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你被委以重任
你有那么多次说他疯了。即便在当初渐渐爱上他的过程中,也提醒自己,你曾经藐视他。为什么?也许你很早就明白:当时的他,可能就是未来的你。更可能的是,早在你失去又找回他之前,你就已经在怀疑他根本就不是疯子。毕竟在平常人看来,所有基贼都是“疯子”——因为他们花了太多时间在石头上,因为他们显然是邪恶大地的同党,而且没有足够的人性。
但是。
“疯子”也是那些驯服的基贼称呼叛逆基贼的名词。你曾是驯服的,曾经一度,因为你以为那样就能得到安全。他向你展示了——一遍又一遍,不停展示着,不允许你假装现实并非如此——服从并不能让人免受守护者和维护站的伤害,也不足以逃避惩戒、繁育计划和不尊重,那么服从还有什么用?这游戏太不公平,根本不值得去玩。
你假装痛恨他,因为自己曾经是个懦夫。但你最终爱上了他,而他现在也成了你的一部分,因为在那之后,你变勇敢了。
“我在沉降过程中一直跟安提莫妮搏斗。”埃勒巴斯特说,“这样做很蠢。如果她松手放开我,如果她的注意力有一个瞬间没能集中,我就会成为岩石的一部分。甚至不是被粉碎,而是……被混入其中。”他抬起一根断臂,你对他足够了解,知道他本来是要摇动手指的。如果他还有手指的话。他叹气,甚至没有察觉这件事。“我们很可能已经到了地幔层,等到艾诺恩死的时候。”
他的声音很轻。病房里也变安静了。你抬头四下看看;勒拿走了,他的一名助手在一张空床-上睡觉,发出细小的鼾声。你现在说话声音也小。这是你们两个之间的私人谈话。
你有问题必须要问,尽管只要想到,就会让你痛心:“你是否知道……?”
“是。我隐知到了他的死状。”他沉默了一会儿。你沉浸在他的痛苦里,还有你自己的。“我身不由己地就会隐知到。那些守护者,他们用的也是魔法。只是属于……邪恶的那种。被污染了,就像他们这类人所有的一切那样。当他们让某个人粉身碎骨,如果你跟那人有共鸣,感觉就像是发生了一场九级地震。”
当然,你们两个都跟艾诺恩有共鸣。他是你生命的一部分。你战栗,因为他正在努力让你具备更多共鸣,对大地,对原基力,对方尖碑,还有关于魔法的统一理论体系,但你永远都不想再有那样痛心的经历。目睹那情形就已经足够恐怖,知道现场留下的血污,曾经是你拥抱过、爱过的躯体。当时的感觉要比九级地震可怕得多。“我阻止不了那件事。”
“是。你的确不能。”你坐在他身后,单手扶持着他。他一直在望着你不在的方向,中等距离外的某处,从开始讲他的故事以来。他现在不会扭头看你,很可能因为这样做会痛。但或许他的声调里也有抚慰吧。
他继续说:“我不知道她是怎样操纵那些压力、那些热量,让它们不会杀死我。我也不知道我得知自己的位置之后,是怎样才没有发疯的,我那么想回到你们身旁,意识到自己现在完全身不由己,感觉就快要被噎死。当我隐知到你对考鲁做的事,我失去了意识。我不记得剩下的旅程,或者就是不想记得。我们一定……我说不好。”他战栗了,或者试图战栗。你感觉到了他背部肌肉的颤-抖。
“当我醒来,已经再次置身地面。在一个地方,那儿……”他犹豫了一下,他的静默持续了足够长的时间,足以让你起一身鸡皮疙瘩。
(我去过那里。那儿本来就难以描述。这不是埃勒巴斯特的错。)
“在世界的另一头,”埃勒巴斯特终于说,“那儿有座城市。”
这句话听起来毫无道理。世界的另一头,在你脑子里是一大片无形无迹的空白。地图上仅有汪洋大海的地方。“在……一座岛上吗?那儿有陆地吗?”
