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野狼帮斯嘉丽清洗包扎她受伤的手指，他没有问她究竟怎么了。他的表情透露着一副准备好要把拉维娜女王的脖子折断的模样，但双手却十分温柔。
然后，斯嘉丽坚持要给她时间洗澡，尽管野狼一副很不愿意放开她的样子，但他还是让她去了。在他童年的家—— 那个小小的洗手间绝对称不上豪华，但和动物园里的浅坑相比还是要好很多，当她从浴室里出来，已经觉得焕然一新。她和温特穿上摩诃·凯斯利仅有的几件衣裳，她们原来的衣服都已经被洗了，虽然斯嘉丽急着要穿回她的连帽衫，它已经成为了她个人的护甲。
“我不能相信你们绑架了凯铎王子。”她说，揭开窗上的帘子，偷看外面，蓝色的雏菊是窗口唯一的色彩。
“凯铎皇帝。”野狼纠正她。他靠在墙上，手里抓住她的衬衫下摆。换温特去洗手间，其他人则挤在厨房里，试图给大家凑齐足够的食物。斯嘉丽听到有人提到口粮配给的事，她明白，这个小小的家庭其实招待不了这么多客人。野狼的妈妈很快就会回来，带回一周配给的食物，但这些也只够供应一个女人。
斯嘉丽试图想象着野狼的感受，被带走十年，成为一个满身是伤、长着獠牙的男人，手上染着无数受害者的鲜血。
现在……又有一个女孩。
斯嘉丽不再去想见他母亲的事了，感觉太奇怪了。
“是的，皇帝。”她揭开帘子，“很难习惯叫他皇帝。听了十八年的名人八卦，称他是‘地球上最受欢迎的王子’。”她抱住一个皱巴巴的沙发靠垫，腿压在身子底下。“十五岁的时候，我的墙上贴了一张他的照片，那是奶奶替我从一个麦片盒子上剪下来的。”
野狼皱起了眉头。
“当然，世界上有一半的女孩大概都有同一张来自麦片盒的照片。”
野狼拱着肩膀，斯嘉丽咧嘴一笑，“哦，不会吧，你到这里来不会是要挑战他，争夺狼群的统治地位吧？”她招招手，半秒钟后，他不再怒气冲冲，来到她身边，把她揽在胸前。
他的大胆和醋意是以前所没有过的，和她习惯的羞怯不同。在风铃草的时候，野狼总是压抑自己的感情，他似乎不想冒险试探在巴黎所建立起来的信任。
现在，不管是他吻她，或者用手臂搂住她，斯嘉丽觉得他在宣示他的领地。通常，她会来一篇关系独立的长篇大论，但她觉得自己在很久以前便已宣示了她的领地。就在她要他在她与他的同伴间做一个选择时，在她把他拖上飞船，把他和过去全都切割时，她便为他俩做了决定。现在，他是她的，她也是他的。
但她不知道他们之间的一切，是不是又发生了变化。她原本以为当这一切都结束，他会和她一起回农场，但现在他和他唯一的亲人—— 母亲团圆了，斯嘉丽不知道她还是不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她知道要求他在她和被迫分别了十年的家人之间做选择是不公平的。现在不公平，也许从不曾公平过。
厨房里橱柜砰砰作响，打断了她一时还理不清的思绪，她才刚刚和他重聚。她听到索恩说了一句什么冰冻的干纸板，艾蔻指责他对缺少味蕾的人没有一点同情心。
斯嘉丽的脑袋依偎在野狼的肩上，“我很担心你。”
“你担心？”野狼稍稍仰起身子，“他们捉走你，我却什么都不能做。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死了，或者他们……”他打了一个寒战，“为了把你救回来，我会杀掉他们每个人，我会不惜一切代价……知道我们会来，我才没有发狂。”他眉头皱着，“虽然有几次，我有点发神经。”
斯嘉丽用手肘碰了碰他，“这听起来没那么浪漫呢。”
