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两边向山谷进军的队伍气氛紧张，军队如同两条蜿蜒的伊尼奥卡蛇，沿着阿曼济河的北岔口曲折前行，踏过中央山脉脚下的草原，巍峨的山脉在他们右侧若隐若现。凯兰率领着曾为奥迪利和埃西而战的士兵走在最前方。哈迪斯——齐奥拉麾下统率全军的大将军，则带领着曾为女王效命的战士们前进。
陶与齐奥拉和坦迪并辔而行。阿伊姆族的战士跟在他身后，而哈芙萨则与寸步不离她和女王的奇布耶一起坐在摇晃的马车里。
无法长途跋涉的贾巴里也在马车上。他蜷缩着身子，用衣物遮盖每一寸肌肤以抵挡烈日炙烤，尽可能远离哈芙萨和奇布耶坐着，大概自以为这是对她们的体贴。
在他们后方数千步的距离，军队的士兵、补给车辆、仆从低级种、验证者和苦工队伍绵延至远方，直到被大地的弧度完全吞没。这对伊尼奥卡蛇的尾部已不可见，使得整支军队仿佛是一条足以环绕世界的巨型生物。
陶回望这条望不到头的奥梅希人队伍时，很难不回想起齐奥拉讲述的关于他们族人逃离故土的往事。更难以让他的心智接受的是：数支由纯血战士组成的军团正在急速撤退，逃避着人数超过两支奥梅希军队总和的西丁人。
陶卷入的种种事件对他而言毫无逻辑可言。每次军事会议都充斥着各种数据与数字，讨论粮食供应情况和武器准备状态。人们不断谈论着染病的士兵、现有的药草和药品，以及贵族与平民之间不断激化的矛盾。
最糟糕的是，他觉得自己可能会因为长期俯身在手绘山谷地图上而形成永久驼背——哈迪斯、凯兰和其他指挥官们在煤灰标记的羊皮纸上移动着三角形和方形标记。有一次，他看着他们否决了几种防御阵型后，将几个图形从地图上扫除，计算着伤亡数字，仿佛那只是从破钱袋里掉出的硬币，而非预示战场上逝去的生命。
忙碌的几天让陶意识到，要成为一名优秀的战士远不止会挥剑那么简单。问题在于，对于这些其他职责，他既不适合也毫无准备。更让他不安的是，他与女王的关系发生了变化，经过整整一个季节的相处后，他们似乎又回到了最初摸索如何相处的状态。
这并不勇敢，但每当她靠近时心中翻腾的情感让他选择回避。只是，这同样无济于事。每当远离时，他又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她。
最近，他总是尽可能待在她身边，却几乎一言不发。这比他避而不见更糟，女王也开始越来越少跟他说话。这本是他以为自己想要的，但莫名其妙地，这却让他心烦意乱。当他们军队遇上著名的比西将军的怒军时，他感到一种狂野的解脱。总算有件事能让他暂时不去想他的女王了。
他们最初只是地平线上的一片朦胧，随后化作由数万双脚扬起的尘暴。当距离措拉军队前锋只有几百步时，比西将军的怒军突然停下，前排每一个士兵都立即立正，举起了印德洛武的黑底黑纹战旗。
"天啊，我虽不是总督，但这看起来远超过一支怒军应有的兵力，"坦巴说。
陶、措拉、桑迪、凯兰、哈迪斯、阿伊姆以及哈迪斯的几位将领在军队最前方列队。陶目视前方，但能想象出他们那面红黑相间的王室旗帜相比之下有多么寒酸。
"他带的不仅是一支怒军，"哈迪斯说。"他们当时快被击溃了，比西接管了另外两支。"
"其他将军怎么会让他接管?"陶问道。
"因为他是比西，"凯兰回答，仿佛这就是全部解释。
"他来了，"坦巴低声说。
一小队人马从大军中分离出来。是三个骑马的军人。
"我们要去迎接他们吗?"陶问哈迪斯，依然避免与女王交谈。
"不，"哈迪斯说。"他来见我们。我们与女王在一起。"
"当然，"陶说。
当三人逐渐靠近时，陶能看清更多细节。陶猜测中间骑马的人必是比西，起初他以为比西是怒气冲冲而来，但仔细看清后，他意识到比西并非发怒;他只是看起来如此。比西将军是陶见过最高大的贵族。
"哦，"坦巴说，"我明白为什么其他将军都让他主事了...."
