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60
加文竭力不动声色。十六年过去了，柯尔文·戴纳维斯依旧显得身材匀称而健康，锐利如初。他刻意把自己晒黑了很多，无疑是为了掩盖色斑，使自己尽量看起来像提利亚人。他的脸上也丝毫看不出蓄须的迹象，那著名的串珠胡子早已剃光，蓝眼睛里只有不足半圈的红色瞳晕，不比加文多年前最后一次见他时增加多少。只有他的皱纹，加文没见过，笑起来出现，愁起来更深。他的目光迅速弹向了铁拳，然后露出一副惶惶不安的样子。
精湛的演员，柯尔文·戴纳维斯。
“铁拳指挥官，劳你解除这个男人的武器，回头再训训那些卫兵，仔细地训训，好吗？”铁拳立即心领神会，对卢斯格尔的卫兵不能下手太狠，不然可能激起他们对新主人的怨怒，但如果加文对此不以为意，甚或以怠慢的态度放任自流，那些卫兵就不会遵从他。铁拳会让这些卢斯格尔卫兵由衷敬畏奥赫拉姆神，又不对加文产生敌意。
“您想让我把您和这个叛徒同留一室，光明王陛下？”铁拳和加文都明白当初把柯尔文放进来的卫兵肯定早就落荒而逃，这就意味着他必须得赶紧追上去，这样一来若是这头事态失控，他就不会在旁边。
加文简略地点点头。
铁拳松开了一边手枪的击锤，把枪塞进了腰带里，目光却一直没有离开过柯尔文，另一只手里仍举枪对准着他。铁拳走过去卸下了他的剑，带着欣赏的眼神快速瞥了一眼，把它和柯尔文的包裹放进一个远离主室的小柜子后，才收起了另一把手枪，干练地搜了柯尔文的身。
转身出去之前，铁拳再次望向加文：你确定？你也知道这是个坏主意，对吧？
加文小幅点了点头：去。
大门在铁拳身后关上。加文环视了一下房间，他在这儿待的时间还没长到摸清墙上是否有窥视孔，或者里面是否有用来偷听的管道。柯尔文站着，双手交叠，耐心地等待着。
“到阳台上来吧，将军。”
“拜托，我好多年前就不是将军了。”柯尔文说着，但还是跟着加文走了出去。加文关上了他们身后的双扇门。阳台很宽敞，摆放着不少桌椅以供行政官大人和他的客人们来这儿俯瞰海景。加文很庆幸把那行政官抛出去够远，要是他从屋顶掉到这儿来可就没那么有趣了——况且他之前还不记得这个阳台突出去那么远。挺走运啊，加文。
可笑的是我向来觉得这是运气，而非神佑。
柯尔文越过阳台看去，“从这儿看海湾就够深了。”他说，嘴角扭起一个揶揄的笑。
加文靠上阳台的栏杆。太阳刚触到海平线，像是把海面点燃了。粉红、橘色的光芒穿进薄云。突然，那些错失的岁月全部顺着他的面颊滑落下来，而他像个醉汉一样，必须抱着栏杆才能勉强站住。“这一切代价太高了，柯尔文。”
柯尔文四处扫视着间谍的踪迹，远至码头、后过议政厅、上及屋顶。他说：“我也很高兴见到你。不过现在你赶紧打住，不然我也要跟着开始了。”
加文盯着他。柯尔文脸上仍挂着惯有的古怪笑容，但那双眼睛却背叛了他。那副表情不过是为了给自己的脸找点事做，如若不然，厚重的情感一定会将他湮没。
突然间，形象不再重要了。加文拥抱住他的老朋友。
“见到你真好……达森。”柯尔文轻语。仿佛洪堤泄闸，泪水从二人眼中滴落。
十六年前，这场盛大的骗局一开始就是柯尔文的主意，当时他不过是随口一提，因为他们都不相信达森真的能战胜加文。一天晚上，他们难得从战场上偷闲，两人共享酒囊酣饮无数，柯尔文说：“你可以赢得这场战争，然后取代加文的位置。”
“光明王之战的意义不就是这个么？”达森说，“看谁能赢，光才最明？”
