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5
“你不会真打算让我们就这么掉下去吧。”飞到沙漠灌木丛上方时，凯莉丝说道。
“噢，放心吧。我在飞的时候，是我们在飞，但当我们要掉下去的时候，就只有我会掉下去。”
加文驱使兀鹰拐向右方，以免被加里斯顿的人看到。尽管仍然会有一些农民或渔民可能看见他们，但谁会相信一个渔夫口中的“我在天上看到一只人形大鸟”？可如果整座城的人都看见了，那事情就要另当别论。虽然加里斯顿是提利亚最重要的港口，但这里并没有多少出彩的地方，海湾里的鱼被过度捕捞，气候炎热干燥，土壤贫瘠匮乏。现任卢斯格尔行政官贪污成性，他的手下则更为糟糕。
这里并不是一直如此。在光明王之战打响前，加里斯顿曾有一套庞大的灌溉系统，纵横交错的水渠将这片沙漠灌木丛变成一方沃土，农民每年都能收获两次甚至三次。水渠上层有一个水闸，为安伯河上下游几十个小镇引入贸易物资。但水渠与水闸不仅需要御光者，还需要定期维护，等这两样都失去之后，这片土地也随之变得衰败。这是他们为曾经死去的人犯下的罪孽所受到的惩罚。
“加文，说真的，我们真的要径直掉下去吗？”
“相信我。”他说。
凯莉丝张开嘴，又闭上。但加文已经猜出她没说出口的话：就因为之前你都为我做得很好？
“你包里有什么易碎品吗？”他问。
“到底会有多糟？”她反问，真的有些焦急了。
“抱歉，我应该等我们离地面近一些之后再问你。”
“等等，那是什么？”凯莉丝问道。
加文顺着她的目光向西看去，不过没看到什么能引起她好奇的东西。加里斯顿四周不是平原就是干旱的农场，只有西边耸立着陡峭而难以逾越的高山，其他地方几乎直接与海相连。安伯河就在山的另一边。假如河水径直穿过高山流入海里，那总长大概不会超过十里格，可安伯河却被栅栏般的山脉与大海隔开，向东完全流至加里斯顿，从源头到入海口几乎有一百五十里格。
“看那，”凯莉丝说着指过去，“烟。”
加文不确定那一小缕黑色的东西是不是凯莉丝——或是他自己——想象出来的，但不管怎样，它是在山的另一边，所以根本无关紧要。加文打算等兀鹰飞过某座山的山脚时，告诉凯莉丝自己的想法。这时，一股强劲的上升气流将两人推向更高的地方。
这令加文瞬间屏住呼吸。他只在水上试验过兀鹰，甚至从没考虑过当他在陆上滑翔时，下方的土地会对空气造成怎样的影响。但他刚刚经历了。为什么猛禽总是在同一地方盘旋？过去加文一直以为它们是在为向地面发动攻击做准备，可现在他知道了：上升气流。
“我们能飞过这片山川吗？”凯莉丝问。
从这个新的高度——加文向下看了眼，深吸一口气，马上回头看向地平线——现在他可以确定刚刚他们看到的绝对是烟。既然能从这么远的地方看到，那就只有两种可能。
但愿是森林大火。拜托了，奥赫拉姆神。
“可以。但如果我们这么做，你就遇不到那个带你潜入格拉多军队里的人了。而且，没有了海，我就没法将兀鹰弄上天了，我只能沿河把你送过去。”
“加文，当我看到那么多烟雾的时候，首先想到的是红色破光魔。你不是正要去卢城附近解决破光魔吗？生活在这里的人与卢城的同样重要。假如那头蓝色破光魔真去了卢城，当地还有众多御光者可以一起抵挡，但这地方一个御光者都没有。”
加文在脑海中将下面的地形与他看过的提利亚地图相比较，这种事对他而言可说易如反掌。他所看见的画面在大多数人眼里恐怕都是他们这辈子见过的最清晰的。加文眺望群山，看向山间崎岖难行的小路，还有远处浓烟升起的方向，一个想法忽然浮现心头：他不是偶然出现在这里的，他能滑翔到这个足以看清大火的高度也绝对不是偶然，他会和凯莉丝一起也不是偶然。根本没有发生森林大火，也没有所谓的红色破光魔。
