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西方奇幻小说网 > 圣杯神器3·玻璃之城> 第五章 记忆问题

第五章 记忆问题

午后的阳光惊醒了克拉丽,一束苍白的光直接照在她的脸上,把她的眼睑内部照成了炙热的粉红色。她在焦躁不安中醒来,疲倦地睁开眼睛。
她已经不再发烧了,骨头散架的感觉也消失了。她坐起来,好奇地四下张望。她肯定是在阿玛提斯的客房里——房间很小,墙壁粉刷成白色,床上铺着一条颜色鲜艳的旧羊毛毯。圆形窗户上方的蕾丝窗帘拉了起来,一圈圈光照射进来。她慢慢地坐起身,等待眩晕向她袭来。但什么也没发生。她感到健康得很,甚至休息得也很充分。起床之后,她低头打量了一番自己。有人给她换上了一套硬挺的白色睡衣,不过现在已经皱巴巴的,而且穿在她身上也显得太大。长长的袖子滑稽地挂在她的手指上。
她向一扇圆形窗户走过去,眯着眼睛向外望。许多古金色石头房子在一座坡上拔地而起,屋顶上的木瓦好像镀成了铜色。房子的这面背对着运河,面对着一个狭小的花园,里面秋意正浓,满园的棕色和金色。藤蔓顺着格棚爬到房子的一面墙上,最后一朵玫瑰悬挂在上面,棕色的花瓣低垂下来。
门把手嘎嘎地响了一声,克拉丽赶紧爬回床上,这时阿玛提斯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一个盘子。看见克拉丽醒了,她的眉毛都竖起来了,但她什么都没说。
“卢克在哪里?”克拉丽问,她把毯子紧紧地拉扯到身旁以寻求安慰。
阿玛提斯把餐盘放在床边的桌子上。上面有一杯热的东西,还有几片黄油面包。“你该吃点儿东西,”她说,“这样的话,你会感觉好很多。”
“我很好,”克拉丽说,“卢克呢?”
桌子旁边有一把高背椅,阿玛提斯坐了下来,双手叠在一起放在膝盖上,平静地看着克拉丽。在日光中,克拉丽能更清楚地看出她脸上的皱纹——她看上去比克拉丽的母亲大许多岁,尽管她们的年龄可能并没有相差那么大。她那棕色的头发上已经爬满了银丝,眼周也是一圈圈的深粉色,仿佛她一直都在哭泣似的。“他不在这里。”
“不在这里是指他去街角的杂货店买六瓶无糖可乐和一盒香脆甜甜圈呢,还是……”
“他今天早上离开了,大概黎明时分,在你身旁守了一整夜之后。至于他要去哪里,他没讲得很清楚,”阿玛提斯不动声色,要是克拉丽没有正在难过的话,她或许还会颇有兴致地注意到这种说话方式使她更像卢克了,“他住在这里的时候,在他离开伊德里斯之前,在他被……转变之后……他率领一支狼群在布罗斯林德森林那里安家。他说他要回到他们那里去,但他不愿意说出个中原委,也没有说去多久——只是交代说过几天就回来。”
“他就……就这样把我留在这里了?我是不是该坐在这里等待他回来?”
“哦,他没办法把你带在身边吧,可不是?”阿玛提斯问道,“你们回家也不容易。像你这样来到这里已经触犯了《大律法》,圣廷不会无视此事,也不会大度地放你们走。”
“我不想回家,”克拉丽努力打起精神,“我来这里是为了……见一个人。我有事要办。”
“卢克告诉我了,”阿玛提斯说,“让我给你个建议吧——只有当拉格纳·菲尔想现身的时候你才能找到他。”
“可是——”
“克拉丽莎,”阿玛提斯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我们时刻提防着瓦伦丁发动攻击。在伊德里斯几乎每个暗影猎手都在城里,在魔法屏障里面。留在阿利坎特对你而言是最安全的选择。”
克拉丽一动不动地坐着。理智告诉她阿玛提斯的话很有道理,但她的话没法平息她心中不能继续等待的尖叫声。她现在就要去找拉格纳·菲尔,她现在就要救她妈妈,她现在就要去。她吞下心中泛起的恐慌,尽量用漫不经心的语气说话。“卢克从来没跟我说起过他有个姐姐。”
“没有,”阿玛提斯说,“他不会说的。我们不是——很亲。”
“卢克说你姓希伦戴尔,”克拉丽说,“但那是大审判官的姓,难道不是吗?”
“是的,”阿玛提斯说,她的脸绷紧了,仿佛这些话令她感到痛苦,“她是我的婆婆。”
卢克告诉过克拉丽有关大审判官的什么事情来着?他说过她有个儿子,与一个有“让人不齿的亲戚”的女人结了婚。“你嫁给了斯蒂文·希伦戴尔?”
阿玛提斯大吃一惊。“你知道他的名字?”
“我知道——卢克告诉过我——但我以为他的妻子已经去世了。我以为那就是为什么大审判官那么——”可怕,她想要说,但这么说好像很残忍,“充满怨气。”
阿玛提斯伸手去接她拿过来的杯子,举起杯子时她的手有些颤抖。“是的,她确实死了。那位是瑟琳娜——斯蒂文的第二任妻子。我是第一任。”
“你们离婚了吗?”