柯尔文没理会这句玩笑。他比达森稍微清醒些。“不，我的意思是，你可以成为加文。你们俩本来看起来就几乎一模一样。这么多年来，每次你们两兄弟争球，大家唯一可以把你们区分开的方法就是加文那双充满华彩的眼睛。但是现在你的眼睛也变成那样了。”
“加文总是穿得花里胡哨的，而且我比他更高。”
“衣服能换，再说他也垫高了鞋底想接近你的个头，反倒让互换身份变容易了。”
“他有道疤，我补充一点，还是你干的好事。”达森说。
“我可以给你也来道跟他完全一致的，如何？”
至此达森开始把这个提议当真了。“我已经有好一阵子没剪头发了，那道疤痕就贴着发际线，我可以在伤口还在愈合的时候把它藏住。”
“要是我能记得当时伤他的是哪一边就好了，”柯尔文说，“把那袋酒给我，我渴死了。”
又过了好几天，达森让柯尔文在一场战略议会后留下，把其他人全部遣出帐篷后，他交给柯尔文一张纸，上面精准地描述着加文的那道疤。
“我那时是在开玩笑。”柯尔文说，看进达森满是严肃的眼里。
“但我没有，我已经召了一个医师在外面等着给我缝线了。要是任何人察觉，就说这是我们在比画时不小心弄到的，我因自己的笨拙而感到难堪，所以让你保守秘密。”
柯尔文久久不语。“达森，你想过这意味着什么吗？你必须得装腔作势好几年，甚至是一辈子。每个爱你的人都会以为你已经死了，凯莉丝她——”
“在我杀死她那些暗箭伤人的哥哥们时就已经失去她了。”
“那你准备好成为她眼里的加文了吗？”柯尔文问道。
“柯尔文，看看我们的盟军！”达森绷紧了脸，降低嗓门，“我已经对伊利塔人发誓他们能在每个郡建立港口！我答应了法里德·法贾德助他登上阿泰什的郡首之位！异教徒加入我们是为了帮我们破坏光明利亚！一旦我们赢了，他们会反过来把矛头对准我们！还有那些蓝眼恶魔，它们于我们而言太宝贵了，它们才不会满足于那点儿佣金！我料想霍拉斯·法塞尔也会在战争前夜带着他离谱的条件来找我谈！领土、头衔、永久驻地！到时候我都必须应承他！等我们胜利之后，我可能会对某股势力食言，但不能是他们所有人。我也不知道事情怎么演变至此，但这些已经发生了，我们现在，已经是坏人了！”
“我们的确是坏人。自从他们在加里斯顿胡作非为之后。”柯尔文愤恨地说。
“若是我们赢了的话，七大郡会上演同样的事情，就这方面来说，没错。”
一阵长久的缄默。“你迟早会露馅，”柯尔文说道，“你肯定心里有数，这不是长久之计。”
“我不需要欺骗他们太久。几个月时间，足以稳固胜局。就算光谱七政使察觉了，他们也会等到我们的敌人被彻底摧毁再揭发我。也许哪天早上，我再也不会从床上醒来，但我可以接受这个结局。”
“我们不是没有别的选择，”柯尔文说道，“我是说，如果我们赢了，你说的那些问题也会迎刃而解。我们还不知道赢了之后会发生什么，要是能原封不动地接管加文的军队，然后让光明利亚迅速投降，我们可以反击——”
“你觉得白袍使会迅速投降？”
柯尔文张了张嘴，哑口无言：“不。”
“互换身份不是个好主意，”达森说，“我明白。但它可能是最不坏的。”
“我们还是可能会输的，我觉得。”柯尔文说。
“你真是乐观。”达森应道。
而如今，柯尔文推开了加文，用手背抹去了自己的泪水：“我很想你。朋友。”
“我也很想你。好了，现在说说你究竟来这儿做什么？”加文问。
重聚的喜悦从柯尔文脸上褪去：“我来是想警告行政官，格拉多王的军队已经向这儿进发了，五天内就会抵达，最迟一周，而且他们还虏获了凯莉丝·怀特奥克。”
