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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茜奈特找到一件新玩具

“我同事病了。”茜奈特告诉埃利亚的领导者埃西尔,她隔桌坐在那女-人对面,“他让我转达歉意,今天无法提供帮助。将由我来清除你们港口中的障碍物。”

“很遗憾听到您的导师身染贵恙。”埃西尔似笑非笑的嘴脸,险些就让茜因发飙。险些,因这她早有预料,所以已经做过精神准备。但这事还是让人很烦。

“但我必须问一句,”埃西尔继续说,脸上显出做作的担忧,“你是否……可以胜任呢?”她的眼睛扫了一下茜因的手指,茜因费尽心机,把戒指都戴到别人最容易看见的手指上。她两手互握,有戒指那只手的拇指暂时被遮挡;就让埃西尔自己猜那里有没有第五枚戒指吧。但当埃西尔的眼睛再次跟茜因对视,茜因看到的还是只有怀疑。她对四枚戒指的级别并不感冒,或许五枚也一样。

这就是我以后永远都不会再跟十戒高手一起出任务的原因。就好像她有权选择似的。但这样想,能让她感觉好一些。

茜奈特强颜欢笑,尽管她没有埃勒巴斯特那种让礼貌言行带刺的天赋。但她知道自己现在的笑容很是不爽。“我上次执行任务,”她说,“是负责在有五栋建筑的街上拆掉其中三栋。地点在迪巴尔斯城区,那个区域住了七千人,当天很是繁忙,而且距离第七大学不远。”她放下跷起的那条腿,又跷起对侧的腿。那次任务期间,测地学家们差点儿把她逼疯,他们一直要求她不得制造超过五级的地震。各种精密仪器,重要的平衡设定,如此等等。“那次我只花了五分钟,而且没有一块石头掉在拆除区域之外。那还是在我赢得上一枚戒指之前。”而且她还把地震保持在了四级,让测地学家们非常开心。

“我很高兴得知您有如此突出的能力。”埃西尔说。随后是一次停顿,茜因做好了被打击的准备。“但,既然您的同事无法帮忙,我看不出埃利亚有任何理由支付两个原基人的酬金。”

“这是你们跟支点学院之间的事。”茜因满不在乎地说。她是真的漠不关心。“我怀疑你们会在这个问题上产生争执,因为埃勒巴斯特这趟行程期间一直在对我提供指导,就算他不亲自动手,也会监督我的工作。”

“但既然他都不在这里——”

“这无关紧要。”这感觉很糟,但茜奈特还是决定解释一下,“他现在佩戴十枚戒指。就算在旅馆房间里,他也能观察我的一举一动,并在必要时进行干涉。就算失去知觉他都能这样做。另外,过去几天以来,他一直在平息本区域内的地震,就在我们的旅途中。这是他对本地站点维护员表示友好的方式,实际上受益的却是你们社群。因为你们这么偏僻的地方,附近根本连一个防震站点都没有。”埃西尔脸色紧绷,眉头微皱,看似听出她话里带刺,茜因摊开双手。“他和我之间的最大区别,就是我还需要用眼睛看到自己要做的事情。”

“我……明白了。”埃西尔听起来非常不安,她的确应该害怕。茜因知道,任何支点学院的原基人,都应该减轻哑炮们的恐惧,在当下,茜因却加剧了埃西尔的恐惧。但她已经开始严重怀疑,埃利亚城里到底有谁想要埃勒巴斯特去死,所以对她来说,最好是慑服埃西尔,或者埃西尔认得的某个人,让他们放弃那个杀人计划。这个迂腐的小官僚啊,她完全不知道昨天晚上自己的城市有多么接近被夷为平地。

在其后那段令人不安的安静中,茜奈特决定,她该主动提问了。也许略微捣乱一下,看看能搅出什么来。“我觉得,行政长官今天像是来不了了吧。”

“是的。”埃西尔的脸变成了政客式的难以捉摸,满是微笑,眼睛里不露任何线索。“我的确传达了贵同事的要求。但不幸的是,行政长官日程太满,挤不出时间。”

“真是可惜。”然后,因为茜奈特开始理解埃勒巴斯特为什么在这件事情上表现得那么讨厌,她两手抬起互握。“不幸的是,这并非可有可无的要求。您这儿有电报机吗?我想给学院发一条消息,让他们知道我们被耽误了一些时间。”

埃西尔两眼紧缩,她们当然有电报机,而且当然,茜奈特是给她挖了一个坑。“耽误了吗?”