“差不多是那样,”阿玛提斯把杯子塞给克拉丽,“听着,喝了这个。你得往肚子里塞点东西。”
克拉丽心不在焉地接过杯子,咽下一口热乎乎的东西。里面的液体很浓稠,有点儿咸——不是茶而是汤,跟她想的不一样。“好吧,”她说,“那么,怎么会这样呢?”
阿玛提斯望着远处。“当卢克被——当卢克遭遇了那一切之后,瓦伦丁需要一名副手。他选择了斯蒂文——我们俩刚刚加入集团。他选择斯蒂文时就确定他最亲密的朋友和顾问的妻子有这样的亲属关系恐怕不太适合,她的弟弟是——”
“狼人。”
“他用了另外一个词,”阿玛提斯的语气充满怨恨,“他使斯蒂文信服到宣告我们的婚姻无效,还为他找了另一个妻子,瓦伦丁专门为他挑选的。瑟琳娜那么年轻,对他言听计从。”
“那太可怕了。”
阿玛提斯摇着头冷淡地大笑起来。“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我觉得斯蒂文人很好——他把房子留给了我,回到希伦戴尔庄园跟父母和瑟琳娜住在一起。在那之后我再也没见过他。当然,我离开了集团。他们不会再想要我。他们当中唯一来看我的那个人就是乔斯琳。她甚至还告诉我自己去看卢克时……”她把一缕灰发推回到耳后,“事情发生很多天之后我才听说斯蒂文的死讯。而瑟琳娜——我曾经恨过她,但那时我为她感到难过。她割脉自杀了——到处都是血——”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后来在葬礼上看见过伊莫金,他们把斯蒂文安葬在希伦戴尔家的墓园里。她好像连我也没认出来。从这之后没过多久,他们就任命她为大审判官。圣廷觉得没有哪个人会像她那样残酷无情地追捕集团以前的成员——他们是对的。假如她能用他们的血洗却她对斯蒂文的记忆的话,她就会那么做。”
克拉丽想到大审判官冰冷的双眼,她冷酷无情、眯起眼睛盯着别人的眼神,不禁为她感到难过。“我想这让她发了疯,”她说道,“真的疯了。她对我极不友好——但大多数时候是对杰斯,就好像她要置他于死地似的。”
“这也说得过去,”阿玛提斯说,“你跟你妈妈很像,你妈妈抚养你长大,而你哥哥——”她把头歪向一边,“他跟瓦伦丁长得很像吗?就像你跟你妈妈很像那样。”
“不像,”克拉丽说,“杰斯就像他自己。”想到杰斯让她浑身一颤,“他在阿利坎特,”她不由自主地把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如果我能见到他——”
“不行,”阿玛提斯严厉地说,“你不能离开这座房子。不能见任何人。而且绝对不可以见你哥哥。”
“不能离开这座房子?”克拉丽感到太可怕了,“你的意思是我就困在这里了?像囚犯一样?”
“只需要一两天,”阿玛提斯规劝她,“此外,你还没好。你需要康复。湖水差点要了你的命。”
“但是杰斯——”
“是莱特伍德家的一员。你不能到那里去。他们一看到你就会报告圣廷你来这儿了。接着你就不会是唯一违反《大律法》的人。卢克也会遇到麻烦。”
但莱特伍德家不会背着我报告圣廷。他们不会那么做——
她欲言又止。她不可能使阿玛提斯信服,十五年前她认识的莱特伍德一家已经不复存在,罗伯特和玛丽斯不再是盲从的狂热分子了。这个女人可能是卢克的姐姐,但对克拉丽而言她仍然是陌生人。对卢克而言几乎也是陌生人。他有十六年没见过她了——他甚至从没提起过有这么个人存在。克拉丽斜靠在枕头上,佯装累了。“你说得对,”她说,“我感到不舒服。我想我最好睡觉吧。”
“好主意,”阿玛提斯探过身体,从她手里接过空杯子,“如果你想冲个澡的话,盥洗室就在门厅对面。床脚下面有一只大箱子,里面装着我的旧衣服。你的身材看起来跟我当年这么大的时候差不多,所以,你可能穿得上。不像睡衣。”她补充了一句,然后笑了笑,这个笑容很淡,克拉丽没有回给她一个笑容。她正忙着克制由于挫败而捏紧拳头击打床垫的冲动,无暇他顾。
门在阿玛提斯身后关上后,克拉丽立马就从床上爬起来,朝盥洗室走去,希望站在热水里能帮助她清醒一下。令她欣慰的是,暗影猎手们尽管各方面都很老派,但他们似乎还是相信现代化管道和冷热自来水。甚至还有一块散发着浓烈柑橘味的肥皂洗去她头发上挥之不去的林恩湖的味道。她裹着两条浴巾出来的时候,感觉好多了。
回到卧室,她就开始在阿玛提斯的箱子里翻来翻去。她的衣服收纳得整整齐齐,每层之间还隔着挺括的纸。里面放着的衣服看起来像校服——美利奴羊毛外套,胸口处的口袋上背靠背缝着四个C形图案,百褶裙,还有袖口窄小、领尖钉有纽扣的衬衣。一条白色连衣裙裹在一层层的薄纸里,小心翼翼地单独收纳在一边——是结婚礼服,克拉丽心想。下面还有另一条裙子,是银色丝质面料做成的,细长的镶珠肩带支撑起裙子轻薄的重量。克拉丽想不出阿玛提斯穿着它的样子,但——这肯定是我妈妈和瓦伦丁跳舞时会穿的礼服,她情不自禁地想道,不由自主地让裙子从手中滑落到箱子里,它的面料柔软而凉爽。
接着是一套暗影猎手战斗服,收纳在最底层。