“算是吧。”他已经很难再轻易微笑。不过,你能从他的语调中听出笑意。“那边有座巨大的盾形火山,尽管它是在海底。是我隐知过的最大一座;你可以把整个南极区放到那座火山里去。那座城就在火山正上方,大洋水面以上。它周围什么都看不到:没有用于农耕的土地,没有阻挡海啸的小山。也没有港口和锚地用来停船。只有……建筑。还有树木和其他植物,都是我在其他地方没有见过的种类,长势繁茂,但没有形成丛林——像是被城市隔断,成了城区的一部分。有些我不知道该怎么称呼的东西。某种基础设施,看似可以保持一切稳定并能够运转,但都很奇特。管子、晶体之类的东西,看上去都是活的。其运行原理,我连十分之一都搞不清。还有,在城市中央,是一个……坑。”
“一个坑。”你在试图想象它的模样。“游泳池吗?”
“不。坑里并没有水。那个坑下面跟火山通连,而且,还能连通到更远。”他深吸一口气,“这座城市存在的目的,就是控制这个坑。城里的一切东西,都是为此目的建造。甚至连它的名字,食岩人告诉我的,也都承认了这个:核点。这是座废墟,伊松,一座死去文明的废墟,跟其他任何同类地点一样,只不过它还是完好的。街道没有坍塌。建筑虽然空置,但其中有些家具尚可使用——是某种非天然材质,不会腐朽的。如果你想要,甚至可以住在里面。”他停顿了一下。“我的确在里面住过,在安提莫妮带我到那里时。当时无处可去,也没有人可以跟我聊天儿……除了那些食岩人。好几十个,啊,伊松,甚至有几百个。他们说,那城市并不是他们建造的,但现在属于他们。好久了,几万年来一直如此。”
你一直记着,他讨厌被人打断,但现在他的确停顿了一下。也许他在等你评论,或许是给你时间消化他的讲述。你当时只顾盯着他的后脑勺。他残余的头发太长了;你很快就得找勒拿要把剪子,还有牙签。除了这个,现在你脑子里完全没有任何合宜的想法。
“当你不得不面对这样一座城,你难免会思考它的来龙去脉。”他听起来很累。你的课程很少持续一小时以上,今天已经超过了。如果你心里除了震惊之外还有其他感情的话,现在应该感觉过意不去。“那些方尖碑提示了这类事物存在的可能,但它们是那样的……”你感觉到他试图耸肩。你懂。“毕竟不是你能触摸,或者穿行其中的东西。但这座城市完全不同。我们有文字记载的历史,最早可以追溯到一万年前吗?最多两万五,假如你把大学人士仍在争论的灾季全都算在内。但人类存在的时间,远远超过那个时长。谁知道是什么时候,我们某个版本的祖先最早从灰堆里爬出来,开始聚在一起胡说八道的?三万年前,还是四万年前?按说有这么长时间,我们本应该不是眼下这种可悲的生物,蜷缩在城墙后面,用所有的智力,所有的学识,来达成苟且偷生这个单一目标。我们现在只能做这些:如何用简易器材更好地完成野外手术。更好的化学肥料,以便在光照不足的环境下种植更多豆类。曾经一度,我们人类要比现在更强大得多。”他再次沉默,好大一会儿。“我为你和艾诺恩和考鲁哭了三天,就在我们的先辈建造的城市里。”
你心痛,因为他悼念的人里面还有你。你不配列入其中。
“当我……他们带了食物给我。”埃勒巴斯特如此顺畅地略过了一部分想说的话,以至于这个句子乍听上去完全不对。“我吃完之后,就尝试杀掉他们。”他的嗓音变得干涩起来。“实际上,我花了些时间才放弃那个目标,但他们一直给我送吃的。我问过他们,一遍又一遍,他们为什么带我去那里。为什么让我活下去。最初,只有安提莫妮肯跟我对话。我一开始以为别人是派她充当代表,后来才知道,他们只是不会说我的语言。其中有些甚至不习惯跟人类打交道。他们就只顾瞪着我看,有时候,我都不得不把他们赶走。看上去,我迷住了一些食岩人,让另一些感到恶心。这些态度都是双向的。”
“最终,我学会了一些他们的语言。不得不这样。城市中的有些部分也说那种语言。如果你知道合适的语句,就可以开门,开灯,让房间变暖,或者变凉爽。并不是所有部件都还能用。那座城市本来就在崩溃中。只不过速度很慢。”
