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尼弗伦崛起
第 一章
一位阿米莉亚犯了个错误——她回望了伊迪丝·蒙的双眼。她本无意如此——她本打算一直盯着地板——但伊迪丝突然的举动让她下意识抬起头来。女仆长会将这个举动视为挑衅，是洗碗工队伍中的反叛迹象。阿米莉亚从未直视过伊迪丝的眼睛，此刻她不禁怀疑那双眼后面是否藏着灵魂。若有，那灵魂必定畏缩着或是早已死去，就像深秋的苹果般腐烂;这或许能解释她身上的气味。伊迪丝散发着酸腐的气息，隐约带着股变质油脂的臭味。
"这要从你工钱里再扣十个铜币，"这个臃肿的女人说道，"你可真会给自己挖坑啊?"
伊迪丝身材魁梧宽阔，脖子几乎看不见。她那铁砧般的大脑袋直接架在肩膀上。相比之下，阿米莉亚就像不存在似的。她身材娇小梨形，相貌平平，留着毫无生气的长发，是那种没人会多看一眼的普通面孔——既不够漂亮也不够丑陋到引人注目。可惜这种隐形特质在女仆长伊迪丝·蒙面前总是失效。
"不是我打碎的。" 第二个错误， 阿米莉亚心想。
一只肥厚的手掌掴在阿米莉亚脸上，打得她耳中嗡鸣 泪水直流。"继续啊，"伊迪丝用甜腻的语调引诱道，随即低声说："再对我撒一次谎。"
艾米莉亚抓住洗脸盆稳住身体，感觉脸颊发烫。她的目光追随着伊迪丝的手，当那只手再次抬起时，她瑟缩了一下。伊迪丝咯咯笑着，用她粗胖的手指梳理着艾米莉亚的头发。
"没有打结呢，"伊迪丝点评道。"我看得出你把时间都花在哪儿了，而不是干你的活儿。你是想吸引肉铺老板的注意吗?还是那个送木材的轻浮小个子?我看见你和他说话了。知道他们看你时看到什么吗?他们看到的是个丑陋的洗碗女工。一个浑身碱液和油脂味的肮脏小贱货。他们宁愿花钱找妓女也不愿白要你。你最好多花点时间在干活上。要是这样，我就不用总打你了。"
艾米莉亚感觉伊迪丝把她的头发缠在拳头上，越拧越紧。"我不是喜欢打你。"她拉扯着直到艾米莉亚疼得皱眉。"但你必须长记性。"伊迪丝继续拽着艾米莉亚的头发，迫使她仰头只能看见天花板。"你又笨又蠢还丑。所以才会一直待在洗碗间。我连洗衣女工都不能让你当，更别说客厅或卧室女仆了。你会让我丢脸的，明白吗?"
艾米莉亚保持沉默。
"我说，你明白了吗?"
"明白。"
"为你打碎盘子道歉。"
"对不起我打碎了盘子。"
"还有为撒谎道歉?"
