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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茜奈特玩坏了她的玩具

留驻当地。等待指令。尤迈尼斯发回来的电报这样说。

茜奈特默然无语,把这个交给埃勒巴斯特,他扫了一眼,笑了起来:“好啊,好啊。我现在开始猜想,你应该已经为自己赢得了又一枚戒指,原基人茜奈特。或者就是一份死刑判决。等我们回到学院,就知道到底是哪个了。”

他们在季末酒家,自己的客房里,赤身luo体,刚做完每晚例行的功课。茜奈特站起来,赤luo,焦躁,厌烦,在房间范围内来回踱步。这个房间要比一周前住过的那间更小,因为他们完成了埃利亚城的合同义务,社群不再承担两人的住宿费用。

“等我们回去?”她一面踱步,一面瞪他。他是完全放松,修长的身-躯在床单的白色背景上留下深色轮廓,在傍晚的天光下模糊不清。她看着他,就忍不住会想起那座石榴石色的方尖碑:他这个人也同样不应该存在,同样不应该真实,同样让人泄气。她无法理解这家伙为什么不慌。“为什么要说‘留驻当地’之类的屁话?他们为什么不肯让我们回去?”

他向她咂嘴表示不满:“注意语言!你在支点学院可是循规蹈矩的。你经历了什么?”

“我见到了你。回答问题!”

“也许他们想给咱俩一段假期。”埃勒巴斯特探身过去,从床头柜上的袋子里取来一片水果。过去一周,他们都是自己买食物的。他现在至少无须提醒就可以进食。无聊对他也有好处。“我们在这儿浪费时间,或者就是在赶回尤迈尼斯的路上浪费时间,又有什么区别呢,茜因?至少在这儿还能舒服点儿。回床-上来吧。”

她露出牙齿对他说:“不要。”

他叹气:“叫你来休息。我们已经尽到今天晚上的义务了。地火啊,难道你需要我回避一下,让你自慰一番吗?这样会让你心情好点儿?”

实际上,还真是。但她不会向他坦白这一点了。她最终还是回到了床-上,因为也没有更好的事情可做。他递给她一片橙子,她接受,因为爱吃这种水果,而且在这儿价钱便宜。其实住在沿海社群也有不少优点,她来这儿之后不止一次想到过。气候温和,食物美味,生活成本低,还能遇见不同国度和地区的旅客,来旅行或者做贸易。而且大海也很美,令人着迷;她曾站在窗前,接连几小时看海。要不是每隔一些年就会发生大海啸,把沿海社群从地图上抹掉的话……算了。

“我就是不明白啊。”她说,这番话感觉已经说了上万遍。巴斯特很可能听够了她的抱怨,但她又无事可做,所以他还是忍忍吧。“这算是某种惩罚吗?只是个平常的珊瑚礁清理任务,港口底下却偏偏藏了个天知道是什么玩意儿的东西,这能怪我吗?”她摊开双手,“就跟有人能预料这种事一样。”

“最可能的情况是,”埃勒巴斯特说,“他们希望你等到测地学家赶来,以防万一,要是支点学院还能再分一杯羹呢?”

这番话他以前也说过,她知道很可能是对的。事实上,测地学家的确已经在向这座城市集中——此外还有古文物学家、讲经人、生物学家,甚至还有些医生,他们担心如此靠近的方尖碑会给城市居民的健康带来不良影响。还有那些败类和怪人,当然也都凑了来:冶金学家、天文学家,以及其他垃圾学科的研究者。任何有那么一点点爱好,受过一点儿训练的人,来自这个方镇或者临近区域。茜奈特和埃勒巴斯特之所以还能租到一间房,因为他们是最早发现那东西的人,也因为他们入住较早。否则,本区的大小旅店全都已经被挤爆。

