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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风暴 4

“今天的问题同样严重,”科姆继续说道,“你们的决定,同样不止影响一个人,也许你们对她抱有同情,但你们也必须考虑我们即将出生的子孙后代。在今夜的决议中,请随时提醒自己,你们不止为一个人。”他环视四周,即便如此,他激昂的目光没有落在她身上,玛丽斯仍然感到一阵惧怕。
“小安伯利岛岛民玛丽斯偷窃了一副飞翼,”他说,“这个故事,我想,在座诸位都已知道了……”尽管如此,科姆仍然复述了一次,从玛丽斯的实际出生,讲到那次海滩上发生的一切。“……新的继承者已经被选派,可是,在加沃拉的德文,他今天也出席了众议会,到来并继承飞翼之前,玛丽斯偷走了飞翼,并且消失隐遁。
“诸位,这还不是她所犯罪行的全部,偷窃是耻辱,但是飞翼被偷走并不足以小题大做到召开众议会,玛丽斯明白她没有希望保有这对偷来的飞翼,她拿到了它,并非逃亡,而是想要借此来对抗我们最重要的传统。她触动了我们社会的基础,她想要开放对飞翼所属权的自由争夺,这将要威胁到所有飞行者。除非我们召开众议会,对她进行正确的审判,否则历史将要被歪曲,玛丽斯将会作为一名勇敢的叛逆者被历史铭记,借此掩盖了她的本来面目:一个窃贼!”
这个词在玛丽斯身上带来了剧烈的刺痛。窃贼?她的本质就是一个窃贼?
“她有她的歌手朋友,将会愉快地嘲笑我们。”科姆继续说着,“他会唱着赞誉她胆量的歌谣。”玛丽斯记起了巴瑞恩的声音:我可以把我们都写成英雄来着。她看到科尔,看到他直直地坐着,嘴唇带笑地上扬。歌手们确实拥有不可忽视的力量,如果他们足够优秀的话。
“所以,我们必须清楚明白地提出来,为了对历史负责,去谴责她所做的一切。”科姆说,他的脸正对着玛丽斯,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玛丽斯,我指控你犯有偷窃飞翼的罪行。并且,我号召整个风港的飞行者在此召开众议会,宣告你为非法者,并且宣誓所有飞行者将不得降落在你称之为家的岛屿。”
他坐下来,在恐怖的沉默中,玛丽斯此时方知自己到底冒犯科姆到何种程度。她从未想到他会如此指控她。没有任何内容涉及到她的飞翼,他直接否定了她整个生命,迫使她在全世界都不受欢迎,除了那些遥远的渺无人烟的空岩石。
“玛丽斯,”见她没有站起来,贾米斯温和地提醒,“现在轮到你了,有什么要对科姆说的么?”