“但那个坑。它周围全都是各种标记,你靠近时就会点亮。”(你突然想起支点学院心脏地带的一个大房间。你走向接口的过程中,长而狭窄的灯板顺次点亮,发光处并没有能看清的火苗或灯丝。)“有些像房子那样大的障碍物,晚上有时也会发光。还有警告,有时会自动把火焰大字写在你面前的空中。还有警笛,你一靠近就拉响。不过,安提莫妮带我去了那里,在我……能正常运转的第一天。我站在一座障碍之前,低头看到一片黑暗,幽深到……”
他不得不停下。咽下口水之后,继续讲述。
“安提莫妮之前已经对我说过,她带我离开喵坞,是因为他们不肯冒险让我被杀,于是在那里,核点的心脏地带,她告诉我说,‘这就是我救你的原因。这就是你要面对的敌人。只有你能面对它。’”
“什么?”你现在并不困惑。你感觉自己是明白的。你只是不想明白,所以你决定了,必须困惑一下。
“反正她就是这样说的。”他回答。现在他生气了,但不是生你的气。“一字不差。我记得这句话,因为我当时心里想,就那个,居然就是艾诺恩跟考鲁丧命,你被那帮疯子包围的原因:只因为在谁都搞不清楚的某个狗屁地方,我们某些聪明绝顶的先祖,毫无理由就掏了个大洞直达地心。不对,是为了获取动力,安提莫妮说的。我不知道这个怎么能行得通,但他们就这样做了,而且还建造了方尖碑,加上其他工具,来汲取这些动力。”
“不过后来出了差错。我感觉,就连安提莫妮也不清楚具体是什么错。或者就是食岩人还在争论这个问题,尚未达成共识。反正就是哪儿出错了。那些方尖碑……走火了。月亮被从行星旁边抛了出去。也许这一条就导致了问题,也许还发生了其他事,总之,不管是什么原因,结果就是碎裂季。它还真的发生过,伊松。那就是导致灾季的原因。”他背部的肌肉略微抽动,你的手掌能感觉到。他现在有些紧张。“你明白这个吗?我们能使用方尖碑。对哑炮们来说,他们只是奇怪的大石头而已。那座城市,所有那些奇观……那个已经消亡的文明就是原基人统治的。我们的确毁掉了这个世界,就像他们一直在说的那样。我们是基贼。”
他这个词说得那么尖刻,那么狠毒,以至于他的整个身\_体都在震颤。你感觉到,他说出这个词的时候身\_体在变僵。他一激动就会痛。他明明知道,但还是这样说。
“他们确实搞错的,”他继续说,现在听起来有些疲惫了,“是立场。故事里讲,我们是大地父亲的走狗,但事实正相反:我们才是他的死敌。他恨我们,超过痛恨哑炮们,因为我们之前做过的事。这就是他造就守护者来控制我们的原因,也是——”
你在摇头:“巴斯特……你现在说话的感觉,就好像这行星真实存在。你当它是活的,我是说,有意识。所有这些有关大地父亲的传言,都只是故事,用来解释这世界上存在的问题。就像那些时不时冒出来的邪教教义一样。我听说有个教派,信徒们每天晚上睡觉前都要祷告,请求天上某个老头儿赏脸让他们活下去。人们只是需要让自己相信:这个世界有超越其本相的成分。”
而且世界的本相就是一坨屎。你现在是明白了,死了俩孩子,自己的生活不断被摧毁之后。根本就不需要把这颗行星想象成某种寻求报复的恶势力。它就是块石头。生活本来就应该是这副样子:可恶又短暂,结果是被遗忘——假如你运气好。
他大笑。这也会让他疼痛,但这笑声让你浑身不舒服,因为这是尤迈尼斯-埃利亚大道上的那种笑。死去的维护站里响起过的笑声。埃勒巴斯特从来没疯过。他只是了解到了太多可怕的事实,任何更渺小的人都会被变成喋喋不休的白痴,他自己也会偶尔显出些同类症状。他保持清醒的办法,就是偶尔表现得像个口吐白沫的疯子,释放一些累积起来的恐惧。这也是他警告你的方式,你现在明白了,他即将破坏你更多的天真误解。这世上从没有任何东西像你想要的那样简单。
“这很可能是他们那些人的成见。”埃勒巴斯特说,在他笑够了之后,“就是那些决定挖个坑直通地心的人。但你看不到,也不理解一个东西,并不代表它不会伤害你。”
你知道这句话属实。但更重要的是,你听出埃勒巴斯特语调后面隐含的知识,这让你紧张。“你看到了什么?”
