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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克仙城也进入春天,不过或许应该说,安塞隆大陆其他的地方都进入了春天。当初那群伙伴在最后归宿旅店彼此相识、然后道别,发誓五年以后一定回去重聚,到现在已经过了差不多一整年。然而圣克仙城没有春天,这里没有长出花苞的树木,没有黄水仙从融雪中生长,没有清甜的微风,也没有鸟儿在歌唱。
所有的木柴都砍了做炉火。黄水仙无法承受附近名为“末日王者”的山脉不停喷出毒气,而纷纷枯萎。如果这一带原本有鸟,想必早就被人抓了,拔光羽毛以后烤了吃。
春天是圣克仙城整装待发的季节,道路开通是件值得欣喜的事,因为这代表大军该出征了。艾瑞阿卡斯指挥的大军,整个冬天都在军营挤成一团,除了忍受天寒地冻外,还要争夺上级抛出的那一丁点食物。然而上头的人就是要他们精实而饥渴。对佣兵来说,春天也就是可以烧杀掳掠的时候,他们要趁机大赚一笔把肚子填饱,还要多逮一些奴隶回去干活或暖床。
圣克仙大军里头多数都是战士,他们进城总是来势汹汹,吓坏平民百姓。不过商人也藉机抬价,老是受气的酒馆老板总是卖些品质低劣的饮料,掺了水的麦酒,或是用野蕈随便泡的矮人酒。
“真是个乌烟瘴气的鬼地方,”奇蒂拉与旅伴走过拥挤脏乱的街道。“但是看起来大家挺爱的。”
“臭味相投啊。”贝里夫笑道。
奇蒂拉也笑了起来。她当然见识过漂亮得多的地方,可是刚刚那番话也并没有错──连她自己都开始喜欢这城镇。圣克仙环境恶劣粗糙,但却会上演许多精采刺激的事情,这就是奇蒂拉想要的生活,尤其在躺在床上好几个月,除了听别人口中的流言传闻、稍微注意其他地区的大事之外,什么也不能做的日子以后,她一直都很气恼自己运气真差。解决了那件碍手碍脚的麻烦事之后,奇蒂拉终于无牵无挂,可以实现自己的万丈雄心。
还没分娩之前,奇蒂拉就已经差人送信到索拉斯镇上恶名昭彰的水槽酒馆,收信人就是贝里夫,他三不五时就会去那儿逛逛,等奇蒂的信已经等了好几个月。
她在信上只简短地问:‘我要怎样才能见到你们那位将军?’
贝里夫回信也直接扼要:‘去圣克仙城。’
于是可以下床以后,奇蒂拉就立刻出发。
“这臭味到底是哪儿来的?”她鼻头一皱:“好像臭掉的鸡蛋!”
“硫磺。你要习惯。”贝里夫耸耸肩说:“过一两天就不会注意了。圣克仙这地方的好处,就是不适合的人根本不会过来,就算过来了也待不了几天。这座城安全又隐密,所以将军才挑它当据点。”
“不过这城的名字可真讽刺,哪里‘圣’又哪里‘仙’了!”
奇蒂挺欣赏自己这小玩笑,贝里夫识相地笑起来,同时眼睛紧盯在窄巷中走动的奇蒂,目光流露出渴望。跟一年前两人见面时相比,奇蒂拉显得瘦了一点,但是那对大眼还是一样明媚,嘴唇依旧丰润,水蛇腰一样纤细灵活。她才刚到达圣克仙,身上还穿着平时旅行的服装,精良皮甲罩在棕色上衣的外面,下摆放至大腿处,露出一双套着绿色长袜的美腿,高统靴子几乎碰到膝盖。
奇蒂拉知道贝里夫的笑容隐含什么动机,甩了甩自己那头短卷发,回以一个暧昧但同意的眼神。她正好也想找些乐子放松一下,贝里夫相貌冷酷、有棱有角,但也称得上英俊,更何况他在艾瑞阿卡斯将军这支新召集的部队之中,是个高阶军官,也是最受信赖的间谍与杀手。他在将军面前是个红人,而奇蒂拉如果靠自己想达到同样的地位不仅要花很多时间,也必须付出可观的代价,然而她现在没有筹码,身上根本没剩什么钱。
就连前往圣克仙城的旅费,都是她典当长剑之后才筹措出来,其中绝大多数都已用于支付渡过新海的船租。口袋空空的她,早就在担心晚上要住哪儿,看样子这个问题暂时获得解决。所以她如往常翘起嘴唇微笑,笑意非常浓艳。
贝里夫也从她的微笑中得到答案,舔舔嘴唇靠近了些,伸手将她从一个喝醉了正在乱窜的地精身旁拉开。
“我先带你去我住的旅店。”贝里夫说话时,抓着奇蒂拉的力道更重了点,气息也更近:“那是圣克仙这里最好的酒店了,只是也别期待太高。总之我们可以──”
“嘿,贝里夫。”有个穿着黑色皮甲的男人出现在两人面前,站在凌乱大街上挡住他们去路。一看见奇蒂拉,那男子淫笑起来:“看看、看看!真漂亮的娘儿们!我说啊,给我们玩玩也行,是吧?”他伸手抓向奇蒂拉。“美人儿,过来这里,我们亲一个。贝里夫不会骂你的,我跟他以前还一起玩过同一个女人──噢!”
那男人弯腰抚着自己跨下惨叫起来,显然刚刚的热情已经被奇蒂拉的鞋尖戳破,他的后颈接着冷不防受了一记,最后倒在碎石路上一动也不动。想不到那混帐的皮护颈居然装了刺针,奇蒂拉揉了揉手掌以后瞬间从靴中抽出短刀。
“来啊!”她对那男人旁边两个朋友挑衅,原本那两个家伙还想出手帮忙,现在却谨慎了起来。“快来啊,你们不是想要跟我玩三人行?”