慢慢地,她的双足恢复知觉,希望歌手能带给她力量,甚至希望她能借用科姆刚刚使用过的那种确信的语调。“我不否认这次偷窃,”她说,目光扫过一排排面无表情的脸,在这陌生人的人海中,她的声音比曾想的更为稳定,“我确实不顾一切地偷过飞翼,因为它是我唯一的机会。乘船出海太慢了,而在小安伯利岛上,没人会给我帮助。但是,我交回了飞翼,我能证明这一点,如果可以的话……”她看着贾米斯,贾米斯点头同意。
多雷尔接收到她的提示,在大厅高层的中间,他站起身来。“劳斯岛的多雷尔。”他大声说,“我为玛丽斯作证,她一找到我就把飞翼交还给我保管,并且再也没有使用过它,所以我无法把这种行为称之为偷窃。”从他身边传来异口同声的赞同声,多雷尔的家族出名并且为人尊重,他的飞行工作也做得很棒。
玛丽斯赢得了一分,所以她继续,对自己的话感到更有信心。“我需要召开一次众议会,为我所思考的一些东西,一些对我们现在以及未来而言,都非常重要的东西,然而它们被科姆所否决。”不知不觉间,痛苦显现在她脸上。她注意到在观众群中,有一些陌生的飞行者脸上露出了笑容。
他们是怀疑,嘲笑?还是支持,同意?她竭力控制自己的双手安静地待在身体两边,而不能在他们的面前紧张地扭在一起。
“科姆说我要对抗传统,”玛丽斯继续道,“没错,那是事实。他只是告诉你们这是一件可怕的事情,但他没有告诉你们为什么它可怕。因为他无法解释,他无法解释为什么传统必须要打倒我。仅仅因为改变某些从未改变过的事情,就是大逆不道么?那么,在星际航行者降临之前,人们难道就会飞了?如果不能,是否代表着不会飞的传统才是更正确的?好吧,无论如何,我们不是道伯鸟儿,如果我们飞行的路上碰壁了,我们难道应该继续往前飞,直到我们被撞晕或者死亡?——我们压根没必要继续走那条死路——我们可不是道伯鸟儿孵出来的。”
她听到来自听众的笑声,并且感到鼓舞。她也能像科姆一样用语言来描绘画面!那些愚蠢蹒跚的洞穴鸟形象从她的思维中跳向其他人的,并且绘制了一幅“笑画儿”,她已经提及了打破传统,他们仍然聆听着,得到了灵感,她继续陈述。
“我们是人,如果我们在任何事情上都有本能的话,那么我们也应当拥有一种本能——或者意志,去改变。事物是永恒变化的,如果我们足够聪明,我们应当在被迫去适应事物变化之前,去改变它们,让它们变得更好。”
“飞翼的继承传统,一代又一代从父母到子女的继承,已经存在了很久,很久……当然,比起混乱,或者在悲伤年代里东方人那样用空中武力来决定飞翼归属,继承无疑是一种好的方案。但是,我们不是只有一种方案,并且,它并非一个完美的方案。”
“你说够了!”有人咆哮着打断她,玛丽斯朝出声地看去,惊愕地看见赫尔默从第二列前排的座位上站起身来,双臂抱胸,痛恨之色充斥他脸上。
“赫尔默,”贾米斯坚定地说,“玛丽斯还没讲完。”
“我不管她讲完没有,”他说,“她攻击了我们的传统,可是她没有拿出任何比传统更好的方案。也没有好的原因。飞翼的继承法之所以能够执行这么久,是因为没有比它更好的方案,对你来说它很糟糕,是的,对你来说糟糕,那是因为你没有出生在一个飞行者家族。是的,你不喜欢它,但是,你有其他的办法?”
赫尔默,在他坐下之后,玛丽斯思考着他。当然,他的愤怒是有理由的,他是一个即将被他信奉的传统伤害到的人——或者说已经被伤害了。他仍然年轻,可是在一年之内他就得成为一个岛民,当她女儿成年后,会夺走属于他的飞翼。他接受了这种失去,以一种面对必然的姿态,或许这对它来说,是一种高尚正直的行为,以示对传统的尊重。而现在,玛丽斯抨击了这种传统,抨击了对他面对即将失去的一切所持的高尚心态来源的根基。如果他可以保持不变,玛丽斯忽然想到,不知道赫尔默会不会因为飞翼而憎恨女儿?就像鲁斯……如果他没有受伤……如果科尔没有出生……
“是的,”玛丽斯响亮地回答,突然意识到整个会场都安静地等待她的答复,“是的,我确实有新的办法,我绝不会擅自申请召开众议会,如果我……”
“你没有!”有人怒吼着,也有人嘲笑,玛丽斯感到自己脸上发烧,并暗自希望不要脸红。
贾米斯重重地拍桌子。“小安伯利岛的玛丽斯正在讲话!”他大声说,“下一个中断她的人将受到惩罚!”