浓烟是从莱克顿升起来的。战前，那里曾经是一座美丽的镇子。加文的“儿子”就在那座小镇上。加文知道那一定是莱克顿，尽管现在这么远的距离他根本无法确认。但如果奥赫拉姆神真的存在，那他一定会给加文设计出这样的惩罚，或者说考验。
不管怎样，这是一个机会。
还剩五年，还有五个伟大目标需要完成，其中最无私的一个：解放加里斯顿，解放这个因为他而惨遭破坏的地方。这里的百姓现在还在受难，因为他。
如果加文去莱克顿，他就必须面对那个疯女人，莉娜。他还得面对她的儿子奇普，告诉他自己不是他的父亲：抱歉，你仍旧没有父亲，我不知道你满口胡言乱语的母亲在说些什么。
那件事无疑会顺利过去。等他们接近拉斯克·格拉多的军队，凯莉丝便会打开她手上的任务信函，然后一切将迅速乱成一团。
这时加文只要说“我还有任务在身”就可以了，凯莉丝会理解的。她总是尽职尽责，甚至到了盲目的程度。
但你不是凯莉丝。这不是对她的考验。
加文开口想把话说出来，却真切地感受到自己的软弱。他没办法把这些字从紧咬的牙齿间挤出去。
“过去看看。”加文说道。他将兀鹰侧斜，然后意识到自己太早下决定了，穿越山脉之间的空隙实在过于危险。
凯莉丝握住他的手，眼睛闪闪发亮，红色的宝石在她翠绿色的眼眸里闪烁。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快乐比她的失望对加文的刺激更大。这种快乐提醒他在过去的十六年里，他本该给予她这些，可他将其偷走了。加文转过头，喉咙紧绷。
山峰逼近，加文第一次意识到他们飞得究竟有多快。现在他们已经没法在水里着陆了。如果他期望的上升气流没有及时赶过来的话，他和凯莉丝就会在这片岩壁上撞得粉身碎骨。
奥赫拉姆神，如果这里没有风，就不会有风将他们抛上去，是吧？
加文开始用御光术制造红垫子，心下倍感绝望——因为他知道无论造出来的东西有多大，在这种速度下都太小了——这时，上升气流托住了他们。他们被抛向天空，兀鹰的翅膀被狂风拉紧。
凯莉丝因狂喜大叫起来。
这股力量太过强大，几乎难以估计他们上升得有多快。但加文马上缩短了兀鹰的两只翅膀，以减缓上升的速度。而且，莱克顿离这里并不是很远，所以不需要飞那么高。他们飞得越高，就越容易被人看见。不过这也让他想到了另一件事：算上山间气流将他们推至的高度，兀鹰的飞行范围远比他之前想象的大得多。
当然他可以日后慢慢研究这个想法。现在的问题是保持低空滑翔，以免被整个提利亚看到，然后降低他们之前积累起来的飞行速度。他用蓝色拉克辛造出一架降落伞，就是他之前从光明利亚楼顶跳下去时用的那种。降落伞随即张开，将他与凯莉丝拽向前方，接着又以同样快的速度被空气撕裂。
等两人重获平衡之后，加文又尝试了一次。这次他改用绿色的拉克辛，量也比之前小得多。他将降落伞固定在兀鹰上，以免这东西将他自己撕成两半。这次总算起了点作用，他们稍微降低了速度，现在正迅速往下落。加文奋力发动魔法，再次加宽翅膀。
“我能做些什么？”凯莉丝叫道。
加文暗骂一声。他几乎没在试验中尝试过改变兀鹰的翅膀。在所有试飞经验中，他只要向一侧或另一侧倾斜身体，兀鹰便会撞上地面或水面。加文低吼着朝天空抬起翅膀的前部边缘，这样应该就能升上去，对吧？
可惜，完全错误。他们一头栽了下去。等他再次恢复翅膀的平衡时，他们已经开始垂直往下掉了。更糟的是，突然的坠落导致他的脚将无法接触到踏面，他已失去操纵翅膀的依靠。他将拉克辛抛向头顶，让身体落回到踏板上，接着将脚固定在上面。然而下方的桉树树影早已迅速放大，他的动作太慢了。
