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63
“将军，我想和你谈谈。”丽维·戴纳维斯在洞石宫的屋顶上找到她的父亲。桌子上摆满了需要核对的清单与报告。天色尚未破晓，清晨的寒意却已袭来。戴纳维斯站在原地，暂时放下手上的工作。他屁股抵在桌子边上，眼睛看向东方。
“今早喊的是‘将军’，不是‘爸爸’，看来我要遇到麻烦了。”他说着勾起嘴角，“到这儿来。”
丽维走到他身边，被他拉近，这样他们就可以一起看日出了。
“美丽的瞬间支撑着我们度过那些难熬的岁月。”父亲说道。丽维看着他。柯尔文的眼睛注视着冉冉升起的太阳。那是一双蓝眼睛——红色的瞳晕难掩其中显露出的疲态。丽维知道，在熬夜方面柯尔文·戴纳维斯一直比别人厉害，所以她很清楚这份疲惫感绝不是一个晚上造成的。尽管这不是她第一次在他脸上见到这个表情，但却觉得这或许是她第一次真正理解到其中的含义。
过去丽维只要见父亲眯起眼睛，就会觉得那是他在将喜悦从这个快乐的身体里挤出去。如今他又将再度体验战斗。眼下，他正在为目睹更多人死去做准备——并为那个过去杀害他手下的男人，加文·盖尔战斗，想必这一定令他感到痛苦万分。
太阳在瑰丽的朝霞中升起，粉色与橙色映红了海浪。父亲眼中的紧张慢慢舒缓开。丽维在他眼周焦糖色的皮肤上看到点点雀斑，在他的发丝里见到几缕淡红色发束，犹如被阳光点燃的火焰。这两样特征她都没能遗传到——还有那双能帮她成为更强御光者的蓝眼睛。
柯尔文嘴唇轻动，吐出几个字。噢，他在祈祷。祈祷完，他伸出三根手指，画出一个三角并用拇指碰触右眼，再用中指碰触左眼，最后用食指碰触前额的心眼。依次碰触嘴唇、心脏与手，柯尔文完成了整个祈祷手势。三与四，最好是七，是向奥赫拉姆神祈祷时的基本动作，代表着你所注视的，你所相信的，你所展现的。
柯尔文没有将视线从升起的太阳上移开，直接开口说道：“你来问我，怎么能为过去的敌人战斗？”
“他杀了妈妈。”丽维语气冰冷。
“不，奥丽维安娜。他没有。”
“他手下干的。都一样。”
“当时的情况比你想象的要复杂。”
“这话是什么意思？不要把我当小孩来看！”
“我很抱歉，奥丽维安娜，我不得不保护——”
“我已经十七岁了。我已经离开你的保护独自生活三年了。你不需要再保护我。”
“不是保护你，”柯尔文说，“是保护其他人不受你伤害。”
什么？这句话像一记重拳打中丽维的肚子。父亲不相信她？
“你知道那个在十七岁的时候颠覆了整个世界的人是谁吗？”柯尔文问，“是达森·盖尔。”
“但——但——那和这个根本是两码事。”
“奥丽维安娜，我想请你相信我。我见过很多父亲滥用自身职权，要求自己的孩子盲目地服从命令，我从没那么对待过你，不是吗？当你说你想去光明利亚的时候，我不想让你去，我说我可以教会你一切你想知道的有关御光术的知识，但结果呢？”
“你让我去了。”最后的时候。
“对你而言那是个可怕的地方，但你向我展示了你有多坚强。现在你站在这里，我以你为傲，奥丽维安娜。你与魔鬼同行，却顽强地活下来。所以这次我请你相信我，我在做正确的事情，我保证。我从没忘记你母亲，也没忘记你。”
面对父亲坦诚直率的面庞，丽维几乎无法一直注视着他的眼睛，或是表达出她本该有的愤怒。父亲比其他任何人都坚信自己的理念，丽维也知道父亲的过去并无任何过失可言。她还知道一旦他像这样做出决定，便绝不会再有半分动摇。如果说丽维很固执，那绝对是遗传自柯尔文。
