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2
还没来得及用毛巾把身上擦干，奇普已经被套上一条士兵短裤和一件脏衬衫，还有一双沉重的靴子——令他吃惊的是，这双鞋穿起来居然刚刚好，肯定是以前哪个大块头士兵留在这地方的——接着便被扑通一下扔到火堆前。这时，铁拳出现了。他那头细卷发还湿乎乎的，但除此之外已经完全看不出他之前有跳进海里过。他穿了一身与奇普这件看上去差不多的灰色制服，不过翻领上有一枚金色的七角星和两道杠，而奇普的制服那里什么都没有。
“立正。”铁拳说道。
奇普站起身，抬手搓动胳膊试图让自己暖和起来，但似乎只是徒劳。“我以为您是黑卫指挥官，可您怎么穿着上尉的制服？”
铁拳的眉毛几乎没动：“你知道光明利亚的军衔制度？”
“戴纳维斯大师教过我七大郡所有地方的军衔制度，他认为——”
“很好。东西都带上了吗？”铁拳说道。
奇普的脸色顿时沉下来。说话被打断，本身遭摒弃，再想想那曾属于自己的一切……“我已经一无所有了，也没有什么能让我重新开始的东西，我——”
“所以说，回答是‘是的’。”铁拳说。
这就是现实。“是的，”奇普回道，“先生。”他想用先生这一称呼来当作一个小小的讽刺，但铁拳根本不吃这套。他严肃地看着奇普，扬起一条眉毛，看不出一丝幽默。奇普这才意识到铁拳的身材真的十分魁梧，不仅高大——不仅只是纯粹的高大——就连全身的肌肉都在颤抖。太可怕了。奇普看向别处，他尴尬地清了下嗓子：“很抱歉刚才害您潜水去救我。很抱歉把您的护目镜弄丢了。我会赔偿您的，我保证。”
忽然，莫名的情愫涌上奇普心头，眼泪就那么流下来，令他惶恐万分。奥赫拉姆神啊，不！可那涌出的泪水却像洪水一般止也止不住。他试着忍住抽泣，胃却开始痉挛起来，眼泪依旧不停地往外流。他厌恶自己的软弱。他是个连别人给他放到手中的绳子都握不住的孩子。他在伊莎需要他的时候，没能救活她。他没救活母亲，也没救活桑松。他软弱无力、蠢钝笨拙。一旦困难出现在他面前，他只会感到恐慌。母亲过去对他的看法是对的。
一系列复杂的表情接连在铁拳脸上闪过。他笨拙地举起一只手，放下，又举起来，轻轻拍拍奇普的肩膀，然后清清嗓子说：“我可以再申请一副。”
奇普破涕为笑，脸上还挂着泪水。不是因为铁拳很幽默，而是因为这个大块头男人以为奇普在为他的护目镜而哭。
“出发。”铁拳说着用另一只拳头重重敲了一下奇普的肩头。少年觉得这大概是他用来表示友好的一种方式——虽然真的很疼。奇普揉揉肩膀，又哭又笑得更厉害了。
“走吧。”说完，奇普下意识向后微缩，担心铁拳会出于好意朝他肩膀再来一下。那可真够呛的。
铁拳眉毛微动，闪过一丝安慰的神色。
“糟到像在和女人打交道，是吗？”奇普问。
铁拳不再惊讶。“你怎么……”他越说声越小，“你是盖尔家的一员，不是吗？”
“那是什么意思？”奇普问。
“出发吧。”听语气，铁拳似乎在强压心头的怒火。奇普不敢迟疑。他不知道如果自己不听话，铁拳具体会对他做出些什么，但他知道这是人的正常反应，毕竟恐惧总是比其他情绪来得更快。
来到屋外，奇普在港口斜坡看到另一艘停泊的小船。他揉揉湿冷的胳膊，凝望海面。潮汐已经涌上半坡腰，并有愈演愈烈的趋势。海浪重重拍打在炮弹岛四周的石头上。这是一艘小风帆，看上去甚至还不如平底小渔船来得稳当，而且船身更小。奇普的胃又翻腾起来。
“指挥官？”其中一名士兵说道，“您确定？就算和有经验的水手一起，我也不想搭这个出海。尤其是你们接下来还要走很远一段路。”