"是的。"
伊迪丝粗暴地拍了拍阿米莉亚发烫的脸颊。"好姑娘。我会把这笔账记在你的账上。至于惩罚..."她松开阿米莉亚的头发，夺过她手中的硬毛刷，掂量着它的分量。她通常用皮带; 这把刷子会更疼。伊迪丝会把她拖到洗衣房，那里大厨看不到。主厨对阿米莉亚颇有好感，虽然伊迪丝完全有权管教她的姑娘们，但伊比斯可不允许在他的厨房里这样做。阿米莉亚等着那只胖手抓住她的手腕，但伊迪丝却抚摸着她的头。"这么长的头发，"她最后说。"是你的头发碍事，不是吗?它让你太高看自己了。好吧，我知道怎么同时解决这两个问题。等我——"
厨房突然安静下来。科拉一直在不停搅动她的黄油搅拌器，此刻也停在半空。厨师们停下切菜的动作，连在炉子旁边堆木柴的尼珀也僵住了。阿米莉亚顺着他们的目光看向楼梯。
一位身着白色天鹅绒和缎子的贵族女子款款走下台阶，踏入蒸腾着臭气的洗碗间。锐利的眼睛和薄如刀片的嘴唇在扑了粉的脸上格外醒目。这位女士身材高挑，而且——与驼背的阿米莉亚不同——站得笔直而骄傲。她径直走向靠墙的小桌，面包师正在那里准备面包。
"把这些清理掉，"她漫不经心地挥着手命令道，目光并未看向特定的人。面包师傅立即将工具和面团兜进围裙里匆忙离开。"给我擦干净，"那位夫人坚持道。
艾米莉亚感觉刷子被塞回手中，一股推力让她踉跄着向前。她没有抬头，立刻开始用沾满面粉的抹布画着大圈擦拭。尼珀马上提着水桶来到她身边，薇拉也拿着毛巾赶来。三人一起清理着狼藉，而那位夫人则站在一旁轻蔑地看着。
"两把椅子，"夫人厉声道，尼珀立即跑去取来。
艾米莉亚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手里握着滴水的刷子 观察着那位夫人。当贵族夫人发现她在偷看时，艾米莉亚赶紧低下头，这时有什么动静吸引了她的注意。一只灰色小老鼠僵在面包师傅的桌下，试图躲藏在阴影里。它抓住机会叼走一小块面包，迅速从墙缝消失了。
"多么可悲的生物，"她听见夫人说道。艾米莉亚原以为是在说那只老鼠，直到听见后半句："你把地板弄得脏兮兮的。滚开。"
退回洗衣盆前，艾米莉亚笨拙地行了个屈膝礼。那位夫人突然发出一连串命令，每个词都咬字清晰。薇拉、科拉甚至伊迪丝都开始布置餐桌，像是在准备皇家晚宴。薇拉铺上白色桌布，伊迪丝刚要摆放银餐具就被赶开，因为夫人要亲自摆放每件餐具。很快，一张两人用的餐桌优雅地布置完毕，配有多只高脚杯和亚麻餐巾。
艾米莉亚想不出谁会在这里用餐。没人会给仆人们摆宴席，贵族又怎么会来厨房吃饭呢?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艾米莉亚听到伊比斯·辛利那熟悉的低沉嗓音。这位老海员厨师是个胸膛宽阔的大个子，湛蓝的眼睛，下巴上蓄着稀疏的胡须。他整个上午都在跟农夫们会面，却仍系着那条从不离身的围裙。这条油渍斑斑的围裙就是他的制服，他的身份标志。他像头发现洞穴里有异动的熊般闯进厨房，看到那位女士时突然停住了脚步。
"我是康斯坦丝夫人，"贵族女子向他宣告，"稍后我将带莫迪娜女皇来此。如果你是厨师，就准备好食物。"这位夫人停顿片刻，挑剔地审视餐桌，调整了几样物品的位置后转身离去。
"莱夫，去切那只烤羊腿!"伊比斯吼道，"科拉，取些奶酪来。薇拉，拿面包。尼珀，把柴堆整理好!"