“吃晚饭。”索恩说道，从厨房出来，双手各拿一个盘子，“今天的晚饭，是单调的糙米饭，过咸的肉铺在过期的饼干上，你们月族肯定知道要怎么熬过来吧。”
“我们尽量只拿储藏柜里的东西，”欣黛说道，她和艾蔻进到前面的小客厅里，虽然大家几乎连站的地方都没有了，“这里没有太多新鲜的食物，摩诃给我们的已经够多了。”
斯嘉丽看了野狼一眼，“我一直以为你没有吃过番茄或胡萝卜，是因为月球不产那些东西，但事实并非如此，是吗？他们只是没有把它们送到外围分区来。”
他耸耸肩，没有一点自怜，“我不知道农业分区可以种什么，不能种什么。但我很肯定，怎样都不能和贝努瓦农场和园子竞争。”他眨了眨眼睛，而斯嘉丽—— 她自己都感到惊讶—— 又脸红了。
“你们两个真让我浑身起鸡皮疙瘩。”索恩抱怨道。
“我肯定这是肉。”欣黛说道，牙齿咬着一个干巴巴的神秘东西。
饭菜的确不令人食指大动，但也并没有比在动物园糟，斯嘉丽津津有味地吃着她那一份。温特从洗手间出来，深色鬈发还滴着水，过短的裤子和不合身的上衣并不减她的美丽。她走到他们身边，跪在小桌子边的地板上，用一种伤心而陌生的眼神盯着饭菜，在场一阵沉默。
斯嘉丽首先说话，把许多饼干推到她面前，“我知道你不习惯吃这种东西，”她说道，“但你也得吃点东西。”
温特脸上露出防卫的表情，“我不是什么特别的人。”她盯着饼干，表情变得柔和，“我只是不知道我可以吃多少，我知道外围分区的状况并不好，但不知道有那么糟糕，我每天吃得饱饱的，代价却是其他人在挨饿。”她叹了口气，跪坐着，手交叠在腿上，“反正，我不饿。你们可以吃我的那份。”
“温特……”
“我不饿。”斯嘉丽从没听过她用那么严厉的口气说话，“我不能勉强吃。”
斯嘉丽皱着眉头，那算了。最后是野狼吃了饼干，吃完了却觉得内疚。
“你说是杰新告诉你，在哪里可以找到我们的？”欣黛说道。她肩膀紧绷着，一直到斯嘉丽详尽地解释了逃跑的过程，她的朋友们可一点也不信任杰新，“他是怎么知道的？”
“我猜，”温特说道，“是你们的那个娇小的朋友告诉他的。”
“我们娇小的朋友？”欣黛问道。
温特点了点头，“月牙儿，是吗？”
所有人一言不发，房间里似乎暂时停止了呼吸。
索恩俯身向前，“月牙儿？你见过月牙儿？”
“我好几天没见到她了，但杰新会保护她的安全。”
“哦！这倒提醒了我。”斯嘉丽从她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圆柱体，“杰新告诉过我，里面有一个从朋友那儿来的信息，也许他指的就是她，月牙儿？”
索恩在她没说完之前便一把将它夺过，在他掌心拨弄着，“这是什么？我们要怎么看这个信息？”
欣黛接过来，将它插到墙上的全息节点。一个全息影像出现在房子的正中央。
斯嘉丽并不认识女王的黑客，只在信息链接上见过她一次。女孩一头极长且散乱的头发现在已经剪得短短的，皮肤虽然依旧苍白，但显然最近晒过太阳。
索恩站起来，跑到影像面前，她开始说话。
“大家好，如果你们看到这段影像，表示皇宫的好朋友已经找到你们了。我希望我也能跟她们一起去，我现在的保护人给过我选择，但我得留下来协助她们逃跑。我想你们会明白我为什么要这样做。我想让你们知道，我没事，我很安全，没有受伤，我相信你们会来找我。当你们来了，我会做好准备。在那之前，我保证会小心，躲好。”她停顿了一会儿，一个转瞬即逝的微笑，就像要证明自己的勇气，虽然她的眼睛里仍充满着恐惧。深吸一口气后，她继续说道：“我不在，你们的计划可能会有一些改变，我知道你们需要我帮忙，我写了一个程序放在这个档案里，把这个磁盘插进穹顶的广播接收器的通用插槽，按照我设置的提示去做。因为这个文件有可能落到坏人的手上，所以我已经用我们在船上使用的密码程序锁定。”她的睫毛沾着泪水，又挤出一个软弱的微笑，“我希望这个信息能安全地送到你们手上。我……我想念你们。”她张开嘴想再说什么，但犹豫了一下，又闭上嘴巴。一秒钟后，信息结束。