“嗯,是的。”茜因扬起她的双眉。她知道自己假装无辜方面做得并不好,但她至少努力尝试了。“您觉得要到多长时间之后,行政长官才有时间见我们呢?学院那边肯定也想知道的。”然后她站起来,一副准备离开的样子。

埃西尔侧头打量她,茜奈特看得出她两肩绷紧:“我还以为你比你那位同事更通情达理呢。你们真的要离开这里,不去清理我们的海港,就是因为感觉自尊心受挫?”

“这才不是什么自尊心受挫的问题。”茜因是真的发了火。现在她明白了。她居高临下俯视埃西尔,后者还坐在原地,舒适、安全地待在她的大椅子里面,大桌子后面,她真的需要很用力,才能不让自己攥拳,不让下巴上的肌肉发颤。“如果易地而处,你能忍受这样的对待吗?”

“我当然能忍!”埃西尔挺直身\_体,因为太突然,做出了一个真实反应。“行政长官才没有时间去——”

“不。你不会忍受。因为如果你处在我的位置,你就将代表一个独立的强大组织,而不是什么穷乡僻壤的下贱马屁精。你会希望自己被当作技艺高超的专家对待,因为你从小就在磨炼自己的手艺。就像其他那些从事重要又高难职业的人一样,而且你们要做的事,又将决定整个社群的生计。”

埃西尔盯着她。茜奈特停顿了一下,深深吸气。她必须保持礼貌,并把那份礼貌当作一把细细打磨过的玻钢剑一样运使。她必须在发怒的同时保持冷漠,平静,以免有一丝失去自控力的迹象,被别人说成魔性难改。等到眼睛后面的炙热缓解,她上前一步。

“而你,却连我们的手都没握过,领导者埃西尔。初次见面时,你也不肯看我们的眼睛。你到现在还是没有提供埃勒巴斯特昨天就提到过的那杯安全茶。你会这样对待第七大学的一名有学位的测地学家吗?假如一位工程大师来修复城市供水系统,你会这样对待他吗?你会这样对待自己城里的壮工公会代表吗?”

埃西尔听懂了这些类比之后,真的向后退缩了一下。茜奈特默默等待,让对方的压力加大。最终,埃西尔说:“我明白了。”

“也许你真的明白了。”她继续等,埃西尔长叹一声。

“你想要什么?道歉吗?那么我道歉。不过,你也一定知道,多数正常人都从未见过原基人,更不要说不得不跟一个这样的人共事,而且——”她摊开双手,“如果我们有那么一些……不舒服,不也是可以理解吗?”

“你不舒服我理解。但粗鲁就不行了。”我×,算了。这女-人根本就不值得让她费心解释。茜因决定把精力留给更有用的人。“而且你刚才这番道歉真的特别屎。‘对不起哦,可是你们这么不正常,我真是没有办法把你们当人看。’”

“你就是个基贼。”埃西尔厉声说,然后她还有脸做出一副很震惊的样子,像是没想到自己会口出秽言。

“好吧。”茜奈特迫使自己露出笑容,“至少这样算是撕破脸了。”她摇摇头,走向门口。“我明天再来。也许到时候,你已经有时间查看行政长官的日程了。”

“你们有合同约束的。”埃西尔说,她的声音紧张得略微发颤,“你们的组织收了钱,就有义务完成答应我们要做的事。”

“我们会做啊。”茜奈特已经到了门口,手按在门把手上,耸耸肩。“但合同上可没写明,我们到达之后,需要在多长时间内完成任务。”她在虚张声势,她本人完全不知道合同上写了什么。但她愿意打赌埃西尔也不清楚;一个行政长官助理,听起来并没重要得可以了解到那种事。“顺便说一句,谢谢招待我们入住季末酒家。那儿的床很舒服,饭菜也很美味。”

