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机动连趁着夜色掩护去战场上将尸体带回来,全部埋在同一个洞里,以避免敌人可以算出他们失去多少人。男爵在简单的葬礼上致词,念了每个死者的名字、描述他们一路以来的英勇事迹。坟墓掩上土,派一位仪仗兵看守,以防狼群前来翻掘。男爵要人拿一大桶矮人烈酒给丙连,叫他们痛快喝一杯,悼念死去的战友。
不过卡拉蒙喝的分量好像不只是怀念亡友,而是要缅怀自古至今所有死去的人一样,至少把他拖回帐棚去的伙计看起来是有这样的感觉。卡拉蒙醉成一摊烂泥,正面朝着床架撞下去,害得两边的人吓得以为是敌人居然把巨石给射进了军营。
雷斯林晚上帮忙照顾伤患,协助赫金缠绷带、上药膏,多数人受到的只是皮肉伤,除了有一位士兵腿骨断了。同袍们在箭雨之中连忙将他送到医官帐棚中,雷斯林也得以第一次亲眼目睹战地如何进行截肢手术。他自己调了一些曼陀罗根药水,搭配上催眠咒语使病患者陷入昏睡,不过伤者的伙伴还是将他的双手跟肩膀压好,避免一些不自主的反射动作。
以前雷斯林跟在怪婆婆梅根身边学习的时候,也花了不少时间透过解剖来了解人体的构造,当时他一点都不觉得想吐;后来索拉斯流行起瘟疫,他为大家诊疗时也没有特别难受。于是他毛遂自荐要求作为手术助手,告诉医官他不怕血,可以完成这份工作。
真的有很多的血──雷斯林难以想像人的身体里面会有这么多的血。他看见鲜血并没有太大的反应,可是听见锯子发出刺耳的嘎嘎声一点一点削去伤患膝盖以下的骨头,他忍不住要咬紧牙关才不会将肚子里的胆汁都给吐出来,好几次他都得闭上眼睛才没有昏过去。
他还是撑完了整个手术过程,但等到伤者的小腿取下,交给士兵带去墓地掩埋之后,雷斯林就请医官准他去外面透透气。医官看见这助手一张脸毫无血色,便简单地点点头说雷斯林可以回去睡觉了,这些受伤的士兵早上应该就会没事。
由于曼陀罗根的药效、催眠术的作用,加上失血量很大,不幸截肢的士兵睡得很安稳,其他伤者也都在休息。雷斯林回到自己的帐棚,带着满身汗水倒在床上,床铺此刻像是一种奚落、一种嘲弄,至少对他而言是如此。
攻城方两军隔天午时会面,男爵驱马前去与柯罗斯指挥官进行磋商。这一次柯罗斯态度较为尊敬,但还是很难称得上友善。他这回准许男爵带剑入帐棚,也开口请他就座,两人讨论要以什么战术拿下希望城。
双方都同意就昨天所见,希望城的防御相当坚强。正面进攻的话,即便两支军团倾全力而出,恐怕还是会铩羽而归,即便可以兵临城墙,人数也会所剩无几。柯罗斯提议就这么延续围城战,希望城的人几个月内一定会用光存粮,随后几个月就只能吃老鼠维生,最后看着小孩饿死,反叛的气焰也就起不来了。
在男爵眼中,这种方案毫不可取,若不是有必要,他也根本不想与这指挥官多相处一分钟,因此他提出另外一个办法。
“我认为可以快速解决这个问题。派一小支部队进入城内,由后方攻击,抢在他们无法反应之前就将城门打开。”
“来阴的吗?”柯罗斯冷笑:“这个我喜欢。”
“我想也是。”男爵语气很酸。
“但是要派谁的部队去深入敌阵?”柯罗斯皱起眉头。
“我可以派我这边的人去。”男爵早算准了他会这么问,很有气魄地回答:“你也看过他们实际作战了,应该不会怀疑他们的能耐。”
“你先去外面等一下,”柯罗斯说:“我得想一想,顺便跟我的军官讨论讨论。"
在外头踱步的时候,男爵就听见里头的大半谈话。他气得面红耳赤,因为柯罗斯很大声地说:“那些佣兵死了我们也没损失,之后要继续围城也可以。如果他们能得手,那倒是省下我们不少麻烦、不少时间。”
等指挥官又请他进去时,男爵索性自己把剑交给柯罗斯的副官,免得会有拔剑的冲动。
“好,男爵阁下,”柯罗斯说:“我们决定照你的计划进行。你派一支部队潜入希望城,由他们的后方攻击。看到你那边的信号之后,我们就会由正面进攻大门。”
“相信城墙部份交给你们应该不用担心吧?”男爵凝视着柯罗斯:“如果你的手下没有分散他们的兵力,我派去的人不可能脱身。”