他们一直盯着月牙儿的影像所在的位置，斯嘉丽不安地拉着连帽衫的拉链，确定是那个女孩一直在她们逃亡期间守护着她和温特。她救了她们，不顾自己的安危。
“勇敢的傻丫头。”索恩喃喃道，他跌坐在地板上，脸上的表情一半是放心，一半是痛苦。
“她仍然和杰新在一起，”欣黛说道，“我猜……我很感激他所做的一切，但……他知道我们在哪里，又照看着月牙儿，这让我不安，我不信任他。”
温特盯着她，十分吃惊，“杰新是一个很好的人，他永远不会背叛你和月牙儿。”
“是吗？”索恩不屑地说道，“他已经背叛过了。”
温特的手指交织在一起，“他很遗憾出卖你们，他不是故意的，只是……他必须回到月球，为了我。”
艾蔻哼了一声，有点不以为然。斯嘉丽仰头看着机器人，曾经她是风铃草上可爱的控制系统，现在变成一个人形，有些令人不安。
“是真的，”温特坚持道，她眯起来的眼角微皱，“我明白你为什么不信任他，但他很努力地想要弥补，他希望看到你夺回王座，意愿之强不亚于任何人。”
“他救了我的性命。”斯嘉丽补充说道，停了一会儿，耸耸肩，“也许是因为他需要我带着她走，尽管如此，这也是一次救命之恩。”
索恩交叉双臂，不情愿地说道：“我但愿他努力一点，把月牙儿和你一起送回来。”
“至少我们知道她还活着。”欣黛说道。
索恩嗯了一声，“我们只知道，她仍然在艾草城，和一个曾经背叛过我们的人在一起。公主认为他是站在我们这一边的？可以，但这并不能改变他在新京出卖我们的事实，我认为他为了自己的性命，会毫不犹豫地再背叛一次。”
“不是的，他并不在乎自己的性命，”温特的声音拔得尖尖的，肩膀颤抖，“他在乎的只有我的安危，但只要我的继母在位，我就永远不会安全。”她转身面向欣黛，“我相信为了帮助你政变取得成功，他什么都会做，我们都是。”
沉默了半晌，索恩还是抱怨：“如果再见到他，我还是要揍他一拳。”
斯嘉丽翻了个白眼。
欣黛的手指在桌子上点着，“我不明白为什么拉维娜现在要把你杀了，她已经有了凯铎，她已经得到她想要的东西了。”
“我相信她是怕失去对月球的控制，”温特说道，“尤其传言我们真正的女王还活着，她变得偏执，害怕每一个潜在的威胁。”
欣黛摇摇头，“但，你不是她亲生的，月族对血缘不是挺迷信的吗？”
“是的。只有王室血脉可以坐上月族的王座。据说，倘使有一个非王室血统的人登上王位，我们族人的天赋就不复存在，有无数研究证明了这一点。”
斯嘉丽笑了起来，“我猜，这些研究是皇室付钱做的。”
“研究是真是假又有什么关系呢？”温特说道，“不管人们相信与否，我的继母都会害怕。她不顾一切地维护自己的权势，所以她想杀了我。”
“好吧，”欣黛说道，“人们在不顾一切的时候，便会犯错，想要杀了你可能是一个最大的错误。”她靠在椅背上，“我可以看出来，人们崇拜你。如果他们知道拉维娜想杀掉你，也许他们会选择我取代她，听着，殿下—— 我们有一段视频影像，如果月牙儿的程序成功的话，我们可以在所有外围分区播放，让老百姓知道我是谁，并要求他们和我一起结束拉维娜的统治。”她吸了一口气，“我想加入一段包括你的视频，告诉人们你还活着，告诉他们企图杀了你的人是拉维娜，有你的支持对我而言意义重大，对他们来说也是。”
温特看了她很长一段时间，考虑许久，才叹了口气，“我很抱歉，我不能。这么一来拉维娜就会发现我还活着，但我不能让她知道。”