“一切。”
你感觉浑身难受。
他深呼吸。等他再次开口,嗓音变得单调起来:“这是一场三方战争。其实参战的不止三股势力,但你只需要关心三个阵营。三方都想让战争结束。问题是如何结束。你知道吗,我们就是问题所在——我们人类。有两个参战方正在试图决定该如何处置我们。”
这措辞能解释不少事。“大地是一方,还是……食岩人吗?”他们一直隐藏,谋划,想得到某种未知的东西。
“不,他们也是人类,伊松。你不会连这个都没看出来吧?他们有需求,有愿望,有感情,跟我们一样。而且他们参加这场战争的时间比你我长出太多,太多。有的从一开始就参战了。”
“开始?”什么嘛,难道是碎裂季?
“是的,他们中有一些的确有那么老。安提莫妮就是其中之一。那个跟着你的小东西,我估计也是一个。还有些其他的。他们不会死,所以……是的。他们中有些人,自始至终都是见证人。”
你震惊得无法给出有意义的回答。霍亚?本来也就七岁多点的样子吧,现在却成了三万岁。霍亚吗?
“有一方想让我们——人类——死光。”埃勒巴斯特说,“我觉着,这也是一种解决问题的办法。还有一方想让人类……被消除影响。活着,但是变得无害。就像食岩人本身一样:大地曾试图把他们变得更像它自身,也更信赖于大地本身,以为那样就可以让他们无害。”他叹气。“我猜,你知道行星也能发脾气,或许还会感觉好点儿?”
你的惊奇来得有点儿慢,因为你刚刚还在考虑霍亚。“他曾经也是人类。”你喃喃说道。是的,现在看来,那只是个伪装,一套早已抛弃的衣服,出于怀旧感偶尔穿上一次。但曾经一度,他也是个有血有肉的男孩,外貌就是那副样子。他身上一点儿桑泽特征都没有。因为在他的时代,桑泽这个民族还不存在。
“他们都曾是人类。这就是他们不对劲的地方。”他现在很累,也许这就是他声音变小的原因。“我几乎都想不起来五十年前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了。想象一下,回忆五千年前的往事会是什么感觉。甚至一万年。两万年。想象下忘记自己名字的感觉。这就是你问起他们是什么人,他们从来都不肯回答的原因。”你恍然大悟,吸了一口气。“我觉得,他们本来是什么人,并不是让食岩人如此怪异的原因。我觉得问题在于,没有人能活那么久,还不会变得面目全非。”
他总说想象,但是你无法想象。你当然不能。但在这个瞬间,你可以想起霍亚。被一块肥皂吸引的样子。蜷在你身旁睡觉的样子。还有他的伤悲,当你不再把他看作人类。他一直那样努力。竭尽所能。最后却还是失败了。
“你之前说是三方。”你说。集中关注你能改变的事,而不是为无法挽回的事伤感。埃勒巴斯特已经开始瘫软,靠着你手的力量在加大。他需要休息。埃勒巴斯特沉默了那么久,你开始以为他已经睡着了。然后他说:“有天晚上,我趁安提莫妮不在,深夜溜出去。我当时在那里已经有……几年了吧?过一段时间之后,时间观念就淡漠了。只能跟他们那些人聊天儿,而且他们有时候会忘记人还有说话的需求。地面以下也没有声音可听,只有那座火山的轰鸣。在世界的另一侧,星星也都不对劲……”他一时寂然,像是忘记了时间,然后才想到继续。“我那时看过方尖碑的设计图纸,试图理解建造者的目的。我当时头很痛。我早知道你还活着,我想你想到让自己恶心。我突然有一份狂野的,半疯的念头:也许,只要穿过那个地底大洞,我就能回到你身边。”
