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欣黛快疯了，他们躲在摩诃·凯斯利的小房子里已经好几天了。野狼和他的母亲、索恩、艾蔻，还有她自己，一起挤在小小的房间里，每次他们走动时，都会绊着对方。虽然他们其实不大走动，因为没有地方可去，他们也害怕声音会从那个小小的、没有玻璃的窗子传出去，所以他们打手势，利用唯一的一个掌上屏幕沟通。寂静得令人窒息，等待充满着痛苦。
她也经常在想月牙儿和斯嘉丽的情况，不知道她们是否还活着。
她担心凯铎，婚期渐渐逼近。
她还很内疚，不仅是因为他们把摩诃置于险境，也因为他们吃掉了太多食物，他们带在身上的那一点口粮早已经吃光，摩诃什么都没有说，但欣黛看得出来，在外围分区食物是严格配给的，那点东西摩诃只能勉强养活自己。
他们花大量的时间讨论他们的计划，令欣黛心灰意冷的是，在风铃草上设计好的每一个步骤，完全不可能进行，感觉像又回到了起点。他们录制的视频影像没办法使用—— 它不仅拷贝在掌上屏幕里，也在欣黛和艾蔻内键的计算机中。但有多少份拷贝并不重要，没有月牙儿驻进广播系统，这段视频一点用也没有。
他们讨论过要展开一个群众运动。让摩诃·凯斯利向矿井劳工散播赛琳回来的消息，通过人们口耳相传，传到月球各地。或者也可以在隧道墙壁上涂鸦，以此引起人们的讨论。但这些方法都太慢，误传风险也太大，消息也可能没办法散布得很远。
拉维娜将老百姓彼此隔绝是有道理的，这么一来，就很难有凝聚的力量发动政变。显然，政府制定的各种宣传，目的在于给月族老百姓洗脑，让人民相信拉维娜和她祖先的统治是正义而且命定的。从隧道涂鸦和人民失望的眼神中可以很清楚地知道，如今是没有什么用处的。
任何反抗的火花都会被扼杀，但欣黛看到越多的月族老百姓，便越相信她能重新点燃他们。
她所需要的便是一种与他们对话的管道。
摩诃去悬浮站台，排队领取她一周的口粮，他们盯着月球的全息地图。已经一个多小时了，但没有人提出什么新的建议。
欣黛开始感到绝望，时间还在一点一滴流逝。婚礼在即，加冕在即，他们不可避免地会被发现。
一连串的叮声让欣黛吓了一跳，地图消失，被新闻覆盖，是从首都传出的强制性信息。不看外面欣黛也知道，同样的信息打在穹顶外的十几个嵌入式屏幕上，确定每一个老百姓都可以看见。
爱米瑞法师出现在他们面前，帅气而傲慢。欣黛皱眉，这个全息影像让他看起来好像跟他们在同一个房间里。
“红月的善良老百姓们，”他说，“请停止你们手上的工作，听取本次公告。恐怕我们有悲惨的消息要传递给各位。今天早些时候，温特·海李—— 布莱克本公主殿下，女王陛下的继女，在皇家动物园被谋杀。”
欣黛眉头紧锁，和她的同伴交换了一个目光。她知道一点关于公主的事，只听说她多么美丽，人民多么爱戴她，这必然意味着拉维娜恨她。她听说公主脸上的伤，是女王动的手，至少谣言是这么说的。
“我们正在过滤监控影像，企图把凶手绳之以法，除非替我们心爱的公主报了仇，否则我们不会停止调查。虽然我们伟大的女王十分痛心，但还是希望按原定计划继续进行她的婚礼，让我们可以在这个悲伤的时刻拥有一些欢乐。殿下的葬礼将定于未来的几周内进行。我们将永远怀念温特·海李—— 布莱克本公主殿下—— ”
爱米瑞的脸消失了。
“你觉得是拉维娜杀了她？”艾蔻问道。
“当然是，”欣黛说道，“只不过不知道公主做什么激怒了她。”
索恩抱着胳膊，“我也不知道你做了什么，让拉维娜不高兴。”
他衣衫褴褛，胡子拉碴，疲惫不堪，甚至比她第一次在新京监狱见到他时更狼狈。虽然没有人敢谈论抛下月牙儿这件事，但欣黛知道他比任何人都更难受。从他们在法拉重聚的那一刻起，她知道索恩对月牙儿有责任，但第一次，她开始怀疑他的感情要更加深切。
野狼的头突然抬起，眼睛看着被布帘遮住的窗子。