克拉丽拉出这些衣服,好奇地在膝盖上把它们铺开。她第一次见到杰斯和莱特伍德一家时,他们都穿着战斗服:由耐磨面料做成的紧身黑衣裤。近观之下,她发现面料本身没有弹性,反而很僵硬,是一种皮料,只有在连续重击后才会变得平坦而富有弹性。上衣是拉链式夹克款,裤子上有做工精美的皮带环。暗影猎手的皮带很大,也很结实,是用来挂武器的。
她当然应该穿其中一件毛衣,或许再配一条裙子。那或许是阿玛提斯希望她穿的衣服。但战斗服却对她有种莫名的吸引力。她一直很好奇,一直想知道穿上这身衣服会有什么样的感觉……
几分钟后浴巾挂在了床尾的横杆上,克拉丽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备感惊讶,但却没有感到一丝乐趣。战斗服很合身——很贴身,但又不是太紧,紧紧裹着她的腿和胸部,凸显出她身体的曲线。实际上,这使她看起来有曲线,这倒是新鲜事一桩。衣服没让她看起来令人望而生畏——她怀疑没什么东西能做到这一点——但至少她看起来要高一些,头发在黑色面料的映衬下显得格外亮眼。实际上,我看起来像妈妈,克拉丽心里不由一惊。
而她的确像母亲。乔斯琳在她那张娃娃般的脸庞下隐藏着一颗坚韧如钢的心。克拉丽常常想知道,在母亲身上曾经发生了什么事才使她变成如今的她——坚强不屈,顽固无畏。你的哥哥跟你像乔斯琳一样像瓦伦丁吗?阿玛提斯曾经问过,克拉丽本来想回答她说自己一点都不像她妈妈,她妈妈很美,但她不美。不过,阿玛提斯认识的乔斯琳是那个策划推翻瓦伦丁的女孩,她秘密地打造了拿非力人和暗影魅族界的联盟,从而粉碎了集团,并拯救了《圣约》。那个乔斯琳绝不会同意在她世界里的一切都崩溃的时候仍然静悄悄地待在这个房子里坐以待毙。
克拉丽没停下来想一想就穿过房间,闩上门闩并锁上锁,接着她走到窗户边,推开窗。格子架就在那里,紧紧地靠着石头墙壁的一侧——就像一部梯子,克拉丽告诉自己。就像一部梯子——而且梯子是绝对安全的。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向外爬上了窗台。
第二天卫兵回来押解西蒙,他们把他从睡梦中摇醒,他本来已经累得不行,还一阵阵地做着奇奇怪怪的梦。这一次他们把他带上楼时没有给他戴上头罩,他飞快地透过隔壁牢房的铁栅栏门朝里望了一眼。倘若他期望看到前一天晚上跟他说话的那个沙哑声音的主人,那他注定要失望了。透过铁栅栏唯一看得清的只是好像没有人要的破布堆。
卫兵们赶着西蒙走过好几条灰色的长廊,只要他往任何方向稍微看得久一些,他们就会赶过来使劲摇晃他。最终他们在一间贴着许多墙纸的房间停了下来。里面挂着许多身着暗影猎手战斗服的男男女女的画像,相框上装饰着图案各异的如尼文。在其中一幅最大的画像下面摆放着一张红色长沙发,大审判官就坐在这里,手里还拿着一个看起来像银质杯状的东西。他把它递给西蒙。“血?”他询问道,“你现在肯定饿了。”
他把杯子朝西蒙倾斜,一看见里面盛着的红色液体,他就感受到巨大的冲击,这与他闻到血液气味的反应如出一辙。他的血管因此紧绷起来,宛若被操纵木偶的人手中的线控制一样。这种感觉很不舒服,几乎令人痛苦。“这个是……人血吗?”
奥尔德特里轻声笑了。“我的孩子!别犯傻了。这是鹿血。非常新鲜。”
西蒙什么也没说。他的下嘴唇一阵刺痛,毒牙随即滑出鞘状覆盖层,他在自己的嘴巴里已经尝到了血的味道,这使他满心厌恶。
奥尔德特里的脸像一枚干瘪的李子一样皱成一团。“哦,天哪,”他转身对卫兵说道,“绅士们,请你们暂时回避一下。”他们闻声转身离开。只有执政官在门口停顿下来,回头飞快地朝西蒙看了一眼,脸上分明写着厌恶。
“不了,谢谢你,”西蒙喘着粗气说道,“我不想要这血。”
“你的毒牙想的正好相反,年轻的西蒙,”奥尔德特里和善地回答,“给你,拿着。”他递过杯子,血液的味道像玫瑰的芬芳穿过花园似的在房间里飘散开来。
西蒙的门牙向下刺出来,现在完全延伸开来,切开了他的嘴唇。疼痛就像受了掌掴似的。他几乎是不由自主地走向前去,一把夺过大审判官手里的杯子,接着他三口就喝光了全部,意识到他所做的一切之后,他把杯子放在了长沙发的椅背上。他的手在颤抖。大审判官还是个东西,他心想,而我什么都不是。
“我相信你在牢房里的这一夜过得不太舒服吧?我不想用它们来刑讯逼供,我的孩子,我还是本着提供反省空间这一原则。我发现反省绝对是以心智为中心的,你不这么认为吗?这有助于有条理地思考。我希望你在里面进行了一些思考。你看起来像是个有思想的年轻人,”大审判官把头偏向一边,“我亲手给你送过去一条毯子,你知道。我可不想你冻着。”
“我是吸血鬼,”西蒙说,“我们不会冷。”
“哦。”大审判官一脸失望。
“我很感激大卫星和所罗门封印,”西蒙冷淡地补充道,“有人对我的信仰感兴趣总是很好。”
“哦,是的,当然,当然!”奥尔德特里脸上冒光,“很精美,我是说雕刻,是不是?绝对很有魔力,万无一失。我想只要尝试触摸一下牢房的门就会把你手上的皮肤融化掉!”他轻声地笑起来,很显然这个想法令他很开心,“以防万一。你可以往后退一步,离我远一点儿吗?小伙子,帮个忙,完全是帮个忙,你了解的。”
西蒙往后退了一步。
什么也没发生,但是大审判官的眼睛睁大了,眼周肿胀的皮肤看起来舒展开来,闪闪发亮。“我明白了。”他轻声说道。
“你明白什么了?”
