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兮身体仿佛被施了定身术,一动不动,愕然地回望住他。
怎么这么巧,竟然是裴轻淮……
他穿着一身深色衣服,头发衣服都有被雨水打湿的痕迹,右手握着一束紫色的小野花,花瓣上闪动着晶莹的水珠,明显是刚刚才摘下来的。
他胸膛急遽起伏着,眼圈通红。
突然,他脚下动了,往这边走过来。
何兮慌张无措地赶紧收回视线,恰好此时公交车来了,停在了面前。
他冒雨冲上前,一大步跨上去。
之前周以澄往他账号里转了钱,但是现在手机没电刷不了。
他正手忙脚乱地掏现金,身后有人上来了。
神魂不属的他本能地先往边上让了让,却很快意识到这个站台只有他跟裴轻淮两个人,立马抬头。
裴轻淮就在他身侧,一手拿着花,一手拿着手机。
他以前应该没坐过公交,设置了一会儿才刷码。
嘟,机器响了一声。
何兮思绪空白地望着他,手里捏着兜里翻找出来的五十元,这是他身上最小的现金了,一时不知道是该直接投币,还是该下车。
嘟,机器紧接着又响了一声。
裴轻淮明显是帮他一起刷了。
公交车关门启动了。
“……谢谢。”何兮匆匆地说了一句,只能转身往后走去。
车上没有其他乘客,位置都是空的。
何兮坐在靠左的单人位上,眼尾扫到裴轻淮坐到了右边,两人之间仅仅隔着一条过道。
他为什么跟上来?刚才那个眼神,难道也认出来了吗?
太奇怪了,他现在跟以前长得完全不一样,怎么一个两个见到他都能察觉到呢?
何兮知道裴轻淮一直在盯着他,他偏开脑袋,看向被雨水敲打的车窗。
“为什么看到我就跑?”裴轻淮突然开口了,声音明显是压制哽咽后的低沉沙哑。
何兮抓着手机的手紧了又紧。
本来想装作不知道在跟自己说话,可心头酸涩,还是没忍住回过头去看他。
“……你在跟我说话吗?”何兮强自镇定地对上他红通通的眼睛。
他表情是那样苍白脆弱,看着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了。
“为什么看到我就跑?”裴轻淮没有回答他的明知故问,又执着地问一遍问,“你就这么怕我?”
何兮以前确实有点怕他,他一靠近,心都会跟着紧绷起来。
但是死过一次后,跳出了当时的那个处境再回头去看,才发现,那种害怕不敢靠近的心情已经淡了。
何兮艰难地对他露出一个微笑:“我不是看到你跑的,也不是怕你,我只是要坐车。”
他慌张跑开,是跟瞒着周以澄的理由差不多。
他怕自己不小心暴露,怕让他白白高兴一场,徒增伤心痛苦。
裴轻淮目不转睛地望着他,忽然颤声道:“何兮。”
何兮的笑再也维持不下去了,他避开裴轻淮的目光说:“这位先生,你好像认错人了。”
或许是被眼中的泪水模糊了视线,裴轻淮看着他的侧脸,总觉得好似蒙着一层不真实的雾气。
他心慌地抬手想确认他的存在。
可在伸出的手即将触碰到他时,又停住了。
裴轻淮缓缓地收回了手,摇头喃声道:“我没有认错,我不会认错的。”
他的眼睛,他的神态,他的一举一动都深深地刻进了心里,怎么会认错呢?
曾经周以澄告诉他,何兮会回来。
他以为周以澄疯了,但是这是漫无边际的黑暗中,唯一能抓到的光亮,他愿意跟着一起疯,他选择相信周以澄。
这些年,他每一天都在期待中开始,在失落中结束,就这样日复一日。
他知道,等待向来都是漫长的。
他也做好了十年,二十年,三十年,甚至四十年才会等到的准备。
可是每日的黯然就如同一粒灰,看似不起眼,等他反应过来时,心头却已经沉甸甸地压了一座山,难受得他喘不上气。
好想他,好想见到他。
这才几年,他就已经熬不住了,以后的日子该怎么度过?
今天,他原本以为也是跟从前无异的一天,却没想到冒雨摘完花,绕过站台,做梦一般,一抬头那道身影就这样猝不及防闯入了眼帘!