"女皇陛下!"科拉惊呼着冲向储藏室。
"她来这儿干什么?"莱夫问道，语气中带着怒意，就像个被不速之客打扰的庄园主，正为穷亲戚的突然造访感到恼火。
艾米莉亚听说过女皇，却从未见过——连远远望见都没有。见过的人很少。半年前冬至日那天，她在私人仪式上加冕，自从她来到阿奎斯塔，一切都改变了。
埃塞尔雷德国王不再佩戴王冠，人们改称他为"摄政王"而非"陛下"。他仍然统治着城堡，只是如今这里被称为皇宫。这一切改变都源自另一位摄政王——萨杜尔。这位原属梅伦加的前任主教进驻皇宫后，便命令工匠日夜赶工修建大殿与王座厅。萨杜尔还颁布了新规，要求所有仆役必须遵守。
皇宫仆役未经新卫兵护送不得离开宫墙，所有外寄信件都要经过审查批准。后一条法令其实无关紧要，毕竟识字的仆役寥寥无几。但禁止出宫的禁令却让几乎所有人苦不堪言。许多在城中或周边农场有家眷的仆役选择辞职，因为他们再也不能每晚归家。而那些留在城堡的人，从此再没收到过离职同伴的音讯。萨杜尔摄政王成功地将皇宫与外界隔离，但宫墙内却流言四起。在偏僻的走廊里，人们窃窃私语着请辞与潜逃同样危险的传闻。
事实上从没有人见过女皇本人，这又引发了 一系列猜测。众所周知她是传说中的初代皇帝诺维隆的继承人，是玛里波神的后裔。当埃尔兰最英勇的数十名骑士都被魔兽屠杀，唯有她能斩杀那怪物时，这一点已得到证实。而她曾是个小村庄的农家女，更证明了在玛里波神眼中众生平等。流言推断她已晋升为神灵，如今只有摄政王们和她的私人秘书才能觐见这位神性存在。
"那必定就是那位贵妇人了，" 艾米莉亚心想。这位面色阴沉却言辞得体的女士是皇后的御用秘书。
他们很快就在桌上摆满了短时间内能准备的最丰盛的食物。面包师克诺布和肉贩莱夫为菜品的摆放位置争执不休，都希望自己的产品能摆在中间。"科拉，"伊比斯说，"把你那漂亮奶酪蛋糕放中间吧。"这话让挤奶女工脸上泛起红晕，却引来莱夫和克诺布的怒视。
作为厨房杂役，阿米莉亚无需参与布置，便回去继续洗她的碗碟。伊迪丝正兴奋地跟酒保和斟酒师在橡木酒桶堆旁的角落里聊天，所有仆人都在整理自己的着装，用手指梳理头发。当女主人回来时，尼珀还在扫地。所有人再次停下动作，看着她牵着一个瘦弱少女的手腕走进来。
"坐下，"康斯坦斯夫人用她干脆利落的语气命令道。
所有人都从两位女士身后窥视，试图一睹神皇后的风采。两名全副武装的护卫出现，在桌子两侧站定。但再没有其他人现身。
女皇在哪里?
"莫迪娜，我说坐下，"康斯坦斯夫人重复道。
震惊的情绪在阿米莉亚心中蔓延。
莫迪娜?这个瘦弱的小女孩就是女皇?
那女孩似乎没有听见康斯坦丝女士的话，她虚弱地站着，面无表情。她看起来是个十几岁的少女，身形纤细得可怕。她曾经或许很漂亮，但现在只剩下骇人的模样。女孩的脸色苍白如骨，皮肤薄得几乎透明，能清晰看到底下头骨的轮廓。她凌乱的金发垂落在脸上。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白色罩衫，更添几分鬼魅之气。
康斯坦丝女士叹了口气，强行把女孩按在面包房桌边的椅子上。女孩像个布娃娃般任人摆布。她一言不发，眼神空洞地凝视着前方。
"像这样把餐巾铺在膝上。"康斯坦丝女士动作刻意地展开亚麻餐巾。她等待着，怒视着毫无反应的女皇。"作为女皇，你永远不用自己动手，"康斯坦丝继续道，"你要等仆人给你布菜。"她烦躁地环顾四周，目光落在艾米莉亚身上。"你——过来，"她命令道，"伺候陛下用餐。"
艾米莉亚把刷子丢进水盆，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赶忙上前。她没有伺候的经验，但什么也没说。她努力回忆着看莱夫切肉时的场景，拿起夹子和刀子尽力模仿。莱夫总是做得很轻松，但艾米莉亚笨拙的手指暴露了她的生疏，她手忙脚乱，好不容易才在女孩盘子里放上几片撕碎的羊肉。
"面包。"康斯坦丝女士像挥鞭子般吐出这个词，艾米莉亚慌忙去切那根长条面包，差点切到自己的手指。
"现在用餐吧。"
有那么一瞬间，艾米莉亚以为又来了新的命令 下意识地伸出手去。她猛然惊醒，僵立原地，不确定是否该回去继续洗碗。
"吃啊，我说。"皇室秘书瞪着那个始终呆望着远处墙壁的女孩。
"该死的，给我吃!" 康斯坦斯夫人怒吼着，厨房里所有人都惊跳起来，包括伊迪丝·蒙和伊比斯·辛利。她一拳砸在面包师的台面上，震翻了高脚杯，刀叉在盘子上叮当作响。 "吃!" 康斯坦斯夫人重复道，反手给了女孩一记耳光。那具裹着人皮的骷髅脑袋被打得歪向一边，又自行回正。女孩没有畏缩，只是继续凝视着——这次换了一面墙。
盛怒之下，皇室秘书猛地起身撞翻椅子。她抓起一块肉，试图强行塞进女孩嘴里。
"这是怎么回事?"
