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陶很紧张。前一天晚上，在决定邀请贾巴里一起进入伊西霍戈战斗后，他来到朋友的床边解释了一切。贾巴里因喉咙受伤不能说话，很可能永远都无法正常发声了，但陶还是得到了他的答复。
当讲述完关于恶魔、巨龙、天赋者和苦难的故事后，陶将手腕放在贾巴里缠满绷带的手中，询问这位小贵族是否愿意与他们共同承担这个可怕的任务。他不相信贾巴里会拒绝，但在等待回应时，他设身处地想象朋友的处境，开始产生怀疑。
陶为自己让朋友陷入这般境地感到羞愧，正准备起身离开让贾巴里休息时，贾巴里在他抽手前紧紧握住了他的手腕。
陶凝视着挚友的眼睛——唯有那漆黑的瞳孔还保留着往日的模样。当这位小贵族的伤势稳定后，萨赫祭司们尽力让他的身体恢复基本机能。在治疗初期，祭司们切除了他眼皮上愈合的增生组织，使贾巴里能够完全睁开双眼。虽然手术完成已久，但贾巴里眼白部分似乎永远留下了淤血般的暗红痕迹。
"你确定吗?"陶问道。
手腕再次被握紧。贾巴里的眼中燃烧着渴望。
于是在那个夜晚，那个女王本该观看他们与恶魔战斗的夜晚，陶再次来到了贾巴里的床边。这位小贵族的床帐已被拉开，但没有人会来围观贾巴里的状况。哈芙莎祭司虽不明白这个要求的缘由，却不情愿地遵从了指令的权威性，已将除哈迪斯和凯兰之外的所有病患转移到其他病房。医务室现在归陶所有。
哈迪斯在病房的另一端，胸口紧紧缠着绷带，正坐起身注视着他们。这位大将军本想挪得更近些以便观察。陶告诉他这不明智。他需要足够的空间来防止再次...发生意外。
在哈迪斯旁边，天赋者桑迪正陪着凯兰。这位大贵族当天早晨醒来后，就要求解除哈芙莎的看护立即重返岗位。这位医者宣称他最危险的时期已经过去，却依然拒绝了请求。她坚持要他在医务室再待一晚。
陶已经去找过凯兰并与他谈过。他尽可能少地透露信息，只说服对方暂时不能在伊希奥戈训练。陶解释说，正是那种让天赋者能通过他传递力量的血脉强度，也意味着恶魔能将他们在伊希奥戈造成的伤害转移到乌姆拉巴。
这基本是事实，但陶知道凯兰明白其中另有隐情。值得庆幸的是，凯兰足够体面，把陶的解释当作全部真相来接受。
坦迪当时走过来，告诉凯兰能在陶的愚蠢行为中幸存下来既勇敢又幸运。她向凯兰解释，之所以担心他在地下世界战斗，是因为她关于他血液与恶魔相互作用方式的理论。
凯兰依然风度翩翩。他总是如此优雅，而当有女性在场时，他良好教养的效果就尤为明显。天赋异禀的坦迪对这个高等贵族的每句低语都全神贯注。于是在坦迪与凯兰交谈时，陶悄然离开，走向贾巴里的病榻。
夕阳刚落，部队其他人很快就会到，陶打算在此之前与贾巴里训练。他要教他进出伊希霍戈的方法，尽管试图掩饰忧虑，陶真心希望这次能成功。
确实，进入伊希霍戈需要代价，但世间珍贵之物大多如此。如果贾巴里能承受地下世界，终将学会像任何因贡亚玛战士那样强大地战斗。陶正为此而努力。
"明白该怎么做吗?"陶问道，"我们会多次进出伊希霍戈。在其他人来之前，我希望你能熟悉这个过程。"
贾巴里捏了捏他的手。
"你确定准备好——"
又是一捏。
陶露出微笑："当然。闭上眼睛，听我的声音..."
在陶多次前往冥界的经历中，他从未在室内进入过这片领域，因此不确定会看见什么。浓重、压抑且无处不在的迷雾依然存在，医务室的墙壁也在，但它们已被转化，呈现出灰色垂直岩层的外观，而非医务室洁净的土坯墙面。仿佛伊西霍戈拒绝承认人类双手的造物，但这无法解释为何陶的盔甲和武器在这里与乌姆拉巴世界中的形态完全一致。
陶环顾四周，发现这里没有床铺、桌椅或其他任何易于移动的物品。所有临时或未固定的物件都没能在冥界版本中复现。而未能同行的凯兰、哈迪斯和桑迪的灵魂几乎难以辨认，那三个灵魂的光晕更像是光的残影而非实体。
接着，陶带着对可能所见之物的恐惧，转向了贾巴里病床应该在的位置。
"陶......"
"贾巴里。"如释重负的感觉淹没了他。"贾巴里!"
