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贾巴里·奥奈
"他会死吗?"
这声音将他唤醒，带回痛苦的深渊。他知道自己正躺在城堡城守护要塞的病床上，身体被龙焰灼烧得支离破碎，但贾巴里·奥奈不明白为何女神要让他在如此痛苦中苟延残喘。
他试图睁开眼睛，灼热的痛楚立即在面部炸开。他的眼皮早已熔毁黏连，只能透过草丛般的缝隙窥视这个世界。
他想开口乞求——向陶或萨赫祭司们哀求解脱，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咽喉的烧伤彻底剥夺了他言语的能力。
"我不会断言他将死去，"贾巴里听见女声说，"但也不敢保证他能活下来。"
说话者走向床尾，透过灼伤眼皮的锯齿状缝隙，他瞥见她站在陶身旁。那是萨赫医疗教团的女祭司。
"能撑到现在全凭贵族血统，"她说，"他们的身躯比我们更坚韧，愈合更快。但这样的伤势...能活着已是奇迹。"
"他是战士，"陶说，"从来都是。只要有一线生机，他就会奋战到底。"
"我们不会放弃..."她轻声道。
木椅拖过地面的声响传来，有人坐下时发出吱呀声。
"我在这里，贾巴里。是陶，我在这儿。"
"他听不见你说话，"女祭司说。"疼痛...我们给他服用草药帮助他休息。否则太残忍了。"
"如果我在这里会打扰到他吗?"陶问道。
"不会，"她说。"我们都该庆幸在这种...在这种时刻有人陪伴。"
贾巴里听到了脚步声。女祭司离开了，当她的鞋跟敲击地面的声音渐渐消失，陶俯身握住他的手。他的动作很轻，但无济于事。
剧痛从贾巴里烧伤的手指炸开，他发不出声音也无法反抗，只能透过眼睑的缝隙盯着朋友那张布满疤痕的忧心面孔，奢望陶能从他眼中看出清醒的神采。陶没有察觉——他仍然握着贾巴里的手——在极度的痛苦中，贾巴里试图从其他感官寻求慰藉。他闻到陶身上皮革、青铜与泥土的气息，挣扎着从熟悉的味道中汲取安慰，但剧痛吞噬了一切感知空间。
"我想让你知道你做到了，"陶说。"你成为了你一直想成为的人。要成为英贡亚玛战士不需要大贵族的血脉，当你拥有他们的精神与勇气时就足够了。"
他听见陶哽咽的声音，这同样令人心痛。
"贾巴里，无论发生什么，我保证奥梅希人会记住这样的你。"
沉默持续了片刻，虽然草药让贾巴里的思维变得迟缓呆滞，但在他的脑海中，灼伤的痛苦正让他不断尖叫。
"事情本可以不一样的，对吧?如果不是因为那次测试?"陶低声说道，"感觉就像一千辈子以前的事了。我只想看你成功，但这世界什么时候在乎过低贱者的愿望?"
贾巴里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天。陶与那个被宠坏的混蛋卡吉索比试，在守护议员阿巴西·奥迪利面前把那蠢货打得头破血流。他愚蠢到伤害了那个小贵族，而奥迪利执意要让这个低贱者为侮辱付出代价，命令凯兰·奥卡尔来教陶认清自己的身份。
阿伦不愿让儿子面对已经声名显赫的伊德洛夫新人，自己代替陶与凯兰·奥卡尔对战，在比试中失去了一只手。这本是个悲剧，但贾巴里和其他人都看得出，凯兰是在试图饶过阿伦的性命，事情本可以到此为止。应该到此为止的，但陶捡起了父亲掉落的剑，对准了凯兰的后背。
愚蠢。到处都是低贱者和苦工，他们都看到了陶的所作所为。他威胁了一个贵族，阿巴西·奥迪利不可能对此视而不见。这位守护议员处死了陶的父亲，然后叫停了伊德洛夫新人测试，动摇了克雷姆封地的稳定。
短短几个呼吸之间，个人悲剧演变成了一场灾难，而且情况不断恶化。在返程途中，陶袭击了勒坎，指责贾巴里的兄弟该为阿伦的死负责，一天之内两次，陶都逼迫他的上级不得不采取行动。这样做让贾巴里心碎，但要让陶不被勒坎报复，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把他驱逐出克雷姆，于是他放逐了这位毕生的挚友。
