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耕
米伦贝、奥托邦和两名因德洛武消失在山丘后,陶担心他和妮雅可能正走向埋伏。当他们登上山顶时看到的景象更令人惊讶。
经过一个浅洼地后,斜坡延伸出一片千步宽的农田,数百名德拉吉农奴正在月光下劳作。妮雅在农田边缘勒住马匹,陶因腿部突然抽筋而痛苦地抽搐着。
"我会尽量让米伦贝远离战斗,"妮雅说。
陶点点头,忍着腿部的痉挛从马背上翻下来。他的状态不适合战斗。"这些人,他们能帮忙。"
"什么人?"妮雅问。
陶周围都是高过他头顶的整齐粟米田,穗子呈现铁锈色。田间的德拉吉农奴都低着头静止不动,仿佛他们也是被种在地里的庄稼。
陶拔出双剑。失去了马背的高度优势,他已经看不见那些贵族的身影,而他们随时可能袭来。
距离他不到五步远,最近的是一个德鲁吉人。那人年迈,满脸皱纹,头发打结,皮肤因长期曝晒而剥落。他衣衫褴褛,抱着一个装满收集谷物的沉重木箱,紧紧贴在胸前。
他没有低头。他盯着看,目光在陶那张疤痕累累的脸、红黑相间的铠甲以及那对龙鳞双剑之间来回游移。
"死神?"他低声问道。
"他们在哪?"
德鲁吉人依然紧盯着,抬起手用弯曲多节的手指指向陶右侧茂密的茎叶丛。陶转头望向黑暗处,就在他注视时,云层恰好散开,月光照出藏身其中的两名因德洛夫战士手中青铜武器的寒光。
"看见你们了,"他说罢,对方便发起冲锋。
那年迈的德鲁吉人挡在路中间,奥托邦的士兵会先砍倒他。为阻止这一切,陶强忍右腿每次承重时的剧痛,尽可能快地跛行至老人身旁。第一名因德洛夫战士已朝老人挥剑。
这很鲁莽,很愚蠢,但陶还是纵身越过最后两步扑向德鲁吉人,将老人撞出剑锋范围,自己的脑袋也险些不保。他们摔作一团,陶垫在下面发出惨叫。他的右大腿着地,腿部剧痛如电流般窜遍全身,视野里炸开一个个血色光圈。
"杀了他们!"两名因德洛夫战士中动作较慢的那个喊道,而站在他们上方的那位贵族很乐意效劳。
他朝陶的胸口猛刺一剑,陶无法用双剑格挡,只得翻滚闪避,同时拖着那个德鲁加一起移动。大贵族的利刃没有刺中血肉,而是深深扎进泥土,激起一阵尘土。陶心知在青铜剑劈开自己前根本来不及起身,便果断弃掉一把武器,抓起一把泥土朝对方脸上扬去。
那头因德洛夫举剑试图挡开尘土,却仍被大部分泥沙灌了满嘴。
陶抄起长剑,连滚带爬地勉强站起,正好看见因德洛夫吐出黏稠的泥浆。动作较慢的大贵族趁机进入攻击范围,企图突袭陶。陶识破攻势,格挡后立即旋身,将另一把剑刺向满身泥土的贵族。
但这一击未能得逞。他的伤腿突然脱力,只得单脚跳着保持平衡避免跌倒。
"该死的!"当那个满嘴泥沙的因德洛夫扑来时,陶咒骂道。
陶架开攻击,反手一记凌厉的劈砍,在因德洛夫持剑的手臂上划开首道血痕。大贵族痛呼后退,第二名因德洛夫已攻至眼前。
陶拖着伤腿不断跳跃,双剑如旋风般袭向第二名士兵的头、肩、胯、腿,逼得这个魁梧得多的对手在暴风骤雨般的攻势下节节败退。
"帮我!"因德洛夫向满身泥污的大贵族求救,后者立即绕到陶的背后偷袭。
陶以左腿为轴猛然转身,避开面前的敌人,与袭来的因德洛武士刀剑相击。他划出一剑,两剑,如同曾在迷雾中与四面袭来的恶魔搏杀过千万次那样,左手长剑虚晃一刺,突然翻转手腕使剑尖朝后,猛然回臂突刺。
漆黑剑刃破空呼啸,接连贯穿皮革、血肉、骨缘,最终刺入束缚人类灵魂的柔软所在。剑锋深深没入身后因德洛武士的躯体,当对方踉跄抓挠致命伤口时,陶几乎握不住被扯动的剑柄。
陶紧攥武器回首,看见被刺穿的武士手指在龙鳞剑刃上醉汉般乱舞,皮肉如彩带纷飞。因德洛武士眼中光芒黯淡,双膝跪地,最终顺着剑尖滑落,倒在半岛沃土粮田稀有的富饶土壤里。
幸存的因德洛武士面庞沾满泥土,用与血战场景格格不入的温柔呼唤倒下的同伴。他如诵祷文般念诵死者姓名,但若这真是祈祷,也注定得不到回应。
"我要让你暴尸荒野!"满身泥污的因德洛武士咆哮道,肌肉开始随着狂怒异变而扭曲增殖。
"该死!"陶再次咒骂,发现米伦贝正站在因德洛武士十步之外,双手对准正在变异的敌人。奥托邦持剑守在她身侧,独臂低垂握着配剑。
"我要在你死去的嘴里拉屎,贱种!"高等贵族吼道,他的声音低沉得几乎听不清字句。
"陶!"身后传来妮雅的声音。"你必须快点,"她说着,眼神逐渐失焦,灵魂正前往伊西霍戈。
米伦贝立即僵住了。"库德利维!"