玛丽斯给了他一个感激的笑容。“我设想了一种新的方法,一种更好的方法。”她说,“我设想穿上飞翼的权利需要努力争来,不因为血统,也不因为年龄,而是依据能真正评判一个飞行者是否合格的标准——飞行技能!”当她陈述的时候,这一概念突然在她大脑中跳出,越来越详尽,越来越完整,比她先前构想的让所有人自由竞争更为可行。“我建议成立一个飞行学院,对所有人开放,对所有想要取得飞翼的孩子开放,测试标准可以很高,高到可以过滤大多数人。但是每个人都有权利试飞,不管是渔人的儿子,或者歌手的女儿,或者织工,每个人都能去梦想,去希望。当他们通过了所有测试的时候,会面临一次终极考验,在我们每年一次的竞赛中,他们可以向自己选定的飞行者提出挑战,如果他们足够优秀,优秀到超过被挑战的飞行者,他们可以赢得飞翼!
“这样的话,只有最好的飞行者才有资格拥有飞翼。而被打败的飞行者,没错,他们可以等到第二年的竞赛,并尝试从挑战者手中夺回飞翼,或者点名挑战另一个人。这样,没有飞行者可以偷懒,也没有人不热爱飞行,还有……”她看着赫尔默,对方的表情高深莫测。“还有,飞行者的子女也必须通过挑战进入天空,这样,只有当他们做好充分准备了以后,只有等他们实际上比自己的父亲或者母亲飞得更好了以后,才能继承飞翼。这样,不会有飞行者在自己还年轻的时候,却因为子女已成年而被迫成为岛民,这不再成为他的阻碍,只要他飞得好,他就能继续留在天空。唯有飞行技能才是重要的,不是出身,不是年龄——重要的是人,不是传统!”
她停顿了下,几乎冲口说出自己的故事,一个渔民的女儿,知道天空永远不会属于她的——那种痛苦,那种渴望。可是为什么要浪费她的呼吸?在座的都出生在飞行者家庭,她无法扭转他们对岛民天生的轻贱,转而去同情一个岛民女儿。不,重要的是风港里的第二个木翼是否有机会去飞,但是提出来讨论可不是一个好主意。她说得够多了,她得在他们表态之前坐下,选择是他们来做的。她短暂地扫过赫尔默,一抹奇特的微笑闪过他的脸,她百分百笃定自己赢得了他那一票。
在刚才,她给了他一次重新证明价值的机会,又不用对不起他的女儿。非常满意,微笑着,玛丽斯坐下。
老贾米斯看着科姆。
“听起来真不错,”他说,带着情绪稳定的微笑,科姆甚至都懒得站起来。看见他的平静,玛丽斯突然觉得所有痛苦堆积出的希望悄悄溜走。“不错的梦想,一个渔民女儿的梦想,我完全可以理解。不过也许你并不理解什么叫做飞翼,玛丽斯。你能指望那些从……从一开始……就继承着飞翼的家族,会放弃他们对飞翼的所有权,去把它们传给陌生人?那些没有飞行者血脉,没有飞行者家庭荣誉,也不会维护和尊重它们的陌生人?你真的以为我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会把自己的遗产拱手让给那些厚颜无耻的岛民,而不是传给我们自己的子女?”
玛丽斯的脾气暴发了。“那你还指望过我能把自己的飞翼给科尔,他永远不可能有我飞得这么好!”
“那可不是你的飞翼。”科姆说。
她的嘴唇紧绷,说不出任何话。
“如果你觉得它是你的飞翼,那是你太愚蠢,”科姆说,“想想吧:如果飞翼像斗篷一样在人们之中传递,如果他们只能拥有它一年或者两年,如此短的时间,能让飞翼的主人感到光荣和骄傲么?他们只是——借来——而不是永久拥有飞翼,而每个人都知道,飞行者必须拥有自己的飞翼,否则他就不能称得上是一个飞行者!只有愚蠢的岛民才会这样妄图进入飞行者的生活!”