加文倒吸了口气，凯莉丝被俘了？
可是他现在什么也做不了。就算听闻这个消息，他心里像是破了个洞，被掏空了一样。“格拉多王进军的事我已经知道了，”他说，“不过凯莉丝的事，我才刚知情。”
“我猜到了。否则你不会在这里。”柯尔文说。
“你认为他会在盛夏日进攻吗？”加文问道。
“盛夏日后的第二天。”柯尔文说，“到时候卢斯格尔已经撤军，但帕里亚的军团还没抵达。”
和加文的预测一致，他快没有时间了。“我不敢相信克拉索斯行政官没听到任何风声。”
“他肯定知情。”柯尔文说，“卢斯格尔已经在提前撤军了，现在就是个空架子，这样他们才能确保格拉多进军前全身而退。他们可不会替帕里安人参战守城。”
“这群畜生！”加文冷哼道。
“而且是群懦夫，投机分子！”柯尔文耸耸肩，“你打算怎么应对？”
“我想保住这座城。”
“你要如何办得到这点？”柯尔文问。
“找个善于扭转乾坤的人来坐镇。”加文答。
柯尔文顿了一下，然后举起了双手：“噢，别，你别这样。这不可能。光明王陛下，我是敌军统将！”
“从什么时候起战败军不能加入胜利军了？”
“将军除外，现在也不行！”
“都已经十六年了。你是特例。”加文说，“柯尔文·戴纳维斯，伪光明王之战中两军都高度尊重的人，以可敬的方式结束了战争。一个正直得无可指摘，聪慧得完美无缺的人！时间过了那么久，人们怎么就不能相信我们已经放下过去的恩怨了呢？”
“因为我是在你太阳穴上留下那道疤的人，你对此可不太高兴。而且加文的手下杀了我妻子。”
加文皱起眉头：“这倒是。”
“你不需要我，”柯尔文说，“你自己不疏于指挥的才能，光明王陛下。”
这是事实。加文对良将之风耳濡目染，身行力践，他知道自己的能力，也了解自己的弱点。“要是有同样的军队和地势，我也没有魔力，柯尔文，我们俩谁会赢？”
柯尔文耸肩：“要是你的后援部队有个好干将，场上的指挥官又对你直言不讳，我觉得——”
“柯尔文，我是光明王。没人跟我直言。不管什么事，我问能不能办到，他们都答能。他们愿意相信只要衷心服从光明王陛下，那份诚心就会创造奇迹。就算我提了个最烂的计划，他们也只会沉默以对。以前大战期间，都花了我们数月的时间和几次灾难才让情况稍微好转，我们现在可没有那样的时间了。”要准确预估自己的部队会如何反应，哪种战场能赢，哪种应该投降，需要一种特别的才智。加文擅长于此，他擅于评估敌方指挥，尤其是那些他见过的，他能够算出对方可能采取的策略。
然而，根据探子们支离破碎的报告临时对敌军部署做出判断，再把各路出身的千军万马准备就绪，完全是另一回事。将自己的部队兵分数路，分别交由各自将领率队最后同步到达一处——极少有人具备这项才能。而若是想要在军中浇灌出严明的纪律，使士兵们能在战场上也继续恪遵谨守，令行禁止，哪怕只需最后一击就能杀死对方；同时还要让部队之间保持信息畅通，就算一支队伍本身正在受骑兵队伍的冲击，也必须在发生的前一秒打开交流的渠道——这几乎是不可能办到的。加文很会操控人和魔法，柯尔文拿手的是数据、时机和策略。十六年前，他固然是加文在欺诈艺术中的导师。两人联手，则天下无敌。
“当然，拉斯克确实血洗了我的镇子。”柯尔文冷静地说。他并没有被失去自己所有旧识的怒火所驱使，他考虑的是民众会对这件事的看法：我以为光明王陛下和戴纳维斯将军彼此交恶呢！他们的确是，但是陛下需要一位将军，而戴纳维斯那个镇子刚被格拉多王血洗了，他要报仇。