之前,从来没有人关心什么该死的方尖碑。但话说回来,也从来没人见过方尖碑悬浮在这么近的地方,清晰可见,里面还塞-了一只死掉的食岩人,在一座人口众多的城市上空。

但除了询问茜奈特关于方尖碑升空过程的观点之外——每当有陌生人被介绍来,自称某地来的创新者某某,她就没什么好脸色——这些专家对她本人并没有什么兴趣。这还好,因为她本来就无权代表支点学院进行谈判。埃勒巴斯特或许有权这样做,但她不想让他跟任何人谈判,兜售自己的服务。她倒没觉得他会故意向别人许愿,让她做任何不想去做的事;他也不是完全不可救药的混蛋。但凡事要有原则。

更糟的是,她不完全相信埃勒巴斯特。他们被留在这里的选择毫无道理。支点学院本应该要求她返回赤道区域,她可以到第七大学接受学者们的询问,元老们也可以控制学者接近她的机会,并控制此类事务的收费标准。他们自己也应该想要询问她,了解她现在已经三次感觉到的神秘力量,而她也终于明白,那力量应该是来自方尖碑。

(而且守护者们应该也想要跟她谈。他们总有自己的秘密需要保守。最让她心神不安的,就是他们没有显示出任何兴趣。)

埃勒巴斯特警告过他,不要谈及这个部分。没人需要知道你能跟方尖碑建立联系,他在事件之后的第二天这样说。他当时还很虚弱,中毒之后几乎下不来床;事实上,他的原基力消耗太大,她抬升方尖碑的时候,他什么都不能做,虽然她还向埃西尔夸口他能搞远程控制。尽管虚弱,他还是抓住她的一只手,用力握紧,确保她用心好好听。告诉他们你只想让岩层挪动一下,那东西是自己冒出来的,像是水底装了弹射装置。就算我们自己人,也会相信这样的说辞。这只是另一件死亡文明的遗物,毫无道理可言,如果你不露破绽,就不会有人追问这件事。所以这事根本就不要谈。甚至不要跟我谈。

这样一说,当然只会让她更想谈了。但巴斯特恢复之后,她唯一尝试提起时,对方只是怒目而视,一言不发,直到她终于领会到对方的立场,走开去做别的。

而这个,比其他任何事情都更让她抓狂。

“我要出去溜达。”她最后说,然后站起来。

“行啊。”埃勒巴斯特说,伸了个懒腰也站起来。她听到他关节啵啵响。“我跟你去。”

“我又没让你陪。”

“是啊,你没让我陪。”他又在对她微笑,但这次是那种带刺的笑。她越来越讨厌的那种。“如果要独自出门,深更半夜,还在一个曾有人试图杀死我俩中一个的诡异社群,那你真他妈应该有个伴。”

听到这话,茜奈特有些心寒。“哦。”但这正是另外一个他们不谈的问题,不是因为埃勒巴斯特禁止,而是两人都没有了解到足够线索,只能猜测。茜奈特想要相信,最有可能的就是最简单的原因:厨房里有人太无能。埃勒巴斯特却指出了这个推断的缺陷:整个旅店,甚至整座城市,都没有其他人食物中毒。茜奈特觉得,这个应该也有很简单的解释——埃西尔跟厨房工作的人打过招呼,只给埃勒巴斯特的食物下毒。这是愤怒的领导者常做的事,至少在关于他们的故事里十分常见,那类故事有很多下毒害人之类见不得光的邪恶做法。茜因个人更喜欢的故事,是抗灾者排除万难终获成功,或者繁育者借助聪明的政治联姻和有战略眼光的生育安排拯救人命,或者壮工们用简单直接的暴力手段解决他们的问题。