“瞧一瞧你在哪里,年轻的西蒙。往四周都看一看。”
西蒙朝周围扫了一眼——房间里的一切还是老样子,没有改变,过了一会儿他明白奥尔德特里的意思。他正站在一束明亮的阳光里,是透过头顶上方高高的窗户折射进来的。
奥尔德特里几乎兴奋得身体扭动起来。“你正站在直射的阳光下,但是这对你没产生任何影响。我几乎不相信这件事——我的意思是,当然曾经有人告诉过我,但我以前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事情。”
西蒙什么也没说。好像没什么可说的。
“当然了,要向你提的问题是,”奥尔德特里继续道,“你是否知道自己这个样子的原因。”
“或许我只不过比其他吸血鬼人品好一点儿吧。”西蒙一开口就感到后悔了。奥尔德特里的眼睛眯了起来,太阳穴上的一根血管像一条肥大的虫子似的鼓了起来。显然,他不喜欢玩笑,除非他是开玩笑的那个人。
“非常有意思,非常有意思,”他说,“让我这样问你吧:你从坟墓里站立起来的时候就变成了日光行者吗?”
“不是,”西蒙思忖着回答,“不是。起初太阳会烧伤我。哪怕只有一小束阳光也会灼伤我的皮肤。”
“确实如此,”奥尔德特里有力地点了点头,仿佛在说事情就该是这个样子,“那么你是什么时候第一次注意到你能在日光下行走而不觉得痛苦的呢?”
“是在瓦伦丁的轮船上大战后的那天早上——”
“那时候瓦伦丁抓住了你,是不是这样?他抓住了你,并且把你囚禁在了轮船上,本想利用你的血完成地狱转换仪式。”
“我猜你已经什么都知道了,”西蒙说道,“你根本不需要我嘛。”
“哦,不,才不是呢!”奥尔德特里挥舞着手臂叫起来。他的手非常小,西蒙注意到,小得跟他那双臃肿的胳膊根部不太相称。“你有那么多可以贡献的,我亲爱的孩子!比如,我情不自禁地想知道在船上发生的某件事情,某件改变了你的事情。有什么你能想起来的事情吗?”
我喝了杰斯的血,西蒙想道,向大审判官交代这件事情感觉有些卑鄙——接着,他感到一惊,意识到自己喝了杰斯的血。会不会是这件事改变了他呢?这可能吗?不管这可能与否,他能告诉大审判官杰斯所做的事情吗?保护克拉丽是一回事,保护杰斯则是另一回事。他不欠杰斯任何人情。
但严格意义上而言,这么说并不符合实际。杰斯主动把自己的血给他喝了,并因此救了他的命。另外一个暗影猎手会为吸血鬼做这样的事情吗?即使他只是为了克拉丽才这么做的,这有关系吗?他想到他自己亲口说的话,我可能会杀死你。而杰斯呢,他则说:我会让你这么做。如果圣廷知道杰斯救了西蒙的命,而且知道他采取的方法的话,他会陷入何种麻烦就不得而知了。
“我记不起船上发生的任何事情了,”西蒙说,“我想瓦伦丁肯定是给我下了药之类的。”
奥尔德特里的脸耷拉了下来。“那可是坏消息。太坏了。听到这个我感到很抱歉。”
“我也很抱歉。”西蒙口是心非地说道。
“那么你记不起哪怕一件事情啰?没有一点有趣的细节吗?”
“我只记得瓦伦丁攻击我的时候我晕过去了,后来我醒了过来……在卢克的卡车上,在赶回家的路上。我不记得其他事了。”
“哦,天哪,哦,天哪,”奥尔德特里把他的披风拉扯到自己周围,“我明白莱特伍德一家似乎对你非常的厚爱,但圣廷的其他成员并没有这样……善解人意。你被瓦伦丁俘获,接着又从这场战斗中幸存下来,还拥有了一种你之前并不具备的崭新的能力,而现在你到达了伊德里斯的心脏。你真的明白这一切会让别人怎么看吗?”
倘若西蒙的心脏还能跳动的话,现在肯定是怦怦直跳了。“你认为我是瓦伦丁的间谍?”