这句,当然起到了作用。埃西尔也站了起来。“你等着,我去跟行政长官说。”

于是茜因和气地笑着,坐回原处等。埃西尔离开-房间,去了足够长的时间,以至于茜因已经开始打盹。门再次打开时她醒了过来,又一位年长、肥硕的沿海女-人进入房间,身后跟着被训蔫了的埃西尔。行政长官是个男的。茜奈特心中暗自叹息,准备好迎接更多以礼貌作为武器的对决。

“原基人茜奈特。”那女-人说,尽管心里越来越烦,茜奈特还是对她的庄重态度印象深刻。茜因名字前面加个“原基人”头衔当然并没有必要,但毕竟是当前急需的一点儿礼遇,于是茜因站起来,那女-人马上跨步上前,伸手与她互握。她的皮肤清凉、干燥,硬度超过茜奈特的预期。并没有茧子,只是一双平日里足够忙碌的手。“我的名字是埃利亚的领导者赫瑞史密斯,副行政长官。行政长官真的是太忙碌,今天无法接见您,但我已经从自己的日程中清出了足够的时间,希望我的欢迎足够让您满意……我尤其要为之前你们得到的冷遇表示抱歉。我向您保证,埃西尔将会因为她的行为受到惩戒,让她记住,领导者永远要对人以礼相待,对任何人都不例外。”

好吧。这女-人或许只是在玩政治家手腕,或许她根本就不是什么副行政长官,埃西尔只是找了个衣着特别华丽的门卫来假扮这个角色。但毕竟,这是在努力寻求和解,而茜因会接受这个姿态。

“谢谢您。”她带着真诚的感激说,“我会把您的歉意转达给我的同事埃勒巴斯特。”

“好的,还请转告他,埃利亚城将会按照合同约定,承担两位的各项开支,包括你们清理港口之前和之后的三天。”她的笑容里开始露出某种锋芒,茜奈特觉得自己很可能也活该被这样对待。这个女-人,看似真的读过合同呢。

不过都没关系了:“感谢您的明示。”

“你们在城里期间还有其他需求吗?比如说,埃西尔会非常乐于充当导游,带你们在城中游览的。”

靠。茜因真喜欢这女-人。她情不自禁面带微笑瞅瞅埃西尔,后者现在已经可以控制自己的表情;平静地回望茜奈特。而茜因的确有心像埃勒巴斯特很可能会做的那样,接受赫瑞史密斯的提议,故意让埃西尔忍受一番-羞-辱。但茜奈特累了,这整个旅程都那么艰难,能越早结束,越早回到支点学院越好。

“不用了。”她说,埃西尔的脸是否微微抽动了一下,暗自松了一口气呢?“不过,假如可以的话,我还真想看看这座海港,这样就可以评估一下需要解决的问题。”

“当然。但您一定需要先来点儿提神的东西吧?至少也请用一杯安全茶。”

茜奈特这次忍不住恶作剧的冲动了。她微微撇嘴:“其实我很想说,我根本就不喜欢喝安全茶。”

“没人喜欢。”赫瑞史密斯脸上的笑容毫无疑问发自内心,“那,来的别的什么吧?然后我们就出发。”

现在轮到茜因吃惊了:“您要跟我们一起去吗?”

赫瑞史密斯的表情变得萧索起来:“这个嘛,我们整个社群的生计都寄托在您身上。我真的是理应到场。”

哦,真的。这个人还真是有心。“那我们就马上出发吧,领导者赫瑞史密斯。”茜奈特向门口示意,他们一起出发。

这港口不对劲。

他们站在一条类似观景栈道的地方,在港口半环形轮廓的西段。从这里可以看到埃利亚城的大部分,城区在环水的火山口斜坡上延展。这城市实际上还挺可爱。这天天气晴和,景致很美,天空如此湛蓝深邃,让茜奈特觉得,晚上在这儿看星星一定很惬意。但是她看不见的东西,在水下,海港底下的东西,让她不寒而栗。