故事说得通。虽然会显得奇怪，但并非不可思议。而且已经过了十六年。
“那就说我们是相互利用，”加文说道，“我需要你的战略天赋，你需要我的军队来完成复仇。我可以公开监察你，显得我信不过你。”
“我可以在人前羞辱你，虽然不足以削弱他们的信心，但足以表明我心里对你不满。”
“这样行得通。”
“应该可以。”柯尔文说，他转过脸不再看着海湾，“现在你对尔虞我诈已经是信手拈来了。”
“因为练过太多次。”加文说，从有机会和旧友再度联手的喜悦中清醒过来，“你知道，要是这次成功了，我们可以在一两年后再度成为朋友，甚至是公开的。”
“除非我作为敌人对你更有用，光明王陛下。”
“我的敌人够多了，但也算我活该。现在我有个惊喜给你。”
“惊喜？”柯尔文半信半疑地问。
“不能让人看见我与你交好，所以你要自己下楼去。就在这间屋子正下方。”他们走回议政厅，但加文止步了，“她怎么样？”
柯尔文知道他说的是谁，也知道他到底想说什么。“凯莉丝以前就像一朵正在枯萎的花，对她父亲言听计从。那样的她如今也当上黑卫，成为白袍使的左手。要说谁最能熬，那必定是她无疑。”
加文深吸一口气，换上了肃穆多疑的面具。两人走进了议政厅，铁拳已经回来了，站在大门边，他的状态放松而自然，似乎一直在此守护着，等待着，凝望着。他已经习惯了静止，又时刻为暴力准备。
“指挥官大人，”加文说，“柯尔文·戴纳维斯和我找到了一个共同的敌人，他同意帮我们协调加里斯顿的御敌事宜。请你通知大家会受到戴纳维斯将军的监管，命令即时生效。将军只对我负责。将军，接下来的事你会办妥吧？”
柯尔文看起来像是咽了口馊饭，而且没有掩饰得很好。“是的，光明王陛下。”
加文挥手命他退下，粗鲁而略带专横。这让铁拳认为这是他强调控制权的表现。柯尔文虽然绷紧了下巴，但鞠躬离开了。
去吧！我的朋友。希望寻回女儿能稍微补偿你因我而忍受的这无量苦海。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精湛的演员，柯尔文·戴纳维斯。
“铁拳指挥官，劳你解除这个男人的武器，回头再训训那些卫兵，仔细地训训，好吗？”铁拳立即心领神会，对卢斯格尔的卫兵不能下手太狠，不然可能激起他们对新主人的怨怒，但如果加文对此不以为意，甚或以怠慢的态度放任自流，那些卫兵就不会遵从他。铁拳会让这些卢斯格尔卫兵由衷敬畏奥赫拉姆神，又不对加文产生敌意。
“您想让我把您和这个叛徒同留一室，光明王陛下？”铁拳和加文都明白当初把柯尔文放进来的卫兵肯定早就落荒而逃，这就意味着他必须得赶紧追上去，这样一来若是这头事态失控，他就不会在旁边。
加文简略地点点头。
铁拳松开了一边手枪的击锤，把枪塞进了腰带里，目光却一直没有离开过柯尔文，另一只手里仍举枪对准着他。铁拳走过去卸下了他的剑，带着欣赏的眼神快速瞥了一眼，把它和柯尔文的包裹放进一个远离主室的小柜子后，才收起了另一把手枪，干练地搜了柯尔文的身。
转身出去之前，铁拳再次望向加文：你确定？你也知道这是个坏主意，对吧？
加文小幅点了点头：去。
大门在铁拳身后关上。加文环视了一下房间，他在这儿待的时间还没长到摸清墙上是否有窥视孔，或者里面是否有用来偷听的管道。柯尔文站着，双手交叠，耐心地等待着。
“到阳台上来吧，将军。”