欣黛身子一僵，准备将一颗子弹放进手指，或者用她的月族天赋保护自己和她的朋友们—— 不管这个看不见的威胁究竟是什么。
她觉得周围的气氛紧绷，所有人安静地看着野狼。
他鼻子抽动，眉头深锁，十分怀疑。
“野狼？”欣黛叫道。
他又闻了闻，眼睛一亮。
然后，他站起来，奔出去，砰的一声把大门关上。
欣黛站起来，“野狼！你在做什么—— ”
为时已晚。她低声诅咒。现在还不是让她的突变野狼盟友跑出去大闹、引人注意的时候。
她拽出自己的靴子穿上，追了出去。
斯嘉丽把飞船降落在一个很小的地下关口，里面只有两架很老旧的货船。当舱室被密封，两个耀眼的灯泡照亮了天花板，其中一个不断地闪烁。斯嘉丽先下了飞船，扫视每一个角落，检查每艘飞船底下，是否都是空的。
有两个巨大货梯和三座楼梯通向地表，标记RM-8，RM-9，RM-11。
到处都覆盖着尘土。
“你来不来？”她打开吊舱的门，对温特喊道。公主的头发蓬乱，裙子上沾着血迹，偷来的桌巾已经滑落到她的肩膀上。这一次出逃，斯嘉丽肾上腺素喷涌，脸激动得通红，温特却面色苍白。下船时，她的头垂得低低的。
斯嘉丽的手叉在腰上，她快要失去耐心了，“要我背你吗？”
温特摇摇头，“你不觉得我们被跟踪了吗？”
“我希望没有人发觉我们不见了，”斯嘉丽又读了一下标示，在灰尘下那些字母几乎看不见。“我们也没有什么选择，即使我们被跟踪了。”
斯嘉丽转头，把桌巾绑在温特的腰际，看起来像一条不合身的裙子，遮住血迹，然后她脱下她的连帽衫，给温特穿上。她把公主的浓密头发塞进去，将帽子拉上尽可能地遮住脸，“不太好，但总比没有好。”
“你认为他已经死了吗？”
斯嘉丽的拉链拉到一半，停下手上的动作。温特盯着她，看起来脆弱瘦小。
她叹了口气，“他很聪明，很强悍，他不会有事的。”她把拉链拉到温特的喉咙口，“来吧。”
当她们出现在被巨大穹顶保护的地表上，斯嘉丽停下来看看自己置身何处。她抬头找寻船上数据库上标示的凯斯利地址，虽然这一系列数字和字母对她而言没有什么意义。
飞船关口是货运用途，入口处位于两座仓库之间，一面墙上排列着推车，上头堆满了黑色岩石，不远处是一个巨大的洞穴，应该是一个矿山或采石场。风化层矿场，这个分区的地图是这样标示的。
野狼的父母是矿工，如果野狼没有被征召到军队里，他应该也会成为一个矿工，很难想象他过这样的生活，在月球，这个穹顶之下，从来不曾来到地球，也从来不曾见过她。
“这里不像住宅区。”她喃喃地说道。
“住宅区通常在每个分区的外围。”温特说道。
“外围，没错。”斯嘉丽看了一下这些低矮的仓库，“在哪个方向？”
温特指向笼罩她们的穹顶，即使被周围建筑环绕，穹顶的最高点依然很明显，以及所谓的外围是什么地方。
斯嘉丽转身离开穹顶的中央。
她们一路走，斯嘉丽试图构想一个计划。首先，找到人们居住的地方；其次，弄清楚房子的地址是如何编号的，找到野狼父母的家；最后，通过一次尴尬的谈话，她向他们解释她是谁，以及为什么他们要收留她和温特。
当工业建筑渐渐消失，颓圮破败的住家开始出现，斯嘉丽看到每栋房子前面的水泥地上写了门牌号码，多年经过的足迹使得它褪色了，“A-49，A-50。”她自言自语着加快了脚步。下一排房子是Ｂ加上号码。“很容易，凯斯利家的门牌是D-313，对不对？因此，我们要走到Ｄ那一排……”
她回头望了一眼。
温特不见了。
斯嘉丽转了一圈，但还是没看到公主。“不会吧。”她咆哮道，回头去找。她一直专心在找房子，离开了仓库区，便不记得有听到温特的声响。她可能走丢了？顿时被一连串的幻觉带领……
斯嘉丽停下脚步，看到公主走进一条小巷。就在两家工厂之间，一根金属管子从一栋房子中间伸出来，她看呆了。碎裂的白色石头从里头滚出，进到底下的推车里。
红色的帽子还在罩着公主的脸，身边烟尘滚滚，但她似乎没有注意到。