“那个不是珊瑚礁。”她说。

赫瑞史密斯和埃西尔的视线都转向她,两人一脸困惑。“您说什么?”赫瑞史密斯问。

茜奈特从她们身边走开,到栏杆旁,伸出双手。她实际上不需要做这种手势;只是想让她们知道自己在做事。支点学院的原基人总会让顾客对他们的领悟力和对事件的评估有信心,即便在顾客并不真正理解事态真相的场合。“海港下面的水底。只有最上面那层是珊瑚礁。”她在思考。她以前从未感应过珊瑚礁,但它的感觉正如预料:很多层扭-动不止的闪亮生物体,如果需要,她可以从中汲取活力,来支持自己运用原基力;还有一个坚硬的核心,是古老的、钙化的死亡。但那层珊瑚礁坐落在海港底部一道水下隆起之上,尽管那隆起感觉像是天然的(在陆地与海洋交会的地带,常会出现这样的地表褶痕,她在书上读到过的),茜奈特却能感觉得到它不是。

原因之一,是它完全笔直。而且很大,那道隆起横贯整座海港。但更重要的是,它像是不存在。

在隆起的泥沙之下的那些岩层,它们的怪异之处在于:茜因完全感觉不到。她本应该能感觉到,既然它能把海底向上推成这样。她能感觉到那隆起上方海水的重量,也能感觉到更深处岩层因为重量和水压变形,以及周围的地质构造,但那个障碍物本身,她无法感知。就像海港底下有个巨大的空洞一样……而整个海港的形状就围绕在它周围。

茜奈特眉头紧皱。她十指张开,微微颤动,追寻洋流的曲线。松动板岩、泥沙和有机物的轻柔滑动,坚硬基石的沉稳支撑力,延展部,凹陷处。她一面探测,一面滞后地解释自己的发现。“珊瑚礁的下面有某种东西,埋在海洋底处。掩埋深底不大。更低处的岩石承受了巨大压力,所以那东西一定很重……”但既然很重,她又为什么感觉不到呢?为什么她只能通过它对周围其他事物的影响,才能侦测到那个阻断港口的巨物?“这很奇怪。”

“这个有关系吗?”是埃西尔,也许想听起来专业又精明,以便赢回赫瑞史密斯的好感。“我们需要做到的,只是摧毁阻挡航道的珊瑚礁而已。”

“是啊,但珊瑚礁就长在那东西上面。”达玛亚搜寻珊瑚礁,发现它们布满了整个港口的边缘地带;完全是合乎理论预测的形态。“在整个港口的深水区,只有那片地方被珊瑚礁阻断,就是因为地下有异物导致隆起。珊瑚礁长在那东西上面,它实际上抬升了海底。珊瑚礁本来是浅水中才有的,但在那条隆起沿线,它们有被太阳晒到的、足够温热的海水。”

“邪恶的大地啊。这是不是意味着,珊瑚礁过段时间还能长回来?”说话的是跟埃西尔和赫瑞史密斯一起来的某位男子。在茜奈特看来,他们就是一帮小职员,在他们开口之前,她总是忘了这帮人还存在。“而我们整件事的目的,本来就是要彻底清通港口的。”

茜奈特长出一口气,放松隐知盘,睁开眼睛,让大家知道她已经探测完了。“最终,是要做到的。”她说,然后面向大家,“请看,这就是你们要面对的问题。这个是你们的港口。”她左手大致卷成一个圆圈形,不闭合,是三分之二个圆弧。埃利亚城的海港形状没有这么规整,但大家知道她什么意思了,见大家靠近过来,她也知道别人已经明白。于是她用右手拇指横在那个环形的出口上,接近把它完全封闭。“这就是那个怪东西的位置。它的一端微微翘起。”她动动拇指尖。“因为海底岩层有个天然坡度。而那个位置就是多数珊瑚礁所在的地方。那东西另一端的海水深度较大,水温较低。”她笨拙地晃动右手,示意拇指根部那端。“那里就是你们一直在使用的海港入口。除非这种珊瑚突然开始喜欢水冷幽暗的地方,或者另有一种此类习性的珊瑚出现,否则,那一端就不会被堵塞-。”