“为什么不呢？”斯嘉丽说道，“老百姓关心你，他们有权知道真相。”
“杰新奉命杀我，”温特说道，声音越来越低，“他费了很大力气安排，才蒙骗过女王，宣布实情会危及他。女王相信杰新忠于她，他就不会死，”她再次抬起头来，“他在，你们的月牙儿也会安全。”
索恩移开目光。
“对不起，我不能帮你，但我绝对会支持你，即使是秘密的。”温特垂下头。斯嘉丽知道她是怎样地担心杰新的安危。她希望自己可以说点什么给公主一些安慰，但她在拉维娜的魔掌下挣扎着生存过，不管说什么，温特都不会好受。
“好吧，”欣黛说道，“我能理解，希望影像没有你也能成功。”
前门开了，他们都吓了一跳，斯嘉丽转过身去，一个女人把门关上。她穿着连身工作裤，身上布满尘埃，背着一个旧木箱，里面装满食物。她和野狼一样有着一头黑发和橄榄色的皮肤，但她像鸟一样瘦骨嶙峋。感觉野狼可以用指尖把她掐碎。
斯嘉丽产生了这样的联想，觉得十分奇怪。
每个人都松了口气，除了斯嘉丽和野狼，他的手臂圈住了她。
摩诃靠在门边，看着所有客人，不安地笑笑，“他们没有糖了，为了庆祝女王即将到来的……”她没有说完，注意到斯嘉丽和她肩膀上野狼的手臂。
温特站了起来，让摩诃十分惊讶，斯嘉丽也站了起来，但摩诃的注意力停在公主身上，她张口结舌。
温特行了个屈膝礼，“你一定是凯斯利的母亲，我是温特·海李—— 布莱克本公主，很抱歉吃了你的饼干。”
摩诃愣住了，说不出话来。
“我希望你不要介意我们这样闯进来，即使你是如此的热情好客。你的小野狼欢迎我们。他出奇的温和，虽然牙齿锐利、肌肉结实。”温特抬起眼睛，望着门上水泥的裂口，“他让我想起我认识的另一个野狼。”
斯嘉丽扮了个鬼脸。
“殿……殿下。”摩诃结结巴巴地说道，像是不知道该感到害怕或者荣耀。
“妈妈，”野狼说道，“她是斯嘉丽。我告诉过你，在我们的船上被法师带走的人，她被囚禁在宫中，但她……逃出来了，就是她，斯嘉丽。”
摩诃还是微张着嘴巴，“地球人。”
斯嘉丽点点头，“四分之三，我的祖父是月族，但我从来没有见过他。我没有……嗯，天赋。”
说这句话的同时，斯嘉丽想起摩诃应该也有天赋，他们多多少少都会有的，不是吗？即使是野狼也有，只是用科学的方法消除了。
没法想象这个身材娇小的女人会像首都的人一样滥用自己的法力。是她太天真？在这样的社会里一定很难生存，你不知道谁控制别人，谁被控制。
“你好，斯嘉丽，”摩诃说道，脸上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泽埃夫没有跟我提到他爱着你。”
斯嘉丽感觉到自己的脸颊绯红得像她的一头红发。
索恩喃喃自语，“你怎么会没提到呢？”
欣黛踢了他一脚。
野狼抓住斯嘉丽的手，“我们不知道她是不是还活着。我不想告诉你，在……你们见面之前……”
斯嘉丽捏了捏他的手，他也捏了捏她的手。
她脑海里浮现起奶奶的声音，提醒她要有礼貌，“很高兴见到你，我……嗯，谢谢你的招待。”
摩诃把箱子放在门口，跑了过去，给斯嘉丽一个拥抱，“我很期待见到你。”放开斯嘉丽，她转身把手搁在野狼的肩膀上，“当他们把你带走时，我以为你永远不会知道什么是爱了。”她拥抱着他，笑容灿烂一如蓝色的雏菊，“这一切都太好了，太美好了。”
“哭够也笑够了吧？”索恩说道，按摩他的太阳穴，“什么时候我们要开始重新筹划这场政变？”
这一次，是艾蔻踢了他一脚。
“我就知道你爱他。”温特的手指点着自己的手肘，“我不明白，为什么从来没有人肯相信我说的话。”