玛丽斯能感觉到大家的情绪又一次偏向,由于科姆的言语。他如此能言善辩,迅速组织起论据,使得先前她所争取到的机会付诸东流。她必须得答复他,不过怎样答复?怎样回击?飞行者对飞翼的依赖感就跟对双足一样强烈,她无法反驳这一点,她无法对抗。她回想起当科姆剥夺了属于她的飞翼时,她自己的愤怒,飞翼不属于她,从来不属于她,只属于她的父亲,她的兄弟。
“飞翼不是属于哪一个人,只是托管,”她脱口而出,“即使现在,每个飞行者都明白,他们必须交出飞翼,在他们的子女成年的时候。”
“那是完全不同的,”科姆容忍地说,“家庭成员跟陌生人之间能一样么?飞行者的后代可不是岛民。”
“这就是重点,这愚蠢的血缘关系!”玛丽斯迅速反击,她的语调升高,“听听你自己的声音,科姆!听听这在你及其他飞行者身上茁壮成长的俗不可耐的势利眼!听听你对岛民的蔑视口吻!就好像他们可以通过继承法来改变他们的立场,得到帮助一样!”她的言辞极度愤怒,观众们的敌意正在上升,她可能会失去他们的支持,如果她坚持拥护岛民对抗飞行者的话,她突然意识到这一点。
玛丽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我们确实为飞翼而骄傲,”她说,自动回到她最强的论点上,“这种荣誉感,如果强到一定的程度,会驱使我们去争取保留它。优秀的飞行者才能留在天空,在竞争中,他们不会这么容易被打败。即使被打败,他们也会重新回来。并且他们会满意地知道他们的飞翼是交付给一个足够优秀的飞行者的,知道他们的继承者会继续保持和发扬飞翼的荣耀,谨慎地使用它们,不论出身。”
“飞翼的存在不是……”科姆开口,但是玛丽斯没有让他说完。
“飞翼的存在不是为了掉进海里,”她说,“那些拙劣的飞行者为何存在?飞行者不致力于提高飞行技巧的原因在于他们根本不用这么做,所以那些笨拙的飞行者损失了属于我们大家的飞翼。有些人根本不配称为飞行者,也有些孩子太年轻,不能在空中飞,哪怕从技术上来说,他们已经够年龄了。他们恐慌,愚蠢的飞行,结果死去,带着飞翼一起死。”她快速扫了一眼科尔,“还有那些根本不想继承飞翼的孩子怎么办?出生在一个飞行者家庭就意味着你必须继承飞翼,我的弟弟——科尔,我爱他就像爱自己的亲生兄弟,又像爱自己的儿子,他从来没有想过要当个飞行者。可飞翼是他的,可是我不能给他……我不想给他,噢,就算他想要拥有它,可我实在是无法放弃……”
“你的办法也无法解决这个问题。”有人大喊。
玛丽斯摇头。“是,它无法解决,它无法让我在失去飞翼的时候不感到悲哀,可是,如果我是被击败的,那么,我可以继续留在学院,训练自己,等到第二年再努力把飞翼赢回来。喔,这世上没有完美,难道你们不明白?因为我们没有足够的飞翼做到人手一副,并且这种情况将会越来越糟糕,而不是更好,不要再派出不胜任的飞行者了,不要再让我们损失更多。没错,意外始终存在,我们仍然面临危险,但是我们起码不会因为错误的判断,愚蠢的恐惧和技能的缺乏而承受不必要的损失,不管是飞翼,还是飞行者!”