陶的声音将贾巴里从回忆中拉回。"他们杀了我父亲，我要让他们血债血偿。我本想参军，这样就能挨个找他们进行血斗。我要杀了他们，这是唯一能让我复仇又不连累家人的方式。"
若非知晓结局，贾巴里简直要以为自己在听疯子的呓语。
"我以为只要足够强大，就能挑战并击败像德金·奥鲁吉米这样的英戈尼亚玛战士，"陶说道。那个男人的形象仿佛刻在他脑海里，贾巴里仍能看见那个杀害陶父亲的士兵。
德金·奥鲁吉米更像是肌肉堆砌的怪物。他曾是奥梅希最强大的战士之一...曾经是。
"当时我怒火中烧，"陶说，"离开封地前我去见了莱坎。"
这段往事贾巴里并不知晓，他感到自己的呼吸急促起来。
"我去告诉他，下次见面时，我会为他在我父亲死亡中的角色而杀死他。"
苏醒以来，贾巴里第一次感到疼痛减轻了些许。
"莱坎持刀向我扑来。这道疤就是他留下的，"陶说着，指尖轻触从鼻梁延伸到脸颊的伤疤，"我和他搏斗。我...我是自卫，然后...他死了。"
他死了。陶用这样简单的字眼描述。他死了。这几个字在贾巴里脑海中如战鼓般轰鸣。
当他们发现尸体躺在楼梯底部时，他母亲整整哭了好几天。他们被告知这是场意外坠落，酒后失足导致的。他母亲哭泣着、咒骂着，最后变得沉默寡言。那天她不仅失去了儿子，也失去了灵魂的一部分。
"我逃到基甘贝，通过了伊哈什试炼，加入了杰伊德·阿伊姆的小队，"陶继续说道，"我很幸运，就像你说的，没有比杰伊德更好的教官了。"
贾巴里祈祷着能获得掐死这个他曾称为朋友、平等相待的低等人的力量。他哥哥并不完美，但谁又是完美的呢?莱肯只是需要时间成长，学会承担责任，但当陶把他从这个世界、从他的家人身边夺走时，这个机会就被剥夺了。
"我把生命都献给了训练。我决心要成为足够强大的战士，为我父亲的死讨回公道。在城堡城遇到祖里之前，这是我唯一在乎的事。"
贾巴里的痛苦又回来了，体内的药物在召唤他，只要他愿意接受，就能获得遗忘。但他宁愿选择痛苦。他想听陶说出的每一个字。
"她拯救了我，贾巴里。我之前的生活根本不值得过。在这座城市里遇见她拯救了我。"陶停顿了一下。
陶松开了他的手，贾巴里感谢女神。被杀害自己兄弟的凶手这样小心翼翼地对待，却只能无助地躺着，这让他感到无比屈辱。
"就是在这里，我第一次有机会面对凯兰·奥卡。在城里的一处圆形广场，我被迫与他交手。我想把他的内脏都掏出来，还以为自己能做到，"陶说。"那时我已经学会用双剑战斗，而且很厉害，非常厉害。"陶苦笑着补充："凯兰彻底击败了我。"
他本该杀了你，贾巴里心想。
"我清醒的每一刻都在训练。我成为了南方伊哈什军事学院最强的战士，却仍然不是他的对手。是祖丽从他手里救了我，而我只能像个逃跑的贱民一样逃离这座城市。"
因为你本来就是个贱民，贾巴里暗想。
"我奉献一生成为需要的战士，但这还不够，"陶说。"我还必须把灵魂献给这个事业。所以我这么做了。"
贾巴里不明白，等着陶解释。
"我发现的东西更像是诅咒而非馈赠，它就潜伏在那里，等着任何愚蠢到想要触碰它的人。你看，我们心里都住着恶魔，"陶说。"我只是学会了利用自己的恶魔。"
他说话像在打哑谜。
"我的战友们，我们打进了女王混战赛，这是整整一代人以来贱民首次参赛，"陶说。"我本就是个奇迹，而贾巴里，我后来成为了不可能。我终于准备好面对凯兰·奥卡，却得知齐奥拉女王与西丁人秘密签订了和平条约，毁掉了我为之奋斗的一切。"
陶似乎对这个故事的走向感到不适。他在椅子上不断变换姿势，椅腿蹭着地板发出刺耳声响。
"杰伊德战队打得很出色，我们成功进入了半决赛，"他说。"我们对上了凯兰的战队，也就是你们的战队，就这样，我得到了第一个真正的机会。我可以在比赛中杀死凯兰，那只会被当作一场不幸的意外。"
又是一阵椅子挪动的声响。
"你当时在场。你知道我抛下剑术兄弟会的同伴去找他，"陶说。"为了复仇，我放弃了在伊西科洛找到的家人。可当我掌控着奥卡性命时，我却犹豫了。我错过了杀死他的机会，而后机会转瞬即逝。凯兰·奥卡活了下来，我们却在那场混战中被淘汰了。"