“嗯,我明白。”柯罗斯拿着一根鸟骨头剔牙,冷笑着眨眨眼睛:“我保证。”
“长官,您相信他的话吗?”离开柯罗斯的帐棚时,摩根指挥官不禁好奇。
“你自己闻闻他身上那味道吧。”男爵表情一沉。
“如果长官的意思是跟他的臭味一样重,那可见得您是相当信任他了。”摩根一本正经地说。
“哈哈!”男爵捧腹大笑,拍了摩根背上一把:“这个笑点不赖啊,摩根。这个好笑。”回去营地的路上他不禁一直咯咯地笑。
“长官,”瑟耐吉连长说:“丙连自愿进行这项任务。而且长官,您欠我们一笔。”他很大声地补上后面那句,不过其他连队的连长也都想争取这个机会。
男爵打断他们,转头问瑟耐吉:“连长,说清楚一点。”
“我的人被派去执行一个本来就没指望能成功的任务,”他回答:“他们给打个落花流水,还被敌人逼得掉头逃跑。”
“他们上战场之前就该知道会有这种可能性。”男爵说。
“没错,长官。”瑟耐吉连长坚定立场:“但是请长官想想他们的感受,现在每个人都垂头丧气,这是丙连第一次遭到这么大的挫败──”
“可是,奇力‧裘理斯在上,他们──”男爵语气也急促起来。
“大人,这是我们这一连第一次被别人打败。”瑟耐吉稍息站着,动作很僵硬:“他们需要一次机会,把尊严赢回来。”
其他连队的指挥静了下来。虽然大家都想得到这个机会,但是也都可以认同瑟耐吉的说法。
“好。”男爵终于松口:“瑟耐吉升任少校,潜入城内的任务交给丙连,不过这次我要派法师随行。赫金连长!”
“大人!”
“这次任务你也一起去。”
“容我多言,大人,不过我建议您改派我的助手过去。”
“赫金,你确定那年轻人有能力执行这么重要的任务?”男爵口气很严肃:“我还是觉得马哲理那副体弱多病的样子不可靠,还正想跟你说该请他走路了。”
“红袍小子比表面上坚强得多,大人。”赫金回答:“他远比他自己知道的还要厉害,我是这么认为。做为法师,他也比我要强,”赫金说出这番话的时候没有什么忿忿不平的表情,似乎只是想要陈述事实。“这一次赌上很多人的性命,您应该要派最优秀的人。”
“这是当然。”男爵听了有些意外:“但是你比较有经验──”
“大人,我之所以比较有经验,不就是因为我有那些‘经验’吗?”赫金神气地说:“如果您不让他去,那他当然没有经验。”
“我想这话说得没错。”不过男爵表情还是有点怀疑:“你是法师部队的指挥,我对法术的了解还装不下你家老鼠的茶杯。瑟耐吉少校,去通知马哲理,他现在暂时接受你指挥,之后向我回报。”
“是,长官!”瑟耐吉行礼:“谢谢长官!”
“小雷,你听说了没?”卡拉蒙站在雷斯林帐棚外头有点温吞。他头很痛,肚子也好像给侏儒拿去当锅炉用过。战场的可怕,葬礼的悲伤,再加上宿醉,使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该将人生花在军旅生涯。这次跟弟弟有关,其实他也想看起来兴奋一点:“我们要潜入那座城,你会跟我们一起去!”
“嗯,听说了。”雷斯林对着外头不耐烦地叫着,视线没有离开过放在大腿上的魔法书。“你走开别吵我,卡拉蒙。我得在天黑之前把咒语都记好。”
“这就是我们一直想要的,小雷。”卡拉蒙听起来带着一种淡淡的感伤:“你说对不对。”
“嗯,卡拉蒙。我想是吧。”雷斯林回答。
卡拉蒙又在外头站一会儿,想看看弟弟会不会叫自己进去,希望能找机会与弟弟谈一谈自己心中的恐惧、羞愧、甚至是想要回家的念头。但是雷斯林什么也没说,似乎完全没注意到双胞胎哥哥还在外面。最后卡拉蒙也只能离开。
等到哥哥走了,雷斯林眼睁睁地盯着魔法书,然而上头的字母像是一团无意义的符号,一页一页地流动,每个字都像是抹了油一样从他的脑海中溜了出去。不只自己的哥哥,还有很多人的安危都维系在他身上,这真是个笑话!不过诸神原本也就一直爱作弄他。
雷斯林无奈地继续记忆咒语,他胆怯到不敢承认自己的胆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