精疲力竭,玛丽斯喊出最后的几个字,但她的演讲已经煽动了观众,他们用激动来回报她。许多人举手,贾米斯指向其中一个,那常驻在肖坦群岛上的飞行者站了起来。
“大肖坦岛的德克,”他用低沉的嗓音说,当听到飞行者们大喊“大声点!大声点!”时,他又重复了一次。他的演说尴尬,像是自言自语。“我只是想说……我第一次坐在这里,并且听着……我从来没……从来没有期望过……所有的一切,只是为了投票宣判违法者……”他摇头,明显难以组织出像样的言辞。“噢,该死的,”最后他说,“玛丽斯是对的,虽然我很羞于承认这一点,但是这是真的——我不想让我儿子继承飞翼,我害怕,他是个好男孩,请注意,我爱他,可是他一次又一次发作,你知道,他有全身颤抖的毛病,他这样没法飞——他根本不能飞——可是他快成年了,除了继承飞翼,他别无选择,明年,他就十三岁了,他渴望我的飞翼,可是当我把飞翼传给他以后会发生什么?他会飞走,并且死亡,那样我会失去我的儿子,同样也会失去飞翼,那样我也不能活了!不!”他坐下,脸涨得通红,无法呼吸。
一些人大吼着支持,玛丽斯鼓起勇气,看向科姆,他的笑容不那么稳定了,突然间,他开始怀疑。
一个熟悉的朋友站了起来,站在上方对着她微笑。“我是斯坤尼岛的加斯,”他说,“我支持玛丽斯,同样!”另一位飞行者同样支持她,然后另一位,玛丽斯笑了。多雷尔的朋友四散在人群中,正试图让大会朝有利的方向进展。看起来那是有效的!在那些她认识了好几年的飞行者们发表赞同意见以后,逐渐有陌生人站起来表达他们的支持,她赢了么?科姆看起来着实有点担忧。
“你认识到了我们传统的弊端,不过我认为你的学院方案并非解决之道。”突如其来的言辞震散了玛丽斯的自满乐观,讲话的是一位高个金发的女人,外岛的飞行长者。“传统之所以存在是有理由的,我们不应该忽视它,或许我们的孩子会在愚蠢的训练中赢得回归的权利,可是我们要做的不仅是教育孩子飞行技巧,我们必须让他们明白飞翼的荣耀,我们必须从他们幼时开始培养他们飞行的感觉。这是我的母亲教育我的,我也这样教育我儿子。也许某些形式的测试确实必须,你关于竞赛的主意非常棒。”她的嘴角冷酷地扭曲,“我承认,我并不盼望那一天的到来,而它总是迅速逼近,那一天我必须把我的飞翼传给沃德。我们都很年轻,我想,如果那一天到来,他应该同我竞争,去证明他是一个不错的——不,是比我更优秀的飞行者,是的,这才是完美的主意。”
其他的飞行者纷纷点头表示同意,是的是的,当然,他们怎么会看不到竞赛的好处呢?每个人都明白,所谓的成年,只是一种专制的认定,当他们拿到飞翼的时候,他们实际上还是孩子,并非真正的成年人。是的,让年轻人去证明自己首先是个优秀的飞行者……这一呼声席卷了整个大会。
“不过这个学院,”发言人温和地说,“根本没必要。飞行者的繁衍已经让足够多的新鲜血液注入了。我知道你的来历,我也能理解你的感受,不过我无法接受这个主意。那不是聪明人做的事。”说完,她坐下,玛丽斯的心也随之沉到谷底。完了,她想着。他们会投票同意举行测试,但是对那些不幸生错了家庭的人而言,天空之门仍然紧闭,飞行者们是否决掉对她来说最重要的部分。她努力了,非常非常接近成功,却仍然没有成功。
一个憔悴的穿着银色丝绸的男人站起来。“阿瑞斯,飞行者的一员,同样也是阿特利亚岛的王子。”他说,银色的王冠下,他有一双冰蓝色的眼睛。“我同意这位来自外岛的姐妹。我的孩子们有着王室血统,这是出生注定的,他们也注定要继承飞翼。让他们跟一群平民竞争飞行,那无疑是一场笑话。不过测试是必要的,看看他们是否有资格能成为一名合格的飞行者,非常必要。”
紧接着,穿皮衣的黑女人紧随他而起。“泽瓦库尔,来自南方群岛的迪斯岛,”她开口,“我常年飞行,为岛长传递信息,可我同样侍奉天神,这是高等种族的权利。让我把飞翼传承给那些低等民,那些泥生的孩子,简直是不可思议!绝不!”