奇普看不到他们的脸，但听到那个士兵又迅速回话道：“是的，长官。”
炮弹岛位于大杰斯波岛与小杰斯波岛之间的激流中心。小杰斯波湾受海堤防护，海浪平静，不过奇普与铁拳要走的是相反方向的路线，绕大杰斯波岛四分之三周，然后进入海湾。
“我们不是要去光明利亚吗？”奇普问。尽管部分彩晶塔被炮弹岛的礁石挡住，他还是可以从这里看到好几座塔的塔顶。“为什么不直接进海湾？那样能近点儿。”
“因为我们不是直接去那里。”铁拳回道。他示意奇普上船，并递给他一支船桨。
几名士兵过来帮他们把船推入海中。铁拳开始用力划桨，奇普也拼尽全力试着跟上大块头男人的速度，然而几乎就在出发的瞬间，船开始向奇普这边掉转。铁拳没说话，调换方向，在奇普那边用力划几分钟将船体拨正，然后又换回到自己那边，以此来将他们稳定在波涛中。海潮一浪高过一浪，奇普的心脏几乎跳到嗓子眼。
铁拳将小船上的风帆落下三分之一。“保持直行！”他一边控制航线，一边大喊。奇普觉得自己像一只无头公鸡，笨拙地从小船一侧晃到另一侧，尽力保持船头向前。每一波海浪涌上来时，他们都会先向上倾斜，然后再向下俯冲。
“趴下！趴下！”铁拳大喊。奇普随即趴在甲板上。由于海风突然转向，风帆从船一侧转至另一侧，在奇普头顶隆隆作响。船帆下落得太快，将绳子瞬间绷紧，奇普甚至觉得那有可能把绳子扯断或撕裂。
奥赫拉姆神啊，被扯断的也可能是我的脑袋。
小船艰难前行。尽管才张开三分之一的风帆，船身已经在乘着海浪向前跳跃。突如其来的一跃让奇普猛地跌到前面，他差点双膝跪倒，船底也溅入了又冷又脏的海水。
“船舵！握住船舵！”铁拳命令道。
奇普一把抓住船舵。尽管小船已经被风带出好远，但他一直紧紧握着没有松手。海浪几乎都集中在船身一侧，他眨眨眼，用力挤出眼中的海水，然后将船舵转向一边，小船的回转轴随之转动方向……他成功了。
奇普用力转动船舵，朝海湾出发。眼下搅乱船舷的就只有部分海浪而已。就在这时，一阵狂风差点将小船掀翻。他们两人避开几乎将桅杆折断的海浪，蹿出水面。
小船向前直冲，奇普乘上海浪，放声大喊。虽然他们仍偶尔有颠簸，但刚刚能化险为夷也算是一种上天的仁慈。可惜铁拳丝毫没有分享到奇普的快乐，他一直凝望天空，然后将船帆稍稍向上升起。小船的速度顿时变得更快，船身也用力朝港口一侧倾斜，奇普甚至觉得他们要翻船了。
当他们抵达大杰斯波岛西侧时，小船几乎跑在风的前面。简直像在飞。
铁拳还在凝视南方的天空，不过那里的黑云似乎已经开始消散，没有继续聚集。当他们掉头进入大杰斯波岛的风幕时，奇普从铁拳脸上的神色看出，他们已经脱离危险了。
“这里有个我们可以靠岸的小码头，直走。”铁拳说完，一路扬起帆。
于是奇普将船头对准路过的桨帆船与三桅战船驶来的方向。轻型洋舰大多会在转向口上装配单口炮座，大帆船则会在船身两侧各置十五门大炮。这些大船在进出海港时会掀起海浪，因此大船一般会在离海港很远的地方停下来，以免对港湾的船只造成影响，然后再派小船将工人送上岸。
“这地方总这么挤？”奇普问。
“总是，”铁拳回道，“海湾太小，为了容纳大量商船，海港有一套精心设计的系统来决定进出的顺序，运作起来……”他瞥了旁边一艘船一眼，一位船长正在甲板上大声咒骂一名手拿算盘的码头工，码头工看上去少见的毫无反应，“……大部分时候很管用。”