斯嘉丽气呼呼地，挺直肩膀，大踏步走过去，准备揪住她的头发，把这个疯丫头拖开。还没有走到一半，温特忽然扭头，转往斯嘉丽相反的方向。
斯嘉丽的步伐放缓，一股恐惧感油然而生，她也听到了脚步声。咚咚咚的，好像有人正全速向她们跑来。
她伸手去拔杰新给的那把刀。
“温特，”她低唤道，但也许是距离太远了，也许是石头或机器的声音太响，公主听不到，“温特！”
一个人从角落过来，奔向公主。温特紧张了半秒，他捉到温特的手肘，把红色的帽子拉开。
斯嘉丽倒吸一口凉气，膝盖发软。男人盯着温特，困惑而失望，甚至有点愤怒，这一切情绪都在一双绿莹莹的眼睛里，斯嘉丽从这里便可以看见。
现在是她产生幻觉了。
她步履踉跄，不确定地踏出一步，想朝他跑去，但又害怕那只是个幻象。她的手紧紧握住刀柄，野狼无视于温特的挣扎，一把抓住她的胳膊，闻着斯嘉丽连帽衫肮脏、夹杂着泥土和血迹的袖子。
他咆哮着，似乎要把公主撕成两半，“这衣服你从哪里来的？”
如此绝望，如此坚决，如此像他……刀子从斯嘉丽手上滑落。
野狼的注意力转向她。
“野狼？”她低声叫道。
他眼睛一亮，狂野而充满希望。
放开温特，他大步向前，他热烈的眼光要把她卷起，要把她吞进肚子里。
当他走近，斯嘉丽几乎想倒在他的怀里，但在最后一刻，她煞住自己的脚步，一只手放在了他的胸前。
野狼僵住了，脸上出现受伤的表情。
“对不起，”斯嘉丽声音颤抖地说道， “只是……我实在太臭了，连我自己都不能忍受，所以我不能想象你闻起来会是什么感觉……”
拨开她的手，野狼的手指伸进斯嘉丽的头发里，他的嘴压住她的，她呜咽了一声没有反抗。
这一次，她真的倒在了他的怀里，双腿一秒钟也支撑不了。野狼扶着斯嘉丽瘫软的身子，跪在地上紧紧地抱住她。
他在这里。他在这里。
斯嘉丽虽然不愿意离开他的怀抱，她哭了，感觉这一切她已经等得太久，承受得太久了，“怎么会？”
“我闻到你的气味了。”野狼笑得那么开心，她看见他一直试图掩藏的锋利牙齿，她好久没有见到他这么高兴了。
事实上……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见过他这么开心过。
她开始笑，因为精神的极度亢奋，“是的，”她说，“所以，我真的需要洗个澡。”
他把斯嘉丽的一绺肮脏的头发从脸颊拨开，眼睛里含着笑，拇指滑过她的肩胛，顺着她的手臂—— 一直到她受伤包扎的手指。愤怒一下子遮掩了他的微笑，但一下子便又过去了，然后他又望着她的脸。“斯嘉丽，”他低声唤道，“斯嘉丽。”
一声抽泣，她把脑袋埋到他的颈窝，“如果这是一个月族的法术，我会大发雷霆的。”
他的拇指蹭着她的耳朵，“你叫他们猪猡。”
她眉头紧锁，“什么？”
野狼身子往后，把她的脸捧在他巨大的手掌上，仍然笑着，“在梅里埃酒馆里，当所有人都拿舞会中的欣黛开玩笑时，你叫他们猪猡，然后你跳到吧台上捍卫她，即使她是一个月族……那时候我就爱上你了。”
热浪涌上她的脸颊，“你为什么……”
“没有一个月族知道，”他的笑容变得顽皮，“所以我不会施月族的法术，你看到的真的是我。”
她张开嘴巴，放声大笑，“你说得对。”她回想起在她还不知道什么变种士兵和失踪的月族公主之前的许多事，“当你来到农场，我打算给你一枪。你告诉我瞄准身子，因为这个目标大许多，我说你的脑袋已经够大了，然后我笑了，”她的手指揪住他的上衣，“就是那个时候，我……”
他又吻了她，他们紧紧相拥。
一声高亢的哨音压过石头的响声，把她吓了一跳，他们两个分开，她看到欣黛和吹口哨的索恩，还有一个黑皮肤的蓝发女孩，她双手捧着脸颊，一脸梦幻的表情。
斯嘉丽看到他们又开始哭了，离开野狼的怀里，她步履蹒跚地走过去，他很快跟上，用一只手臂环绕着她的肩膀，“我简直不敢相信，你们来到了月球上。”
“我们来了，”索恩说道，“如果你早点通知，我们会给你带几块点心的。”他的目光掠过她，“你什么时候吃的最后一餐？”