“坡维特岛的克瑞恩,我赞成大家的意见。我们为什么要跟渔民的孩子竞争飞翼?他们可不会让我们跟他们竞争渔船,是不是?”大厅里笑声不绝,这位老飞行者咧嘴,“是的,讲个笑话,一个很棒的笑话。好吧,兄弟们,我们自己也会成为笑话,这个学院根本就是个笑话,如果让所有的垃圾出身的人都进入它的话。飞翼属于飞行者,千百年来一直如此,那是因为它本该如此!其他人也满意于这种情况,没有几个岛民是真正想要飞行的。大多时候,飞行对他们而言是个一闪而过的荒诞念头,甚至让他们害怕得不敢去想。我们凭什么鼓励这种不切实际的梦想?他们不是飞行者,他们从来没打算成为飞行者,对他们而言,生活的意义是在其他地方……”
玛丽斯不可置信地听着他的话,被他那自以为公正的俏皮激怒了……而令人恐怖的是,她看到其他飞行者,包括一些年轻人,点头赞同他的言辞。是的,他们是上等人,因为出生在一个飞行者家庭。是的,他们是卓越的,不希望跟岛民混在一块。是的,是的!突然间,过去重要的事情已经不重要了,玛丽斯感到她又有了跟岛民相同的思维。突然间,她想到了她的父亲,她的生父,已故的渔民,她几乎没有记忆的父亲。那些她以为逝去的记忆突然回放:五官的印象,大都僵直的衣衫,散发着浓烈的海盐和鱼腥味,他的双手暖暖的,粗糙却温柔,曾经在她被母亲责骂过后,轻抚她的头发,为她拭去脸上的泪水,还有他曾讲给女儿听的故事,低沉浑厚的嗓音,讲述他每天在小帆船上的经历——看到什么样的海鸟,如何从突如其来的风暴中逃生,翻车鱼怎样努力想要跳向夜空,在风中的感受,海浪打着小船的声音……她的父亲是一位敏锐勇敢的人,敢于每天驾着小小的船穿梭于大海中。她的愤怒蔓延,是因为她深刻地明白,她的父亲绝不比在场任何一个人低等,风港的任何一人!
“势利鬼!”她尖锐地说,不再考虑她是否会得罪谁,是否会影响她赢得投票。“你们全都是。想想你们能多优秀吧,仅仅因为你们出生在飞行者家庭,不需要通过自己的任何努力就能继承飞翼。你们真以为你们能遗传到父母的技巧?好吧,那你们如何看待自己血统的另一半?难道你们全是飞行者之间的血统?”她猛然指着坐在第三排的一张熟悉面孔,“你,萨尔,刚才你点头同意。你的父亲是飞行者,没错,但你的母亲呢?她是个商人,出生在渔民家庭。你正视过他们么?假如你的母亲告诉你,你的飞行者父亲不是你真正的父亲——如果她告诉你,你的出生只跟她曾在东方邂逅的一名商人有关,你待如何?那样会如何?你会放弃你的飞翼,并重新选择另一种生活么?”
圆脸的萨尔只能张大嘴对着她,他不是一个思维敏捷的人,无法理解为什么玛丽斯单单要指他出来。玛丽斯收回她的手指,将愤怒向所有的飞行者宣泄。
“我的生父是一个渔民,一个优秀的、勇敢的、诚实的男人。他从未穿过飞翼,从来没想过拥有它们。但是假如,假如他能选择做一名飞行者,他能够成为一名最优秀的飞行者!歌手们会传唱关于他的歌谣,为他而喝彩!如果我们认为才能能够通过血统传承的话,看着我,我的母亲善于纺织和搜集牡蛎,而我不能。我的父亲不会飞行,可我能。而且,你们当中的某些人应该知道我能飞得多棒——起码比某些出生就注定要飞行的人飞得更好!”她转头看向长桌边缘,“比你强,科姆。”她大声地说,让整个大厅的人都能听见。“难道你忘了么?”