埃勒巴斯特呢,既然是埃勒巴斯特,看起来怀疑他险些送命的事件有更多隐情。而茜奈特又不愿承认他可能是对的。

“那,行吧。”她说,然后穿好衣服。

那天傍晚气候宜人。他们走下一条斜街前往港口方向,正好赶在落日时分。他们的影子在面前的地上,被拉得好长;而埃利亚城中的建筑,多数都是浅白的砂石色,此刻变幻出更丰富的红色、紫色和金色。他们走的那条街跟一条曲折的小巷相接,巷子尽头就是一座小海湾,靠近港口较为繁忙的区域。当他们停下来观赏风景时,茜因可以看到一帮本地少年男女,在黑色的沙滩上欢笑嬉戏。他们个个身材修长,肤色棕黑,健康又快乐。茜因发觉自己盯着他们看,好奇作为一个正常人长大会是什么感觉。

然后那座方尖碑——从他们站立的街口很容易看到,它大致悬在港口水面以上十到十五英尺,又发出一波低沉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波动。自从茜奈特将它抬升出来,它就一直在发出这种信号,这让她忘记了那帮孩子。

“那东西有些不对劲。”埃勒巴斯特很小声地说。

茜奈特瞅了他一眼,心里有点儿烦,差点儿开口就喷,什么,现在你又想谈论它了?然后她才意识到,他并没有看方尖碑。他正在用一只脚在地上划,两手都插在衣兜里,看上去——哦。茜因险些笑出来。当时的他,看上去像个怕-羞-的少年,正准备建议自己漂亮的女伴一起做什么捣蛋事。他既不是少年,也不怕-羞-,她是否漂亮,他是否捣蛋也都不重要,因为两人已经时常做-\_爱——只是补充说明。要是别人随便看一眼,不会意识到他在注意方尖碑。

这让茜奈特突然意识到,除了他俩之外,没有任何人能够隐知到它的动静。刚才那次,实际上并不是什么波动。它既不短暂,也没有节奏;更像是一种临时发生的悸动,她时不时能够感知,随机发生,有些恐怖,像牙痛。但如果社群里的其他居民感觉到上一波,他们就不会欢笑嬉戏,不会在漫漫长日后的金色黄昏四处徜徉。他们将全部聚集到这里,观察这块巨大的、近在咫尺的异物,茜奈特的脑子里,越来越倾向于使用危险这个形容词来描述它。

茜因从巴斯特身上得到暗示,伸手扶住他的胳膊,靠在他身旁,就像自己真的喜欢他一样。她让自己的声音足够低,尽管她完全不知道他在防着什么人,或者什么东西,避免谈话被听到。城市里的繁忙一天即将结束,街上有不少行人,但并没有人特别靠近,或者格外留意他们。“我总在等着它升高,像其他方尖碑一样。”

因为它现在离地面真的是太近,太近——现在是水面。茜因看到过的其他所有方尖碑,包括救过埃勒巴斯特一命的紫色那块,现在仍飘在海岸线之外几英里,都在最低处的云层间游荡,有些甚至更高。

“而且它还偏向一侧,就像它勉强才能留在空中一样。”

什么?她情不自禁看它,尽管巴斯特马上在捏她胳膊,促使她移开视线。但那一瞥已经足够确认他所言属实:那块方尖碑确实在倾斜,只有一点点,顶端向南侧偏。它转动期间,一定会有些摆动,尽管很慢。斜率很小,如果他们不是站在街道上,两边都是众多笔直的建筑,她肯定不会察觉的。现在,她无法忽视了。

“我们往这边走走吧。”她建议。两人在这里逗留太久了。埃勒巴斯特显然同意,他们沿着那条小巷继续走向海湾,一路缓行。

“这就是他们让我们留在这里的原因。”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茜因没注意。她不由自主地被美丽的落日景象吸引,也同样痴迷于这座城市漫长、优雅的街道。还有另一对走过人行道的行人。较高的女-人向他俩点头致意,尽管茜因和巴斯特穿了他们标志性的黑色制服。很反常,这个小小的友好表示。而且很暖。尤迈尼斯的确是人类建成的奇迹,创意和工程技术的巅峰;就算能撑过十几个灾季,这个贫瘠的海滨社群也无法与它相比。但在尤迈尼斯,没有任何人会屑于向基贼点头致意,不管天气多好。

然后埃勒巴斯特前一句话打断了她的思索:“什么?”