斯嘉丽低着头，她的衣服像挂在骨头上似的，肌肉萎缩，小小的身子只剩下皮包骨。
“你看起来很可爱，”蓝头发女孩说道，“有点邋遢，但显得你更有性格。”
“嗯，谢谢。”斯嘉丽抹掉脸颊上的泪水说道，“你是？”
女孩身子一跳，“是我，艾蔻！船长帮我找了一个真正的身体。”
斯嘉丽眉毛向上一扬，是艾蔻？他们的飞船？
还没来得及回答，一阵甜美的歌声在小巷荡漾。
“鹦鹉啊啊啊，星星的眼睛眨呀眨……”
四双眼睛望向推车，里头装满了光洁的白色石头，从房子伸出来的铁管已经不作声了，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温特躲到它的后面，伏在推车和墙壁之间。斯嘉丽看到红色的连衣帽盖在温特的头发上。
“猴子嘻嘻地吱吱叫，火箭在天上呼啸……”
欣黛皱着眉头，走近推车，把它移开。温特蜷缩着，面朝墙壁，在沙地上胡乱涂画。桌巾已经掉了下来，露出了她沾血的裙子。
“地球今晚是满月，今晚，狼嗥令人丧胆，丧胆……”
优雅的歌声停了。
斯嘉丽能感觉到大家好奇的目光一会儿看看她，一会儿看看公主。她清了清嗓子，“没事的，”她说，“我很肯定。”
温特转头盯着欣黛。
欣黛睁大双眸，其他人上前。
温特慢慢眨了几次眼睛，跪坐在那里，她摘下连衣帽，浓密的头发落到肩膀上，“你好。”
斯嘉丽又开始笑了。她记得自己第一次看到公主的感觉。丰满的嘴唇，精致的肩线，晶莹的大眼睛，她右颊上的伤痕照理说应该让她显得没那么美了，但并没有。
斯嘉丽发现野狼似乎没有注意公主夺人的容颜，她感到一丝的骄傲。
“天啊，”艾蔻低声说道，“你非常美。”
一个咔哒声，“解除你的法术。”索恩要求，拿枪瞄准公主。
斯嘉丽心一跳，“等等……”她开口，但欣黛的一只手放在他的手腕上把枪压下。
“这不是法术。”她说道。
“真的吗？”索恩俯身向欣黛低声说道，“你确定？”
“我很肯定。”
接着是一段长长的，着了迷的沉默，温特对他们每一个人都展开甜美的微笑。
索恩关掉保险，把枪放回枪套，“妈呀，你们月族的基因真的很好。”接着便是尴尬的沉默，他又问道：“她是谁？”
“温特，”斯嘉丽说道，“温特公主。”
索恩大笑，一只手插进自己的头发，“我们这里是专门收容流亡皇室的机构吗？”
“温特公主？”欣黛说道，“他们才刚刚宣布你被谋杀了。”
“是杰新伪造出来的，”斯嘉丽说道，“他帮助我们逃脱。”
欣黛目光一闪，十分惊讶，“杰新？”
斯嘉丽点点头，“就是那个在风铃草上攻击我们的侍卫。”
欣黛脸上笼罩着一层阴影，她扭过头去。
“她太漂亮了。”艾蔻叹了口气，摸摸自己的脸。
斯嘉丽看了她一眼，“她听得到。”
温特仰起脑袋，一只手伸向索恩，他眼睛瞪大，一个自然而然的反应，他牵着她站了起来。
他脸红了，温特放下手，理了理她的裙子，“你们都非常好。”她说，但她的注意力在欣黛身上。她好奇地盯着这个生化机器人，欣黛揉揉紧绷的肩膀。“你，”温特说道，“就是我失散多年的表妹，非常亲爱的朋友，直到现在，我都还不敢相信，但这是事实。”温特握住欣黛的双手，“你还记得我吗？”
欣黛缓慢地摇了摇头。
“没关系，”温特说道，她的表情在说一切都过去了，没有关系的，“我的记忆也很模糊，而且我还大你一岁。不过，我希望我们能再次成为好朋友。”她们十指交握。“这只手很不一样，”她说，拿起一根钛镀手指，“这是灰烬做出来的？”
“是……对不起，是什么？”
“别，”斯嘉丽说道，挥了挥手，“我觉得你最好还是别问。”
公主又咧嘴笑了，“对不起，你不再只是我的朋友，我的表妹，我不可以随便跟你打招呼，”她像一个舞者般行了一个屈膝礼，亲吻欣黛的金属关节，“我的女王，很荣幸听候你的差遣。”
“呃，谢谢你。”欣黛缩回手，藏在身后，“你太客气了，但以后你不必再这样做了，永远不必。”