陶不禁为那人的马感到怜悯。驮载如此重量必定很吃力。比西将军犹如肌肉堆砌的巨石，宽阔的下巴使他饱满的嘴唇相形见绌。他的鼻子恰到好处地平衡了面部特征——扁平而宽阔，仿佛某种象征物，指向他布满皱纹的额头。
"难怪半岛上牲畜这么少，"坦巴嘀咕道，"他们得宰掉半数牲畜才够皮子打造这家伙的盔甲。"
"嘘，闭嘴，"奥西特说。
转眼比西已到他们面前。他和部下在距女王适当距离处同时勒马，同时下鞍，动作整齐得像是预先排练过。三人齐刷刷单膝跪地，剃光的头顶在烈日下闪闪发亮。
"齐奥拉女王，"将军开口道，地动山摇般的低沉嗓音将这两个字咬得分外清晰。
"比西将军，请起，"齐奥拉说。
"女王陛下，末将久未瞻仰圣颜了。"
"那时朕还是个小姑娘。"
"那么久了啊，"他说。"前线既不认识也不尊重季节更替与循环。无论如何，这位将军很荣幸能活到再次觐见您，并亲眼见证关于您绝世美貌的传言远不及真相之万一。"
陶感到恼火。他们来此是为了保卫家园抵抗卡纳人，而不是玩文字游戏。
"请允许我介绍我的随从?"比西说。
齐奥拉微微颔首，表示准许。
"这两位是伊特罗将军和埃尼坦将军。在我统领三大军团期间，他们始终支持我的领导。"
"久仰了，将军们，"齐奥拉说。
"女王陛下，虽然遗憾我们无法更多叙旧，但若要及时备战抵御西迪恩人，我应当开始将您的军事指挥权纳入我的体系。"
陶的目光在哈迪斯和齐奥拉之间游移。
"比西将军，恐怕有误会。我们已有自己的大将军。"
比西直直盯着凯兰。"小奥卡尔，你长大了。"
"比西将军，"凯兰回应道。
"你在此担任大将军?"
凯兰摇头。"我是女王因德洛伏军的指挥官。统领全军的是哈迪斯·布哈里。"
"布哈里?"比西问道。
哈迪斯很紧张。陶心知肚明。不过哈迪斯掩饰得很好。
"我正是大将军布哈里。"
必须承认，比西的表情纹丝不动，如同石雕。
"明白了，"他说。"你统领这支军队?"
"正是。"
陶这才意识到比西至今都没正眼瞧过他。
"规模多大?我估计约有两个军团。"
"差不多是这样，"哈迪斯说。
"我统领三个狂战士军团，士兵们已习惯听我指挥。作为将军，你是否同意让你的部队归我指挥会更快捷高效?"
"他同不同意都无关紧要，比西将军，"女王说道。
"我的女王?"
"哈迪斯·布哈里是我们的总将军，在我们解除他的职务前，他本人对此职位的想法无关紧要。比西将军，你将把部队指挥权移交给布哈里总将军，并向他汇报。"
陶的左手无意识地搭上剑柄，目光投向数百步外严阵以待的大军。他心想自己可以杀死比西，但对后方数千大军却无能为力。
比西低头行礼："您的旨意就是我的命运，齐奥拉女王。比西狂战士军团听候您的调遣，现在他们将归属布哈里总将军麾下，直至您解除他的职务。"
"感谢你，将军。你的忠诚令人倍感欣慰。"
"我们向来效忠于奥美希，"他回答。
"比西将军，席丁人的兵力如何?"哈迪斯询问道。
面色冷峻的比西开始汇报："根据最新情报，卡纳的部队距我们半日行程，其兵力相当于十到十二个狂战士军团。"
想到要面对如此规模的敌军，陶的心脏跳得更快了。
"知道其他席丁部队的下落吗?"哈迪斯追问。
"十二个军团还不够我们总将军应付的?"