斯嘉丽瞪了她一眼，只是一点也没有生气，“你说得对，温特。为什么从来没有人肯相信我说的话，这是一个未解之谜。”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然后，斯嘉丽坚持要给她时间洗澡，尽管野狼一副很不愿意放开她的样子，但他还是让她去了。在他童年的家—— 那个小小的洗手间绝对称不上豪华，但和动物园里的浅坑相比还是要好很多，当她从浴室里出来，已经觉得焕然一新。她和温特穿上摩诃·凯斯利仅有的几件衣裳，她们原来的衣服都已经被洗了，虽然斯嘉丽急着要穿回她的连帽衫，它已经成为了她个人的护甲。
“我不能相信你们绑架了凯铎王子。”她说，揭开窗上的帘子，偷看外面，蓝色的雏菊是窗口唯一的色彩。
“凯铎皇帝。”野狼纠正她。他靠在墙上，手里抓住她的衬衫下摆。换温特去洗手间，其他人则挤在厨房里，试图给大家凑齐足够的食物。斯嘉丽听到有人提到口粮配给的事，她明白，这个小小的家庭其实招待不了这么多客人。野狼的妈妈很快就会回来，带回一周配给的食物，但这些也只够供应一个女人。
斯嘉丽试图想象着野狼的感受，被带走十年，成为一个满身是伤、长着獠牙的男人，手上染着无数受害者的鲜血。
现在……又有一个女孩。
斯嘉丽不再去想见他母亲的事了，感觉太奇怪了。
“是的，皇帝。”她揭开帘子，“很难习惯叫他皇帝。听了十八年的名人八卦，称他是‘地球上最受欢迎的王子’。”她抱住一个皱巴巴的沙发靠垫，腿压在身子底下。“十五岁的时候，我的墙上贴了一张他的照片，那是奶奶替我从一个麦片盒子上剪下来的。”
野狼皱起了眉头。
“当然，世界上有一半的女孩大概都有同一张来自麦片盒的照片。”
野狼拱着肩膀，斯嘉丽咧嘴一笑，“哦，不会吧，你到这里来不会是要挑战他，争夺狼群的统治地位吧？”她招招手，半秒钟后，他不再怒气冲冲，来到她身边，把她揽在胸前。
他的大胆和醋意是以前所没有过的，和她习惯的羞怯不同。在风铃草的时候，野狼总是压抑自己的感情，他似乎不想冒险试探在巴黎所建立起来的信任。
现在，不管是他吻她，或者用手臂搂住她，斯嘉丽觉得他在宣示他的领地。通常，她会来一篇关系独立的长篇大论，但她觉得自己在很久以前便已宣示了她的领地。就在她要他在她与他的同伴间做一个选择时，在她把他拖上飞船，把他和过去全都切割时，她便为他俩做了决定。现在，他是她的，她也是他的。
但她不知道他们之间的一切，是不是又发生了变化。她原本以为当这一切都结束，他会和她一起回农场，但现在他和他唯一的亲人—— 母亲团圆了，斯嘉丽不知道她还是不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她知道要求他在她和被迫分别了十年的家人之间做选择是不公平的。现在不公平，也许从不曾公平过。
厨房里橱柜砰砰作响，打断了她一时还理不清的思绪，她才刚刚和他重聚。她听到索恩说了一句什么冰冻的干纸板，艾蔻指责他对缺少味蕾的人没有一点同情心。
斯嘉丽的脑袋依偎在野狼的肩上，“我很担心你。”
“你担心？”野狼稍稍仰起身子，“他们捉走你，我却什么都不能做。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死了，或者他们……”他打了一个寒战，“为了把你救回来，我会杀掉他们每个人，我会不惜一切代价……知道我们会来，我才没有发狂。”他眉头皱着，“虽然有几次，我有点发神经。”
斯嘉丽用手肘碰了碰他，“这听起来没那么浪漫呢。”
“吃晚饭。”索恩说道，从厨房出来，双手各拿一个盘子，“今天的晚饭，是单调的糙米饭，过咸的肉铺在过期的饼干上，你们月族肯定知道要怎么熬过来吧。”
