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北陆低着头,双手插兜里,一脸严肃。面对顾母的责问,他没有心情解释,他只想陪在俞夕身边。
“顾北陆,你要知道问题的严重性,俞夕已经受伤了,你不能什么都不跟我们说。如果这件事跟你有关,我和你爸要向俞夕和他父母赔罪的,你明白吗?”
顾母很少直呼他的姓名,除了像今天这样的时刻。
小孩子打闹很正常,顾北陆和俞夕平时也相处得很和睦,但如果有一天闹了矛盾,她坚信顾北陆要负主要责任。俞夕这个小孩脾气太好,顾北陆又太霸道,她六年以来一直隐隐担心有一天顾北陆会把人家吓走。
顾母等了又等,发现他还是不愿开口,又说:“如果跟你没有关系,我也希望听见你亲口说出来。”
“跟我有关系。”顾北陆终于抬头,语气中带着跟自己的赌气。
他把事情的始末快速讲了一遍,口袋里的拳紧捏着,指甲都抠进了皮肤里也浑然不觉。当然,他省略了做梦的部分。他的生理梦是今天所有混乱的开始,但他羞于启齿。而且仔细想想,梦见俞夕是一件令他开心的事,他不怪梦,只怪他自己。
“就是这样,夕夕为了给我买早餐,伤到了手。”
顾母听完,沉默了好一会儿,反问道:“也就是说,你凶了夕夕,他还给你去买早餐……”
她扶了扶额,真想揍死自己这个逆子。这可怎么跟老俞两口子交代……
顾北陆依旧低着头,他还从来没有在家长面前这么心虚过。
“我会自己去跟俞夕爸爸妈妈道歉的。”虽然嘴上说得坚定,其实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然而顾母不会给他留情面,还是泼了一盆冷水:“你当然应该去,我和你爸也会陪你去,但是原不原谅你,决定权在人家父母手里。夕夕心软善良,不跟你计较,但是作为父母的顾虑不一样,你明白吗?”
她一直担心顾北陆因为天资过人,条件又太优越,一直以来过得太顺利了,这让他变得更加自负,这种性格以后在社会上是要吃亏的。
这样的孩子是得偶尔给泼泼冷水,让他知道世界并不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人应该有敬畏心。
这句话对顾北陆很有杀伤力,他少见地像个无助的小孩:“他们会不让夕夕再跟我玩吗?”
顾母叹了口气,跟儿子说实话:“我不能保证。”
*
俞家客厅里,茶几上放着礼盒装的各种儿童营养品,沙发上坐着顾家一家三口。
顾父说:“犬子鲁莽,是我们大人没教好,今天夕夕伤成这样是我们一家三口的责任,小俞你们放心,我们一定负责到底。”
俞父摆了摆手:“事情我们都知道,这不怪Derek,这个年龄的孩子哪有不磕磕绊绊的。真不是什么大问题。”
俞母看着一桌子的礼盒,也觉得有点小题大做了:“对啊,你们这大包小包的,太见外了。俞夕天天吃住在你们家,要说失职,那肯定是我们。”
这几年俞氏夫妇事业正值上升期,照顾俞夕的时间越来越少,也多亏了有邻居一家帮忙,不然他们真忙不过来。
顾北陆坐在大人们中间,脸上火辣辣的,心里惭愧得不敢对视。俞夕爸妈如果骂他一顿他都能好受些,这样客客气气的,就是把他当外人了。
他一直以来都很喜欢俞母,俞夕跟俞母最像了。在他心里,俞夕跟他是一家人,这么说起来俞父俞母也应该跟他是自家人,哪里有自家小孩犯错误家长不教训的道理。
“一码归一码,夕夕能来我们家我们求之不得。今天我们就是带着这臭小子来给你们道歉的。”
顾父边说边瞥了身旁的儿子一眼,顾北陆难得听话地从沙发上站起来,朝着俞父俞母鞠了个九十度的躬。
“叔叔阿姨,请你们骂我吧,我没保护好夕夕。”
俞母赶紧把人拉到身边,拍了拍他的肩笑着说Derek这孩子就是太懂事了,这件事没有谁对谁错,不需要道歉。
“不,阿姨,不管在什么情况下,夕夕受伤和不开心就是我的错。”
他说得十分郑重又坚定,不留任何驳斥的余地:“夕夕根本什么都没做错,但是今天早上我莫名其妙地朝他发脾气……我也不知道我当时怎么了。”
俞母望着垂头丧气的顾北陆,心中莫名复杂。她仿佛又看见了6岁时因为俞夕走丢而向她道歉的那个小孩。
今天看见俞夕的小胳膊被厚厚的绷带缠着,说不心疼是假的。但他们俩夫妻只是心疼孩子受伤,绝对没有责备什么人的意思。他们知道顾北陆和俞夕是好朋友,但也没想到俞夕受伤,一个好朋友竟然比他们做父母的还要心急和自责。顾北陆也还是个孩子啊。
“Derek,人又不是神,就是脾气再好的人,谁能保证一辈子没有几次情绪失控的时候呢?”