“拜托，我好多年前就不是将军了。”柯尔文说着，但还是跟着加文走了出去。加文关上了他们身后的双扇门。阳台很宽敞，摆放着不少桌椅以供行政官大人和他的客人们来这儿俯瞰海景。加文很庆幸把那行政官抛出去够远，要是他从屋顶掉到这儿来可就没那么有趣了——况且他之前还不记得这个阳台突出去那么远。挺走运啊，加文。
可笑的是我向来觉得这是运气，而非神佑。
柯尔文越过阳台看去，“从这儿看海湾就够深了。”他说，嘴角扭起一个揶揄的笑。
加文靠上阳台的栏杆。太阳刚触到海平线，像是把海面点燃了。粉红、橘色的光芒穿进薄云。突然，那些错失的岁月全部顺着他的面颊滑落下来，而他像个醉汉一样，必须抱着栏杆才能勉强站住。“这一切代价太高了，柯尔文。”
柯尔文四处扫视着间谍的踪迹，远至码头、后过议政厅、上及屋顶。他说：“我也很高兴见到你。不过现在你赶紧打住，不然我也要跟着开始了。”
加文盯着他。柯尔文脸上仍挂着惯有的古怪笑容，但那双眼睛却背叛了他。那副表情不过是为了给自己的脸找点事做，如若不然，厚重的情感一定会将他湮没。
突然间，形象不再重要了。加文拥抱住他的老朋友。
“见到你真好……达森。”柯尔文轻语。仿佛洪堤泄闸，泪水从二人眼中滴落。
十六年前，这场盛大的骗局一开始就是柯尔文的主意，当时他不过是随口一提，因为他们都不相信达森真的能战胜加文。一天晚上，他们难得从战场上偷闲，两人共享酒囊酣饮无数，柯尔文说：“你可以赢得这场战争，然后取代加文的位置。”
“光明王之战的意义不就是这个么？”达森说，“看谁能赢，光才最明？”
柯尔文没理会这句玩笑。他比达森稍微清醒些。“不，我的意思是，你可以成为加文。你们俩本来看起来就几乎一模一样。这么多年来，每次你们两兄弟争球，大家唯一可以把你们区分开的方法就是加文那双充满华彩的眼睛。但是现在你的眼睛也变成那样了。”
“加文总是穿得花里胡哨的，而且我比他更高。”
“衣服能换，再说他也垫高了鞋底想接近你的个头，反倒让互换身份变容易了。”
“他有道疤，我补充一点，还是你干的好事。”达森说。
“我可以给你也来道跟他完全一致的，如何？”
至此达森开始把这个提议当真了。“我已经有好一阵子没剪头发了，那道疤痕就贴着发际线，我可以在伤口还在愈合的时候把它藏住。”
“要是我能记得当时伤他的是哪一边就好了，”柯尔文说，“把那袋酒给我，我渴死了。”
又过了好几天，达森让柯尔文在一场战略议会后留下，把其他人全部遣出帐篷后，他交给柯尔文一张纸，上面精准地描述着加文的那道疤。
“我那时是在开玩笑。”柯尔文说，看进达森满是严肃的眼里。
“但我没有，我已经召了一个医师在外面等着给我缝线了。要是任何人察觉，就说这是我们在比画时不小心弄到的，我因自己的笨拙而感到难堪，所以让你保守秘密。”
柯尔文久久不语。“达森，你想过这意味着什么吗？你必须得装腔作势好几年，甚至是一辈子。每个爱你的人都会以为你已经死了，凯莉丝她——”
“在我杀死她那些暗箭伤人的哥哥们时就已经失去她了。”
“那你准备好成为她眼里的加文了吗？”柯尔文问道。
“柯尔文，看看我们的盟军！”达森绷紧了脸，降低嗓门，“我已经对伊利塔人发誓他们能在每个郡建立港口！我答应了法里德·法贾德助他登上阿泰什的郡首之位！异教徒加入我们是为了帮我们破坏光明利亚！一旦我们赢了，他们会反过来把矛头对准我们！还有那些蓝眼恶魔，它们于我们而言太宝贵了，它们才不会满足于那点儿佣金！我料想霍拉斯·法塞尔也会在战争前夜带着他离谱的条件来找我谈！领土、头衔、永久驻地！到时候我都必须应承他！等我们胜利之后，我可能会对某股势力食言，但不能是他们所有人。我也不知道事情怎么演变至此，但这些已经发生了，我们现在，已经是坏人了！”