这位小贵族站立着，佩剑悬于腰间，穿着他们在克雷姆参加无数训练时穿的那件厚实夹袄，但这些都没能吸引陶的注意。让他凝神的是贾巴里的脸庞——他的朋友没有被烧伤，没有受伤，看到这样的他让陶心中充满慰藉。
"没有疼痛，陶。感谢女神，一点都不痛。"
"贾巴里，我——"
"这会持续多久?"
"持续?"
"我觉得我回不去了，"贾巴里说道，声音哽咽。"那些烧伤，疼得要命。那些女祭司和男祭司，他们来刮我的伤口，说是要清除坏死的皮肉，可感觉就像他们在折磨我，像一群啃食无助猎物的蚂蚁般撕咬我。陶，我日日活在痛苦中，而夜晚更糟。"
"我——我本该在这里的......我该多来看你的。"
小贵族低头盯着陶，眼神冷峻。"没错，你早该来的。"
"对不起。"
贾巴里摇摇头。"没关系。你现在来了，带给我的比你知道的要多得多。"
"真的很抱歉，"陶说道，远处传来一声嚎叫，透过代替医务室窗户的岩缝传来。"我们得走了。"
"走?"贾巴里问。"不，我不能再回到那具躯体里。"
"贾巴里，恶魔要来了。"
"我可以躲起来。躲着不走。"
"看看你自己，"陶说。"没发现你在发光吗?这会吸引它们。它们会找到你的。向来如此。"
"那我就战斗，"贾巴里摸着腰间的剑说。"这不正是我们来此的目的?我要为留下而战。"
"你会战斗的，但不是现在。跟我回去吧，兄弟。"
"回去干什么，陶?为了什么?"
嚎叫声此起彼伏。更多恶魔正在逼近，已经很近了。
"我们会回来的，"陶说。"相信我。"
"相信你?"贾巴里的笑容有些怪异。"当然，兄弟。当然。"
"还记得怎么回去吗?"陶问道。
贾巴里点了点头。
"很好。排空你肺里的空气。不要再吸入新的。这会让你感觉像要死了——"
"我每时每刻都感觉像要死了，"贾巴里说着，走出三步远呼出一口气。
陶看着贾巴里身上的金色光芒骤然亮起，又逐渐暗淡、颤抖，最终消失，连带着贾巴里也一同不见。而此时恶魔已经到来，像贾巴里那样离开为时已晚。陶因期待而浑身发痒，抽出了他的双剑。
陶猛然睁开双眼，发现自己回到了乌姆拉巴。起初只有三只较小的恶魔，他抵挡了一阵子。当第四只加入战斗时，他倒下了。他还没完全回过神来，就感觉到贾巴里正紧握着他的手腕。
贾巴里被绷带遮盖的脸上，只有眼睛和嘴巴大张着，他的背部弓起。
"贾巴里?"
这位小贵族继续紧握着陶的手腕。
情况不对，陶开始起身。"我去找哈夫萨。"
贾巴里死死抓住陶的手腕，将他固定在原地。以他双手的状况，陶能想象这样做让他付出了多大代价。
"你不需要医生?"
贾巴里缓慢而坚决地摇了摇头。
"那要什么?你需要什么?"
贾巴里嘶哑地吐出一个词，声音破碎得像水浇在火上的嘶嘶声："冥界。"
陶用空着的那只手揉了揉脖子。"恶魔会更近。它们会被我们到过的地方吸引，在我们离开后还会徘徊一阵子。"
贾巴里又紧握了他的手腕，一下，两下，三下。
陶明白了。"我们必须速战速决。不要战斗。如果你与恶魔交手，离开冥界的唯一方式就是死亡，而现在更重要的是学会如何进出伊西霍戈。准备好了吗?"
又一次握紧手腕。
"闭上眼睛然后......"贾巴里已经闭上眼睛，正努力控制呼吸。"听我的声音，"陶说道，帮助他的朋友集中注意力并引导他们前往目的地。
"我们能停留多久?"贾巴里在冥界的迷雾中喊道。
"不久。如果我们回到同一个地方，总有恶魔在等着。"
"你能移动我吗?在乌姆拉巴移动我?这样我回来时他们需要更长时间找到我?"
陶没想到这点。"也许，"他说。"可能有点帮助，但他们很快就会找来。光芒会召唤他们。"
"我们能停止发光吗?"
这个问题让陶想起了祖里，回忆令他心痛。"不，"他告诉贾巴里。"我们做不到。受赐者能在冥界隐藏自己，但只有受赐者可以。"
"你怎么知道?你试过吗?"
陶没有回答。
"你试过......"贾巴里说。"也许因为你是低等族人?也许我可以——"
"你不行。"
墙外传来恶魔的咆哮。
"我还不能回去，"贾巴里说。"我需要更多时间。"
"我们必须离开。"
贾巴里朝咆哮声的方向尖叫："去你的!"