狂暴效果逐渐减缓,停止,然后开始逆转。陶听见高等贵族的骨头发出咯吱声响,随着体型和力量恢复正常。
"看住那个贱种,"米伦贝紧抿着嘴唇说,奥托邦笨拙地举剑挡在她身前。
米伦贝看起来像是身处冥界。她的眼睛来回扫视,看不见周围的麦田,而是别的景象。随后她的目光锁定某个方向,某个人。她攥紧拳头露出微笑,陶知道她在迷雾中找到了妮雅。
"抓到你了,贱奴,"米伦贝嘶声道,双手做了个拖拽动作,妮雅随之踉跄了一下。
"冠军,快!"妮雅喊道。陶还来不及移动,因德洛武人就攻向了他受伤的腿。
陶双剑交叉挡住这记低位斩击。"懦夫,"他说。
"贱种,"因德洛武人回敬道。
妮雅的尖叫吸引了陶的注意。她仍站着,但弯腰像是受了重击。
"我的裹尸布...消失了,"她眼神空洞地说,仍注视着冥界。"它们来了。女神啊...我听见它们逼近的声音。"
陶必须赶到米伦贝身边,但他的对手也意识到了这点。那头"因德洛夫"正步步后退,恰到好处地阻挡着他接近女主席。在仅剩的喘息之机里,陶无法灵活移动突破那名士兵的防线。他需要援助,而援手正在赶来。
女王与乌杜亚克共乘一骑,连同骑着白马的凯兰,已经抵达山脊。他们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边。伊西霍戈的时间流逝方式与众不同,没等他们发挥作用,妮雅就会命丧黄泉。
忧虑如潮水般淹没陶,他转身重新投入战斗。在妮雅死去前,他无法突破"因德洛夫"和将军的防线。仅凭他一人无法阻止所有人。他心知肚明,却仍要殊死一搏。
当他举起长剑准备冲锋时,突然听见泥土中传来数十双脚的摩擦声。就像蒙眼布被突然扯下,陶这才想起田野并非空无一人。那些聚集观战的"德拉吉"如此沉默、静止而压抑,仿佛与周围的泥土、秸秆和谷物融为一体。他从未注意过他们,"德拉吉"在他眼中如同隐形。人们很容易忘记他们也是奥梅希人。
"反抗贵族!"陶大喊着,拖着伤腿踉跄前行,无视"因德洛夫"的佯攻,低头躲过真实攻击。"反抗他们!"
五步开外的奥托邦高举佩剑环顾寻找新敌人。当他意识到陶是在向"德拉吉"喊话时,不禁大笑:"你以为他们敢吗?"
"奥梅希,我的名字是陶·索拉林。我是女王的首席勇士,在此请求你的援助!"陶说道。
他看见庄稼间有动静。是那个曾被陶击倒在地的老者。他高举着大木箱犹如抱着一块巨石,当距离足够近时,猛地砸向米伦贝的后脑。箱子应声碎裂,米伦贝发出惨叫,正与陶缠斗的因德洛武闻声转头。
他本该看见米伦贝轰然倒地。或许还能注意到妮雅也同时瘫软。但绝无可能察觉陶的突袭——两把利刃已从背后刺入,瞬间夺走了他的性命。
奥托邦挥剑砍向老者,非惯用手持握的剑刃划出笨拙的弧线。"下贱货!"
看似迟钝的老者竟灵活闪避,却终究未能完全躲开。剑锋自肩膀至腹部撕开血口,他蜷缩倒地,双臂紧抱身躯,破旧衣衫迅速被鲜血浸透。
"你这该死的!"陶对奥托邦怒吼。
"退后,"奥托邦将剑尖抵住陶的心口警告道。
陶开始与奥托邦周旋,移动间不忘瞥向德拉吉和妮雅。德拉吉已毫无动静。
"奥托邦,你终将死在我的剑下,"陶低吼道,目光扫向妮雅。
女宰相正从与米伦贝的激战中苏醒。当陶为妮雅无恙而暗松口气时,猛然旋身格挡住了奥托邦悄然袭向头颅的致命一击。
刀锋相击,陶不顾受伤的腿,猛然逼近那位高大许多的将军,一边将奥托邦的剑压向外侧,一边将第二把剑抵住将军腋下,剑尖直指肺腑要害。
"你以为我在说谎?"陶质问道,"我说过,要你命的是我的剑。"
"索拉林勇士,我们必须将奥托邦将军和米伦贝议员押回城堡城接受审判。"女王已然驾到。
"勇士?"凯伦笨拙地翻身下马,大步走来。
"什么?"陶反问,怒火在血管里嗡嗡作响。他恨不得像叉鱼那样刺穿奥托邦——为这老将军对老人所做的一切;他渴望剖开米伦贝的肚肠——为她在议事厅里对他的所作所为。
乌杜亚克紧接着出现,骑马让他两腿发僵,走起路来像个木偶。"交给我。"这个大块头说着,用巨剑抵住奥托邦的脖子,接替了陶的位置。
陶又望了一眼正与女王十指相扣坐起身的妮雅,转身走向德鲁吉老人。老人双眼圆睁,空洞地凝视着阴云密布的天空。他已经死了。
伤腿跪地简直像受刑,但陶还是单膝跪在老人身旁,轻轻阖上他的眼皮。
"勇士,"凯伦喊道,"我们会绑住奥托邦和米伦贝,把他们横搭在马背上押回去。必须尽快返回城堡。"
陶没理会凯伦。"他叫什么名字?"他问众人。无人应答,陶指向一个衣衫褴褛的女人:"你,他叫什么?"