加文整个人猛地撞上甲板。兀鹰坠向桉树下方，落入一片草地，然后马上又要升起。这东西就要不行了。
就在兀鹰落向树枝的瞬间，加文伸手抓住机身上的拉克辛。蓝色拉克辛已经出现裂缝，若不是加文及时抓住，整架兀鹰肯定会瞬间散架。他们在树枝间穿梭，加文什么都看不清，但转眼两人又回到空中。向上，向上，机身倾斜的角度越来越陡。
加文这才注意到凯莉丝。她的皮肤上包裹着红色与绿色，双手正支撑着舱顶，拉克辛从她手里源源不断地向兀鹰背部流去。她已经控制住兀鹰的尾部，那里泛着绿光，朝上翘起。她救了他们两个的命。凯莉丝双眼紧闭，用尽全身力气，好让尾部足以在强风中挺立。
“凯莉丝，把它放平！”加文大喊。
“我在试！”
“你用力过——”
话音未落，两人又大头朝下，向相反方向冲出去。上衣盖住加文的脸，等他把衣服从脸上拨开，他们已经恢复到水平状态——不过上下颠倒。
“不要现在放平！”
“想清楚再说！”凯莉丝喊道。她现在双手倒立在舱顶。加文用拉克辛固定住她的脚，然后两人一起再次转动兀鹰的翅膀与尾巴。等这只拉克辛构成的大鸟重新颠倒回来时，两人又一次被摔到甲板上。此时他们距离桉树上方只有二十步远。
经过犹如几个小时那么漫长的时间，加文总算可以再次自由呼吸。他检查一下兀鹰的状况，差强人意。
“他们看到我们了吗？”凯莉丝问。
“什么？谁？”她怎么能同时看到那么多东西？
“他们。”她说着，扬了扬头。
加文朝莱克顿看去。现在他们距离小镇东面大概只剩几里格远。那里确实在着火。到处都在。这意味着镇上有一个十分强大的红色破光魔，或者有其他完全不同的东西存在。
然后他们看到了。一小支军队包围了镇子，很可能是格拉多的手下。
慈悲的奥赫拉姆神。
“没有，”加文说，“他们只有直盯着太阳，才能看到我们。”
“啊，真走运，我觉得。”凯莉丝说。
“你管这叫幸运？”加文问道。
“那是什么？”她打断了他的话。
瀑布在小镇南方聚成一连串湍流。安伯河汹涌的河水在那里平静下来，旁边立着几座房子，看上去几乎算得上一个小村庄，但所有建筑都在燃烧。一个绿色御光者站在那里，身上充满了能量，对面是几个格拉多手下的镜光骑士。
“是孩子！”凯莉丝说道，“两个！加文，我们得去救他们。”
“我先把我们俩带到离他们尽可能近的地方，落地后马上向前翻身。”
两人在一块布满岩石、灌木与风滚草的土地上方十步的高度放平兀鹰。为了降低兀鹰的速度，加文又抛出一架小降落伞。降落伞嘭的一下打开，不过这次两人都已做好了颠簸的准备，紧紧抓牢机身。加文接连向后抛出降落伞，这东西的降速效果比他期待的好多了。随后，兀鹰稳稳落入地面。
加文挥动双手，将兀鹰分解成碎片。接着在他们落下去的同时，用巨大的橙色拉克辛垫子将两人裹住。先是凯莉丝，然后是他自己。他还在垫子边缘加了一层柔韧的绿色拉克辛，并用薄红与黄色拉克辛充当垫芯。
两人猛地撞在地上，橙色与绿色拉克辛减缓了他们的冲击速度，然后在撞击的作用力下炸开。与此同时，黄色拉克辛将他们包裹在一个更为坚固的球体里。加文穿过几株灌木，黄球蹦跳着滚了六七圈才裂开来，将他一股脑儿丢在地上。加文活动一下手脚，确认没什么大碍，跳起身。
“凯莉丝？”
一声惨叫传过来，听上去不太妙。加文马上跑过去。
凯莉丝在离他二十步外的地方跳起来。她的头发已经乱七八糟，不过并没有任何明显的伤痕。加文走到她身边。“怎么了？”他问。
她向下瞥去，一条响尾蛇正爬在他脚边，足有加文双臂张开后那么长。一把匕首刺穿蛇的脑袋，将它钉在地上。凯莉丝的匕首。