他继续缓步前行,尽管步幅很大,却和她保持着步调一致:“我们在房间里无法交谈。在这里谈话甚至也有危险。但你说过想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我们滞留此地,不让我们回去:这就是原因。那块方尖碑,快要撑不住了。”

这倒是挺明显的,但……“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你把它升到空中的。”

她皱起眉头,然后才想起应该留心表情:“它是自己升空的。我只是移开所有把它约束在水下的东西,也许还唤醒了它。”为什么她在脑子里默认“它之前一直沉睡”不是茜因想要深究的问题。

“而在帝国近三千年的历史上,对方尖碑的控制从未达到过如此程度。”巴斯特微微耸肩,“如果我是个迂腐无能的五戒元老,看到这样一份电报,我就会想到这件事,而随后的反应将是:如果有人控制了那个能控制那东西的人。”他的眼睛向方尖碑方向扫了一下。“但我们现在需要担心的,并不是支点学院那帮迂腐无能之辈。”

茜因完全不清楚他在讲些什么屁话。倒不是说他讲的内容不像真的;她完全可以想象长石太太做出此类反应。但为什么?要让一名十戒高手待在现场,让当地民众安心?知道巴斯特在这里的少数官僚,应该都在忙于应对突然蜂拥而至的专家和游客们。假如方尖碑突然……能采取些对应的行动,但是能做什么?这毫无道理。而她还需要担心什么人呢?除非是——

她皱起眉头。

“你说过些什么来着,之前。”大概是关于……跟方尖碑建立联结?这个是什么意思?“还有——还有那天晚上,你做过些什么。”她不安地看了他一眼,但这回,他并没有瞪眼睛。他在俯视海湾,貌似沉醉于风景,眼神却犀利、严肃。他清楚她在说什么。她又犹豫了一会儿,然后继续。“你有能力借助它们完成一些事情,对吧?”哦,大地啊,她简直是个白痴。“你有能力控制它们!支点学院了解这件事吗?”

“不。而且你也并不了解。”他的黑眼睛向她扫了一下,然后移走。

“你怎么就这么的——”这甚至不能说遮遮掩掩。他在跟她谈话。但就像一直怀疑有人用某种方式偷听似的。“没有人能听到我们在房间里的对话。”然后她刻意向一帮跑过去的孩子点头,其中一个撞到了埃勒巴斯特,边跑边道歉。这世上还有人懂得道歉,真难得。

“你并不能保证没人听。那座建筑的主要支柱是整块切割的大理石,你没发现吗?地基看上去也是同样材质。如果它直接修建在岩层上……”他的表情一时显出些慌乱,继而又变得没有表情。

“这又有什么关系,谁还能——”然后她明白了过来。哦。哦!但是——不,不可能是这样。“你是说有人可能会借助墙体听到我们说话?通过、通过那些石材?”她从未听说过这种事。这当然有道理,因为这就是原基力发挥作用的常规方式;当茜因与大地连接时,她不止能感觉到自己的隐知盘触及的岩层,也能感知到任何与岩层有接触的事物。即便她不能感知到事物本身,像那座方尖碑一样。但毕竟,在感知到地质活动之外,还要听到人声?这不可能是真的。她从来没听说有哪个基贼的感知力强到这种程度。

他直勾勾地看着她,许久。“我能。”当茜因愕然回望,他叹了口气,“我一直都能。你很可能也有这能力——只是感知还不够清晰。现在对你来说,那些还只是轻微震颤。我是在得到第八或者第九枚戒指时,开始能分清那些微小震动中的模式。细节。”

她摇头:“但你是唯一的十戒高手啊。”

“我的大多数孩子都有获得十戒的潜力。”

茜奈特心中一凛,突然想起梅伊附近维护站里那个死掉的孩子。哦。支点学院控制着所有的站点维护者。如果他们有办法迫使那些可怜的、伤残的孩子进行监听,然后说出自己听到的内容,像个活体电报机一样运行呢?这是他在担心的事吗?支点学院是否就像一只蜘蛛,盘踞在尤迈尼斯的心脏地带,用站点网络监听安宁洲的每一番对话?