而就在她说出这番话的同时,又突然想到:珊瑚礁是可以不断生长的。新生的珊瑚就长在前代生物的遗骸上面;假以时日,它们甚至能让港口中较为深冷的部分抬升到最佳生长区。而埃西尔恰逢其时地皱起眉头说:“只不过,航道一直都在变窄,进度慢,但趋势没变,每年更窄一点儿。我们有数十年前的记录,上面说还能在海港入口的中段行船;但现在已经不行了。”

地火啊。等茜奈特回到支点学院,她将告诉那些人,在料石生课程里添加造岩生物的相关课程,很荒谬,他们现在居然都不学这个:“既然这个社群已经存续过好几个灾季,而你们才刚刚面临这个问题,显然,这种珊瑚的生长速度并不快。”

“其实埃利亚只有两个灾季的历史。”赫瑞史密斯说,她痛苦地对着茜因微笑。其实这本身已经是个了不起的成就。在中纬度和两极地区,很多社群连一个灾季都撑不过,沿海地区更加脆弱。但当然,赫瑞史密斯以为她在跟一个土生土长的尤迈尼斯人谈话。

茜奈特努力回想她在童园历史课上学过的东西,她没有打盹睡觉错过的部分。窒息季是最近发生的灾季,一百年多一点儿之前;跟其他灾季相比,那次算比较温和,杀死的主要是南极地区居民,爆发在阿考克火山周边。那之前,是酸雨季吗?还是沸腾季?她总是把这两次搞混淆,不管是哪个啦,反正是发生在窒息季之前两百或三百年,那次灾季很严重。对了,那场大灾过后,已经没有沿海社群幸存,所以,埃利亚当然只能是之后数十年间建立的,当海水盐度下降,海岸线后退,沿海地区再次适合人类生存。

“这么说来,那片珊瑚礁阻断海港的时间有四百年左右,”茜奈特出声地自言自语,“在窒息季,也许礁岩的成长速度曾经放缓……”珊瑚礁在第五季能存活吗?她没有概念,但它显然是需要温度和光线才能茁壮成长,所以在那次灾季一定会遭受打击。“好吧,我们假设,它在一百年内就能生长成为航道障碍物。”

“地下的烈火啊,”另一个女-人说,她看上去被吓坏了,“你是说,仅仅一百年后,我们又得向支点学院付钱求援?”

“一百年后我们的确要向学院付钱。”赫瑞史密斯叹息着说,她看着茜奈特的眼神并不是反感,而是解脱。“你的上级对服务项目定下的收费标准还挺高的,恐怕我得这么说。”

茜奈特抑-制住耸肩的冲动。这是事实。

所有人都面面相觑,然后大家一起看着她,到这时茜因已经知道:他们要请求她做某件蠢事。

“那个主意很糟糕。”她抬起两手,先发制人地说,“说实话,我以前从来没有移动过水下物体;所以他们才派来一位导师跟我同行。”他还真是好有帮助呢。“而且更重要的是,我现在不知道那东西是什么。它可以是个巨大的天然气或石油储藏区,可能会污染你们港口好多年。”它不是这个。你能断定,因为没有任何油区或者储气区轮廓是完美的直线,密度还那么大,像这个东西,也因为你能隐知到石油和天然气。“它甚至可能是某个特别愚蠢的已灭绝文明留下的遗迹,他们或许在整个海港底下埋了好多炸弹。”哦,这个解释好有才。他们现在都傻傻瞪着她,一脸惊惶。她继续努力。

“出钱搞一次委托调查。”她说,“请几位测地学家来,对海底有研究的那种,也许再加几位工程师,他们需要懂得……”她晃动一只手,努力猜想。“洋流。查清一切有利和不利因素。然后再召唤一个像我这样的人。”她尤其希望下次被派来的不是她本人。“原基力应该永远是你们的最后选择,而不是第一个。”

这就好多了。她们在听。她不认识的那帮人里面,有两个开始窃窃私语,而赫瑞史密斯一脸的若有所思。埃西尔看上去不太满意,但这并不一定是坏事。她本来就不太聪明。

“恐怕我们不得不考虑一下。”赫瑞史密斯最后说。她看似受到了极大的挫伤,茜奈特都开始同情她了。“我们没钱跟支点学院另签一份合同,而且我也不确定能否负担研究费用;第七大学和工程许可院的服务收费几乎跟支点学院一样高。但最重要的是,我们已经无法继续承受港口被封堵的后果,正如你们猜到的,我们现在在失去商业机会,合作伙伴开始选择其他沿海港口,因为它们能容纳装载量更大的运输船。如果我们的港口完全被堵住,这个社群就没有继续存在的意义了。”