顾北陆认真想了想,觉得俞母说的有道理,但这道理不适用于他和俞夕:“我不会失控了,阿姨。从今天起,我绝对不在夕夕面前发脾气了。叔叔阿姨你们放心,以后我都不会再犯同样的错了,我绝对不会再让夕夕受这种委屈。”
下午与顾母的谈话之后,他就无时不刻在担心俞父俞母会把俞夕从他这里带走,以后不再让俞夕去他们家了。
他以前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他一直觉得俞夕就是他最好的朋友,像弟弟一样,没有分开的道理。
但是顾母提醒了他,他不是俞夕的监护人,他没有任何资格跟人家父母讲条件。
那一刻开始,他知道他能拿得出手的只有他的诚意了。
客厅的气氛突然就陷入了莫名的尴尬,顾北陆说得过于真诚笃定,准备再骂自己儿子两句的顾家夫妇反倒接不住了。
最后是俞母半开玩笑地破了冰:“Derek,你没做错什么。不过阿姨发现,你长大了,像个男子汉了。”
顾母接过话头:“那还是多亏了夕夕的影响,夕夕脾气好,这臭小子耳濡目染,也乖了些。”
俞父也看着顾北陆,发现这小子的确变化挺大的。小时候跟俞夕差不多,现在俨然是个大小伙了:“看Derek多有担当啊,女孩子就喜欢这样的,以后一定能找到一个好老婆。”
顾父眯着眼打量着自家儿子,他十几年以来第一次见到顾北陆这副真诚的样子。仔细想起来,他儿子也就跟俞夕在一起会收敛一点,平时脸比包公还黑,对他们都是爱答不理的,怎么看都看不出来以后会对女孩子好。
他不禁冷笑一声:“呵,好老婆?我就不知道谁家的闺女能受得了这脾气。”
顾母点头表示赞同:“除了夕夕,谁能忍受他?有人能收了他我就谢天谢地了,我绝对把人家姑娘当亲闺女。不,当活菩萨供着。”
几个大人话赶话,顾北陆在中间,脸色越来越差。
他没想到一个道歉居然扯了这么远,这么离谱!什么找老婆?为什么他要找老婆?
第32章
俞夕揉着眼睛从房间里出来时,正好看见黑着脸的顾北陆从客厅逃离。
“Derek你怎么来了?”
他觉得顾北陆看上看去有点怪,但他刚睡醒,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
今天他又是游泳,又是翻墙,情绪和体力都消耗了不少。加上受伤,这会儿看着有点病气,几缕刘海乖顺地在额前趴着,双眸水汽朦胧的。
顾北陆看着他,不由分说就上前给他一个拥抱:“对不起夕夕,我以后不会再让你受伤了。”
大人们刚才还在说俩孩子天天连体婴似的,什么时候才能独立行走?讨论的结果是,等长大各自找了老婆,自然就分开了。
顾北陆觉得他们胡说八道。
他才不要老婆。
有老婆就要跟俞夕分开?他怎么可能跟俞夕分开?这些大人真是无聊。
一想到这,他就把怀里的人抱得更紧了,报复式地埋着脸在颈窝重重吸了一口。奶香奶香的,真甜。
俞夕觉得顾北陆今天一整天情绪波动很大,一会儿一个样,反反复复的,看来是身体上火惹的。大概发育期比较容易上火吧,他想。
这半年来他们的身高差愈发明显,顾北陆比他高太多,所以哪怕对方已经躬着身子,他还是要微微踮起脚才能契合地抱住。
怪不舒服的。
“Derek……”他拽了拽顾北陆腰后的衣服,小声说,“你松开我,你太高了……”
顾北陆不愿放手。他抬起眼,目之所及是玄关的落地镜子,两人的身影被完完全全地暴露无遗。
俞夕一身白色的睡衣,侧身看去薄薄一片,贴在他身上,整个人只有脚尖着地,身子完全被他紧紧扣着才没有失去着力点。
难受都不会挣扎,只是乖乖地发出请求,顾北陆的心软成一片。
他咬了咬牙把人放开,怀里的人重心突然偏移,一个踉跄后马上又被抱起,被放到了墙边的壁柜上坐着。