奇普不停地改变小船行进的方向，避开其他船只，以防对方行使一些他看不懂的船舶礼节。光顾着忙手上的工作，他甚至来不及对眼前这座坐落在大杰斯波岛上的城市多看几眼。据他所见，城市几乎占据了整座大杰斯波岛，离岸边不远处立着一道围墙，整个岛屿都被墙围在里面——围墙连绵不绝，可即便是这样也挡不住两山之间耸立的城市。除了几处不知道是花园、公园还是私人领域的绿地，到处都是林立的房屋。五颜六色的圆形屋顶琳琅满目，鳞次栉比。还有人群，奇普从没有见过这么多人。
“奇普，奇普！港口到了！一会儿再发呆。”
奇普将目光从岛上移回到码头。他小心翼翼地控制着小船，以免撞上即将驶过来的那艘三桅战舰。束发的大副虎视眈眈地望着他们，像要在冲过来的瞬间朝他们吐唾沫。然而，注意到两人身上的制服，他只得将那口唾沫吐到自己的甲板上。
他们继续向开放水域前进，最终抵达岛屿东岸。“往那边拐。”铁拳指示道。奇普驶进一个小码头，旁边停着几艘渔船。靠岸后，两人走向围墙。奇普竭力不让自己看傻眼，尽管那围墙本身毫无疑问是他见过的最宏伟的人工建筑。
铁拳大步走向大门。门外的守卫似乎为他的穿着感到费解。“上尉？”看清来人后，士兵顿时将眼睛睁得老大，毕恭毕敬地行礼道，“指挥官！”
他们将嵌在大门上的小门打开，铁拳一边走一边向他们点头示意。城内热闹非凡，甚至让奇普有些手足无措，但最先让他感到震惊的是这里的气味。
想必是留意到他脸上的表情，铁拳开口说道：“有这么糟吗？你应该体验一下没有下水道的城市是什么样。”
“不是的。”奇普看向街道上成百上千的路人。三四层的建筑在这里似乎十分常见，道路千疮百孔，其中一条石路上还有一道一掌宽的车轨压痕。“只是有点太过了。”确实如此。煮肉的香气，奇普不熟悉的呛辣味，鲜鱼的海腥味、死鱼的腐烂味，人排泄物的臭味夹杂着浓厚的马屎牛粪臭味，而掩盖这一切的，竟然是没洗澡的男男女女身上的味道。
人群自发地涌到铁拳身边，奇普打起精神跟在他身后，极力避免在盯着人看的时候撞上任何其他人。有些男性与铁拳一样戴着格特拉头巾，但还穿着色彩艳丽的格子长袍。这里还有一些阿泰什人，他们蓄着十分引人注目的胡子，每条胡子都用珠子辫成小辫儿。伊利塔妇女则穿着层层叠叠的衣裙，和像在踩高跷一样的高跟鞋，这令她们看起来比常人高出足足一个头。颜色在这里泛滥成灾，每种来自彩虹的颜色，都在这里组合变化出种种可能的色彩。铁拳回头看向奇普，心情似乎不错。
“那些门卫，”知道此刻对方正把自己当土包子看，奇普试着提问以转移铁拳的注意力，“不是你的手下？”
“不是。”铁拳回道。
“但他们认得你，虽然你不认识他们。他们瞧见你的时候真的很兴奋。”
铁拳皱起眉，再次扭头看向奇普：“你说你几岁来着？”
“我十五——”
“我是指挥官。”铁拳说道。仿佛这一句话已经解释了奇普的所有问题。看着奇普匆匆赶上他的脚步，铁拳笑了。“你真是天才。说说其他的。”他说。
天才？我从没那么想过，也没那么表现过，那不过是一个分散别人注意力的伎俩。原来这是一个测试，奇普现在明白了，原来在过去这段时间里铁拳一直在试探他，让他去尾舵也是一次测试。他想知道他会如何应对，反应能有多快，当然他也有可能彻底被难住。事实上直到现在奇普也不清楚自己当时究竟做得怎么样。
铁拳是指挥官。一名指挥官，那种指挥官。指挥官，噢，天啊。
“这里只有一个叫黑卫的组织，对吧？”奇普问。
和众多铁拳式的表情一样，这次他的情绪也是一闪而逝：在他环绕一圈黑色虹膜的眼睛里，奇普几乎捕捉不到任何情感。接着，他带过一抹假笑说道：“差不多吧，我觉得提示已经很明显了。”
“所以你是光明利亚最杰出的组织里唯一一位指挥官。那你是将军，还是别的什么？”
“别的什么？”
“噢，”奇普说，“也就是说，我其实应该比现在更害怕你才对，嗯？”