“我们尽量只拿储藏柜里的东西，”欣黛说道，她和艾蔻进到前面的小客厅里，虽然大家几乎连站的地方都没有了，“这里没有太多新鲜的食物，摩诃给我们的已经够多了。”
斯嘉丽看了野狼一眼，“我一直以为你没有吃过番茄或胡萝卜，是因为月球不产那些东西，但事实并非如此，是吗？他们只是没有把它们送到外围分区来。”
他耸耸肩，没有一点自怜，“我不知道农业分区可以种什么，不能种什么。但我很肯定，怎样都不能和贝努瓦农场和园子竞争。”他眨了眨眼睛，而斯嘉丽—— 她自己都感到惊讶—— 又脸红了。
“你们两个真让我浑身起鸡皮疙瘩。”索恩抱怨道。
“我肯定这是肉。”欣黛说道，牙齿咬着一个干巴巴的神秘东西。
饭菜的确不令人食指大动，但也并没有比在动物园糟，斯嘉丽津津有味地吃着她那一份。温特从洗手间出来，深色鬈发还滴着水，过短的裤子和不合身的上衣并不减她的美丽。她走到他们身边，跪在小桌子边的地板上，用一种伤心而陌生的眼神盯着饭菜，在场一阵沉默。
斯嘉丽首先说话，把许多饼干推到她面前，“我知道你不习惯吃这种东西，”她说道，“但你也得吃点东西。”
温特脸上露出防卫的表情，“我不是什么特别的人。”她盯着饼干，表情变得柔和，“我只是不知道我可以吃多少，我知道外围分区的状况并不好，但不知道有那么糟糕，我每天吃得饱饱的，代价却是其他人在挨饿。”她叹了口气，跪坐着，手交叠在腿上，“反正，我不饿。你们可以吃我的那份。”
“温特……”
“我不饿。”斯嘉丽从没听过她用那么严厉的口气说话，“我不能勉强吃。”
斯嘉丽皱着眉头，那算了。最后是野狼吃了饼干，吃完了却觉得内疚。
“你说是杰新告诉你，在哪里可以找到我们的？”欣黛说道。她肩膀紧绷着，一直到斯嘉丽详尽地解释了逃跑的过程，她的朋友们可一点也不信任杰新，“他是怎么知道的？”
“我猜，”温特说道，“是你们的那个娇小的朋友告诉他的。”
“我们娇小的朋友？”欣黛问道。
温特点了点头，“月牙儿，是吗？”
所有人一言不发，房间里似乎暂时停止了呼吸。
索恩俯身向前，“月牙儿？你见过月牙儿？”
“我好几天没见到她了，但杰新会保护她的安全。”
“哦！这倒提醒了我。”斯嘉丽从她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圆柱体，“杰新告诉过我，里面有一个从朋友那儿来的信息，也许他指的就是她，月牙儿？”
索恩在她没说完之前便一把将它夺过，在他掌心拨弄着，“这是什么？我们要怎么看这个信息？”
欣黛接过来，将它插到墙上的全息节点。一个全息影像出现在房子的正中央。
斯嘉丽并不认识女王的黑客，只在信息链接上见过她一次。女孩一头极长且散乱的头发现在已经剪得短短的，皮肤虽然依旧苍白，但显然最近晒过太阳。
索恩站起来，跑到影像面前，她开始说话。
“大家好，如果你们看到这段影像，表示皇宫的好朋友已经找到你们了。我希望我也能跟她们一起去，我现在的保护人给过我选择，但我得留下来协助她们逃跑。我想你们会明白我为什么要这样做。我想让你们知道，我没事，我很安全，没有受伤，我相信你们会来找我。当你们来了，我会做好准备。在那之前，我保证会小心，躲好。”她停顿了一会儿，一个转瞬即逝的微笑，就像要证明自己的勇气，虽然她的眼睛里仍充满着恐惧。深吸一口气后，她继续说道：“我不在，你们的计划可能会有一些改变，我知道你们需要我帮忙，我写了一个程序放在这个档案里，把这个磁盘插进穹顶的广播接收器的通用插槽，按照我设置的提示去做。因为这个文件有可能落到坏人的手上，所以我已经用我们在船上使用的密码程序锁定。”她的睫毛沾着泪水，又挤出一个软弱的微笑，“我希望这个信息能安全地送到你们手上。我……我想念你们。”她张开嘴想再说什么，但犹豫了一下，又闭上嘴巴。一秒钟后，信息结束。