加文张着嘴，愣在原地。凯莉丝一脚踩住蛇头后部，拔出匕首——我的奥赫拉姆神，她用的是手而不是御光术。有时候加文甚至会忘记凯莉丝究竟有多么强悍。她用黑卫随身携带的黑手帕擦干匕首上的血，这块手帕就是为此存在的——黑色不会将难以解释的血污显露出来。加文注意到，收起手帕时，她的手在轻轻发抖，不是因为恐惧或紧张，而是被迫近的死亡所激发的肾上腺素在作怪，身体需要过段时间才能平静下来。
凯莉丝没有指责加文差点把她害死。她抓起背包与弓箭袋，检查并确认刀刃与刀鞘都没有在下坠过程中损坏，然后将刀绑回腰间，把包甩到身后。突然迸发的暴力仿佛提醒了凯莉丝自己究竟是什么人——以及他们不是什么人。两人回到地面，也回到了现实。
“抱歉，”加文说道，“我应该往海那边走的。”
“要是真那么做，也可能在海里遇到鲨鱼。”她耸耸肩，“而且会把我变成落汤鸡。”她在笑，但眼里却没有笑意。加文现在不能影响她。凯莉丝的任务开始了——而且是个危险的任务。这是一份很可能会导致战争的工作，她可能要杀人或者被杀。她必须将任何可能让她分心的事情无情地抛向一边。
“凯莉丝，”他说，“那封信上的内容……都不是真的。我不指望你能理解，甚至相信我，但我发誓那不是真的。”
她看着他，目光犀利，令人难以捉摸。凯莉丝的虹膜本是翡翠一样的绿色，但现在上面的红色斑点就像是耀眼的星星一样闪着光，呈现出钻石的模样。这种效果要么是有意为之的魔法，要么是普通的拉克辛，要么是眼泪。加文知道这双眼睛很快就会变成红色。“快去救那两个孩子吧。”她说。
凯莉丝跑起来，加文紧跟在后，两人在长满桉树的山坡上穿梭向前。桉树剥落的树皮散落在地面上，矮树丛拍打着他们的腿面。凯莉丝直奔身形稍瘦的那个孩子，留下加文去救与红色御光者对峙的另一个。
其实这根本不重要。因为他们两人都已经来不及了。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噢，放心吧。我在飞的时候，是我们在飞，但当我们要掉下去的时候，就只有我会掉下去。”
加文驱使兀鹰拐向右方，以免被加里斯顿的人看到。尽管仍然会有一些农民或渔民可能看见他们，但谁会相信一个渔夫口中的“我在天上看到一只人形大鸟”？可如果整座城的人都看见了，那事情就要另当别论。虽然加里斯顿是提利亚最重要的港口，但这里并没有多少出彩的地方，海湾里的鱼被过度捕捞，气候炎热干燥，土壤贫瘠匮乏。现任卢斯格尔行政官贪污成性，他的手下则更为糟糕。
这里并不是一直如此。在光明王之战打响前，加里斯顿曾有一套庞大的灌溉系统，纵横交错的水渠将这片沙漠灌木丛变成一方沃土，农民每年都能收获两次甚至三次。水渠上层有一个水闸，为安伯河上下游几十个小镇引入贸易物资。但水渠与水闸不仅需要御光者，还需要定期维护，等这两样都失去之后，这片土地也随之变得衰败。这是他们为曾经死去的人犯下的罪孽所受到的惩罚。
“加文，说真的，我们真的要径直掉下去吗？”
“相信我。”他说。
凯莉丝张开嘴，又闭上。但加文已经猜出她没说出口的话：就因为之前你都为我做得很好？
“你包里有什么易碎品吗？”他问。
“到底会有多糟？”她反问，真的有些焦急了。
“抱歉，我应该等我们离地面近一些之后再问你。”
“等等，那是什么？”凯莉丝问道。
加文顺着她的目光向西看去，不过没看到什么能引起她好奇的东西。加里斯顿四周不是平原就是干旱的农场，只有西边耸立着陡峭而难以逾越的高山，其他地方几乎直接与海相连。安伯河就在山的另一边。假如河水径直穿过高山流入海里，那总长大概不会超过十里格，可安伯河却被栅栏般的山脉与大海隔开，向东完全流至加里斯顿，从源头到入海口几乎有一百五十里格。