“我们的确是坏人。自从他们在加里斯顿胡作非为之后。”柯尔文愤恨地说。
“若是我们赢了的话，七大郡会上演同样的事情，就这方面来说，没错。”
一阵长久的缄默。“你迟早会露馅，”柯尔文说道，“你肯定心里有数，这不是长久之计。”
“我不需要欺骗他们太久。几个月时间，足以稳固胜局。就算光谱七政使察觉了，他们也会等到我们的敌人被彻底摧毁再揭发我。也许哪天早上，我再也不会从床上醒来，但我可以接受这个结局。”
“我们不是没有别的选择，”柯尔文说道，“我是说，如果我们赢了，你说的那些问题也会迎刃而解。我们还不知道赢了之后会发生什么，要是能原封不动地接管加文的军队，然后让光明利亚迅速投降，我们可以反击——”
“你觉得白袍使会迅速投降？”
柯尔文张了张嘴，哑口无言：“不。”
“互换身份不是个好主意，”达森说，“我明白。但它可能是最不坏的。”
“我们还是可能会输的，我觉得。”柯尔文说。
“你真是乐观。”达森应道。
而如今，柯尔文推开了加文，用手背抹去了自己的泪水：“我很想你。朋友。”
“我也很想你。好了，现在说说你究竟来这儿做什么？”加文问。
重聚的喜悦从柯尔文脸上褪去：“我来是想警告行政官，格拉多王的军队已经向这儿进发了，五天内就会抵达，最迟一周，而且他们还虏获了凯莉丝·怀特奥克。”
加文倒吸了口气，凯莉丝被俘了？
可是他现在什么也做不了。就算听闻这个消息，他心里像是破了个洞，被掏空了一样。“格拉多王进军的事我已经知道了，”他说，“不过凯莉丝的事，我才刚知情。”
“我猜到了。否则你不会在这里。”柯尔文说。
“你认为他会在盛夏日进攻吗？”加文问道。
“盛夏日后的第二天。”柯尔文说，“到时候卢斯格尔已经撤军，但帕里亚的军团还没抵达。”
和加文的预测一致，他快没有时间了。“我不敢相信克拉索斯行政官没听到任何风声。”
“他肯定知情。”柯尔文说，“卢斯格尔已经在提前撤军了，现在就是个空架子，这样他们才能确保格拉多进军前全身而退。他们可不会替帕里安人参战守城。”
“这群畜生！”加文冷哼道。
“而且是群懦夫，投机分子！”柯尔文耸耸肩，“你打算怎么应对？”
“我想保住这座城。”
“你要如何办得到这点？”柯尔文问。
“找个善于扭转乾坤的人来坐镇。”加文答。
柯尔文顿了一下，然后举起了双手：“噢，别，你别这样。这不可能。光明王陛下，我是敌军统将！”
“从什么时候起战败军不能加入胜利军了？”
“将军除外，现在也不行！”
“都已经十六年了。你是特例。”加文说，“柯尔文·戴纳维斯，伪光明王之战中两军都高度尊重的人，以可敬的方式结束了战争。一个正直得无可指摘，聪慧得完美无缺的人！时间过了那么久，人们怎么就不能相信我们已经放下过去的恩怨了呢？”
“因为我是在你太阳穴上留下那道疤的人，你对此可不太高兴。而且加文的手下杀了我妻子。”
加文皱起眉头：“这倒是。”
“你不需要我，”柯尔文说，“你自己不疏于指挥的才能，光明王陛下。”
这是事实。加文对良将之风耳濡目染，身行力践，他知道自己的能力，也了解自己的弱点。“要是有同样的军队和地势，我也没有魔力，柯尔文，我们俩谁会赢？”
柯尔文耸肩：“要是你的后援部队有个好干将，场上的指挥官又对你直言不讳，我觉得——”