听到这个声音，康斯坦斯夫人顿时僵住。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走下台阶进入洗碗间。他那华贵的紫袍与黑斗篷在这闷热杂乱的厨房里显得格格不入。艾米莉亚立即认出这是摄政王萨尔杜尔。
"你们到底..."萨尔杜尔走近餐桌时开口道。他看看女孩，又扫视厨房人员，最后盯着不知何时已丢掉肉块的康斯坦斯夫人。"带她来这种地方...你脑子里在想什么?"
"我...我以为如果——"
萨尔杜尔抬起手示意她噤声，随后缓缓握紧成拳。他咬紧牙关，用尖锐的鼻子深深吸了一口气。他再次将注意力转向那个女孩。"看看她。你的职责是教导和训练她。她现在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糟!"
"我——我试过了，但是——"
"闭嘴!"摄政王厉声喝道，拳头依然高举着。厨房里无人敢动。唯一的声音是烤箱里微弱的火焰噼啪声和锅中肉汤的沸腾声。"如果专业人士就教出这种结果，我们还不如找个外行来。他们不可能做得更差。"摄政王指着艾米莉亚。"你!恭喜，你现在是皇后的御用秘书了。"他将注意力转回康斯坦斯夫人，说道："至于你——你的服务到此为止。卫兵，把她带下去。"
艾米莉亚看见康斯坦斯夫人踉跄了一下。她完美的仪态荡然无存，畏缩着向后退去，差点被翻倒的椅子绊倒。"不!求求你，不要，"她哭喊着，一名宫廷侍卫抓住她的手臂，将她拖向后门。另一名侍卫抓住她的另一只手臂。当他们拖着她出去时，她变得歇斯底里，一边哀求一边挣扎。
艾米莉亚呆立在原地，手中还拿着肉钳和雕刻刀，努力回想起该如何呼吸。当康斯坦斯夫人的哀求声渐渐消失后，萨尔杜尔摄政王转向她，面色涨红，薄唇后露出牙齿。"别让我失望，"他对她说，然后转身踏上楼梯，披风在身后翻飞。
艾米莉亚回头看向那个女孩，后者仍在盯着墙壁发呆。
当士兵护送女孩们来到莫迪娜的房间时，没人见过女皇的谜团终于揭晓。艾米莉亚原以为会前往东侧城堡——摄政王办公室和皇室居所的所在地。令她意外的是，卫兵始终留在仆人区域，朝洗衣房对面的弧形楼梯走去。这个楼梯本是女仆们用来打扫上层房间的通道。但此刻，士兵却带着她向下走去。
艾米莉亚没有询问卫兵，她的注意力完全被对方腰间悬挂的佩剑吸引。那双深陷在石雕般面孔里的黑眼睛俯视着她，她的头顶才将将够到他的下巴。他每只手掌都有她的两倍大。虽然这不是当初带走康斯坦斯夫人的卫兵，但艾米莉亚知道轮到自己时，他同样不会犹豫。
随着他们深入只有三盏壁灯照亮的黑暗，空气变得阴冷潮湿。最后一盏灯的铰接面罩已经脱落，蜡油正不断滴落。楼梯尽头是扇敞开的木门，通向两侧布满房门的狭窄走廊。某个房间里堆着酒桶和稻草包裹的酒瓶。另外两扇门挂着大锁，第三扇门敞开着，露出空荡荡的石室——只有一堆稻草和木桶。走到这里时，士兵靠墙站立让开了路。
"抱歉..."艾米莉亚困惑地开口，"我不明白。我以为我们要去女皇的寝宫。"
卫兵点了点头。
"你是说...这就是陛下的寝宫?"