顾北陆抱他的动作熟练得不得了,就像大老虎叼着一只小白兔一样毫不费劲。
俞夕依赖地紧拽着他的衣领。虽然从小习惯了被他这样抱来抱去,但还是说了一句:“我已经长大了,不是小孩了。”
“等你再长大一点,我再去把拳击课续上。”顾北陆嘴上说着,勾了勾他的鼻子,又低头去捧起他的胳膊认真检查刚才有没有压到。
俞夕一头雾水,不知道他长大跟拳击课有什么关系?不过好像顾北陆是有一段时间没去练拳击了。
他记得小时候顾北陆是抱不动他的,毕竟他们同龄,怎么都不可能把另一个同龄的小孩轻松抱起来。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有一年顾北陆突然要去学拳击,学了一段时间之后力气变大了,慢慢地就能把他抱起来了。
他很羡慕,他也想像顾北陆一样力气变大,吵着闹着也要去学,但只上了一节课。课上他看见旁边的高年级学员身上都是伤,还在狠狠地揍沙袋时,他当场被吓哭了,从此之后怎么也不肯踏入拳馆一步。
顾北陆每次下课回来,他都担心地检查人有没有受伤。有好几次看见了明显的伤痕,他难过死了,顾北陆却说这种伤只是看着严重,不疼。
他一直觉得很奇怪,因为顾北陆向来不喜欢跟人接触的活动。
当时体育老师要求每人选一项运动,班上的男生都扎堆去学篮球足球,但是顾北陆拒绝肢体碰撞,连击剑他被他pass掉了,说是跟对手距离太近,最后选了网球。
他分析了一通,拳击这种运动,按理说顾北陆应该很抗拒,为什么还主动去学,而且坚持了那么久呢?他问过顾北陆为什么,但顾北陆从来没有认真回答过。
有一次他问,顾北陆就一把将他抱起来说:“这就是为什么。”
他挠挠脸,不明白,觉得顾北陆就是哄他玩,后来也就没在意。
玄关的灯不算明亮,两人面对面,壁柜很高,他坐着正好能够平视顾北陆。
“Derek,你小学那么喜欢练拳,怎么最近不练了?”
光影下,顾北陆边仔细检查着他胳膊上的绷带,边说:“谁让你光吃不长肉。”
俞夕歪了歪头,更不理解了。
“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又不练拳。”
他觉得顾北陆真是不讲理,自己不练了,还怪到他身上。
顾北陆抬起头看他,想说什么,但是欲言又止。最后转头看了看墙上的钟:“你该洗澡换药了。”
俞夕刚想回答时间还早,就被不由分说地抱了起来,往他的房间去。
顾北陆拖着他的屁股,抱着人走,他双腿卡着顾北陆的腰,免得滑下去。
真是奇怪,他想,为什么这么早洗澡。而且他明明伤的是手,又不是腿,顾北陆今天好像特别不想让他走路。
他正在疑惑着,就听见顾北陆带着抱怨嘀咕了一句:“有什么好练的?轻飘飘跟棉花一样。”
俞夕下巴垫在顾北陆的肩上,问:“什么拳会像棉花一样?有这种拳吗?”
顾北陆不想回答,到了房间把人放下在床上。他向俞父俞母申请过了,俞夕的手恢复之前,他每天都会来帮人洗澡。
俞父俞母一开始当然是不同意的,他们觉得作为家长他们已经很失职了,自己的孩子受伤了需要护理,怎么说也是他们自己的事,怎么能麻烦别人。
顾北陆说他不是别人,从小到大他也没少给俞夕洗澡。而且他想出点力,这样才能弥补内心的一些亏欠。
俞母说:“夕夕这几天都不能上学了,你能给夕夕补课已经是很大的帮助了。”
顾北陆又抛出了一条理由:“叔叔阿姨,夕夕是个大男孩了,已经初中了,家长给他洗澡他会不好意思的。更何况,我跟夕夕的作息一致,洗澡时间也一致。”
最后双方各退了一步,如果俞父回家晚,就让顾北陆来帮忙。
顾北陆心里算了算,决定都让俞夕在晚饭前就洗好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