铁拳咧嘴一笑：“不，我觉得你一直将分寸掌握得刚刚好。”
“为什么会安排你去那块石头上值勤？”
“那不是一般的石头。”
这么说的话，好像有点道理。黑卫必须保护对光明利亚而言至关重要的人，因此一条秘密通道无疑是你所能想到的必要存在。“这样啊。”奇普说道。
两人走上一条更为宽敞的马路。铁拳——指挥官铁拳——走过去，调头向西，几乎与所有车辆相反的方向。他感叹道：“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去那里，有时候也会被用作惩罚手段。换句话说，我最近得罪了白袍使。”
奇普不动声色回道：“或者那只是一个幌子，想让你趁机检查一下通道有无异常。”
“除非那条通道……那只是一条通道。别把事情想得太复杂，小鬼。”
“嗯？噢。”铁拳完全可以在光明利亚那边检查通道是否可用，没有必要大费周章亲自坐船到岛上去。我还是有点小聪明的吧。奇普脑袋里忽然又蹦出另一个问题，这让他感到有些窘迫，他怎么专挑那些他不该问的。“所以你怎么激怒他了？我是说白袍使。”
“他？”铁拳反问，“还是她？”
大块头男人转身走进一栋小房子。房子的铜圆顶锈迹斑斑。铁拳打开门锁，示意奇普进去：“厨房里有硬面包、芝士和橄榄。厕所在左边，床在大厅里面。明天天亮以后我会过来接你，在那之前别到处乱跑。”
“我们才刚乘风破浪过不是吗？现在居然要等待。我、我还以为我们会直接去光明利亚。”
“我是打算直接去光明利亚。”
“那我就在这儿坐一整天？”
“当你知道你明天要做的事情之后，你会庆幸你今天休息好了。”铁拳转身离开。
“可是，你要、要做什么？”
“我准备去白袍使那里挽回一点我在她心中的形象。”
看到门被关上，奇普皱紧眉头，接着他便听到门被反锁的声音。他被关了起来。“再好不过，”他对着门说，“我就老实待在这里，修炼我的弹指大法。”奇普一边碎碎念，一边吃了些橄榄和芝士。十分钟后，便睡熟了。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立正。”铁拳说道。
奇普站起身，抬手搓动胳膊试图让自己暖和起来，但似乎只是徒劳。“我以为您是黑卫指挥官，可您怎么穿着上尉的制服？”
铁拳的眉毛几乎没动：“你知道光明利亚的军衔制度？”
“戴纳维斯大师教过我七大郡所有地方的军衔制度，他认为——”
“很好。东西都带上了吗？”铁拳说道。
奇普的脸色顿时沉下来。说话被打断，本身遭摒弃，再想想那曾属于自己的一切……“我已经一无所有了，也没有什么能让我重新开始的东西，我——”
“所以说，回答是‘是的’。”铁拳说。
这就是现实。“是的，”奇普回道，“先生。”他想用先生这一称呼来当作一个小小的讽刺，但铁拳根本不吃这套。他严肃地看着奇普，扬起一条眉毛，看不出一丝幽默。奇普这才意识到铁拳的身材真的十分魁梧，不仅高大——不仅只是纯粹的高大——就连全身的肌肉都在颤抖。太可怕了。奇普看向别处，他尴尬地清了下嗓子：“很抱歉刚才害您潜水去救我。很抱歉把您的护目镜弄丢了。我会赔偿您的，我保证。”
忽然，莫名的情愫涌上奇普心头，眼泪就那么流下来，令他惶恐万分。奥赫拉姆神啊，不！可那涌出的泪水却像洪水一般止也止不住。他试着忍住抽泣，胃却开始痉挛起来，眼泪依旧不停地往外流。他厌恶自己的软弱。他是个连别人给他放到手中的绳子都握不住的孩子。他在伊莎需要他的时候，没能救活她。他没救活母亲，也没救活桑松。他软弱无力、蠢钝笨拙。一旦困难出现在他面前，他只会感到恐慌。母亲过去对他的看法是对的。