士兵再次点头。
阿米莉亚震惊地注视着，莫迪娜踉跄着走进房间，蜷缩在那堆稻草上。卫兵关上沉重的门，开始给门闩挂上一把大锁。
"等等，"阿米莉亚说，"你不能把她留在这里。你看不出她生病了吗?"
卫兵咔哒一声锁上了锁。
阿米莉亚盯着那扇橡木门。
这怎么可能?她可是女皇啊。她是神之女，是教会的大祭司。
"你们把女皇关在旧地窖里?"
"这比她原来的地方好多了，"士兵告诉她。他此前一直没说话，而他的声音出乎她的意料。柔和、充满同情，音量不比耳语大多少，这种语气卸下了她的防备。
"她原来在哪里?"
"我已经说得太多了。"
"我不能就这样把她留在里面。她连根蜡烛都没有。"
"我的命令就是把她关在这里。"
阿米莉亚盯着他。她看不见他的眼睛。头盔面罩的阴影让鼻梁以上的部分都笼罩在黑暗中。"好吧，"她最终说道，然后走出了地窖。
片刻后她回来了，手里拿着楼梯间那盏积满蜡油的提灯。"至少让我陪陪她可以吗?"
"你确定?"他听起来很惊讶。
阿米莉亚并不确定，但还是点了点头。卫兵打开了门。
女皇蜷缩在稻草铺就的"床"上，睁着眼睛，目光呆滞无神。阿米莉亚发现角落里皱巴巴地堆着一条毯子。她把提灯放在地上，抖开那条羊毛毯，盖在了女孩身上。
"他们对你不太好，是吗?"她轻声说道，小心翼翼地拨开莫迪娜脸上那堆凌乱的头发。发丝摸起来就像散落在她们周围的稻草一样僵硬脆弱。"你多大了?"
皇后没有回应，对艾米莉亚的触碰也毫无反应。少女侧身躺着，双膝蜷缩在胸前，脸颊紧贴着稻草。她偶尔眨眨眼，胸口随着呼吸起伏，但仅此而已。
"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对吗?"艾米莉亚的手指轻轻抚过莫迪娜裸露的手臂。她能环绕住女孩的 她用拇指和食指轻松环握住她的手腕。"听着，我不知道我会在这里待多久。估计不会太久。你看，我可不是什么贵族小姐。我只是个洗盘子的女孩。摄政王说要我来教导训练你，但他搞错了。这些事我一样都不会。"她轻抚莫迪娜的头，手指轻轻滑过她凹陷的脸颊——康斯坦丝夫人打过的地方还留着淤痕。"但我保证永远不会伤害你。"
阿米莉亚坐了好几分钟，绞尽脑汁想找出接近那个女孩的方法。"我能告诉你一个秘密吗?可别笑...但是...我其实挺怕黑的。我知道这很傻，但我就是控制不了。我一直都这样。我的兄弟们总拿这事取笑我。要是你能陪我聊会儿，说不定能帮到我。你觉得呢?"
依然没有任何反应。
艾米莉亚叹了口气。"好吧，明天我会从我房间带些蜡烛来。我存了一大堆。那样会让这里舒服些。你现在先试着休息吧。"
艾米莉亚对黑暗的恐惧并非谎言。但那天晚上，当她蜷缩在女皇身边努力入睡时，这份恐惧不得不排在一连串新恐惧后面。
那晚士兵们没来找艾米莉亚，她是被送进来的早餐惊醒的——确切说是被一个旋转着滑到房间中央的木盘惊醒。盘子上放着一块拳头大小的肉，一角奶酪和厚皮面包。看起来很棒，和艾米莉亚平时吃的差不多，这要感谢伊比斯。进宫前她从没吃过牛肉或鹿肉，但现在这很寻常。和主厨交朋友还有其他好处。人们不愿得罪那个 掌控他们饮食的男人，所以除了伊迪丝·蒙，大家通常对艾米莉亚都很友善。艾米莉亚咬了几口，大声赞叹："这也太~~~~好吃了。你要来点吗?"