贾巴里目睹陶对凯兰所做的一切时震惊不已。他原以为那位大贵族是不可战胜的，而与他一起长大的少年竟能对奥萨战队的首领做出这种事，简直难以置信。
"我所在战队的战友们都恨我，祖丽和杰伊德试图告诉我，凯兰不该为我父亲的死负责，但我听不进去，也没时间被说服。就在那时，西迪恩人入侵了。"
贾巴里记得那个夜晚的号角声。
"这毫无道理，和平明明近在咫尺，"陶说。"直到我发现女王的皇家贵族们策划了政变背叛她，一切才说得通。他们拒绝向眼中的野蛮人臣服。于是他们暗中袭击西迪恩人，用龙焰将数以万计的子民烧成灰烬。"
"这次入侵不是西迪恩人背弃和平条约，而是对我们屠杀他们妇孺老幼的报复，"陶说道。
贾巴里不想听赫德尼人为何要那么做。原因已经不重要了。那晚他失去了并肩作战的兄弟，奥梅希人在那晚付出了惨痛代价。
"在费斯特峡谷那场战役中，贾耶德、奇内杜和我们小队多数人都回归了女神怀抱。"陶说道。
贾巴里所在的小队同样伤亡惨重。他们遭遇了屠杀。
"西迪恩人击溃了我们，我们逃回城堡城寻求庇护，却发现奥迪利和他的叛党正在刺杀女王。"陶继续道，"你还记得吧?当时我们并肩作战守护她。"
贾巴里重重呼出一口气。他不需要陶的怜悯，所谓并肩作战根本是谎言——仿佛他们实力相当似的。实际上他数次险些丧命，每次都是陶不得不救他。
"但我们成功了，"陶说，"阻止了奥迪利接近女王，而我亲手终结了德詹·奥卢吉米。"
贾巴里并未目睹那场对决。当时他正在女王寝宫与因德洛武士缠斗，又一次落败。但他确实看到了战斗结果：决斗中暴怒的德詹被陶刺瞎双眼，砍得血肉模糊，最终被贯穿心脏。
陶独自斩杀了一名狂暴的英戈尼亚玛武士。表面看来这绝无可能，但陶确实藏着秘密。望着兄长葬礼的火焰，贾巴里心想：他藏着的秘密，可不止一个。
"奥迪利逃跑了，我们紧追不舍。他本已无路可逃，可这时西丁人攻到了城门口。"陶说得太快，贾巴里几乎听不清他在说什么。"祖瑞召唤了一条巨龙迫使西丁人撤退，但奥迪利命令手下攻击巨龙制造混乱，趁机逃脱。而祖瑞...她没能控制住那条龙，它发狂了。它杀了人。"
贾巴里希望陶能停下。
"它就要杀死我的剑士兄弟了。"
贾巴里听够了。
"但你没有让它得逞。当龙焰喷向那些勇士时，是另一位勇士用身体挡住了烈焰。你救了他们。"
贾巴里感到呼吸困难，就像那晚被烈火吞噬时一样，连泪水都被蒸干。
"然后巨龙转向了祖瑞，"陶的声音支离破碎，"它...它袭击了她...她当晚就死了。奥迪利逃走了，女王驯服了那条龙。她用龙威胁西丁人，用交出军阀的儿子换取他们撤退。换取喘息之机。"
贾巴里不知道。他不知道祖瑞已经死了。他们一起长大，年少时他甚至对她有过好感，尽管那时他还不明白她只是个贱民。
"很快西丁人就会卷土重来，"陶说，"而我们的人民已经分裂。王室成员都站在阿巴西·奥迪利和自封的埃西女王那边。许多贵族也加入了他们。"
那我们全都死定了，贾巴里心想。
"但事情不能这样结束。还有太多事要做......"陶的声音逐渐消失，就在这时贾巴里听到了逼近的脚步声。"继续战斗吧，贾巴里·奥奈。我需要一位善良无私之人的帮助。"
"冠军，"一个女声说道，"需要您出面了。"
她时隐时现地出现在视野中。身披天赋者的长袍。祖丽——这是贾巴里的第一反应，但陶曾告诉过他祖丽已死，不可能是她。
贾巴里病床旁的椅子发出吱呀声，一道阴影笼罩在他身上。
"坚持战斗，"陶低声说。"我们会找到伤害我们俩的那个人。"
"冠军，我们必须抓紧，"那位天赋者催促道。
"阿巴西·奥迪利必将为他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陶对他说。"坚持战斗，我发誓在仇恨吞噬我们之前，我们要让复仇的烈焰将痛苦烧成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