科姆瞪着她,他的脸因愤怒而涨得通红,脖子上的青筋突突跳着。可他什么也没说。玛丽斯转身对着整个大厅。“你们是不是怕了?”她逼问所有人。“你们挂着的飞翼只是一个幌子?你们害怕你们口中肮脏的渔民的小孩们会把属于你们的飞翼抢走,证明他们是比你们更优秀的飞行者,并且像看一群大傻瓜一样看你们?”
她的愤怒随着出口的言辞而耗尽,玛丽斯坐了下来,沉默将沉重挂在整个大厅中。最后一只又一只手举了起来,不过贾米斯仅是茫然地望着前方,他的脸上露出沉思的表情。没人打扰他,直到最后他自己猛然回神,仿佛刚从沉睡中清醒,并对人群中的某人做了个手势。
在对面的高处,有个一只手已坏死的老人独自站在闪烁的黄色火光中,所有人转头看着他。
“鲁斯,来自小安伯利岛,”他温和地开口,“我的朋友们,玛丽斯是对的。我们全都是傻瓜,并且没有人比曾经的我更傻。”
“不久以前,我站在海滩上宣称从此之后再没有女儿。今晚,我希望我能收回那些话,我希望仍然有权利称玛丽斯为我的女儿。她让我非常骄傲,虽然她不是我的亲生骨肉。是的,如她所说,她的父亲是一个渔民,一个比我更棒的男人。我所做的一切,只是给予她短时间的爱,并教会她如何飞行。说实话,教她一点不费劲,她一如既往地渴望飞行。我的小木翼,没有任何事能阻挡她追逐天空的脚步,没有。哪怕是我,她的父亲,那时我像个傻瓜一样试图去阻止她,在科尔出生以后。”
“玛丽斯是安伯利岛上最优秀的飞行者,而我的亲生儿子却根本无法飞行。只有她坚持着她的渴望,只有她坚持着她的梦想。而你们,我的飞行者兄弟们,如果你们瞧不起岛民的子女,那么对你们来说,惧怕他们更是一种羞耻。你们就对自己的子女没有一点信心么?你们就如此肯定他们无法保有自己的飞翼,无法对抗一个渔民孩子的迫切渴望么?”
鲁斯摇头。“我不确定,我已是个老人,而这些困扰是最近才发生的。不过我只知道一点:如果我的手臂还完好,那么没有人能够夺走我的飞翼,哪怕他是夜鹰的儿子。那么,除非玛丽斯自愿放弃,同样没有人能夺走属于她的飞翼。是的,如果你们真正教会子女们如何飞行,他们将有能力留在天空中,如果你们如自己所宣称的以它为骄傲,你们不会辜负它,并且证明这一点。让那些渴望飞翔的人有权去竞争飞翼吧,也让那些能证明自己足够优秀的人留在天空。”
鲁斯重新坐下,大厅上方的黑暗吞噬了他。科姆张嘴准备发言,不过贾米斯制止了他,“你的话我们听得够多了。”他说,科姆惊诧地眨眼。
“我想我应该说点什么,”贾米斯说,“然后我们开始投票。鲁斯已经说出了最智慧的话,不过我必须补充一点。难道我们,我们的每一个人,不都是星际航行者的后代么?实际上,整个风港都是一家人,任何人都能在家谱中追溯出几个飞行者,如果追溯得足够古老的话。想想吧,我的朋友们,别忘了,你们的长子长女才有权继承飞翼并且飞翔,他的弟弟妹妹以及他们的子孙后代,将失去飞翼继承权,成为岛民。我们难道应该永远地剥夺他们向往天空的权利么?仅仅因为他们的出生顺序不在第一位?”贾米斯笑了,“也许我该说明,我其实是我妈妈的第二个儿子,我的兄长在他即将继承飞翼的半年前死于一场风暴。这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情,你们觉得呢?”