一系列复杂的表情接连在铁拳脸上闪过。他笨拙地举起一只手，放下，又举起来，轻轻拍拍奇普的肩膀，然后清清嗓子说：“我可以再申请一副。”
奇普破涕为笑，脸上还挂着泪水。不是因为铁拳很幽默，而是因为这个大块头男人以为奇普在为他的护目镜而哭。
“出发。”铁拳说着用另一只拳头重重敲了一下奇普的肩头。少年觉得这大概是他用来表示友好的一种方式——虽然真的很疼。奇普揉揉肩膀，又哭又笑得更厉害了。
“走吧。”说完，奇普下意识向后微缩，担心铁拳会出于好意朝他肩膀再来一下。那可真够呛的。
铁拳眉毛微动，闪过一丝安慰的神色。
“糟到像在和女人打交道，是吗？”奇普问。
铁拳不再惊讶。“你怎么……”他越说声越小，“你是盖尔家的一员，不是吗？”
“那是什么意思？”奇普问。
“出发吧。”听语气，铁拳似乎在强压心头的怒火。奇普不敢迟疑。他不知道如果自己不听话，铁拳具体会对他做出些什么，但他知道这是人的正常反应，毕竟恐惧总是比其他情绪来得更快。
来到屋外，奇普在港口斜坡看到另一艘停泊的小船。他揉揉湿冷的胳膊，凝望海面。潮汐已经涌上半坡腰，并有愈演愈烈的趋势。海浪重重拍打在炮弹岛四周的石头上。这是一艘小风帆，看上去甚至还不如平底小渔船来得稳当，而且船身更小。奇普的胃又翻腾起来。
“指挥官？”其中一名士兵说道，“您确定？就算和有经验的水手一起，我也不想搭这个出海。尤其是你们接下来还要走很远一段路。”
奇普看不到他们的脸，但听到那个士兵又迅速回话道：“是的，长官。”
炮弹岛位于大杰斯波岛与小杰斯波岛之间的激流中心。小杰斯波湾受海堤防护，海浪平静，不过奇普与铁拳要走的是相反方向的路线，绕大杰斯波岛四分之三周，然后进入海湾。
“我们不是要去光明利亚吗？”奇普问。尽管部分彩晶塔被炮弹岛的礁石挡住，他还是可以从这里看到好几座塔的塔顶。“为什么不直接进海湾？那样能近点儿。”
“因为我们不是直接去那里。”铁拳回道。他示意奇普上船，并递给他一支船桨。
几名士兵过来帮他们把船推入海中。铁拳开始用力划桨，奇普也拼尽全力试着跟上大块头男人的速度，然而几乎就在出发的瞬间，船开始向奇普这边掉转。铁拳没说话，调换方向，在奇普那边用力划几分钟将船体拨正，然后又换回到自己那边，以此来将他们稳定在波涛中。海潮一浪高过一浪，奇普的心脏几乎跳到嗓子眼。
铁拳将小船上的风帆落下三分之一。“保持直行！”他一边控制航线，一边大喊。奇普觉得自己像一只无头公鸡，笨拙地从小船一侧晃到另一侧，尽力保持船头向前。每一波海浪涌上来时，他们都会先向上倾斜，然后再向下俯冲。
“趴下！趴下！”铁拳大喊。奇普随即趴在甲板上。由于海风突然转向，风帆从船一侧转至另一侧，在奇普头顶隆隆作响。船帆下落得太快，将绳子瞬间绷紧，奇普甚至觉得那有可能把绳子扯断或撕裂。
奥赫拉姆神啊，被扯断的也可能是我的脑袋。
小船艰难前行。尽管才张开三分之一的风帆，船身已经在乘着海浪向前跳跃。突如其来的一跃让奇普猛地跌到前面，他差点双膝跪倒，船底也溅入了又冷又脏的海水。
“船舵！握住船舵！”铁拳命令道。
奇普一把抓住船舵。尽管小船已经被风带出好远，但他一直紧紧握着没有松手。海浪几乎都集中在船身一侧，他眨眨眼，用力挤出眼中的海水，然后将船舵转向一边，小船的回转轴随之转动方向……他成功了。
奇普用力转动船舵，朝海湾出发。眼下搅乱船舷的就只有部分海浪而已。就在这时，一阵狂风差点将小船掀翻。他们两人避开几乎将桅杆折断的海浪，蹿出水面。