但她的注意力被转移,无法继续这条思路,因为脑子里感觉到一丝不安。埃勒巴斯特刚才说过的话,他那份可恶的影响,让她开始怀疑从小坚信的那些信条。我的大多数孩子都有获得十戒的潜力,他之前说过,学院目前却没有其他十戒高手。基贼孩子只有在无法控制自己的时候,才会被送往维护站。是这样吧?

哦。

并不是。

她决定不说出自己的这份领悟。

他拍拍她的手,也许又是在演戏,也许只是想安慰她。他当然知道真相,可能比她更清楚,对于他的孩子们遭遇过什么。

然后他又说了一遍:“支点学院的元老们,并不是我们现在需要担心的人。”

那他指的是谁?元老们一派混乱,这是事实。茜因一直在留意他们之间的政治关系,因为总有一天,她会成为其中一员,必须知道谁真正掌权,谁只是貌似大权在握。目前至少有十几个派别,其中不乏常见类型的恶棍:跳梁小丑、极端理想主义者,还有为了飞黄腾达不惜杀害自己亲妈的那种人。但突然之间茜奈特开始考虑,他们又要听命于谁。

守护者。因为没有人会真的相信一群肮脏的基贼管理同类事务,就像赛姆希娜不可能相信米撒勒一样。支点学院没有人谈论守护者们的政策立场,很可能因为学院里没有人真正了解他们。守护者们自行其是,对任何询问都不予回答。态度强硬。

茜奈特并非第一次想知道:守护者又听命于何人?

茜因考虑这件事的过程中,他们已经到达海湾,站在有栏杆的观景栈道上。街道至此而终,它的鹅卵石被流沙掩埋,然后被木板铺成的步道取代。不远处,又有另外一片海滩,不同于他们此前见过的那一片。孩子们在栈道台阶上跑上跑下,大呼小叫着玩耍,在他们身后,茜因看到一帮老女-人,赤身luo体蹚在海水里。她察觉到那儿另有一名男子,坐在离他们所站位置几英尺外的栏杆上,只因为他赤luo上身,并且在看着他们。有一会儿,前一个事实吸引了她的注意力(然后她想起礼节,移开了视线),因为埃勒巴斯特的身材实在没什么好看,而且她已经有段日子没有过真正可以享受的性爱了。后一个事实,通常她都可以无视,因为在尤迈尼斯,她常常会被陌生人盯着看。

但是。

她跟巴斯特一起站在栏杆旁,身心放松,享受着一段时期以来最舒服的时光,听着孩子们在一旁嬉戏。尤迈尼斯的政治纷争感觉是那样遥远,神秘但并不重要,遥不可及。就像一块方尖碑。

但是。

但是。她迟钝地发觉,身边的巴斯特已经全身僵住。尽管他的脸还是朝向沙滩和孩子们,她却能看出他完全心不在焉。她这才终于想起,埃利亚城里的人并不会盯着别人看,甚至不会瞪视两个傍晚出门散步的黑衫客。埃西尔之外,她在这个社群见过的人都太有礼貌,根本不会做出这样唐突的事来。

于是她回望栏杆上坐着的那个男人。他向她微笑,这笑容还有点儿好看。他较为年长,可能比她自己大十岁左右,而且体形真是相当美好,宽肩膀,迷人的三头肌,隆起在完美健康的皮肤下面,完美的细腰。

暗红色裤子。还有他搭在身旁栏杆上的衬衣,他看似为了晒太阳脱下来的那件,也是暗红色。她到这时候,才迟钝地感觉到自己隐知盘后部发出熟悉的嘶嘶声,警告有守护者在附近。

“你的吗?”埃勒巴斯特问。

茜奈特-舔--舔-嘴唇:“我刚刚还希望他是你的。”

“不是。”然后埃勒巴斯特装作上前一步,两手搭上栏杆,低头就好像要拉伸一下肩膀似的。“不要让他用luo露的肌肤接触到你。”

这声音很细小;她只是勉强听到。然后埃勒巴斯特直起身来,转头面向那位年轻人。“有什么心事吗,守护者?”