要是他还剩一只手,能让你握住就好了。相反,只能是你的手指在他后背上战栗。这感觉太不一样了。
“于是我跑到洞口,纵身而入。如果你不想死,这就不是自杀行为。我当时就这样告诉自己。”你又感觉到一次微笑。“但事实并不像……洞口周围的东西都是机械设备,并不仅仅是警告而已。我一定是触发了某种东西,或者这就是它们本来的运作方式。我下降,感觉却并不像是坠落。某种程度上,那过程是被控制的。快,但是速度稳定。我本应该死掉的。气压,高热,安提莫妮带我穿行过的那些东西,除了没有岩石,但安提莫妮当时不在,我本应该死掉的。竖井里每隔一段都有些亮处。窗户吧,我觉得是。人们真的曾经住在那下面!但多数时候,都是昏黑一片。”
“最终……几小时,或者几天之后……我慢了下来。我到达了——”
他停住。你感到手掌刺痒,他身上在起鸡皮疙瘩。
“这大地,真是活的。”他的声音变得凄厉,沙哑,略微有点儿歇斯底里,“有些老故事的确只是故事,你说的没错,但那个故事例外。我当时才明白食岩人一直试图告诉我的那件事。我为什么必须用那些方尖碑来制造那条地裂。之前,跟这个星球作战太久,以至于我们都已经忘记了,伊松,但这星球没忘。而我们必须尽快结束战争,否则……”
埃勒巴斯特突然停顿,你焦急等待的时间显得好长。你想要问,如果那么古老的一场战争没能尽快结束,又会发生什么。你想要问,他在地心到底经历过什么,他看到或者经历了什么,会让他如此震惊,如此痛苦。但你没问。你是个勇敢的女-人,但你知道自己能接受什么,不能接受什么。
他轻声说:“当我死了,不要掩埋我。”
“什——”
“把我交给安提莫妮。”
就像听到了自己的名字一样,安提莫妮突然再次出现,站在你俩面前。你瞪着她,意识到这意味着埃勒巴斯特气力耗尽,这段对话必须结束了。这让你讨厌他的虚弱,也痛恨他濒死的事实。这让你很想为这股仇恨找个替罪羔羊。
“不行。”你看着那个食岩人说,“她从我手里抢走了你。她不能一直保留你。”
他呵呵笑。那声音如此疲惫,足以把你的怒火消除。“如果不是她,就是邪恶的大地啊,伊松。求你。”
他的身\_体开始侧向一边,也许你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样可怕。因为你的确放弃了争执,站起来。安提莫妮用食岩人特有的方式淡去,慢的时候真慢,快起来又太快,然后她已经蹲在他身旁,两手抱着他,扶持他,放他睡倒。
你盯着安提莫妮。你一直把她当敌人看待,但如果埃勒巴斯特所言属实……
“不行。”你坚定地说。你并不是真的在对她讲话,不过反正她也可以听到。“我还没有准备好把你当作盟友。”你也许永远都不会做好准备。
“就算你想这样做,”食岩人胸腔里的声音说,“我也是他的盟友。不是你的。”
像我们一样的人类,有欲望,有需求。你想要拒斥这件事,但奇怪的是,得知她也不喜欢你,反而让你有一种古怪的满足感。“埃勒巴斯特说,他理解你做过的事。但我不理解他做过的事,也不清楚他当前的想法。他说这是一场三方战争;到底是哪三个阵营?他又站在哪边?那个地裂会有……什么帮助?”