仍在愤怒中，他转向陶，从肺里呼出空气，同时紧盯着陶的脸。
他们又回去了两次。最后一次他们刚踏入冥界就被恶魔标记了。于是之后他们便等待其他人，无需言语，陶就能感受到贾巴里的不耐烦。
乌杜阿克第一个到达，他向陶快速行礼后，就坐到了哈迪斯旁边。接着是亚乌，他向每个人点头致意，这使得他的项链来回摆动。
在伊西霍戈的首次战斗后，陶的剑兄弟开始佩戴这条象征对女神深度信仰的短项链。据陶所知，亚乌的项链很典型。短青铜链末端挂着雕刻有女神形象的木制圆环，亚乌像陶经常看到老普罗文人做的那样用手指拨弄着木雕，选择站在几步开外。他试图假装在检查其他医务床，但陶知道亚乌只是不确定如何在贾巴里身边表现，考虑到这位小贵族特殊的状态。
坦巴是最后一个加入的。他大步走来，向陶行礼时动作略显生硬，然后低头对贾巴里微笑。
"你这么做真是愚蠢，"他对烧伤的男人说，"勇敢，但很愚蠢。"
"坦巴，带上乌杜阿克和天赋女士。我们开始吧，"陶说道，不想让贾巴里再等下去。
坦巴又露出了笑容。"连一刻都不能给他吗，嗯?"
"谁，乌杜阿克?他比我更像个好兄弟。他一直陪着哈迪斯。"
坦巴轻声笑着挑了挑眉。"好吧，考虑到...所有事，这很合理。"
陶因担忧贾巴里而感到脆弱，不需要坦巴再火上浇油。"具体是指什么?"
坦巴放下挑起的眉毛，双手摊开。"别误会，我并不反对，"他说，"只是乌杜阿克在混战中受伤后，他们变得认真多了。"
"更认真?"
"是啊，在乌杜阿克受伤后，哈迪斯也..."坦巴歪着头，"等等?你该不会不知道..."他又露出笑容，开始像对孩子说话般缓慢地对陶解释，"你以为我为什么总拿乌杜阿克和妓院开玩笑?说他当上女王冠军后要在那里履行职责...女神啊，你居然不知道我为什么总逗他?克伦到底有多小?"
陶没在听了。他盯着两位剑友乌杜阿克和哈迪斯，看着他们握着手腕低声交谈。"不是...呃...克伦没那么小。"
"随你怎么说，"坦巴坏笑着看看板着脸的尧，又看看贾巴里，仿佛三人共享着某个玩笑。
"总之，"陶说，"叫上乌杜阿克和天赋者女士，我们该开始了。"
想起今晚的任务，坦巴收起玩笑，去叫他们。
等他走远，陶转向尧："你知道?"
尧耸耸肩，然后点头。
"我不知道，"陶看着乌杜阿克和天赋者坦迪跟着坦巴走回来时说道。
森巴又露出了那种讥笑。"冠军索拉林，请允许我向您介绍乌杜阿克，奥梅希军队的伊哈什战士。我不确定你们两位...是否真正认识。"
乌杜阿克斜眼瞥了森巴一眼，而天赋者坦迪则直接无视了他。
效仿坦迪的做法，陶也懒得理会森巴的讥笑，直截了当地说："天赋者女士，我希望今晚的训练能立即开始，但我想知道女王何时能到场。"
坦迪不愿看他。"她不会来了。"
"什么?为什么?"
"各封地派来的伊哈古战士比女王要求的少得多。所以，她正在与尼亚和这座城市的翁布西会面，商讨如何让其他翁布西服从命令，因为没有更多士兵，我们无法夺回棕榈城。"
"无论如何，她也认为你需要更多战士，而且，即使你凑够了守住圆阵的人数，他们也必须先在冥界历练一段时间才能真正发挥作用。"
真正的任务甚至还没开始，陶就已经感到疲惫。"我告诉过你，我已经没有可以信任的人了，为什么女王如此确定我们需要更多战士?"
"嗯...可能是因为她问过我五个战士是否足够。"
陶知道自己正怒目而视。"那你是怎么回答她的?"
"实话实说。"
陶双手掩面，揉着太阳穴。"实话?在你看来，实话是什么?"
"仅靠五个人，你保护不了天赋者的安全。"
陶没时间理会这些。"你之前那些关于信仰、女神和...炭灰的鬼话都去哪了?天赋者桑迪，我不能让不可信的人面对冥界。"
桑迪点点头。"女王明白这点。"
"那你想让我怎么——"
医务室的门突然打开，女王侍女奥塞特和拉米亚昂首而入，先前那副谦卑模样荡然无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