“柯尔文，我是光明王。没人跟我直言。不管什么事，我问能不能办到，他们都答能。他们愿意相信只要衷心服从光明王陛下，那份诚心就会创造奇迹。就算我提了个最烂的计划，他们也只会沉默以对。以前大战期间，都花了我们数月的时间和几次灾难才让情况稍微好转，我们现在可没有那样的时间了。”要准确预估自己的部队会如何反应，哪种战场能赢，哪种应该投降，需要一种特别的才智。加文擅长于此，他擅于评估敌方指挥，尤其是那些他见过的，他能够算出对方可能采取的策略。
然而，根据探子们支离破碎的报告临时对敌军部署做出判断，再把各路出身的千军万马准备就绪，完全是另一回事。将自己的部队兵分数路，分别交由各自将领率队最后同步到达一处——极少有人具备这项才能。而若是想要在军中浇灌出严明的纪律，使士兵们能在战场上也继续恪遵谨守，令行禁止，哪怕只需最后一击就能杀死对方；同时还要让部队之间保持信息畅通，就算一支队伍本身正在受骑兵队伍的冲击，也必须在发生的前一秒打开交流的渠道——这几乎是不可能办到的。加文很会操控人和魔法，柯尔文拿手的是数据、时机和策略。十六年前，他固然是加文在欺诈艺术中的导师。两人联手，则天下无敌。
“当然，拉斯克确实血洗了我的镇子。”柯尔文冷静地说。他并没有被失去自己所有旧识的怒火所驱使，他考虑的是民众会对这件事的看法：我以为光明王陛下和戴纳维斯将军彼此交恶呢！他们的确是，但是陛下需要一位将军，而戴纳维斯那个镇子刚被格拉多王血洗了，他要报仇。
故事说得通。虽然会显得奇怪，但并非不可思议。而且已经过了十六年。
“那就说我们是相互利用，”加文说道，“我需要你的战略天赋，你需要我的军队来完成复仇。我可以公开监察你，显得我信不过你。”
“我可以在人前羞辱你，虽然不足以削弱他们的信心，但足以表明我心里对你不满。”
“这样行得通。”
“应该可以。”柯尔文说，他转过脸不再看着海湾，“现在你对尔虞我诈已经是信手拈来了。”
“因为练过太多次。”加文说，从有机会和旧友再度联手的喜悦中清醒过来，“你知道，要是这次成功了，我们可以在一两年后再度成为朋友，甚至是公开的。”
“除非我作为敌人对你更有用，光明王陛下。”
“我的敌人够多了，但也算我活该。现在我有个惊喜给你。”
“惊喜？”柯尔文半信半疑地问。
“不能让人看见我与你交好，所以你要自己下楼去。就在这间屋子正下方。”他们走回议政厅，但加文止步了，“她怎么样？”
柯尔文知道他说的是谁，也知道他到底想说什么。“凯莉丝以前就像一朵正在枯萎的花，对她父亲言听计从。那样的她如今也当上黑卫，成为白袍使的左手。要说谁最能熬，那必定是她无疑。”
加文深吸一口气，换上了肃穆多疑的面具。两人走进了议政厅，铁拳已经回来了，站在大门边，他的状态放松而自然，似乎一直在此守护着，等待着，凝望着。他已经习惯了静止，又时刻为暴力准备。
“指挥官大人，”加文说，“柯尔文·戴纳维斯和我找到了一个共同的敌人，他同意帮我们协调加里斯顿的御敌事宜。请你通知大家会受到戴纳维斯将军的监管，命令即时生效。将军只对我负责。将军，接下来的事你会办妥吧？”
柯尔文看起来像是咽了口馊饭，而且没有掩饰得很好。“是的，光明王陛下。”
加文挥手命他退下，粗鲁而略带专横。这让铁拳认为这是他强调控制权的表现。柯尔文虽然绷紧了下巴，但鞠躬离开了。
去吧！我的朋友。希望寻回女儿能稍微补偿你因我而忍受的这无量苦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