那名守护者轻声笑了下,从栏杆上跳下。他至少有一部分海滨血统,全身肤色棕黑,头发卷曲,发色偏浅,但除了这些特征之外,他跟埃利亚城的其他居民很接近。好吧。并不是。他只是表面上接近平常人,他身上有某种难以定义的特质,茜奈特不幸遇上的每一位守护者身上都有。在尤迈尼斯,没有人会把守护者误认为原基人——也不会误当成哑炮,同理的。他们就是有一份特别,每个人都能察觉。

“是啊,其实我有心事。”那名守护者说,“十戒者埃勒巴斯特。四戒者茜奈特。”这一句话就让茜奈特恨得咬牙。她更喜欢被笼统地称作原基人,假如一定要给她强加一个头衔的话。守护者们,当然,完全清楚四戒与十戒持有者之间的区别。“我是沃伦的守护者埃基。我的天,你们两个还真是忙碌啊。”

“我们该当忙碌一点儿。”埃勒巴斯特说,茜奈特忍不住惊奇地看着他。他紧张得前所未见,脖子上青筋暴出,两手张开在身\_体两侧而且——严阵以待?他准备做什么?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想到严阵以待这个词。“如你所见,我们已经完成了学院交代的任务。”

“哦,确实啊。干得漂亮。”埃基这时眼光游移,扫向那块倾斜的、震颤着的方尖碑,那个巨大的意外。茜奈特却在看他脸色。她看到守护者的微笑消失,就像从未存在。这肯定不是好兆头。“不过,要是你们仅仅做完指定的任务就好了。你还真是个任性的小东西啊,埃勒巴斯特。”

茜奈特皱起眉头。即便到了这种时候,她还在被忽视。“这活儿是我干的,守护者。我的工作有问题吗?”

守护者惊异地转头看她,这时候茜奈特意识到自己犯了个错误。好大一个错,因为他的笑容并没有回来。“是你,那现在?”

埃勒巴斯特在嘶吼,然后——邪恶的大地啊,她感觉到他把自己的意识切入岩层,因为它深入得令人难以置信。他的强大力量,让她全身都在战栗,而不只是她的隐知盘。她无法追踪,转瞬之间,巴斯特就已经越出了她的感知界限,轻易切入数英里以下的岩浆里。而他对所有那些纯粹大地能量的控制简直完美。太惊人了。有这些能量,他可以轻易搬动一座山。

但为什么?

那守护者很突然地笑了:“守护者莱瑟特让我转达她的问候,埃勒巴斯特。”

就在茜奈特仍在试图解读这句话,还有埃勒巴斯特准备跟一位守护者动手的事实,埃勒巴斯特已经全身僵住。“你们找到她了?”

“当然。我们必须谈谈你对她做的事。很快。”

突然,茜奈特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动的手,也不知是从哪里取出的,反正那人手里就多了一把黑色玻钢剑。它的剑刃很宽,却短得荒谬,也许只有两英寸长。甚至都称不上短刀。

他拿那么个破玩意儿能干什么,帮我们修指甲吗?