索恩清了清嗓子，“我们得回去了，我们已经够引人注意了，而她……”他看着温特，表情有一点紧张，像是不相信有谁会比她更迷人似的，“……肯定会更引人注目。”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她也经常在想月牙儿和斯嘉丽的情况，不知道她们是否还活着。
她担心凯铎，婚期渐渐逼近。
她还很内疚，不仅是因为他们把摩诃置于险境，也因为他们吃掉了太多食物，他们带在身上的那一点口粮早已经吃光，摩诃什么都没有说，但欣黛看得出来，在外围分区食物是严格配给的，那点东西摩诃只能勉强养活自己。
他们花大量的时间讨论他们的计划，令欣黛心灰意冷的是，在风铃草上设计好的每一个步骤，完全不可能进行，感觉像又回到了起点。他们录制的视频影像没办法使用—— 它不仅拷贝在掌上屏幕里，也在欣黛和艾蔻内键的计算机中。但有多少份拷贝并不重要，没有月牙儿驻进广播系统，这段视频一点用也没有。
他们讨论过要展开一个群众运动。让摩诃·凯斯利向矿井劳工散播赛琳回来的消息，通过人们口耳相传，传到月球各地。或者也可以在隧道墙壁上涂鸦，以此引起人们的讨论。但这些方法都太慢，误传风险也太大，消息也可能没办法散布得很远。
拉维娜将老百姓彼此隔绝是有道理的，这么一来，就很难有凝聚的力量发动政变。显然，政府制定的各种宣传，目的在于给月族老百姓洗脑，让人民相信拉维娜和她祖先的统治是正义而且命定的。从隧道涂鸦和人民失望的眼神中可以很清楚地知道，如今是没有什么用处的。
任何反抗的火花都会被扼杀，但欣黛看到越多的月族老百姓，便越相信她能重新点燃他们。
她所需要的便是一种与他们对话的管道。
摩诃去悬浮站台，排队领取她一周的口粮，他们盯着月球的全息地图。已经一个多小时了，但没有人提出什么新的建议。
欣黛开始感到绝望，时间还在一点一滴流逝。婚礼在即，加冕在即，他们不可避免地会被发现。
一连串的叮声让欣黛吓了一跳，地图消失，被新闻覆盖，是从首都传出的强制性信息。不看外面欣黛也知道，同样的信息打在穹顶外的十几个嵌入式屏幕上，确定每一个老百姓都可以看见。
爱米瑞法师出现在他们面前，帅气而傲慢。欣黛皱眉，这个全息影像让他看起来好像跟他们在同一个房间里。
“红月的善良老百姓们，”他说，“请停止你们手上的工作，听取本次公告。恐怕我们有悲惨的消息要传递给各位。今天早些时候，温特·海李—— 布莱克本公主殿下，女王陛下的继女，在皇家动物园被谋杀。”
欣黛眉头紧锁，和她的同伴交换了一个目光。她知道一点关于公主的事，只听说她多么美丽，人民多么爱戴她，这必然意味着拉维娜恨她。她听说公主脸上的伤，是女王动的手，至少谣言是这么说的。
“我们正在过滤监控影像，企图把凶手绳之以法，除非替我们心爱的公主报了仇，否则我们不会停止调查。虽然我们伟大的女王十分痛心，但还是希望按原定计划继续进行她的婚礼，让我们可以在这个悲伤的时刻拥有一些欢乐。殿下的葬礼将定于未来的几周内进行。我们将永远怀念温特·海李—— 布莱克本公主殿下—— ”
爱米瑞的脸消失了。
“你觉得是拉维娜杀了她？”艾蔻问道。
“当然是，”欣黛说道，“只不过不知道公主做什么激怒了她。”
索恩抱着胳膊，“我也不知道你做了什么，让拉维娜不高兴。”
他衣衫褴褛，胡子拉碴，疲惫不堪，甚至比她第一次在新京监狱见到他时更狼狈。虽然没有人敢谈论抛下月牙儿这件事，但欣黛知道他比任何人都更难受。从他们在法拉重聚的那一刻起，她知道索恩对月牙儿有责任，但第一次，她开始怀疑他的感情要更加深切。
野狼的头突然抬起，眼睛看着被布帘遮住的窗子。
欣黛身子一僵，准备将一颗子弹放进手指，或者用她的月族天赋保护自己和她的朋友们—— 不管这个看不见的威胁究竟是什么。
她觉得周围的气氛紧绷，所有人安静地看着野狼。
他鼻子抽动，眉头深锁，十分怀疑。
“野狼？”欣黛叫道。
他又闻了闻，眼睛一亮。