女皇没有回应。
艾米莉亚叹了口气。"不，我想你也不会要的。你想要什么?我什么都能给你弄来。"
艾米莉亚站起身，抓起托盘等待着。毫无反应。几分钟后，她敲了敲门，同一个卫兵开了门。
"打扰了，我得去为女皇陛下准备顿像样的饭。"卫兵困惑地看着盘子，但还是让到一边，让她小跑着上了楼梯。
厨房里仍在热议昨晚发生的事，但当艾米莉亚走进厨房时，议论声戛然而止。"他们把你赶回来了?"伊迪丝咧嘴笑道。"别担心，我给你留了那堆锅碗。我可没忘你那头乱发的事。"
"闭嘴，伊迪丝，"伊比斯皱眉呵斥道。他转向艾米莉亚问道："你还好吗?他们把你撤职了?"
"我很好，谢谢你伊比斯。不，我想我还是女皇的秘书——虽然这职位现在形同虚设。"
"那很好啊，姑娘，"伊比斯对她说。他转向伊迪丝补充道："你现在说话最好当心点。看来那堆碗碟得你自己洗了。"伊迪丝"哼"了一声转身就走。 "哼"
"那么亲爱的，你来厨房有什么事?"
"我是为你们送给女皇的膳食来的。"
伊比斯露出受伤的表情："饭菜有什么问题?"
"不，饭菜很美味。我自己也吃了些。"
"那我不明白——"
"陛下生病了。她吃不下这些。我小时候不舒服时，" "母亲总会给我煮汤，一种清淡的黄色肉汤，容易下咽。我在想，你能做类似的汤吗?"
"当然，"伊比斯回答。"煮汤很简单。早该有人告诉我她身体不适。我知道该做什么汤。我管它叫'晕船汤'。新水手出海头几天全靠这个止吐。莱夫，去给我拿大炖锅来。"
阿米莉亚整个上午都在莫迪娜的小牢房间来回奔波。她从宿舍搬来了所有个人物品：一件备用连衣裙、几件内衣、一件睡袍、一把梳子，还有她珍藏的近十二支蜡烛。从亚麻布储备间，她拿来了枕头、床单和毯子。她甚至从一间空置的客房里偷偷顺来了一个水罐、一些温和的肥皂和一个脸盆。每次经过时，守卫都会对她露出微笑，好笑地摇着头。
在清理完旧稻草并从马厩搬来新鲜草捆后，她去找伊比斯查看汤的情况。"嗯，下一锅会更好，等我有更多时间准备的话，不过这锅应该能给她提提神，"他说。
阿米莉亚回到牢房，放下冒着热气的汤锅，扶着女皇坐起来。她先尝了一口试温度，然后把勺子递到莫迪娜唇边。大部分汤汁都顺着她的下巴流下来，滴在前襟上。
"好吧，这是我的错。下次我会记得带那种让那位女士兴奋不已的餐巾。"舀第二勺时，阿米莉亚用手兜着接住了大部分溢出的汤汁。"啊哈!"她欢呼道，"总算喝进去一些了。很好喝对吧?"她又喂了一勺，这次看到莫迪娜咽了下去。
当碗见底时，阿米莉亚猜测大部分汤要么洒在了地上，要么浸透了莫迪娜的衣服，但她 她确信至少有些食物进了肚子。"好了，现在应该感觉好些了吧，你觉得呢?不过我看我把你弄得一团糟。要不我们给你稍微清理一下?"艾米莉亚为莫迪娜擦洗身体，并给她换上自己的备用罩衫。两个女孩身高相仿，然而莫迪娜穿着这件衣服显得空荡荡的，直到艾米莉亚用细绳临时做了条腰带。
艾米莉亚继续喋喋不休地说着，同时用稻草和偷来的毯子、枕头、床单铺了两张简易床。"我本来想给我们弄些床垫来，但它们太重了。再说，我不想太引人注目。人们已经在用奇怪的眼神看我了。我觉得这样就很好了，你说呢?"莫迪娜仍保持着空洞的目光。当一切准备就绪后，艾米莉亚让莫迪娜坐在新铺好的床上，借着几支欢快烛光的光芒，开始轻柔地为她梳理头发。