奥尔德特里一脸惊愕。“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我当然信任你。我无条件地信任你!但圣廷,哦,圣廷,我恐怕他们会觉得非常可疑。我们曾如此希望你能够帮助我们。你明白——我不该告诉你这些,但我觉得我能向你吐露实情——亲爱的孩子——圣廷现在遇到了可怕的麻烦。”
“圣廷?”西蒙惊呆了,“但这有什么关系——”
“你瞧,”奥尔德特里继续说道,“圣廷从权力中心分裂了——自身就在内耗。有人犯了许多错,以前的大审判官以及其他人——或许不去纠缠此事会更好。但你明白,圣廷、执政官和大审判官的权威本身受到了质疑。瓦伦丁似乎总是先我们一步,仿佛他事先知道我们的计划似的。长老会既不会听从我的建议,也不会听马拉奇的,在纽约发生了这一切之后他们不会听。”
“我以为那是原来的大审判官——”
“马拉奇是任命她的那个人。呃,当然啦,他不知道她居然会变得这么疯狂——”
“但,”西蒙有点儿尖酸地说道,“还是有别人如何看待这件事情的问题啊。”
血管又在奥尔德特里的额头上鼓了起来。“聪明,”他说,“而且你是对的。表面的东西很重要,在政治中没什么事比这个更重要的了。如果剧情编得很好,就能动摇王权。”他身体向前倾,眼睛锁定在西蒙身上,“现在,让我给你讲个故事。事情是这样的,莱特伍德夫妇曾经是集团成员。在某个时候他们放弃了这一信仰,他们有条件地获得了宽恕,即离开伊德里斯,前往纽约并负责那里的学院。他们清白的记录让他们赢回圣廷的信任。但一直以来他们都知道瓦伦丁还活着。一直以来他们都是他忠诚的仆人。他们领养了他的儿子——”
“但是他们不知道——”
“安静!”大审判官厉声说道,西蒙闭上了嘴,“他们协助他找到致命秘器,并协助他进行地狱转换仪式。当大审判官发现他们密谋的事情之后,他们安排了轮船上的战斗谋害了她。现在他们来到这里,来到圣廷的心脏,来窥探我们的计划,并将其透露给瓦伦丁,这样他就能打败我们,最终使全体拿非力人臣服于他。他们带着你一起来——你,一个能够忍受阳光的吸血鬼——是为了掩人耳目,使我们注意不到他们的计划,即恢复集团昔日的荣光,摧毁《大律法》。”大审判官身体前倾,一双小猪眼闪着微光,“你觉得这个故事编得怎么样,吸血鬼?”
“我认为这太疯狂了,”西蒙说,“简直漏洞百出,比布鲁克林肯特大街上的洞还要多,而后者已经好多年没有再出现过了。我不知道你希望用这个故事达到什么目的——”
“希望?”奥尔德特里重复道,“我不是希望,暗影魅族。我心里知道。我知道挽救圣廷是我的神圣职责。”
“不惜谎言?”西蒙说。
“是故事,”奥尔德特里说,“伟大的政客编织神话以鼓舞人心。”
“把一切责任推卸到莱特伍德一家身上可没什么鼓舞人心的——”
“有些人必须要牺牲掉。”奥尔德特里说。他的脸上因为流汗而泛着光。“一旦长老会有了共同的敌人,有了再次信任圣廷的理由之后,他们就会团结起来。跟所有这一切比起来,牺牲一个家庭又算得了什么?实际上,我倒怀疑莱特伍德家的孩子们不会有什么事。他们不会受到责备。好吧,或许大儿子会。但是其他人——”
“你不能这么做,”西蒙说,“没有人会相信这个故事。”
“人们相信他们想要相信的东西,”奥尔德特里说,“圣廷需要有人接受责罚。我能给他们这些。我所需要的一切就是你。”
“我?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坦白,”大审判官的脸现在兴奋得红彤彤的,“坦白你效力于莱特伍德,你们与瓦伦丁结盟。坦白的话,我会对你宽大处理。我会送你回到自己的家人身边。我保证这一点。但我需要你坦白以便让圣廷相信。”
“你要我承认谎言是真的。”西蒙说。他知道自己只是在重复大审判官已经说过的话,但他的脑子一片混乱。他似乎完全不得要领。莱特伍德一家人的面庞在他的脑海中旋转——亚历克在通往防御厅的路上屏住呼吸;伊莎贝尔抬起黑色的眼眸看着他;麦克斯低头看着一本书。
还有杰斯。杰斯就是他们家的一员,仿佛他身体里流淌着莱特伍德家族的血液一样。大审判官没有说出他的名字,但西蒙知道杰斯会跟其余的人一起受到惩罚。不管他受到何种痛苦,克拉丽也会感同身受。西蒙心想,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他跟这些人紧密联系在一起——在这些人心目中他不过就是个暗影魅族,最多不过是半个人类而已?
他抬起头直视着大审判官的眼睛。奥尔德特里的眼睛是一种古怪的炭黑色,凝视着它们犹如凝视着黑暗一般。“不,”西蒙说,“不,我不会这么做。”
“我给你的血,”奥尔德特里说,“会是你看到的全部的血,直到你给我不同的答案。”他的声音里毫无善意,就连伪装的善意都没有,“你会惊讶地发现自己会变得多么饥渴。”
西蒙什么也没说。
“那么再在牢房里待一晚上,”大审判官说着站起身,伸手去按铃呼叫卫兵,“下面很安静,是不是?我确实觉得安静的氛围对记忆问题有帮助——你不这么认为吗?”