然后，他站起来，奔出去，砰的一声把大门关上。
欣黛站起来，“野狼！你在做什么—— ”
为时已晚。她低声诅咒。现在还不是让她的突变野狼盟友跑出去大闹、引人注意的时候。
她拽出自己的靴子穿上，追了出去。
斯嘉丽把飞船降落在一个很小的地下关口，里面只有两架很老旧的货船。当舱室被密封，两个耀眼的灯泡照亮了天花板，其中一个不断地闪烁。斯嘉丽先下了飞船，扫视每一个角落，检查每艘飞船底下，是否都是空的。
有两个巨大货梯和三座楼梯通向地表，标记RM-8，RM-9，RM-11。
到处都覆盖着尘土。
“你来不来？”她打开吊舱的门，对温特喊道。公主的头发蓬乱，裙子上沾着血迹，偷来的桌巾已经滑落到她的肩膀上。这一次出逃，斯嘉丽肾上腺素喷涌，脸激动得通红，温特却面色苍白。下船时，她的头垂得低低的。
斯嘉丽的手叉在腰上，她快要失去耐心了，“要我背你吗？”
温特摇摇头，“你不觉得我们被跟踪了吗？”
“我希望没有人发觉我们不见了，”斯嘉丽又读了一下标示，在灰尘下那些字母几乎看不见。“我们也没有什么选择，即使我们被跟踪了。”
斯嘉丽转头，把桌巾绑在温特的腰际，看起来像一条不合身的裙子，遮住血迹，然后她脱下她的连帽衫，给温特穿上。她把公主的浓密头发塞进去，将帽子拉上尽可能地遮住脸，“不太好，但总比没有好。”
“你认为他已经死了吗？”
斯嘉丽的拉链拉到一半，停下手上的动作。温特盯着她，看起来脆弱瘦小。
她叹了口气，“他很聪明，很强悍，他不会有事的。”她把拉链拉到温特的喉咙口，“来吧。”
当她们出现在被巨大穹顶保护的地表上，斯嘉丽停下来看看自己置身何处。她抬头找寻船上数据库上标示的凯斯利地址，虽然这一系列数字和字母对她而言没有什么意义。
飞船关口是货运用途，入口处位于两座仓库之间，一面墙上排列着推车，上头堆满了黑色岩石，不远处是一个巨大的洞穴，应该是一个矿山或采石场。风化层矿场，这个分区的地图是这样标示的。
野狼的父母是矿工，如果野狼没有被征召到军队里，他应该也会成为一个矿工，很难想象他过这样的生活，在月球，这个穹顶之下，从来不曾来到地球，也从来不曾见过她。
“这里不像住宅区。”她喃喃地说道。
“住宅区通常在每个分区的外围。”温特说道。
“外围，没错。”斯嘉丽看了一下这些低矮的仓库，“在哪个方向？”
温特指向笼罩她们的穹顶，即使被周围建筑环绕，穹顶的最高点依然很明显，以及所谓的外围是什么地方。
斯嘉丽转身离开穹顶的中央。
她们一路走，斯嘉丽试图构想一个计划。首先，找到人们居住的地方；其次，弄清楚房子的地址是如何编号的，找到野狼父母的家；最后，通过一次尴尬的谈话，她向他们解释她是谁，以及为什么他们要收留她和温特。
当工业建筑渐渐消失，颓圮破败的住家开始出现，斯嘉丽看到每栋房子前面的水泥地上写了门牌号码，多年经过的足迹使得它褪色了，“A-49，A-50。”她自言自语着加快了脚步。下一排房子是Ｂ加上号码。“很容易，凯斯利家的门牌是D-313，对不对？因此，我们要走到Ｄ那一排……”
她回头望了一眼。
温特不见了。
斯嘉丽转了一圈，但还是没看到公主。“不会吧。”她咆哮道，回头去找。她一直专心在找房子，离开了仓库区，便不记得有听到温特的声响。她可能走丢了？顿时被一连串的幻觉带领……
斯嘉丽停下脚步，看到公主走进一条小巷。就在两家工厂之间，一根金属管子从一栋房子中间伸出来，她看呆了。碎裂的白色石头从里头滚出，进到底下的推车里。
红色的帽子还在罩着公主的脸，身边烟尘滚滚，但她似乎没有注意到。
斯嘉丽气呼呼地，挺直肩膀，大踏步走过去，准备揪住她的头发，把这个疯丫头拖开。还没有走到一半，温特忽然扭头，转往斯嘉丽相反的方向。
斯嘉丽的步伐放缓，一股恐惧感油然而生，她也听到了脚步声。咚咚咚的，好像有人正全速向她们跑来。
她伸手去拔杰新给的那把刀。