就算换了一张脸,他也一眼看透了身体里的灵魂。
是他,一定是他!
可是他转身就跑,而且不肯承认。
何兮无措地沉默片刻,只能再次道:“你真的认错了。”
“你……”裴轻淮就好像不会说话了一样,吐出的每一个字都那样生涩艰难,“是怕我,继续无休止的,纠缠你吗?”
何兮脱口而出:“没有。”他是真没想这些,反应过来这样回答好像是承认了,他又补充,“我真不是你想的那个人。”
何兮实在不知道再继续呆下去要如何应对了,很快到下一个站台的时候,蓦然起身下车了。
裴轻淮正失神,反应慢了半拍,但也很快起身跟着下车。
公交车关上门,继续往前驶去。
裴轻淮在漫天的雨雾之中,惊疑不定地四下找寻。
这里还没有下山道,附近就只有候车亭一处遮挡物,可是目之所及,空荡荡的,仅在他前脚下车的那人却完全没了踪影!
凭空消失了一般。
裴轻淮红着眼睛喘息,手中紧紧攥着那把紫色小野花,继续环顾灰蒙蒙的四周,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
怎么回事?怎么可能?
难道……刚才的一切都是梦吗?
因为太想见他了,所以才陷入这样的梦境?
就连梦里,他都是时刻想要逃离自己的。
裴轻淮脚下不稳踉跄一下,手里的野花吧嗒掉落在地上,在积水里散开。
他抬起双手,捂住了自己湿漉漉的脸。
……
何兮站在大门敞开的家门口,脚下就如同被胶水黏住了一般抬不起来。
他不敢进去。
上次出来,他在公交站台遇到了裴轻淮。
因为裴轻淮坚定地认出他的身份,他一时不知如何应对就急匆匆下了车。
下车的瞬间,他确切地听到了系统的声音,好像是想跟他说什么,可是还没听完他就消失了。
再次回来,就是今天。
他方才直接出现在这个楼道里,刚好碰到有人下楼出去,他连忙找人打听日期,这才知道又过去两天了。
也就是说,对周以澄而言,离他那天浴室外消失已经三天了。
何兮的一颗心都沉到了谷底,周以澄肯定一直在家里等他。
待会儿该怎么跟他解释才好呢?
他踌躇半晌,最终还是深吸一口去,迈步进去了。
他换了鞋,往里面走,很快在厨房里找到了周以澄。
燃气灶上正炖着汤,周以澄就眼神放空地静静守在旁边。
听到脚步声,周以澄回过头来看他一眼。
“你来了,还没吃饭吧?”周以澄对他淡淡地笑了笑,“再等等就好了。”
如果不是眼中布满红血丝,眼下青黑,他看着很平静很正常。
何兮仿佛被扼住了喉咙,呆呆看他半晌才勉力出声:“你身体好了吗?”
“好了,不发烧了。”周以澄收回了看他的视线,手里握住汤勺,搅了搅锅中的鸡汤,声音很轻,“烧得再厉害也留不住你,索性就好了。”
何兮觉得他这话有些奇怪,惊愕道:“什么意思?难道,你上次是故意让自己发烧的?”
周以澄手中的动作一顿,松开了勺子,没有回答。
他闭了闭眼,侧过身来,又冲何兮露出刚才那样的微笑,道:“差不多了,可以吃饭了。”
何兮心口堵得涨疼,哪里还吃得下?
周以澄关了火,舀了一碗骨头汤端出去,摆在了餐桌上。
刚好已经做好的菜也都在上面了,满满一桌,都是他爱吃的菜。
周以澄扭头看他还在厨房门口站着,柔声问:“不想吃饭吗?”
何兮大步走到他面前:“周以澄,我……”
“那你吃点桔子吧。”周以澄立马从果篮里抓起两个圆滚滚的桔子塞给他,“你之前已经吃过了,很甜是不是?都是我种的。”
何兮睁圆眼睛愣住,低头去看着手中的桔子。
之前他的确吃过了,但是周以澄没告诉他,这就是他种的。
周以澄望着他,下颚紧绷地战栗着,语气状似平和地问:“今天能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