起身离开审稿室,背影带着些许匆忙,自然也就忽略了背后转瞬即逝的暗芒。
林月华在三楼随便找了个无人的雅间,反锁房门,调出系统,打开和老祖宗的聊天框,悬河泻水地写了一堆历史不听谏言引发的难以想象的后果,但即将dj【发送】时,手指倏然悬停。
半响,林月华手指轻点,删删改改。
原先敲下的字,一个一个删除,又一个一个敲出新的内容,最后只发了个简单的【为什么如此严苛?】。
都说等待的时间最为漫长,但秦始皇似乎是性格使然,几乎在林月华发出消息的下一秒,对方的恢复就接踵而来。
似乎料定了自己看到那封王书后,会有所反应。
林月华凤眼微微瞪大,澄澈的眼眸中倒映着光幕上的黑字:【为鉴而已,太过执着反被其困。秦法严苛,却最能规范统一百姓行为。】
像是一眼望进眼底一般,死死钉入心脏。
盯着第一句话,林月华心脏被猛地敲击,呼吸险些停滞,久久不能回神。
“反被其困”……她被困了吗?
半响,羽睫微垂,眼底的字倏然消失,渐渐地涌上迷茫,手不禁绞紧衣袖。
她的祖上几代从军,从睁眼懵懂起,就一直被教导“勿忘国耻”,因此爱好历史,痴迷历史长河中沉淀出来的细沙,并以史来告诫自己的行为。
每次遇事前,她都会下意识思考是否有符合当下场景的历史,如果没有,她才会自己做出判断。
纤细的手指倏然无力地松开,唯有布满褶皱的衣袖缓缓垂落。
她好像……的确困在了历史中。
陛下,早就发现了吗?
第23章
直到法儒两家学说骂到词穷,两拨人不约而同地一齐歇战后,林月华还是没有得到答案。
报社上下都把重心纷纷放到大秦收成上。
秦朝耕战,实行全国统一赋税,国家仅征收一定比例的农业税,自耕农的收成不仅关乎着个人生活质量,更是关乎全国次年的税收。
深夏末初秋时,正是黍种植的季节,文物百官除了推行新策外,无一例外地加入督农的列表。
全国热火朝天,顶着仍有余烈的艳阳,风风火火地忙碌了一个月有余。
山东地区也是第一次直观地感受到了秦朝的“重农”。
自己家中的农活一瞬间和国家命运相关联,就仿佛头上悬着一柄名为“律法”的利剑。
往日的悠闲栽种,慵懒的午后时光通通被斩断,稍有些许放松,那些平时见不到一面的官吏就会冷着脸紧盯着自己,如芒在背。
哪怕心中哀声哉道,但无一人敢挑战国制权威,迫于无奈,只能日出而作日入而归,一来二去,平日两个月才能完成的田耕,竟在短时间内被完成得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