“温特，”她低唤道，但也许是距离太远了，也许是石头或机器的声音太响，公主听不到，“温特！”
一个人从角落过来，奔向公主。温特紧张了半秒，他捉到温特的手肘，把红色的帽子拉开。
斯嘉丽倒吸一口凉气，膝盖发软。男人盯着温特，困惑而失望，甚至有点愤怒，这一切情绪都在一双绿莹莹的眼睛里，斯嘉丽从这里便可以看见。
现在是她产生幻觉了。
她步履踉跄，不确定地踏出一步，想朝他跑去，但又害怕那只是个幻象。她的手紧紧握住刀柄，野狼无视于温特的挣扎，一把抓住她的胳膊，闻着斯嘉丽连帽衫肮脏、夹杂着泥土和血迹的袖子。
他咆哮着，似乎要把公主撕成两半，“这衣服你从哪里来的？”
如此绝望，如此坚决，如此像他……刀子从斯嘉丽手上滑落。
野狼的注意力转向她。
“野狼？”她低声叫道。
他眼睛一亮，狂野而充满希望。
放开温特，他大步向前，他热烈的眼光要把她卷起，要把她吞进肚子里。
当他走近，斯嘉丽几乎想倒在他的怀里，但在最后一刻，她煞住自己的脚步，一只手放在了他的胸前。
野狼僵住了，脸上出现受伤的表情。
“对不起，”斯嘉丽声音颤抖地说道， “只是……我实在太臭了，连我自己都不能忍受，所以我不能想象你闻起来会是什么感觉……”
拨开她的手，野狼的手指伸进斯嘉丽的头发里，他的嘴压住她的，她呜咽了一声没有反抗。
这一次，她真的倒在了他的怀里，双腿一秒钟也支撑不了。野狼扶着斯嘉丽瘫软的身子，跪在地上紧紧地抱住她。
他在这里。他在这里。
斯嘉丽虽然不愿意离开他的怀抱，她哭了，感觉这一切她已经等得太久，承受得太久了，“怎么会？”
“我闻到你的气味了。”野狼笑得那么开心，她看见他一直试图掩藏的锋利牙齿，她好久没有见到他这么高兴了。
事实上……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见过他这么开心过。
她开始笑，因为精神的极度亢奋，“是的，”她说，“所以，我真的需要洗个澡。”
他把斯嘉丽的一绺肮脏的头发从脸颊拨开，眼睛里含着笑，拇指滑过她的肩胛，顺着她的手臂—— 一直到她受伤包扎的手指。愤怒一下子遮掩了他的微笑，但一下子便又过去了，然后他又望着她的脸。“斯嘉丽，”他低声唤道，“斯嘉丽。”
一声抽泣，她把脑袋埋到他的颈窝，“如果这是一个月族的法术，我会大发雷霆的。”
他的拇指蹭着她的耳朵，“你叫他们猪猡。”
她眉头紧锁，“什么？”
野狼身子往后，把她的脸捧在他巨大的手掌上，仍然笑着，“在梅里埃酒馆里，当所有人都拿舞会中的欣黛开玩笑时，你叫他们猪猡，然后你跳到吧台上捍卫她，即使她是一个月族……那时候我就爱上你了。”
热浪涌上她的脸颊，“你为什么……”
“没有一个月族知道，”他的笑容变得顽皮，“所以我不会施月族的法术，你看到的真的是我。”
她张开嘴巴，放声大笑，“你说得对。”她回想起在她还不知道什么变种士兵和失踪的月族公主之前的许多事，“当你来到农场，我打算给你一枪。你告诉我瞄准身子，因为这个目标大许多，我说你的脑袋已经够大了，然后我笑了，”她的手指揪住他的上衣，“就是那个时候，我……”
他又吻了她，他们紧紧相拥。
一声高亢的哨音压过石头的响声，把她吓了一跳，他们两个分开，她看到欣黛和吹口哨的索恩，还有一个黑皮肤的蓝发女孩，她双手捧着脸颊，一脸梦幻的表情。
斯嘉丽看到他们又开始哭了，离开野狼的怀里，她步履蹒跚地走过去，他很快跟上，用一只手臂环绕着她的肩膀，“我简直不敢相信，你们来到了月球上。”
“我们来了，”索恩说道，“如果你早点通知，我们会给你带几块点心的。”他的目光掠过她，“你什么时候吃的最后一餐？”
斯嘉丽低着头，她的衣服像挂在骨头上似的，肌肉萎缩，小小的身子只剩下皮包骨。
“你看起来很可爱，”蓝头发女孩说道，“有点邋遢，但显得你更有性格。”
“嗯，谢谢。”斯嘉丽抹掉脸颊上的泪水说道，“你是？”