尽管克拉丽告诉自己要记住前天夜里跟卢克来时的路线,结果证明这并不可行。径直朝市中心赶去好像是弄清方向最好的赌注,不过一旦她找到那个有口废弃不用的井的石头院子,她就记不起来是该左拐还是右拐了。她向左拐,结果走进了一个街道弯弯曲曲的人口密集区,这里的每条街道都差不多,每转一个弯就让她更加绝望,不可能找到出路了。
终于她走到一条较宽敞的街道上,两边是林立的商店。行人行色匆匆地从两侧的马路上走过,没有人多看她一眼。也有几个人穿着战斗服,尽管大多数人都没穿:外面凉意习习,旧式长外套是风尚。风很清爽,克拉丽想到她那件绿色的天鹅绒外套还挂在阿玛提斯的客房里,心里一阵痛楚。
卢克说过暗影猎手们从世界各地赶来参加峰会,他并没有撒谎。克拉丽从一个身穿华美的金色纱丽的印度妇女身边经过,她腰间的链子上挂着一对弯曲的天使刃。一个身材高大,皮肤黝黑的男子,有一张棱角分明的阿兹特克人的脸,正凝视着摆满各式武器的橱窗,一圈圈的手镯套在他的手腕上,也是用跟恶魔塔相同的牢固的闪亮材料做成的。远远的在街道的另一头,有个身穿白色游牧民族长袍的男子拿着一张街道地图在问路。看到他使克拉丽鼓起勇气向一个路过的身穿厚重的织锦外套的妇女走过去,并问她普林斯沃特大街怎么走。如果什么时候本地市民不会怀疑有人居然不认路的话,就是现在了。
她的本能是对的。没有一丝犹豫,她急匆匆地给她指了一系列的方向。“然后在老城堡运河的尽头右边,走过那座石头桥,那里就是你要找的普林斯沃特大街,”她朝克拉丽笑了笑,“想要拜访哪户人家吗?”
“潘海洛家。”
“哦,是那幢蓝色的房子,镶金边的,背靠运河。那个地方很大——你不会走错的。”
她只说对了一半。这个地方是很大,但是克拉丽还是直接从它门口走过之后才意识到自己弄错了,然后她又折回来再看了看。这座房子的颜色与其说是蓝色,不如说是深蓝色,她心想,不过并不是所有人都对颜色有这样的观察力。大多数人区别不出柠檬黄和橘黄色。仿佛它们是两种很相近的颜色!房子上的镶边也不是金色,是古铜色。是一种漂亮的浅铜色,仿佛房子已经存在了很多年,或许它的确很古老了。这个地方的一切都显得那么古老——
够了,克拉丽对自己说。她紧张的时候常常这么做,让思绪毫无方向地神游。她在裤子两侧擦了擦手,手心流着汗,湿乎乎的。裤子的布料贴着皮肤,感觉又硬又干,像蛇的鳞片。
她登上台阶,紧紧地抓住了大门的门环。门环的形状犹如一对天使的翅膀,她放下时,听到一阵犹如巨铃响起时发出的回声。一会儿,门被拉开了,伊莎贝尔·莱特伍德站在门槛上,目瞪口呆。
“克拉丽?”
克拉丽弱弱地一笑。“嗨,伊莎贝尔。”
伊莎贝尔靠着门柱,一脸阴郁。“哦,糟糕。”
回到牢房后西蒙躺倒在床上,听着卫兵们离开牢房门口时的脚步声。又是一夜。在监牢里再过一夜,而大审判官则等着他“记起来”。你真的明白这一切会让别人怎么看。在他最惧怕的事情中,在他最糟糕的梦魇中,西蒙从来没想过有人会认为他跟瓦伦丁是一伙的。瓦伦丁憎恨暗影魅族,因为这一点而臭名昭著。瓦伦丁刺伤了他,还吸干了他的血,扔下他不管任凭他死去。尽管老实说大审判官并不知道这些事。
牢房墙壁的另一边传来一阵沙沙声。“我得承认,我很好奇你怎么回来了,”那个沙哑的声音说道,西蒙记得这是前一天晚上的那个声音,“我想你没有给大审判官他想要的东西吧?”
“我想没有。”西蒙说着靠近墙壁。他在石头上弹着手指头,好像要在里面找出一条裂缝,找出能让他看穿的东西,但什么也没发现。“你是谁?”
“他是个顽固的人,奥尔德特里,”这个声音继续说,仿佛西蒙没说过话似的,“他一直在撒谎。”
西蒙斜倚在潮湿的墙壁上。“那么我猜我要在这下面待一段时间了。”
“我想你不愿意告诉我他想从你这儿得到什么吧?”
“为什么你想知道?”