“看那，”凯莉丝说着指过去，“烟。”
加文不确定那一小缕黑色的东西是不是凯莉丝——或是他自己——想象出来的，但不管怎样，它是在山的另一边，所以根本无关紧要。加文打算等兀鹰飞过某座山的山脚时，告诉凯莉丝自己的想法。这时，一股强劲的上升气流将两人推向更高的地方。
这令加文瞬间屏住呼吸。他只在水上试验过兀鹰，甚至从没考虑过当他在陆上滑翔时，下方的土地会对空气造成怎样的影响。但他刚刚经历了。为什么猛禽总是在同一地方盘旋？过去加文一直以为它们是在为向地面发动攻击做准备，可现在他知道了：上升气流。
“我们能飞过这片山川吗？”凯莉丝问。
从这个新的高度——加文向下看了眼，深吸一口气，马上回头看向地平线——现在他可以确定刚刚他们看到的绝对是烟。既然能从这么远的地方看到，那就只有两种可能。
但愿是森林大火。拜托了，奥赫拉姆神。
“可以。但如果我们这么做，你就遇不到那个带你潜入格拉多军队里的人了。而且，没有了海，我就没法将兀鹰弄上天了，我只能沿河把你送过去。”
“加文，当我看到那么多烟雾的时候，首先想到的是红色破光魔。你不是正要去卢城附近解决破光魔吗？生活在这里的人与卢城的同样重要。假如那头蓝色破光魔真去了卢城，当地还有众多御光者可以一起抵挡，但这地方一个御光者都没有。”
加文在脑海中将下面的地形与他看过的提利亚地图相比较，这种事对他而言可说易如反掌。他所看见的画面在大多数人眼里恐怕都是他们这辈子见过的最清晰的。加文眺望群山，看向山间崎岖难行的小路，还有远处浓烟升起的方向，一个想法忽然浮现心头：他不是偶然出现在这里的，他能滑翔到这个足以看清大火的高度也绝对不是偶然，他会和凯莉丝一起也不是偶然。根本没有发生森林大火，也没有所谓的红色破光魔。
浓烟是从莱克顿升起来的。战前，那里曾经是一座美丽的镇子。加文的“儿子”就在那座小镇上。加文知道那一定是莱克顿，尽管现在这么远的距离他根本无法确认。但如果奥赫拉姆神真的存在，那他一定会给加文设计出这样的惩罚，或者说考验。
不管怎样，这是一个机会。
还剩五年，还有五个伟大目标需要完成，其中最无私的一个：解放加里斯顿，解放这个因为他而惨遭破坏的地方。这里的百姓现在还在受难，因为他。
如果加文去莱克顿，他就必须面对那个疯女人，莉娜。他还得面对她的儿子奇普，告诉他自己不是他的父亲：抱歉，你仍旧没有父亲，我不知道你满口胡言乱语的母亲在说些什么。
那件事无疑会顺利过去。等他们接近拉斯克·格拉多的军队，凯莉丝便会打开她手上的任务信函，然后一切将迅速乱成一团。
这时加文只要说“我还有任务在身”就可以了，凯莉丝会理解的。她总是尽职尽责，甚至到了盲目的程度。
但你不是凯莉丝。这不是对她的考验。
加文开口想把话说出来，却真切地感受到自己的软弱。他没办法把这些字从紧咬的牙齿间挤出去。
“过去看看。”加文说道。他将兀鹰侧斜，然后意识到自己太早下决定了，穿越山脉之间的空隙实在过于危险。
凯莉丝握住他的手，眼睛闪闪发亮，红色的宝石在她翠绿色的眼眸里闪烁。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快乐比她的失望对加文的刺激更大。这种快乐提醒他在过去的十六年里，他本该给予她这些，可他将其偷走了。加文转过头，喉咙紧绷。
山峰逼近，加文第一次意识到他们飞得究竟有多快。现在他们已经没法在水里着陆了。如果他期望的上升气流没有及时赶过来的话，他和凯莉丝就会在这片岩壁上撞得粉身碎骨。
奥赫拉姆神，如果这里没有风，就不会有风将他们抛上去，是吧？