他们一直盯着月牙儿的影像所在的位置，斯嘉丽不安地拉着连帽衫的拉链，确定是那个女孩一直在她们逃亡期间守护着她和温特。她救了她们，不顾自己的安危。
“勇敢的傻丫头。”索恩喃喃道，他跌坐在地板上，脸上的表情一半是放心，一半是痛苦。
“她仍然和杰新在一起，”欣黛说道，“我猜……我很感激他所做的一切，但……他知道我们在哪里，又照看着月牙儿，这让我不安，我不信任他。”
温特盯着她，十分吃惊，“杰新是一个很好的人，他永远不会背叛你和月牙儿。”
“是吗？”索恩不屑地说道，“他已经背叛过了。”
温特的手指交织在一起，“他很遗憾出卖你们，他不是故意的，只是……他必须回到月球，为了我。”
艾蔻哼了一声，有点不以为然。斯嘉丽仰头看着机器人，曾经她是风铃草上可爱的控制系统，现在变成一个人形，有些令人不安。
“是真的，”温特坚持道，她眯起来的眼角微皱，“我明白你为什么不信任他，但他很努力地想要弥补，他希望看到你夺回王座，意愿之强不亚于任何人。”
“他救了我的性命。”斯嘉丽补充说道，停了一会儿，耸耸肩，“也许是因为他需要我带着她走，尽管如此，这也是一次救命之恩。”
索恩交叉双臂，不情愿地说道：“我但愿他努力一点，把月牙儿和你一起送回来。”
“至少我们知道她还活着。”欣黛说道。
索恩嗯了一声，“我们只知道，她仍然在艾草城，和一个曾经背叛过我们的人在一起。公主认为他是站在我们这一边的？可以，但这并不能改变他在新京出卖我们的事实，我认为他为了自己的性命，会毫不犹豫地再背叛一次。”
“不是的，他并不在乎自己的性命，”温特的声音拔得尖尖的，肩膀颤抖，“他在乎的只有我的安危，但只要我的继母在位，我就永远不会安全。”她转身面向欣黛，“我相信为了帮助你政变取得成功，他什么都会做，我们都是。”
沉默了半晌，索恩还是抱怨：“如果再见到他，我还是要揍他一拳。”
斯嘉丽翻了个白眼。
欣黛的手指在桌子上点着，“我不明白为什么拉维娜现在要把你杀了，她已经有了凯铎，她已经得到她想要的东西了。”
“我相信她是怕失去对月球的控制，”温特说道，“尤其传言我们真正的女王还活着，她变得偏执，害怕每一个潜在的威胁。”
欣黛摇摇头，“但，你不是她亲生的，月族对血缘不是挺迷信的吗？”
“是的。只有王室血脉可以坐上月族的王座。据说，倘使有一个非王室血统的人登上王位，我们族人的天赋就不复存在，有无数研究证明了这一点。”
斯嘉丽笑了起来，“我猜，这些研究是皇室付钱做的。”
“研究是真是假又有什么关系呢？”温特说道，“不管人们相信与否，我的继母都会害怕。她不顾一切地维护自己的权势，所以她想杀了我。”
“好吧，”欣黛说道，“人们在不顾一切的时候，便会犯错，想要杀了你可能是一个最大的错误。”她靠在椅背上，“我可以看出来，人们崇拜你。如果他们知道拉维娜想杀掉你，也许他们会选择我取代她，听着，殿下—— 我们有一段视频影像，如果月牙儿的程序成功的话，我们可以在所有外围分区播放，让老百姓知道我是谁，并要求他们和我一起结束拉维娜的统治。”她吸了一口气，“我想加入一段包括你的视频，告诉人们你还活着，告诉他们企图杀了你的人是拉维娜，有你的支持对我而言意义重大，对他们来说也是。”
温特看了她很长一段时间，考虑许久，才叹了口气，“我很抱歉，我不能。这么一来拉维娜就会发现我还活着，但我不能让她知道。”
“为什么不呢？”斯嘉丽说道，“老百姓关心你，他们有权知道真相。”