“我同情你们的处境。”茜因开口说,但躲在背后嘀咕的一名男子没好气地打断了她。

“但你还是支点学院派来的人,”他说,“而我们已经付钱签约,请你们来完成一项工作。”

这么看来,也许他并不是什么普通职员。“我知道啊。要是你们愿意,我可以马上完成这件事。”那珊瑚礁不值一提,她心里清楚,因为毕竟已经隐知过了,她很可能一下子就可以清除珊瑚礁,连泊地里的船只都不会晃动太多。“要是我今天清除珊瑚礁的话,你们的港口很可能明天就可以恢复使用——”

“但我们雇用你们完成的任务,是清理这座港口。”埃西尔说,“永久性清理,而不是临时处置一下。如果实际问题要比你们最初预想的更加严重,也不能成为拒绝完成任务的借口。”她两眼收窄。“除非你们有难言之隐,自己不愿意移除障碍。”

茜因忍住了没有骂埃西尔,其实她当时有好多脏话想说:“我已经把我的判断讲得很清楚了,领导者。如果我想要设法欺骗你们,我又为什么要跟你们说那个隐藏障碍的事呢?我何不直接清除珊瑚礁,等那东西再长回来的时候,让你们用更惨烈的方式认清真相?”

她能看出,这番话改变了一些人的立场。同伴中的两名男子眼神不再那样狐疑。就连埃西尔也不再是惯常的凶悍姿势,她不安地挺直身\_体。赫瑞史密斯也很受震动,她点点头,转向其他人。

“我觉得,这件事我们需要跟行政长官讨论一下。”她最后说,“跟他讲清所有的选择。”

“请听我说,领导者赫瑞史密斯。”另一位女性皱着眉头说,“我看不出这事还有什么其他选择。我们要么临时清理港口,要么永久清理。无论怎样选,都要付给支点学院同样数额的钱。”

“或者你们可以什么都不做。”茜奈特说。所有人都转身瞪着她,她叹了口气。她是个傻瓜,这件事根本就不该提及。大地知道,如果她搞砸这任务,元老们会怎样处置她。但她又忍不住。这些人面临整个社群的经济崩溃。目前还不是灾季,所以他们能搬到别处去,努力重新开始。或者他们也可以解散社群,让每个家庭设法到别的社群里安身——

这方案应该行得通,除了那些过于贫穷、孱弱或者老迈的家庭成员。或者那些叔伯兄弟父母中间有原基人的人;没有人会接受他们。或者,如果他们想要加入的社群已经有太多跟他们同职阶的成员。又或者。

可恶,算了。

“如果我的同事跟我现在返回,”茜奈特不管不顾地继续说,“什么都不做,那么我们就违反了合同约定。你们就有权要求拿回佣金,只需承担我俩的旅行费用和当地食宿支出。”她说这番话的时候死死盯着埃西尔,后者下巴上的肌肉在抽动。“你们的港口可以继续使用,至少还能撑几年。利用这段时间,用你们节省下来的钱,要么搞个研究,弄清楚海底状况……要么就把社群搬迁到更好的地方。”

“那根本就不是一个选择。”埃西尔说,她看上去很震惊,“这里是我们的家。”

茜因情不自禁闻到一股发霉毯子的味道。

“家,就是家人啊。”她轻声对埃西尔说。埃西尔眨眨眼。“家就是你能带走的东西,而不是留在身后的那些。”

赫瑞史密斯叹了口气。“这话还挺有诗意的,原基人茜奈特。但埃西尔说的对。搬迁,就意味着失去我们社群的地位,很可能也将意味着民众的分裂。它还可能导致我们失去在此地投入的一切资源。”她向周围示意,而茜奈特也明白她的意思:你很容易让人搬走,但建筑无法搬迁。基础设施也不能。这些东西都是财富,甚至在灾季之外的时期,财富也是生存必需。“而且,就算我们到了其他地方,也不能保证不会遇见更严重的问题。我欣赏你的诚实——真的。诚心诚意。但,怎么说呢……宁愿靠近我们熟悉的火山。”

茜奈特叹了口气,她努力尝试过了。“那么,你们想怎么办呢?”