加文开始用御光术制造红垫子，心下倍感绝望——因为他知道无论造出来的东西有多大，在这种速度下都太小了——这时，上升气流托住了他们。他们被抛向天空，兀鹰的翅膀被狂风拉紧。
凯莉丝因狂喜大叫起来。
这股力量太过强大，几乎难以估计他们上升得有多快。但加文马上缩短了兀鹰的两只翅膀，以减缓上升的速度。而且，莱克顿离这里并不是很远，所以不需要飞那么高。他们飞得越高，就越容易被人看见。不过这也让他想到了另一件事：算上山间气流将他们推至的高度，兀鹰的飞行范围远比他之前想象的大得多。
当然他可以日后慢慢研究这个想法。现在的问题是保持低空滑翔，以免被整个提利亚看到，然后降低他们之前积累起来的飞行速度。他用蓝色拉克辛造出一架降落伞，就是他之前从光明利亚楼顶跳下去时用的那种。降落伞随即张开，将他与凯莉丝拽向前方，接着又以同样快的速度被空气撕裂。
等两人重获平衡之后，加文又尝试了一次。这次他改用绿色的拉克辛，量也比之前小得多。他将降落伞固定在兀鹰上，以免这东西将他自己撕成两半。这次总算起了点作用，他们稍微降低了速度，现在正迅速往下落。加文奋力发动魔法，再次加宽翅膀。
“我能做些什么？”凯莉丝叫道。
加文暗骂一声。他几乎没在试验中尝试过改变兀鹰的翅膀。在所有试飞经验中，他只要向一侧或另一侧倾斜身体，兀鹰便会撞上地面或水面。加文低吼着朝天空抬起翅膀的前部边缘，这样应该就能升上去，对吧？
可惜，完全错误。他们一头栽了下去。等他再次恢复翅膀的平衡时，他们已经开始垂直往下掉了。更糟的是，突然的坠落导致他的脚将无法接触到踏面，他已失去操纵翅膀的依靠。他将拉克辛抛向头顶，让身体落回到踏板上，接着将脚固定在上面。然而下方的桉树树影早已迅速放大，他的动作太慢了。
加文整个人猛地撞上甲板。兀鹰坠向桉树下方，落入一片草地，然后马上又要升起。这东西就要不行了。
就在兀鹰落向树枝的瞬间，加文伸手抓住机身上的拉克辛。蓝色拉克辛已经出现裂缝，若不是加文及时抓住，整架兀鹰肯定会瞬间散架。他们在树枝间穿梭，加文什么都看不清，但转眼两人又回到空中。向上，向上，机身倾斜的角度越来越陡。
加文这才注意到凯莉丝。她的皮肤上包裹着红色与绿色，双手正支撑着舱顶，拉克辛从她手里源源不断地向兀鹰背部流去。她已经控制住兀鹰的尾部，那里泛着绿光，朝上翘起。她救了他们两个的命。凯莉丝双眼紧闭，用尽全身力气，好让尾部足以在强风中挺立。
“凯莉丝，把它放平！”加文大喊。
“我在试！”
“你用力过——”
话音未落，两人又大头朝下，向相反方向冲出去。上衣盖住加文的脸，等他把衣服从脸上拨开，他们已经恢复到水平状态——不过上下颠倒。
“不要现在放平！”
“想清楚再说！”凯莉丝喊道。她现在双手倒立在舱顶。加文用拉克辛固定住她的脚，然后两人一起再次转动兀鹰的翅膀与尾巴。等这只拉克辛构成的大鸟重新颠倒回来时，两人又一次被摔到甲板上。此时他们距离桉树上方只有二十步远。
经过犹如几个小时那么漫长的时间，加文总算可以再次自由呼吸。他检查一下兀鹰的状况，差强人意。
“他们看到我们了吗？”凯莉丝问。
“什么？谁？”她怎么能同时看到那么多东西？
“他们。”她说着，扬了扬头。
加文朝莱克顿看去。现在他们距离小镇东面大概只剩几里格远。那里确实在着火。到处都在。这意味着镇上有一个十分强大的红色破光魔，或者有其他完全不同的东西存在。
然后他们看到了。一小支军队包围了镇子，很可能是格拉多的手下。
慈悲的奥赫拉姆神。
“没有，”加文说，“他们只有直盯着太阳，才能看到我们。”
“啊，真走运，我觉得。”凯莉丝说。
“你管这叫幸运？”加文问道。