“杰新奉命杀我，”温特说道，声音越来越低，“他费了很大力气安排，才蒙骗过女王，宣布实情会危及他。女王相信杰新忠于她，他就不会死，”她再次抬起头来，“他在，你们的月牙儿也会安全。”
索恩移开目光。
“对不起，我不能帮你，但我绝对会支持你，即使是秘密的。”温特垂下头。斯嘉丽知道她是怎样地担心杰新的安危。她希望自己可以说点什么给公主一些安慰，但她在拉维娜的魔掌下挣扎着生存过，不管说什么，温特都不会好受。
“好吧，”欣黛说道，“我能理解，希望影像没有你也能成功。”
前门开了，他们都吓了一跳，斯嘉丽转过身去，一个女人把门关上。她穿着连身工作裤，身上布满尘埃，背着一个旧木箱，里面装满食物。她和野狼一样有着一头黑发和橄榄色的皮肤，但她像鸟一样瘦骨嶙峋。感觉野狼可以用指尖把她掐碎。
斯嘉丽产生了这样的联想，觉得十分奇怪。
每个人都松了口气，除了斯嘉丽和野狼，他的手臂圈住了她。
摩诃靠在门边，看着所有客人，不安地笑笑，“他们没有糖了，为了庆祝女王即将到来的……”她没有说完，注意到斯嘉丽和她肩膀上野狼的手臂。
温特站了起来，让摩诃十分惊讶，斯嘉丽也站了起来，但摩诃的注意力停在公主身上，她张口结舌。
温特行了个屈膝礼，“你一定是凯斯利的母亲，我是温特·海李—— 布莱克本公主，很抱歉吃了你的饼干。”
摩诃愣住了，说不出话来。
“我希望你不要介意我们这样闯进来，即使你是如此的热情好客。你的小野狼欢迎我们。他出奇的温和，虽然牙齿锐利、肌肉结实。”温特抬起眼睛，望着门上水泥的裂口，“他让我想起我认识的另一个野狼。”
斯嘉丽扮了个鬼脸。
“殿……殿下。”摩诃结结巴巴地说道，像是不知道该感到害怕或者荣耀。
“妈妈，”野狼说道，“她是斯嘉丽。我告诉过你，在我们的船上被法师带走的人，她被囚禁在宫中，但她……逃出来了，就是她，斯嘉丽。”
摩诃还是微张着嘴巴，“地球人。”
斯嘉丽点点头，“四分之三，我的祖父是月族，但我从来没有见过他。我没有……嗯，天赋。”
说这句话的同时，斯嘉丽想起摩诃应该也有天赋，他们多多少少都会有的，不是吗？即使是野狼也有，只是用科学的方法消除了。
没法想象这个身材娇小的女人会像首都的人一样滥用自己的法力。是她太天真？在这样的社会里一定很难生存，你不知道谁控制别人，谁被控制。
“你好，斯嘉丽，”摩诃说道，脸上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泽埃夫没有跟我提到他爱着你。”
斯嘉丽感觉到自己的脸颊绯红得像她的一头红发。
索恩喃喃自语，“你怎么会没提到呢？”
欣黛踢了他一脚。
野狼抓住斯嘉丽的手，“我们不知道她是不是还活着。我不想告诉你，在……你们见面之前……”
斯嘉丽捏了捏他的手，他也捏了捏她的手。
她脑海里浮现起奶奶的声音，提醒她要有礼貌，“很高兴见到你，我……嗯，谢谢你的招待。”
摩诃把箱子放在门口，跑了过去，给斯嘉丽一个拥抱，“我很期待见到你。”放开斯嘉丽，她转身把手搁在野狼的肩膀上，“当他们把你带走时，我以为你永远不会知道什么是爱了。”她拥抱着他，笑容灿烂一如蓝色的雏菊，“这一切都太好了，太美好了。”
“哭够也笑够了吧？”索恩说道，按摩他的太阳穴，“什么时候我们要开始重新筹划这场政变？”
这一次，是艾蔻踢了他一脚。
“我就知道你爱他。”温特的手指点着自己的手肘，“我不明白，为什么从来没有人肯相信我说的话。”
斯嘉丽瞪了她一眼，只是一点也没有生气，“你说得对，温特。为什么从来没有人肯相信我说的话，这是一个未解之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