贝里夫早就看过奇蒂的身手,知道自己无须出面介入。他靠在附近一堵颓墙上,手扣在胸前好整以暇看戏。
奇蒂拉踮着脚尖,轻松自在地玩弄手中短刀。还站着的两个地痞,喜欢因害怕而尖叫的女人,但眼前这双黑色瞳孔丝毫没有恐惧,反而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带着一种期待战斗的神采。奇蒂拉往前一纵身,刀刃随手画出,迅捷的动作加上刀身反射微弱的阳光,宛如一条光炼撕开了充满烟雾的空气。其中一人手臂绽开血痕,但他当下还傻傻不知所措。
“我宁可跟蝎子一起睡!”他咆哮着说完,赶快按住自己血流如注的伤口,接着与朋友一起撤退,连倒在地上那人也不顾。地精立刻朝那神智不清的人扑上去,将他身上值钱的东西全部扒光。
奇蒂将刀子收回长靴中,转头一脸赞许似地对贝里夫说:“多谢你没有‘出手相救’啊。”
他鼓掌叫好道:“你出手还是一样精采,奇蒂。就算花一大袋钢币可也找不着这么好的表演。”
她正将受伤的手送到嘴边。
“你刚刚说的旅店在哪儿?”奇蒂缓缓舔着伤口,眼睛在贝里夫身上打转。
“附近而已。”贝里夫回话的声音也变得低沉了些。
“那好,晚餐让你请。”奇蒂将手钻过他臂膀,身子靠了上去:“正好跟我说说艾瑞阿卡斯的事情。”
“你这些日子都上哪儿去了?”贝里夫问起这件事。他的欲望得到满足以后,躺在奇蒂拉身边,手指在她胸前的伤疤游走。“我原本想说去年夏天、最多到秋天应该会有你消息,结果居然一个字儿都没。”
“我也有事要做。”奇蒂慵懒地回答:“重要的事情。”
“听说你是跟一个小骑士往北边上了索兰尼亚。那小骑士好像姓布莱特布雷德之类的。”
“是啊,布莱特布雷德。”奇蒂拉耸耸肩:“我们一起上路,但是没多久就分道扬镳。我可受不了他每天早晚那些鬼祷告文,还有装模作样的假道学。”
“我说,他出发的时候是个小男孩,等你离开的时候他一定已经是个大男人了。”贝里夫脸上笑容更猥亵:“之后你又去了什么地方?”
“我在索兰尼亚那边游荡了一阵子,想找找看有没有我爸那边的亲戚。他以前都说自己是望族,我想那些亲戚见到流落在外的孙女之类的人,也许会很高兴,会送我一堆家传珠宝和零用钱什么的,不过什么影子也没找到。”
“你根本不需要去跟那些已经发霉的富贵人家攀关系,奇蒂。凭你的本事,要钱自己赚就好了,你又有头脑又有身手,艾瑞阿卡斯可正需要这样的人。搞不好哪一天你可以统治整片安塞隆大陆。”他的手指在奇蒂拉胸口的疤不停爱抚。“不过你总算抛弃那个半精灵啦。”
“对啊,不玩了。”奇蒂拉淡淡说完,拉起床单包住身体,滚到床的另一边:“我困了,”她声音冷了下来。“熄蜡烛吧。”
贝里夫不以为意,照着她吩咐办。对他来说,拥有奇蒂拉的人就好,他并不介意奇蒂拉心里是谁,所以很快就入睡了。奇蒂拉背对着贝里夫,凝望着深邃的黑暗。这时候她讨厌起贝里夫了,为什么要逼她回想起坦尼斯?她好不容易才把半精灵赶出自己脑海,差一点就要成功了。她在夜里已经不再因为失去他的拥抱而心痛,别的男人可以为她排遣欲望……只不过不管跟谁在床上,她都一直看见半精灵那张脸。
她之所以会诱惑未经世事的史东,也只因为坦尼斯离开自己,她心中充满挫折与愤怒。一开始,她以为勾搭上坦尼斯的朋友可以变相惩罚他,而她玩弄、嘲讽、折磨史东的时候,心里其实是在发泄对于坦尼斯的恨,然而发展到最后却是她自己最痛苦。
没想到引诱史东竟然让她有了身孕,而且身体虚弱疲惫到没办法打掉胎儿,分娩时又碰上难产,奇蒂拉差点就撑不过去。在疼痛与意识模糊之际,她却还是一直看见坦尼斯,她梦见自己又跪又爬地到他面前求他原谅,也梦见自己终于答应与他结婚,倒在他怀中寻求安宁与满足。只要他愿意回到自己身边,什么都可以接受!其实有好几次她真的差一点就要写信给坦尼斯。
差一点。她回忆起坦尼斯怎样拒绝了自己的提议,他不愿意一起到北方加入“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不怕努力追求的那群人”。说穿了,坦尼斯当时根本就是要她赶快打包上路,而她永远也无法原谅这件事。
她在身体脆弱、情绪低迷时,对于坦尼斯的爱最为强烈,但随着她体力回复,怒火也越烧越旺,意志更加坚定。要她回头去找坦尼斯不如杀死她,就让他去跟那些尖耳朵的家伙厮混,反正被人指指点点说闲话的也是他自己。他要跟精灵女人乱搞也没关系,以前他就提过奎灵那斯提有个女孩子在等他,不过奇蒂拉已经记不得名字,反正随他去。
她背对着贝里夫,在黑暗中小心地不让自己摔下床,与他越离越远,心中猛烈诅咒着半精灵坦尼斯,一直到睡着为止。不过到了早上半梦半醒之间,她还是以为自己靠着的是坦尼斯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