“那是什么？”她打断了他的话。
瀑布在小镇南方聚成一连串湍流。安伯河汹涌的河水在那里平静下来，旁边立着几座房子，看上去几乎算得上一个小村庄，但所有建筑都在燃烧。一个绿色御光者站在那里，身上充满了能量，对面是几个格拉多手下的镜光骑士。
“是孩子！”凯莉丝说道，“两个！加文，我们得去救他们。”
“我先把我们俩带到离他们尽可能近的地方，落地后马上向前翻身。”
两人在一块布满岩石、灌木与风滚草的土地上方十步的高度放平兀鹰。为了降低兀鹰的速度，加文又抛出一架小降落伞。降落伞嘭的一下打开，不过这次两人都已做好了颠簸的准备，紧紧抓牢机身。加文接连向后抛出降落伞，这东西的降速效果比他期待的好多了。随后，兀鹰稳稳落入地面。
加文挥动双手，将兀鹰分解成碎片。接着在他们落下去的同时，用巨大的橙色拉克辛垫子将两人裹住。先是凯莉丝，然后是他自己。他还在垫子边缘加了一层柔韧的绿色拉克辛，并用薄红与黄色拉克辛充当垫芯。
两人猛地撞在地上，橙色与绿色拉克辛减缓了他们的冲击速度，然后在撞击的作用力下炸开。与此同时，黄色拉克辛将他们包裹在一个更为坚固的球体里。加文穿过几株灌木，黄球蹦跳着滚了六七圈才裂开来，将他一股脑儿丢在地上。加文活动一下手脚，确认没什么大碍，跳起身。
“凯莉丝？”
一声惨叫传过来，听上去不太妙。加文马上跑过去。
凯莉丝在离他二十步外的地方跳起来。她的头发已经乱七八糟，不过并没有任何明显的伤痕。加文走到她身边。“怎么了？”他问。
她向下瞥去，一条响尾蛇正爬在他脚边，足有加文双臂张开后那么长。一把匕首刺穿蛇的脑袋，将它钉在地上。凯莉丝的匕首。
加文张着嘴，愣在原地。凯莉丝一脚踩住蛇头后部，拔出匕首——我的奥赫拉姆神，她用的是手而不是御光术。有时候加文甚至会忘记凯莉丝究竟有多么强悍。她用黑卫随身携带的黑手帕擦干匕首上的血，这块手帕就是为此存在的——黑色不会将难以解释的血污显露出来。加文注意到，收起手帕时，她的手在轻轻发抖，不是因为恐惧或紧张，而是被迫近的死亡所激发的肾上腺素在作怪，身体需要过段时间才能平静下来。
凯莉丝没有指责加文差点把她害死。她抓起背包与弓箭袋，检查并确认刀刃与刀鞘都没有在下坠过程中损坏，然后将刀绑回腰间，把包甩到身后。突然迸发的暴力仿佛提醒了凯莉丝自己究竟是什么人——以及他们不是什么人。两人回到地面，也回到了现实。
“抱歉，”加文说道，“我应该往海那边走的。”
“要是真那么做，也可能在海里遇到鲨鱼。”她耸耸肩，“而且会把我变成落汤鸡。”她在笑，但眼里却没有笑意。加文现在不能影响她。凯莉丝的任务开始了——而且是个危险的任务。这是一份很可能会导致战争的工作，她可能要杀人或者被杀。她必须将任何可能让她分心的事情无情地抛向一边。
“凯莉丝，”他说，“那封信上的内容……都不是真的。我不指望你能理解，甚至相信我，但我发誓那不是真的。”
她看着他，目光犀利，令人难以捉摸。凯莉丝的虹膜本是翡翠一样的绿色，但现在上面的红色斑点就像是耀眼的星星一样闪着光，呈现出钻石的模样。这种效果要么是有意为之的魔法，要么是普通的拉克辛，要么是眼泪。加文知道这双眼睛很快就会变成红色。“快去救那两个孩子吧。”她说。
凯莉丝跑起来，加文紧跟在后，两人在长满桉树的山坡上穿梭向前。桉树剥落的树皮散落在地面上，矮树丛拍打着他们的腿面。凯莉丝直奔身形稍瘦的那个孩子，留下加文去救与红色御光者对峙的另一个。
其实这根本不重要。因为他们两人都已经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