"他就是个德鲁吉。"女人回答。
"贱民也有名字,"陶坚持说道。
她向后退去。"求求您,恩科西,我不想卷入任何事......"
"我没要求你参与。"
"求您了,恩科西,"她说着退回玉米秆丛的黑暗中,消失了。
陶看向其他贱民,但他们也在离开。他看到一个骨架上还挂着些肉的年轻人,正欲开口。
那人垂下眼睛。"对不起,恩科西,"他拖着脚步后退,"我不能。"
"不能什么?"陶问道,但那贱民已经走了。
陶双手掩面,用力搓了搓脸才僵硬地站起来,指着老人。"他今晚救了人。他帮助了女王领地,"他对藏在庄稼里的那些人说,"我必须走了。我得离开。你们能带走他的尸体吗?能给他体面的火葬吗?"
沉默。
"是这个老贱民打了米伦贝?"凯兰走近问道。
陶怒视着凯兰,挣扎着站起来。"你不想让他火化?那打伤贵族的贱民配得上什么?我们该把他开膛破肚吗?"
凯兰绷紧下颌,从陶身边走过,跪在老人尸体旁。他双手托起尸体,向藏着最近一群贱民的庄稼行走去。走动时,陶看见老人的血污弄脏了凯兰的盔甲。
"若您不反对,我愿将他带回都城安葬,"凯兰对德鲁吉人说,"我们将以军礼厚葬。火化遗体,送他的灵魂前往女神怀抱。"
"大人若愿意,请将他留下,"一个细弱的女声说道,"我们会妥善照料。"
"你是何人?"凯兰问道。
"他生前...一直守护着我,大人。"
凯兰闻言点头,轻柔地将尸体放回地面,朝德鲁吉人的方向行了个军礼,转身协助乌杜亚克将女议长和将军捆到马背上。陶望着凯兰离去的背影,心绪纷乱,最终又转向那群德鲁吉人。
"我本该救下他的,"他对隐于黑暗的男女们说道。无人应答,他也转身离去,留出空间让这些贱民领回属于他们的同伴。
"我们很担心你,"女王在陶走近时说道。她站在妮雅身旁,"我们担心你和妮雅的安危。她说你阻止了米伦贝。"
"是德鲁吉人做到的,陛下。"陶回答。
"齐奥拉女王,"凯兰进言,"我们该启程返回都城了。在此久留恐非明智之举。"
陶浑身疲惫,肌肉酸疼,伤腿灼痛。归途骑行必将痛苦难耐,但终究要面对。他一瘸一拐经过妮雅身边走向马匹时,少女突然按住他的前臂。
"我目睹你殊死搏斗,知你伤痛在身。是你救了我,谢谢。"
陶摇了摇头。"你差点就死了,因为我没能阻止他们。那个老人...人们不断死去,因为我的力量不足以保护他们。"
尼雅似乎在审视着他。
"我会做得更好,"陶说。"我会变得更强大。"
他不知道为什么要说这句话,尤其不知道为什么对她说,而她一直盯着他,仿佛在寻找什么,但他已经疲惫不堪,不想再说话。他向她微微颔首,继续前行。
"我想我明白女王为什么选择你了,"她说。
陶停下脚步,但没有转身。他本可以问她是什么意思。那晚,在那个时刻,她甚至可能会告诉他。但他不确定自己是否想知道答案。
"风暴正在减弱,"凯兰对他们喊道。
"这里没有风暴,"乌杜阿克说。
"它正在向西移动,朝海洋方向远去,"凯兰说。"我们需要返回城里集结人手发动进攻。如果哈迪斯说得对,军阀在岸上,今晚就是我们唯一的机会。等到天亮,风暴和阿查克都会消失。"
女王骑在马上,向陶伸出一只过分冰凉的手。他握住她的手,笨拙地爬上马背坐在她身后。
"我们要快马加鞭,"她说。"我们要与即将消散的风暴赛跑,希望能用它来换取阿查克的性命。"
又要杀人了,陶心想,而他上次战斗后刀上的血迹还未擦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