回答西蒙的低笑声听起来像金属刮擦石头的声音。“我在这个牢房里待的时间比你长,日光行者,如你所见,这里没什么事情能让你专注很久。任何转移注意力的东西都很有用。”
西蒙用手抚摸着肚子。鹿血缓和了他的饥饿感,但还是很不够,他的身体还是因为饥渴而疼痛不已。“你一直叫我那个,”他说,“日光行者。”
“我听到卫兵谈论你。一个能在阳光下行走的吸血鬼。以前没有人看到过类似的事情。”
“但你却有个专门的词汇。很方便。”
“那是暗影魅族的词语,不是圣廷的。他们有关于你这类生物的传说,我很惊讶你居然不知道。”
“我变成暗影魅族的时间还不是很长,”西蒙说,“而你似乎对我了解的很多啊。”
“卫兵们喜欢闲聊,”那个声音说,“莱特伍德一家人穿过移空门,还带着一个奄奄一息满身是血的吸血鬼——那可是很好的谈资啊。尽管我得说我没料到你会出现在这里——直到他们开始为你准备牢房。我很惊讶莱特伍德家会容忍此事。”
“为什么他们不会呢?”西蒙怨恨地说,“我什么都不是,我是个暗影魅族。”
“或许对执政官而言是这样,”那个声音说,“但是莱特伍德——”
“他们怎么样?”
停顿了片刻。“那些生活在伊德里斯之外的暗影猎手们——特别是那些负责学院的暗影猎手们往往更加宽容。本地的圣廷则要……思想守旧得多。”
“那你呢?”西蒙说,“你是暗影魅族吗?”
“暗影魅族?”西蒙不能确定,但陌生人的声音里夹着一丝愤怒,仿佛他讨厌这个问题似的,“我叫塞缪尔,塞缪尔·布莱克彭恩。我是拿非力人。许多年前,我是集团成员,追随瓦伦丁。我在大叛乱中杀了很多暗影魅族,我跟他们不是一伙的。”
“哦。”西蒙用力咽下一口唾液。他的嘴巴有股咸味。瓦伦丁的集团成员被圣廷抓捕并遭到惩罚,他记得——除了像莱特伍德夫妇那样,他们设法与圣廷达成妥协或接受流放以获得宽恕。“你从那时起就被关在这里了吗?”
“不是。在大叛乱之后,我在被抓捕之前逃出了伊德里斯。我逃离了许多年——许多年——直到像个傻瓜一样以为自己已经被遗忘,就回来了。当然我刚回来他们就抓住了我。圣廷有跟踪敌人的手段。他们把我拖到大审判官面前,我被盘问了很多天。问完后,他们把我扔到了这里,”塞缪尔叹了口气,“法语里这种监狱叫做oubliette8,就是‘遗忘之地’的意思。这是你扔掉不想记起的垃圾的地方,就这样任其腐烂而不必受其恶臭的侵扰。”
“好极了。我是个暗影魅族,那么我是垃圾。但你不是,你是拿非力人啊。”
“我是曾经与瓦伦丁暗中勾结的拿非力人,这可没让我比你好到哪儿去。甚至更糟。我是叛徒。”
“但有许多暗影猎手曾经是集团成员啊——莱特伍德和潘海洛——”
“他们全都变节了,背叛了瓦伦丁。我没有。”
“你没有?但为什么没有呢?”
“因为我害怕瓦伦丁胜过害怕圣廷,”塞缪尔说,“如果你很明智的话,日光行者,你也会。”
“但你应该在纽约啊!”伊莎贝尔惊呼道,“杰斯说你改变主意不来了。他说你想陪在你妈妈身边!”
“杰斯撒谎了,”克拉丽断然说道,“他不想我来这里,所以他向我虚报你们要离开的时间,接着跟你们撒谎说我改变主意了。记得吗?你告诉我他从不撒谎的,这压根不是真的。”
“正常情况下,他绝不撒谎,”伊莎贝尔说道,脸色变得惨白,“瞧,你到这里来——我的意思是,这跟西蒙有关吗?”
“跟西蒙?不是,西蒙安全地待在纽约,感谢上帝。尽管我没跟他道别,他肯定会非常生气,”伊莎贝尔茫然的表情开始让克拉丽感到恼火,“得了,伊莎贝尔。让我进去。我需要见杰斯。”
“那么……你自己一个人来这里的?你获得圣廷的批准了吗?请告诉我你获得了圣廷的批准。”
“不是这样的——”
“你违反了《大律法》?”伊莎贝尔的音量高了八度,接着又压低声音几乎是耳语般地继续说道,“要是杰斯发现的话,他会疯的。克拉丽,你得回家。”
“不,我应该在这里,”克拉丽说,她自己甚至都不太确定她的顽固是从哪里来的,“而且我需要跟杰斯谈一谈。”
“现在时机不对,”伊莎贝尔焦急地看了看四周,仿佛希望有人过来帮忙把克拉丽从房屋前面带走似的,“求你了,回纽约去。求你了?”
“我以为你喜欢我的,伊莎。”克拉丽开始打内疚牌。
伊莎贝尔咬紧嘴唇。她穿着一条白裙子,头发盘了起来,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小一些。在她身后克拉丽看见一条天花板很高的通道,里面挂着许多看起来很古老的油画。“我确实喜欢你。只是杰斯——哦,天哪,你穿的是什么?你从哪里弄来的战斗服?”
克拉丽低头看着自己。“说来话长。”
“你不能像这样来这里。如果杰斯看到你——”
“哦,那么如果他看到我又怎么样呢。伊莎贝尔,我来这里是为了我妈妈——为了我妈妈。杰斯或许不希望我来这里,但是他不能强迫我待在家里。我应该来这里。我妈妈期望我为她这么做。你也会为你妈妈这么做,是不是?”