“其实这看起来很明显了,不是吗?”

的确如此。邪恶的大地啊,的确是的。

“你能做到吗?”埃西尔问。她这么说,并没有挑衅的意思。也许她只是担心,毕竟茜因在谈论整个社群的命运,这儿是埃西尔出生和成长的地方,她一生所受的训练就是引导它,守护它。而且,当然,作为一个生为领导者的孩子,埃西尔对自己社群的了解,仅止于它的潜力和优点。应该从未有过任何理由,导致她带着怀疑、仇恨和恐惧看待自己的社群。

茜因并不想跟她作对。但她当时的心情已经很糟糕,又觉得劳累,因为前一天深夜忙于拯救埃勒巴斯特不被毒死,而埃西尔的这个问题,又在质疑她的能力低于实际水准。这可以算是最后一根稻草,整个漫长又可怕的旅途已经让她接近失控。

“能啊。”茜奈特冷冷地说,她转回身,两臂张开。“你们所有人,都至少要退到十尺之外。”

人群里有人惊叹,有人紧张地嘀咕,她感觉这些声音在她的意念地图上迅速淡去:只是些炙热明亮、颤-抖着的小点,渐渐淡出易于觉察的区域。他们还在次近区域内。这整个社群也一样,实际上,全城都蜕变成为密集成簇的运动和生命,那么轻易就可以抓取过来,吞噬,利用。但他们不需要知道这些。毕竟,她是专业人士。

于是她把自己超凡能力的支点锲入地下,在一个深邃、坚实的小点上,以便让她的聚力螺旋狭而且高,而不是宽广致命。也再次深入本地区地下岩层,寻找最近处的断层线,或者死火山下面残留的熔岩点,曾经形成埃利亚火山口的那股力量。毕竟,港口里面那个怪东西非常重;要移动它,她需要的不只是周边水汽中那一点点能量。

就在她搜寻的过程中,一件非常怪异,但又特别熟悉的事情发生了。她的感知世界发生了偏移。

突然之间,她就已经不在大地之中。某种东西把她拉了出来,翻转她,向下,深入。她突然就迷失了方向,被约束在一片黑暗阴冷的空间里胡乱挣扎,而那股流入她身\_体的力量并不是热力,不是动能,也不是势能,而是完全不同的另外一种东西。

有点儿像前一天深夜里,埃勒巴斯特借用她原基力时的感觉。但这次不是埃勒巴斯特。

而且她还有控制权,某种程度上有。具体来说,她无法停止正在发生的过程——她已经吸取到了太多力量;如果她现在尝试放手,就将让半个城市瞬间冻结,并引发一场地震,让整座海港面目全非。但她可以使用那股汹涌而来的力量。例如,她可以引导它进入那个她看不见的东西下方的岩石里。她可以向上举,这个操作不够精准,效率很低,但能完成这可恶的工作,而且她能感觉到那片巨大的空白——她任务的目标,正在抬升,对她的意愿做出反应。如果埃勒巴斯特在旅馆房间里观察的话,这一定会让他刮目相看。

但这力量到底来自哪里?我怎么会——

她现在能意识到(尽管为时已晚,心里也害怕):水中突然注入大量动力之后,也会像岩石一样做出反应,速度却要更快很多。而她本人也可以做出反应,快得前所未有,因为她浑身充满了力量,几乎满溢出来,那神力真的感觉像是在涌出她全身的每个毛孔。而且,地火啊,这感觉真是妙不可言,阻止险些淹没港口的巨浪,简直容易得有如儿戏。她只要吸取浪涛的力量,把它投向远海就好,用余力平息浪涛,同时让那海底异物离开埋没它的沉积物(还有珊瑚礁,它们正在跌落、破碎)并开始上升。