"那么，一个人究竟是怎么当上女皇的呢?"她问道。"据说你杀死了一头夺去数百名骑士性命的怪物。要知道，你看起来真不像那种会杀怪物的类型——无意冒犯。"艾米莉亚停顿了一下，歪着头。"还是不想说话?没关系。你想保守过去的秘密。我理解。毕竟，我们才刚认识。
"那么，让我们看看...我能告诉你些什么关于我的事呢?嗯，我来自塔林谷。你知道那在哪儿吗?大概不知道吧。那是位于这里和科尔诺拉之间的一个小村庄。只是人们前往更精彩地方的途中偶尔会经过的一个小镇。塔林没什么大事发生。我父亲制造马车，他非常擅长这个。尽管如此，他也赚不了多少钱。"她停顿了一下，仔细打量着女孩的脸，想判断她是否听到了艾米莉亚说的话。
"你父亲是做什么的?我好像听说他是个农民，对吗?"
没有回应。
"我爸爸赚不了多少钱。我妈妈说这是 因为他做得 太好了 。他对自己的工作很自豪，所以会花很长时间。他可能需要整整一年才能造好一辆马车。这让日子很难过，因为他只有完工后才能拿到钱。考虑到买材料什么的，我们有时候会没钱用。
"我妈妈做纺纱，我哥哥砍柴，但似乎从来都不够。这就是我来这里的原因，你看。我不太擅长纺纱，但我会读写。"女孩脑袋的一侧已经梳理完毕，艾米莉亚转向另一侧。
"我看得出你很惊讶。不过这对我没什么好处。嗯，除了可以说让我有了个入门的机会。
"嗯，什么?你想知道我在哪里学的读写?哦，谢谢你的关心。是德文教我的。他是几年前来到塔林谷的一个僧侣。"她神秘地压低声音。"我很喜欢他，他既可爱又聪明——非常聪明。 他阅读书籍，告诉我关于遥远地方和古老时代发生的故事。德文认为我父亲或是他修会的首领迟早会拆散我们，所以他教我读写以便我们能够通信。德文当然是对的。当我父亲发现时，他说："和修士在一起没有未来。"德文被送走了，我哭了好多天。"
艾米莉亚停下来梳理一个特别难解的发结。她尽量动作轻柔，但确信这会让女孩感到疼痛，尽管她没有表现出来。"刚才那个真难弄，"她说，"有那么一瞬间我以为你头发里藏了只麻雀。"
"总之，当我父亲发现我能读写时，他非常自豪。他向每个来店里的人炫耀我。他的一位顾客——乡绅詹金斯·塔尔博特对此印象深刻，说可以在阿奎斯塔这里为我说句好话。"
"当我被录用时，所有人都兴奋极了。当我发现这份工作只是洗碗时，我不忍心告诉家人，所以至今没有回去过。现在，当然了，他们也不让我回去。"艾米莉亚叹了口气，但随即露出明亮的笑容。"不过没关系，因为现在我在这里陪着你。"
传来一阵轻轻的敲门声，守卫走了进来。他花了一点时间观察牢房里的变化，点头表示赞许。他的目光转向艾米莉亚，眼中带着明显的悲伤。"很抱歉，小姐，但摄政王萨尔德命令我带您去见他。"
艾米莉亚僵住了，随后缓缓放下刷子，用颤抖的手将毛毯披在小女孩肩上。她站起身，亲吻莫迪娜的脸颊，用发颤的声音勉强低语道："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