小船向前直冲，奇普乘上海浪，放声大喊。虽然他们仍偶尔有颠簸，但刚刚能化险为夷也算是一种上天的仁慈。可惜铁拳丝毫没有分享到奇普的快乐，他一直凝望天空，然后将船帆稍稍向上升起。小船的速度顿时变得更快，船身也用力朝港口一侧倾斜，奇普甚至觉得他们要翻船了。
当他们抵达大杰斯波岛西侧时，小船几乎跑在风的前面。简直像在飞。
铁拳还在凝视南方的天空，不过那里的黑云似乎已经开始消散，没有继续聚集。当他们掉头进入大杰斯波岛的风幕时，奇普从铁拳脸上的神色看出，他们已经脱离危险了。
“这里有个我们可以靠岸的小码头，直走。”铁拳说完，一路扬起帆。
于是奇普将船头对准路过的桨帆船与三桅战船驶来的方向。轻型洋舰大多会在转向口上装配单口炮座，大帆船则会在船身两侧各置十五门大炮。这些大船在进出海港时会掀起海浪，因此大船一般会在离海港很远的地方停下来，以免对港湾的船只造成影响，然后再派小船将工人送上岸。
“这地方总这么挤？”奇普问。
“总是，”铁拳回道，“海湾太小，为了容纳大量商船，海港有一套精心设计的系统来决定进出的顺序，运作起来……”他瞥了旁边一艘船一眼，一位船长正在甲板上大声咒骂一名手拿算盘的码头工，码头工看上去少见的毫无反应，“……大部分时候很管用。”
奇普不停地改变小船行进的方向，避开其他船只，以防对方行使一些他看不懂的船舶礼节。光顾着忙手上的工作，他甚至来不及对眼前这座坐落在大杰斯波岛上的城市多看几眼。据他所见，城市几乎占据了整座大杰斯波岛，离岸边不远处立着一道围墙，整个岛屿都被墙围在里面——围墙连绵不绝，可即便是这样也挡不住两山之间耸立的城市。除了几处不知道是花园、公园还是私人领域的绿地，到处都是林立的房屋。五颜六色的圆形屋顶琳琅满目，鳞次栉比。还有人群，奇普从没有见过这么多人。
“奇普，奇普！港口到了！一会儿再发呆。”
奇普将目光从岛上移回到码头。他小心翼翼地控制着小船，以免撞上即将驶过来的那艘三桅战舰。束发的大副虎视眈眈地望着他们，像要在冲过来的瞬间朝他们吐唾沫。然而，注意到两人身上的制服，他只得将那口唾沫吐到自己的甲板上。
他们继续向开放水域前进，最终抵达岛屿东岸。“往那边拐。”铁拳指示道。奇普驶进一个小码头，旁边停着几艘渔船。靠岸后，两人走向围墙。奇普竭力不让自己看傻眼，尽管那围墙本身毫无疑问是他见过的最宏伟的人工建筑。
铁拳大步走向大门。门外的守卫似乎为他的穿着感到费解。“上尉？”看清来人后，士兵顿时将眼睛睁得老大，毕恭毕敬地行礼道，“指挥官！”
他们将嵌在大门上的小门打开，铁拳一边走一边向他们点头示意。城内热闹非凡，甚至让奇普有些手足无措，但最先让他感到震惊的是这里的气味。
想必是留意到他脸上的表情，铁拳开口说道：“有这么糟吗？你应该体验一下没有下水道的城市是什么样。”
“不是的。”奇普看向街道上成百上千的路人。三四层的建筑在这里似乎十分常见，道路千疮百孔，其中一条石路上还有一道一掌宽的车轨压痕。“只是有点太过了。”确实如此。煮肉的香气，奇普不熟悉的呛辣味，鲜鱼的海腥味、死鱼的腐烂味，人排泄物的臭味夹杂着浓厚的马屎牛粪臭味，而掩盖这一切的，竟然是没洗澡的男男女女身上的味道。
人群自发地涌到铁拳身边，奇普打起精神跟在他身后，极力避免在盯着人看的时候撞上任何其他人。有些男性与铁拳一样戴着格特拉头巾，但还穿着色彩艳丽的格子长袍。这里还有一些阿泰什人，他们蓄着十分引人注目的胡子，每条胡子都用珠子辫成小辫儿。伊利塔妇女则穿着层层叠叠的衣裙，和像在踩高跷一样的高跟鞋，这令她们看起来比常人高出足足一个头。颜色在这里泛滥成灾，每种来自彩虹的颜色，都在这里组合变化出种种可能的色彩。铁拳回头看向奇普，心情似乎不错。