他环视身边的两位岛长,在会议中他们一直按照飞行者的法律保持沉默。他低声跟其中一个交谈,然后是另一个,然后,点头。
“我们认为,科姆的提议,指控小安伯利岛的玛丽斯为非法者,不能成立。”贾米斯说,“现在我们将对玛丽斯的提议进行投票,成立一个飞行者学院,面向所有人开放。我投赞成票。”
自此以后,没有任何质疑。
此后,玛丽斯几乎快休克了,因为胜利而晕眩,就像某些人也无法相信这是事实一样,某些她不用再去与之斗争的人。大厅外的空气清新而湿润,风固执地从东方吹来。她站在台阶上,尽情享受着,朋友和陌生人都簇拥在她周围,想要跟她交谈。多雷尔拥着她,没有任何问题,也没有惊讶,他在她身边栖息着。这是怎么了?她不敢置信,我又一次回家了么?科尔在哪里?或许他去接巴瑞恩了,还带着他的小船。
她周围的人群分开,鲁斯出现了,贾米斯站在他身边。她的养父捧着一副飞翼。“玛丽斯。”他叫她。
“父亲?”她的声音颤抖着。
“这是你应该得到的,早就应该得到的结局,”他冲她微笑,“在我做了那些事以后,如果你还能让我叫你一声女儿,我会无比骄傲。而让我更骄傲的是,你能穿上我的飞翼。”
“你赢得了它,”贾米斯说,“古老的传统没用了,你完全有资格穿上它。我们的学院成立之后,只有你和德文竞争这副飞翼,而你的表现比他棒得多。”
她伸出手,接过鲁斯的飞翼。这是她的飞翼了,它再一次回到她身边。玛丽斯笑着,疲惫一扫而光,她的手真实地感受到飞翼那熟悉的感觉。“噢,父亲,”她喜极而泣,无法成言。她和鲁斯紧紧拥抱着彼此。
当眼泪停止的时候,他们走上了飞行崖,人群安静地跟随着。“我们一起飞去鹰巢岛。”她对多雷尔说,这时加斯也过来了——刚才他淹没在人群里,玛丽斯没有注意到他。“加斯!你也来了,我们可以来个狂欢!”
“没错,”多雷尔说,“不过,你认为鹰巢岛合适么?”
玛丽斯脸红了。“噢,当然不!”她环视身后的人群。“不,我们应该回家,在小安伯利岛上,所有人都能去的地方!我们、父亲、岛长还有贾米斯。巴瑞恩会为我们唱歌,如果能找到他的话,还有……”这时她看到科尔朝她跑来,神情激动。
“玛丽斯!玛丽斯!”他跑到她面前,热情地拥抱她,然后笑嘻嘻地挣脱。
“你去哪了?”
“跟巴瑞恩一起离开了,我不能不去。我新写了一首歌,现在只有开始部分,不过肯定是一首很棒的歌!我能感觉到,它一定是!那是一首关于你的歌。”
“我?”
显然他对自己非常自豪。“是的,你一定会成名,每个人都会唱着歌,每个人都会知道你。”
“她已经成名了,”多雷尔说,“相信我。”
“噢,不过我说的可是流芳百世。凡歌声所到之处,人们都会记得你——那个渴望拥有飞翼的小女孩,并因此改变了世界。”
也许这是事实,后来玛丽斯想着,在她捆好飞翼,又一次飞在空中的时候,多雷尔和加斯在她身边。不过,改变世界对她来说没这么重要,重要的是在她耳边真实呼啸着的风声,肌肉熟悉地绷紧和伸展,驾驭着她曾经以为永远永远失去的风。她再一次得到了飞翼,她再一次回到了天空,她的生命完整了,她感到非常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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