还有,他为什么要对两名帝国原基人亮出武器啊?“守护者啊,”她试图解释,“也许我们之间存在某种误——”

那守护者做了什么。茜奈特眨眨眼,但局面还跟之前一样:她和埃勒巴斯特面对埃基,三人都在一条木板铺成的海滨观景栈道上,周围有建筑阴影,也有血色残阳,孩童和老妇在远处休闲。但某些东西已经被改变。她不确定是什么,直到听见埃勒巴斯特发出窒息的声响,向她扑过来,把她撞倒在几英尺外的地上。

茜奈特完全没有料到,像他这么瘦仃仃的人,还能借助体重把她放倒。她重重摔在木板地上,痛得呼吸困难。她模糊看到有些在附近玩耍的孩子停下来呆愣愣地看。其中一个人在笑。然后她挣扎着站起来,怒气冲冲,已经打算张开嘴把埃勒巴斯特骂到地府再拎回来。

但埃勒巴斯特也已经倒地,就在一两尺距离之外。他脸朝下趴着,眼睛紧盯着她,而且,而且他在发出一种奇怪的声响。声音不大。他嘴巴张得很开,发出的声音却像小孩玩具的唧唧声,或者是冶炼师风箱的轻响。而且他全身颤-抖,就像只能完成这么一点点动作似的,这毫无道理,因为他看似一点儿伤都没有。茜因不确定自己该怎么想,直到她为时已晚地辨明——

他是在尖叫。

“你以为我为什么会选择她做攻击目标啊?”埃基瞪着埃勒巴斯特说,茜奈特气得浑身发抖,因为守护者脸上的表情是欢畅,是得意,尽管埃勒巴斯特趴在那里,抖得无法自已……而埃基曾经握在手里的那把剑,现在已经刺入埃勒巴斯特的肩窝。茜因盯着它,很震惊自己为什么才看到。就算在巴斯特黑色外袍的背景下,它还是那样显眼。“你一直都是个傻瓜,埃勒巴斯特。”

现在埃基手里又多了一把剑。这把很长,细得令人心寒:一把熟悉的,摄人心魄的细刃剑。

“为什么——”茜奈特无法思考。她两手剧痛,挣扎着在栈道木板上向后退开,一面想要站立,一面又想逃走。她本能地向脚下的大地寻求力量,到这时才终于意识到守护者之前做过什么。因为她体-内再没有可以汲取力量的机制。她仅能隐知自己双手和后背以下几英尺的地面,这里只有细沙、含盐的土壤和地下小虫。当她试图感知更多,隐知盘感觉到一阵令人眩晕的剧痛。这就像她伤到了手肘,从那里到手指尖都会失去知觉;就像她脑子里那个部分已经进入休眠。那里有刺痛感,在恢复,但暂时,一无所有。

之前她曾听过料石生们熄灯后聊过这种事。所有守护者都很怪异,但这个才是他们最核心的特征:不知为何,他们一转念就可以关闭其他人的原基力。而且他们中的有些人特别怪异,专长就是比别人更怪。其中有些没有分管原基人,也不被允许接近未受训的孩子们,因为他们一靠近就会带来危险。这些守护者没有其他任务,只负责追踪最强大的邪恶原基人,而等他们找到目标……这个嘛。在这一刻之前,茜奈特从未对他们要做的事情特别好奇,但现在,她像是要了解到真相了。地下的烈火啊,她现在对土地的麻木程度,就像脑子最迟钝的老人。这就是哑炮们的体验吗?他们就只能感知到这些?她这辈子都在羡慕那些正常人,直到此刻。

但是。就在埃基手握细剑,向她逼近时,他双眼周围的皮肤绷紧,嘴角特别严峻,这让她想起自己严重头痛时的感觉。她不假思索地问道:“你——你,呃,没事吧?”茜奈特完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问。

听到这个,埃基侧了一下头,微笑又回到他脸上,温和,又吃惊:“你还真是好心啊。我很好,小东西。就是很好。”但他还在向她逼近。

她再次向后退缩,又一次试图站立,又一次搜寻力量,三件事全部失败。但即便她能成功——他还是个守护者呢。她的义务就是听从这些人的指令。如果他想要她死,她也有义务服从。