“那些门卫，”知道此刻对方正把自己当土包子看，奇普试着提问以转移铁拳的注意力，“不是你的手下？”
“不是。”铁拳回道。
“但他们认得你，虽然你不认识他们。他们瞧见你的时候真的很兴奋。”
铁拳皱起眉，再次扭头看向奇普：“你说你几岁来着？”
“我十五——”
“我是指挥官。”铁拳说道。仿佛这一句话已经解释了奇普的所有问题。看着奇普匆匆赶上他的脚步，铁拳笑了。“你真是天才。说说其他的。”他说。
天才？我从没那么想过，也没那么表现过，那不过是一个分散别人注意力的伎俩。原来这是一个测试，奇普现在明白了，原来在过去这段时间里铁拳一直在试探他，让他去尾舵也是一次测试。他想知道他会如何应对，反应能有多快，当然他也有可能彻底被难住。事实上直到现在奇普也不清楚自己当时究竟做得怎么样。
铁拳是指挥官。一名指挥官，那种指挥官。指挥官，噢，天啊。
“这里只有一个叫黑卫的组织，对吧？”奇普问。
和众多铁拳式的表情一样，这次他的情绪也是一闪而逝：在他环绕一圈黑色虹膜的眼睛里，奇普几乎捕捉不到任何情感。接着，他带过一抹假笑说道：“差不多吧，我觉得提示已经很明显了。”
“所以你是光明利亚最杰出的组织里唯一一位指挥官。那你是将军，还是别的什么？”
“别的什么？”
“噢，”奇普说，“也就是说，我其实应该比现在更害怕你才对，嗯？”
铁拳咧嘴一笑：“不，我觉得你一直将分寸掌握得刚刚好。”
“为什么会安排你去那块石头上值勤？”
“那不是一般的石头。”
这么说的话，好像有点道理。黑卫必须保护对光明利亚而言至关重要的人，因此一条秘密通道无疑是你所能想到的必要存在。“这样啊。”奇普说道。
两人走上一条更为宽敞的马路。铁拳——指挥官铁拳——走过去，调头向西，几乎与所有车辆相反的方向。他感叹道：“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去那里，有时候也会被用作惩罚手段。换句话说，我最近得罪了白袍使。”
奇普不动声色回道：“或者那只是一个幌子，想让你趁机检查一下通道有无异常。”
“除非那条通道……那只是一条通道。别把事情想得太复杂，小鬼。”
“嗯？噢。”铁拳完全可以在光明利亚那边检查通道是否可用，没有必要大费周章亲自坐船到岛上去。我还是有点小聪明的吧。奇普脑袋里忽然又蹦出另一个问题，这让他感到有些窘迫，他怎么专挑那些他不该问的。“所以你怎么激怒他了？我是说白袍使。”
“他？”铁拳反问，“还是她？”
大块头男人转身走进一栋小房子。房子的铜圆顶锈迹斑斑。铁拳打开门锁，示意奇普进去：“厨房里有硬面包、芝士和橄榄。厕所在左边，床在大厅里面。明天天亮以后我会过来接你，在那之前别到处乱跑。”
“我们才刚乘风破浪过不是吗？现在居然要等待。我、我还以为我们会直接去光明利亚。”
“我是打算直接去光明利亚。”
“那我就在这儿坐一整天？”
“当你知道你明天要做的事情之后，你会庆幸你今天休息好了。”铁拳转身离开。
“可是，你要、要做什么？”
“我准备去白袍使那里挽回一点我在她心中的形象。”
看到门被关上，奇普皱紧眉头，接着他便听到门被反锁的声音。他被关了起来。“再好不过，”他对着门说，“我就老实待在这里，修炼我的弹指大法。”奇普一边碎碎念，一边吃了些橄榄和芝士。十分钟后，便睡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