不管你怎样努力,还是无法想象安提莫妮曾经是人类。有太多事实不利于这种假设:她脸部表情的宁静,她奇怪的发声部位。还有你痛恨她这个事实。“方尖碑之门可以放大物理的和意念的力量。没有任何一个地表岩浆口能提供足够规模的能量。那道地裂,是个可靠的,大功率的能量来源。”
也就是说……你身\_体绷紧。“你是说,如果我用地裂作为外界能量来源,将其吸入我的聚力螺旋——”
“不行。那样做只会让你送命。”
“好的,谢谢你的提醒。”不过,你已经开始明白了。这跟你上埃勒巴斯特的课碰到的难点一样;这里需要考虑的力量,不只是热力、压力和运动。“你是说,大地也会喷吐出魔力?而如果我把那种魔力推注入一块方尖碑……”你眨眨眼,想起她的措辞,“方尖碑之门?”
安提莫妮的眼神已经集中在埃勒巴斯特身上。现在,她毫无表情的黑眼珠终于滚过来朝向你。“二百一十六块方尖碑,通过控制宝石连接在一起。”就在你呆立原地,纳闷儿这个狗屁控制宝石又是什么东西,并且吃惊那破玩意儿居然有两百多个,她补充说:“用那个来引导地裂中的力量,应该就够了。”
“够做什么?”
前所未有地,你从她的语调中听出一点儿情绪来——厌烦。“给地-月系统恢复平衡啊。”
什么。“埃勒巴斯特说,这之前,月亮被抛到远处去了。”
“进入了一个扁长椭圆形的衰减轨道。”见你两眼空白地瞪视,她又改用了你的语言,“它快要回来了。”
哦,大地。哦,可恶。哦,不要。“你们想让我抓住那该死的月亮?”
她只是静静看着你,你为时已晚地察觉,自己几乎是在大吼。你带着负疚看了一眼埃勒巴斯特,但他没醒。远处病床-上的男护士也没醒。安提莫妮见你安静下来,继续说:“这是一种选择。”几乎是临时起意,她补充说:“月亮轨道需要两次修正。埃勒巴斯特已经做完第一次,让它减速,并且改变了它返回时经过这颗行星的角度。必须有另外一个人完成第二次修正,让它返回稳定轨道,实现魔力对接。假如地月平衡系统可以恢复,灾季就有望完全消失,或者降到足够低的频率,以至于对你的同类而言,等同于完全消失。”
你深深吸气,但现在明白了。把失去的孩子还给大地父亲,也许他的暴怒就会平息。那么,这就是第三股势力:那些想要实现和解的人,让人类和大地父亲同意互相包容,即便这意味着制造那条地裂,在此过程中杀死数以百万计的人。不惜一切代价,寻求和平共处。
终结一切灾季。这听起来……难以想象。世上一直都有灾季。只不过你现在知道,前面这句是错的。“那么,这就无所谓选择了。”你终于说,“要么终结一切灾季,要么眼看这次灾季永远延续下去,让一切生物死亡?我将会……”抓住那月亮听起来好荒谬。“那么,我会做你们食岩人想要的事。”
“其实一直都有选择的。”她的视线,尽管还是那样诡异,但是起了某种细微的变化——或者就是你对她的理解力增强了。突然,她看起来像是人类了,而且非常非常沉痛。“而且,我的同类也不是都想要一种结果。”
你皱眉看着她,但她没有再说更多。
你想要问更多问题,更努力理解这一切,但她是对的:你还没准备好接受这个。你感觉头晕,被硬灌进去的言辞开始变模糊,黏连起来。这太难应付了。
有欲望,有需求。你咽下口水:“我可以留在这里吗?”
她没做出反应。你觉得这问题其实没必要问。你站起来,走向最近处的病床。床头抵着墙,会让你的头处在埃勒巴斯特和安提莫妮身后,而你并不想盯着食岩人的后脑勺。所以你抓过枕头,头朝床尾蜷身躺下。这样你可以看到埃勒巴斯特的脸。曾经,如果能隔着艾诺恩的肩膀看到他,你就会睡得更安稳一些。现在这样,不是同样的那种安慰了……但也算不错。
过了一会儿,安提莫妮开始唱歌。那歌声奇特又让人放松。几个月以来,你还没有睡得这么好过。
于南天之上,搜寻退化之[缺失]。
当其扩大时,[缺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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