但这不对啊。

“求你。”她说,现在已经绝望,心乱如狂,“求你,我们没有做错任何事,我不明白,我不——”

“你并不需要明白。”他说,态度特别慈爱,“你只需要做一件事就好。”然后他猛扑过来,剑尖对准她的胸膛。

后来,她会明白当时发生过的事件顺序。

后来她会知道,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但现在,那感觉很慢。时间的流逝变得毫无意义。她当时只能感知到那把玻钢剑,巨大,锋利,棱面反射着迟暮的阳光。它看似极为缓慢、优雅地向她逼近,延长了她被迫不得不承受恐惧的时间。

这从来一直就不对。

她当时只能感觉到手指下粗粝的木料,还有木板下面她仅能隐知到的些许温暖和细微运动。靠那些,不过能移动一小颗卵石而已。

她能感知到埃勒巴斯特,身\_体悸动,因为他在抽搐,之前她怎么可能毫无感觉呢?他现在控制不了自己的身\_体,他肩上插的那把刀有某种魔力,让他完全运用不了自身强大的力量,而且他脸上的表情,也只有无助、恐惧和剧痛。

她开始感觉到自己的愤怒。狂怒。让义务去死。这个守护者正在做的,所有守护者在做的,根本就极端邪恶。

然后——

然后——

然后——

她感觉到了那块方尖碑。

(埃勒巴斯特抽搐得更加剧烈,嘴巴张得更大,两眼死死盯住她,尽管他浑身其他肌肉还不听使唤。他那次警告的模糊记忆在她脑中回响,尽管在这个瞬间,她想不起那次警告的具体-内容。)

那把刺向她心脏的剑已经走完一半距离,她对这个的感觉非常非常痛切。

我们是披枷戴索的神明,而这些。可恶。都不对。

于是她再次探求力量,不向下,而向上,不竖直,而是偏向一旁——

不,埃勒巴斯特的嘴形变化,想这样喊,尽管他还在抽搐。

——然后那块方尖碑把她吸入,它震颤着、闪烁着的血红色光幕里。她在向上跌升。她在被某种力量向上拖曳,并进入。她已经完全失控,哦,大地父亲啊,埃勒巴斯特是对的,这件事真的不是她能主导——

——她尖叫,因为她已经忘记这块方尖碑是坏掉的。在她磨过损伤区域时,感觉全身剧痛,每一条裂缝都在切割她,破碎她,将她击碎,直到——

——直到她停下,悬浮半空,痛苦地蜷缩身\_体,身处一片血红色的破碎里。

这不是真的。这不可能真实。她感觉到自己还躺在有沙粒的木板路面上,皮肤表面洒着渐渐暗淡的阳光。她没有感觉到守护者的玻钢剑,至少暂时还没有。但她也在这里。而且她能看见,尽管隐知盘并不是眼睛,而这些“视像”都只是她的想象而已:

方尖碑核心处的食岩人飘浮在她面前。

这是她第一次接近这种人。所有书上都说,食岩人不分男女,但这个看似身\_体修长的男子,身\_体是带有白色石脉的黑色大理石。穿一套飘逸的闪色细棉布长袍。它的——他的?——四肢都是光滑的大理石质地,像在跌落中途一样张开着。他的头向后仰,头发在身后卷舒不定,成混乱的半透明状。那些裂痕在他皮肤表面伸延,也波及他衣物的僵直幻象,深入他本身,穿透他本身。

你没事吧?她在心里询问,完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好奇这个,就在自己身\_体也在崩裂的时候。食岩人的身\_体看上去伤得如此之惨,她想要屏住呼吸,以免让他再受更多伤害。但这都是不理性的,因为她并不在此地,这一切都不真实。她在一条路上,即将死亡,而这个食岩人早已死掉,其后又经历了无尽沧桑。

食岩人闭上嘴巴,然后张开眼睛,低头来看她。“我没事。”他说,“谢谢你的关心。”

然后

那座方尖碑

轰然碎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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