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曲
你跌入我的臂膀,我带你去了安全的地方。
安全总是相对的。你已经赶走了我那些不受欢迎的兄弟,我那些想要杀死你的同类,只因为他们无法控制你。但当我下到凯斯特瑞玛,并出现在我熟悉的安静所在,却在空气中闻到钢铁的气息,混杂在粪便、污浊空气和其他肉-体气味与浓烟之中。钢铁气息,其实也是肉-体的气味之一:那种铁元素也出现在血液里。外面,步道和阶梯上都有尸体。甚至还有一具悬在缆车上。但战斗基本上结束了,因为两个原因。首先,侵略者意识到他们已经被困,一面是虫子肆虐的地表,一面是敌人,因为攻击者大半已死,守方占据了人数优势。那些还想活下去的人已经投降;那些害怕死得更惨的人,选择了投身白刃,或者穿死在凯斯特瑞玛的晶体柱上。
第二个促使战斗结束的原因,是晶体球遭到严重破坏这个不容否认的事实。整个社群,曾经一直放光的晶体柱,现在都明灭不定。有一根较长的柱子还从墙面上脱落,并且折断,它变成的粉末和碎块洒满晶球底部。在地面层,温水不再流入公共浴池,尽管时不时还会喷涌出一些。社群中有几根晶体柱完全变黑,死亡,开裂——但在每根柱子里,都能看到更加浓黑的身影,被固定,困入其中。略呈人形。
白痴们。这就是你们招惹我的基贼应得的下场。
我把你放在一张床-上,确保周围有食物和饮水。喂你会比较困难,毕竟我已经蜕去了那层更为灵便的皮囊,此前为了跟你成为朋友而变成的模样,但很有可能,在我被迫尝试之前,就会有其他人到场。我们在勒拿的住处。我把你放在他的床-上。他应该喜欢这样的安排,我觉得。你也会喜欢的,一旦等你想要找回做人的感觉。
我不会嫉妒到不允许你建立这种纽带。你需要它们。
(我不会嫉妒到不允许你建立这种纽带。你需要它们。)
但我小心地把你放好,确保你会感到舒适。而且我把你的胳膊放在被子上面,这样你一旦醒来,就会知道自己必须做出选择。
你的左臂,它已经变成一团异物,棕色,坚实,由密集的魔法凝成。这里没有任何粗暴之处。你的肌肉纯粹,完美,而且完整。每个原子都在理应处在的位置,魔法的网络精准又强大。我抚-摩过它一次,很短时间,尽管我的手指几乎感觉不到那份压力。那是对我不久前仍然披戴的肉身仅存的向往。我会克服它的。
你被石化的手紧握成拳。它的背后有一道裂隙,跟手骨方向垂直。即便在魔法让你变形时,你也在反抗。(你反抗。所以你才必定成为今天的模样。你一直都在反抗。)
哦,我有些多愁善感了。才恢复肉身几个星期,我就已经忘乎所以。
我就这样等着。几小时或者几天以后,当勒拿回到自己的住处,带着别人的血腥和自己的疲倦,他看到我在他的客厅中守候,愕然呆立。
他静了一会儿:“她在哪儿?”
是。他配得上你。
“卧室。”他马上去了那里。我没必要跟着,他会回来的。
一段时间之后——几分钟或者几小时,我知道这两个词,但它们的区别太小了——他回到客厅,我站着的地方。他沉重地坐下来,揉-搓自己的脸。
“她会活下去。”我多此一举地说。
“是啊。”他知道你只是昏迷,他会照料你,等你醒来。片刻之后,他放下两手,盯着我。“你并没有,呃,”他-舔--舔-嘴唇,“她的胳膊。”
我完全清楚他的意思:“得到她的允许之前,不会。”
他面容扭曲。我略微感到些反感,然后才想起,直到不久以前,我也是这样持续地,--湿--漉漉地,做各种动作。很高兴那段时间结束了。“你还真是高尚呢。”勒拿说,那语调,很可能是想要传达讽刺的意味。
无所谓高尚,这个决定,本质上跟他不吃你另外一只胳膊的决定一样。有些事,只是简单的原则而已。
一段时间之后,很可能不是几年后,因为他都没动弹,也许是几小时后,他看起来的确很累。“我不知道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凯斯特瑞玛在渐渐死亡。”像是为了强调这些话,我们周围的晶体停止闪光了一会儿,让我们浸入黑暗里,只有外面的光刺眼地照进来。然后光线恢复。勒拿嘘出一口气;他的气息里有恐惧的恶臭味,像乙醛。“我们都成了无社群者。”
并不值得向他指出,如果他们的敌人得手,成功杀死了伊松和其他原基人,他们也会成为无社群者。他早晚会明白的,以他绕圈子的,汗津津的方式。但因为还有一件事他不了解,所以我还是说了出来。
“雷纳尼斯死了。”我说,“伊松杀死了它。”
“什么?”
他听到了我的话,只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是说……她冰冻了那座城?从这里?”
不是,她使用了魔法,但最重要的是:“它的城墙范围内,所有人都已经死了。”
他考虑这件事,简直没完没了,或者仅有几秒钟。“一座赤道城市,一定有巨大的物资储备。足以让我们支撑多年。”然后他又蹙起眉头。“但是要赶到那里,再把那么多东西搬回来,这可是好大一件事呢。”
他并不是个愚蠢的人。我回顾往事,由他去想办法。到他惊叫时,我再注意听。
“雷纳尼斯已经是一座空城。”他瞪着我,然后站起身,大踏步满屋奔走。“邪恶的大地——霍亚,你说的就是这个!完整的城墙,原样的房舍,还有储备物资……而且我们还用跟谁抢吗?现在这时节,没有一个正常人会去往北方。我们可以在那里生活。”
终于明白了。我回到自己的冥想状态,他还在自言自语,喋喋不休,来回踱步,最后放声大笑。但再之后,勒拿停住脚步,瞪着我,眼睛怀疑地眯了起来。
“你平时都不管我们的。”他轻声说,“只为她效力。你现在为什么会告诉我这些?”
我让自己唇角上翘,换来他一个恶心的表情。真不该费这份心。“伊松想要一个安全的地方,给奈松。”我说。
静默,或许一小时,或许一会儿:“她并不知道奈松在哪儿。”
“方尖碑之门可以让感知力足够精准。”
畏缩。我记得那些表示人类动作的词:畏缩,吸气,咽口水,面有苦色。“地火啊,那么——”他清醒过来,看着卧室门帘。
是的。等你醒来,你将会想要去找你的女儿。我眼看着这份感悟让勒拿的表情变得漠然,减轻了他肌肉的紧绷程度,让他显得无精打采。我完全不懂所有这些变化意味着什么。
“为什么?”我像是花了一年时间,才知道他在对我说话,而不是自言自语。等到我明白过来,他已经问完了整个问题。“你为什么跟她待在一起?难道你只是……肚子饿吗?”
我抑-制住想要捏扁他脑壳的冲动。“当然是因为我爱她。”很好,我设法做出了和蔼的语调。
“当然。”勒拿的声音也变得柔和了。
当然。
然后他离开,把我给他的消息传达给整个社群的其他头领。之后有一个世纪,或者一个星期的忙碌,社群中的其他人收拾行装,准备上路,积攒力量,为了那段漫长,艰险,而且(对一部分人来说)致命的旅程。但他们别无选择。在第五季,生活就是这样子。
睡吧,我的爱人。好起来吧。我会站在这里守护你,等你再次出发时陪伴你。当然。死亡是一种选择。我会绝对确保你有机会去选,为了你。
(但又由不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