女孩身子一跳，“是我，艾蔻！船长帮我找了一个真正的身体。”
斯嘉丽眉毛向上一扬，是艾蔻？他们的飞船？
还没来得及回答，一阵甜美的歌声在小巷荡漾。
“鹦鹉啊啊啊，星星的眼睛眨呀眨……”
四双眼睛望向推车，里头装满了光洁的白色石头，从房子伸出来的铁管已经不作声了，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温特躲到它的后面，伏在推车和墙壁之间。斯嘉丽看到红色的连衣帽盖在温特的头发上。
“猴子嘻嘻地吱吱叫，火箭在天上呼啸……”
欣黛皱着眉头，走近推车，把它移开。温特蜷缩着，面朝墙壁，在沙地上胡乱涂画。桌巾已经掉了下来，露出了她沾血的裙子。
“地球今晚是满月，今晚，狼嗥令人丧胆，丧胆……”
优雅的歌声停了。
斯嘉丽能感觉到大家好奇的目光一会儿看看她，一会儿看看公主。她清了清嗓子，“没事的，”她说，“我很肯定。”
温特转头盯着欣黛。
欣黛睁大双眸，其他人上前。
温特慢慢眨了几次眼睛，跪坐在那里，她摘下连衣帽，浓密的头发落到肩膀上，“你好。”
斯嘉丽又开始笑了。她记得自己第一次看到公主的感觉。丰满的嘴唇，精致的肩线，晶莹的大眼睛，她右颊上的伤痕照理说应该让她显得没那么美了，但并没有。
斯嘉丽发现野狼似乎没有注意公主夺人的容颜，她感到一丝的骄傲。
“天啊，”艾蔻低声说道，“你非常美。”
一个咔哒声，“解除你的法术。”索恩要求，拿枪瞄准公主。
斯嘉丽心一跳，“等等……”她开口，但欣黛的一只手放在他的手腕上把枪压下。
“这不是法术。”她说道。
“真的吗？”索恩俯身向欣黛低声说道，“你确定？”
“我很肯定。”
接着是一段长长的，着了迷的沉默，温特对他们每一个人都展开甜美的微笑。
索恩关掉保险，把枪放回枪套，“妈呀，你们月族的基因真的很好。”接着便是尴尬的沉默，他又问道：“她是谁？”
“温特，”斯嘉丽说道，“温特公主。”
索恩大笑，一只手插进自己的头发，“我们这里是专门收容流亡皇室的机构吗？”
“温特公主？”欣黛说道，“他们才刚刚宣布你被谋杀了。”
“是杰新伪造出来的，”斯嘉丽说道，“他帮助我们逃脱。”
欣黛目光一闪，十分惊讶，“杰新？”
斯嘉丽点点头，“就是那个在风铃草上攻击我们的侍卫。”
欣黛脸上笼罩着一层阴影，她扭过头去。
“她太漂亮了。”艾蔻叹了口气，摸摸自己的脸。
斯嘉丽看了她一眼，“她听得到。”
温特仰起脑袋，一只手伸向索恩，他眼睛瞪大，一个自然而然的反应，他牵着她站了起来。
他脸红了，温特放下手，理了理她的裙子，“你们都非常好。”她说，但她的注意力在欣黛身上。她好奇地盯着这个生化机器人，欣黛揉揉紧绷的肩膀。“你，”温特说道，“就是我失散多年的表妹，非常亲爱的朋友，直到现在，我都还不敢相信，但这是事实。”温特握住欣黛的双手，“你还记得我吗？”
欣黛缓慢地摇了摇头。
“没关系，”温特说道，她的表情在说一切都过去了，没有关系的，“我的记忆也很模糊，而且我还大你一岁。不过，我希望我们能再次成为好朋友。”她们十指交握。“这只手很不一样，”她说，拿起一根钛镀手指，“这是灰烬做出来的？”
“是……对不起，是什么？”
“别，”斯嘉丽说道，挥了挥手，“我觉得你最好还是别问。”
公主又咧嘴笑了，“对不起，你不再只是我的朋友，我的表妹，我不可以随便跟你打招呼，”她像一个舞者般行了一个屈膝礼，亲吻欣黛的金属关节，“我的女王，很荣幸听候你的差遣。”
“呃，谢谢你。”欣黛缩回手，藏在身后，“你太客气了，但以后你不必再这样做了，永远不必。”
索恩清了清嗓子，“我们得回去了，我们已经够引人注意了，而她……”他看着温特，表情有一点紧张，像是不相信有谁会比她更迷人似的，“……肯定会更引人注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