但是。

但是。

但那东西并不是在按她的意愿运动。她的本意,是把它推到海港侧面,那样一来,就算珊瑚礁再次生长起来,也还是不会堵塞-航道。相反——

——邪恶的大地——这到底是——相反它——

相反,它在自作主张地运动。她无力阻止。当她开始尝试,之前掌握的力量却蓦然流失,被吸取到了某个地方,跟它们涌入时一样突然。

那时茜因回过神来,沉重地喘息着,靠在栈道的木栏杆上。才刚刚过去几秒钟时间。她的自尊心不允许她双膝跪地,但也只是凭借栏杆的力量,才能勉强不倒。然后她意识到,现在没有人会注意到她的虚弱,因为她脚下的木板,她扶着的栏杆,全都在可怕地摇晃着。

地震警报开始哀号,震耳欲聋,声音来自她身后不远处的塔顶。栈道下面的埠头上,还有周围的街道上,好多人惊惶逃窜,远离所有建筑,他们脸上全都是恐惧。当然他们把茜奈特丢在了后面。

但这并不是让茜奈特回过神来的原因。真正起作用的,是突然泼下的大批海水,像一阵急雨一样淋过埠头,然后是一个黑影,让整片海港昏暗起来。她转身去看。

在那里,缓缓升出-水面,一面开始哼鸣、旋转,一面抛下最后那层泥垢的,赫然竟是一座方尖碑。

它跟茜因昨晚见到的那块不同。那一个,紫色那个,她感觉应该还在海岸之外几英里,尽管这时她没有朝那个方向看,确认它还在。眼前这块方尖碑主宰了她的整个视野,她全部的思想,因为它巨大得可怕,甚至还没有完全出-水。它的颜色是深红,像石榴石,形状是六棱柱,有个锋利的、形状不规则的尖顶。它是完全实在的,不像大多数方尖碑那样闪烁不定,亦幻亦真;它的宽度超过七条船首尾相接。而且它当然更长,仍在继续上升,旋转,几乎挡住了整个海港。从头到尾,足有一英里长。

但它有些不对劲,在上升过程中渐渐暴露出来。在碑体中段,清秀如晶石的碑体变得满是裂痕。巨大的裂痕,丑陋、发黑的裂痕,像是在长达几个世纪埋没海底期间,有某种污染物渗入了碑身内部。那曲曲折折,蛛网一样辐射的裂痕,呈放射状延伸过晶体表面。茜奈特可以感觉到,方尖碑的哼鸣声存在跳跃和停顿感,无法理解的能量,正在透过那些损坏的地方挣扎着溢出。

而就在辐射形裂痕的正中间,她可以看出某种闭塞-口样子的东西。那东西很小。茜奈特眯起眼睛,加大力气靠在栏杆上,伸长脖子追随那个越升越高的小点。然后那块方尖碑又转过去一些,像是要面对她,突然之间,茜因觉得全身血液都冻结了起来,意识到她刚才看到的是什么。

一个人。那东西里面困着某个人,像一只昆虫被困在琥珀里,肢体张开,动弹不得,头发被冻结成放射状。她无法分辨那张脸,看不清楚,但在她的想象中,那人两眼瞪大,嘴巴张开。正在尖叫中。

就在这时,她意识到自己能看出那人皮肤有古怪的石纹,透过碑身的暗红色看去,是瘀青色。阳光闪过,她意识到它的毛发是透明的,或者至少透明得足以消失在周围的石榴石色晶体中。而且,她目睹的情形带有某种特质,她能感觉到,可能因为有一个瞬间,她曾是这方尖碑的一部分,它就是那股力量的来源,她不会深究这个问题,因为——邪恶的大地啊——她无法接受这个。那份知识就在她脑子里,不管她多想否认,都不可能做到。当理智的头脑被迫一次又一次面对不可能出现的情境,它别无选择,只能适应。

所以她接受事实:她正在目睹的是一块破碎的方尖碑,它在埃利亚城的海港下面掩埋了大地知道多长时间。她接受,在这座方尖碑的心脏地带,那个不知用了什么办法,打破了这块巨大的、壮观的、神奇物体的……是个食岩人。

而且,它已经死了。

大地父亲的思考可能要花费很多年,但他从来不会入睡。

他也从不忘记。

——第二板,《真理经,残篇》,第二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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