“我当然会,”伊莎贝尔说,“但,克拉丽,杰斯有他自己的理由——”
“那么我倒想听听是什么理由。”克拉丽猫着腰从伊莎贝尔的胳膊下面钻过去,走进了房子的入口。
“克拉丽!”伊莎贝尔大叫起来,飞奔着跟在她后面,但克拉丽已经走了一半快到大厅了。她的心思并没有怎么放在躲避伊莎贝尔身上,她看见这座房子造得和阿玛提斯的很像,很高很窄,但要宽敞得多,装修也要华丽得多。大厅通向一间窗户面向宽阔运河的房间。白色的船只在河上来来往往,它们的帆像在风中飘荡的蒲公英一样漂浮在水面。一个黑头发的男孩坐在窗下的沙发上,显然在读书。
“塞巴斯蒂安!”伊莎贝尔叫道,“不要让她上楼!”
男孩抬头一看,露出震惊的表情——不一会儿,他就站在了克拉丽的面前,挡住了她通往楼梯的去路。克拉丽倏地停了下来——她以前从没见过谁动作如此敏捷,除了杰斯。那个男孩甚至没有喘一口气。实际上,他在对她微笑。
“那么,这位就是鼎鼎有名的克拉丽啰。”他的笑容在脸上荡漾开来,克拉丽感到一阵气短。多年来她一直在画自己的绘画故事书——传说国王的儿子遭到诅咒,他所挚爱的每个人都会死。她搜肠刮肚地梦想着自己那位浪漫忧郁的黑发王子,现在他出现了,就站在她的面前——同样苍白的皮肤,同样凌乱的头发,同样乌黑的眼睛,瞳孔似乎与虹膜融合在了一起。同样高高的颧骨,深凹的眼窝上长着长长的睫毛。她知道自己以前从没见过这个男孩,然而……
男孩看起来很迷惑。“我不认为——我们以前见过吗?”
克拉丽无语地摇了摇头。
“塞巴斯蒂安!”伊莎贝尔的头发从发夹里滑出来,披在肩膀上,她满眼怒火,“不要对她友善。她不应该在这里。克拉丽,回家去。”
克拉丽努力地将目光从塞巴斯蒂安身上移开,愤怒地看了一眼伊莎贝尔。“什么,回到纽约去?我怎样才能回去呢?”
“你怎么来这里的?”塞巴斯蒂安问道,“偷偷溜进阿利坎特可是大事一桩啊。”
“我是穿过移空门进来的。”克拉丽说。
“移空门?”伊莎贝尔一脸错愕,“但是纽约已经没有移空门了。瓦伦丁把两个都毁掉了——”
“我不告诉你,”克拉丽说,“除非你也告诉我。至少一件事,杰斯在哪里?”
“他不在这里。”伊莎贝尔说道,而塞巴斯蒂安异口同声地答道:“他在楼上。”
伊莎贝尔转身看着他。“塞巴斯蒂安!闭嘴!”
塞巴斯蒂安面露不解之色。“但她是他妹妹。难道他不想见到她吗?”
伊莎贝尔欲言又止。克拉丽看得出来伊莎贝尔在拿捏向完全不知情的塞巴斯蒂安解释他俩的复杂关系与带给杰斯不那么开心的惊讶相比,哪个更合适。最终,她绝望地举起手。“好吧,克拉丽,”她带着一种生气的口吻——这在伊莎贝尔身上并不常见,说道,“去吧,做你想做的任何事情,不管谁会受伤。不管怎样,你还是会这么做的,是不是?”
克拉丽带着责备的眼神看了一眼伊莎贝尔,然后转身看着塞巴斯蒂安,他一言不发地让开了。她从他身边飞奔上楼,模糊地听见楼下的声音,那是伊莎贝尔冲着可怜的塞巴斯蒂安在发脾气。但伊莎贝尔就是这样——如果旁边有个男生,正好她又需要找个人责难的话,伊莎贝尔就会把怒气发泄在这个男生身上。
楼梯在平台处变宽了,那里有个面向城市的凸窗凉亭。一个男孩坐在凉亭里,读着书。他抬头看见克拉丽爬上楼梯,惊讶地眨了眨眼睛。“我认识你。”
“嗨,麦克斯。我是克拉丽——杰斯的妹妹。记得吗?”
麦克斯开心起来。“你教过我怎么读《火影忍者》,”他说着把书递给她,“瞧,我又有一本了。这本书叫——”
“麦克斯,我现在不能聊天。我答应你稍后再来看你的书,不过你知道杰斯在哪里吗?”
麦克斯的脸阴沉了下来。“那个房间,”他说,指着走廊尽头最后一扇门,“我想跟他一起进去,但他告诉我他要做些大人的事情。每个人都总是这么跟我说。”
“很抱歉。”克拉丽说,但她的心思已经不在谈话上,已经跑到很远去了——她看见杰斯时要跟他说什么呢?他会对她说什么呢?她一边往走廊那头走,一边想,友善一些会比较好,不要生气,对他大叫只会让他更具防备心。他得理解她属于这里,就像他一样。我不必像易碎的瓷器那样被保护。我坚强得——
她一把推开门。房间像是个图书室,墙上一排排都是书。里面光线很亮,光线从一个高大的落地窗照射进来。房间中央站着杰斯。不过,他不是一个人——很容易就看得出。他身边站着一个黑头发少女,克拉丽以前没见过这个女孩,他们两个人正激情地拥抱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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