哈迪斯无视了这一点。"令人担忧的是希丁人会大举进攻但并非倾巢出动。他们的人数将以三比一胜过我们，虽然表面上看胜算在卡纳这边，但对抗奥梅希大军仍存在风险。他其余的战士去哪了?"
"我不是萨赫祭司、预言家或占卜师，大将军，"比西说。"我的建议是我们直面眼前的战斗。如果我们能活下来，再去担心那群野蛮人的其余部队游荡到何处也不迟。"
"我明白了，"哈迪斯说。
"或许你并不明白，"比西说。"这些可不是寻常的海盗或山匪。他们是流淌着诅咒之血的野蛮人。他们会带着战争巨兽和最精锐的战士来袭，而且绝不会手下留情。我警告你，就连他们的女人都强到足以杀死你的伊哈古和伊哈什战士。"
陶本以为那些会议、谋划以及他和女王之间的微妙关系已经够让人烦躁了，但比西更让他恼火。"我们之前就对抗过希丁人，"他说。
比西的目光咔嗒一声转向陶。他上下打量着这个冠军战士，注意到他的冠军铠甲，然后转回面向女王。"听说像阿布希尔·奥卡尔这样伟大的冠军陨落，我们深感悲痛。像他这样的人再也无法被取代了。"
"他倒下时我就在现场，"陶说，这位将军如此轻易地无视他让他感到不快。
"幸好他不是女王，既然你的存在对结果影响如此之小。"
对于一个忠诚如此短暂的人来说，这话说得太过分了。陶准备下马，好当面跟将军把话说清楚。
哈迪斯咳嗽一声说道："索拉林冠军，您的眼力最为锐利，若能借我们一用，我将感激不尽。"
陶从"狂怒"上跳下来。"什么?"
"比西将军告诉我们卡纳的军队离他们不远，而我了解到中段山脉这片区域有一条崎岖但可通行的小径通往瞭望点。以您的眼力，能为我们提供宝贵情报。"
陶明白他的用意。哈迪斯是在阻止陶与比西当面对质。
"大将军，"陶说，"只是有件小事我想先在这里处理。"
"我们陪同冠军前往。"女王说道，这句话让周围所有人都转头看向她。
"上山去?"比西问，"女王陛下，这明智吗?"
"有索拉林冠军相伴。而且请相信，将军，无论是活人还是死者，没有人能比他让我们更有安全感。"
和哈迪斯一样，陶明白她的用意，但他不需要朋友们这样维护自己。他自己能应付。
"我们现在就出发吗，冠军?"齐奥拉说。
他的目光从比西移到她身上。别无选择。"遵命，女王。"他低头行礼。
"带上我们的侍女您不介意吧?"她对他微笑道，"您有信心同时保护我们三位弱女子吗?"
拉米娅也在微笑，但奥塞特的表情像吞了只蜜蜂般难看，她斜眼瞪着坦巴的眼神锋利得能杀人。坦巴难得明智地闭紧了嘴巴。
"当然，女王陛下。"陶说。
"很好，近来我们交谈甚少，虽然战事紧迫，但这确实令我们困扰。"
他咬紧牙关，试图模仿比西那副面无表情的把戏。他不敢相信她竟如此公开地谈论着他们之间的沉默。
齐奥拉轻轻拽了拽手中的缰绳，策马向群山方向走去。"要来吗，冠军?我们都很期待发现这个瞭望点准备向我们揭示什么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