她让步了。
“如果他没给这个国家带来过战争，我觉得我大概会更易对他产生钦佩之情。我是说，当我待在他身边的时候，我甚至会忘记战争这回事。”
“有一点儿迷上了？”父亲暗示道。
红晕染上丽维的脸颊。“也许有一点。”她咕哝道。
“要是你没有，我还在想该怎么回复才好。他就是他。”柯尔文说着耸耸肩。
“他真的不用为母亲的死负责吗？”丽维再次问道，态度却不似先前那么强硬。
“负责？真是个棘手的问题。如果说盖尔兄弟没有发动那场战争，你母亲能不能一直活到现在也未可知。或许会吧。但我可以告诉你两件事：加文从未以任何形式下令处死你的母亲，也从未有过要将她置于死地的想法；再者，他全身心爱恋的女人永远只有一个，而那不是你。”
“这是三件事，不是吗？”丽维咧嘴向父亲投去笑容。
柯尔文也笑了。
“你已经不单是我的女儿了，你长大了。”
“他来这里做什么？光明王的手下烧毁了这座城市，杀死了成千上万的百姓。既然他过去对加里斯顿没有一丝一毫的兴趣，现在是想做什么？难道说没人想要这地方的时候他觉得无所谓，现在有人想要了，他又不想失去了？”
“盖尔家原本不是两兄弟，而是三兄弟，最小的那个名叫塞瓦斯汀。加文十三岁那年，最小的弟弟被一头蓝破光魔害死了。因此，加文第一个志向就是从破光魔手上保护无辜的老百姓。无论他在哪儿遇到破光魔，都会毫不犹豫地杀了它们，对怪物没有半丝怜悯可言。如今格拉多王在利用破光魔造势，或者说至少光明王陛下坚信他在那么干，所以他必须阻止格拉多。”
“蓝破光魔？这不合逻辑。蓝光者做事总是有理有据的，不是吗？”
“丽维，人们谈到冲破瞳晕的时候，总觉得一旦变成那样，御光者便会马上陷入疯狂状态，认为疯狂的分界线就像生与死那么清晰，但事实并非如此。有些破光魔会在数周乃至数月内依旧保留一部分人的特征，例如理智。有些在晚上还算正常，但到了白天，便几乎彻底受颜色控制。每时每刻，破光魔的状态都会有所不同，蓝光魔可能会对人展开杀戮，红光魔也可能会变得沉着冷静，这就是他们如此危险的原因。现在，你决定要帮我了吗？”
“好吧，我能做什么？”她问。
“你知道如何制作拉克辛手雷吗？”
“那是什么？不知道。”
“这些年你在光明利亚都学什么了？”
“嘿！”
柯尔文笑了：“你带护目镜了吗？”
“当然。”丽维回道。
“很好，我们可以用黄色来试验。”
“我不是很出色的黄光者。我是说，我还做不出光水。”
“我不需要那个，”柯尔文说道，“你知道如果将红色与黄色混合，再用蓝色将其密封，然后摔到地上会发生什么吗？”
“呃，发生什么好事？”丽维问。
“轰！”柯尔文说，“你也可以用幻紫色来密封，不过那会让投掷者感到十分紧张。”
在无法弄清外壳是否完好的情况下拿起一包炸药？丽维想象得出那会多么令人紧张。
柯尔文扔来一枚蓝拉克辛球。丽维接住了，令她惊讶的是那东西一直在咯咯作响。她仔细看向手心，这是个实心弹，和小号火枪子弹类似。出于某种原因，丽维感到震惊不已：“这，这……”
“那就是用手雷杀人的秘诀，也是我们现在正在做的事情，奥丽维安娜。我们在杀人。就在此地，就在此时，我们在用奥赫拉姆神赐予我们的天赋去杀害他的子民。那些人大部分是些傻瓜，但在其他任何时候他们都有可能成为我们的朋友，这个世界就是如此艰难。你想听我撒谎吗？还是说你想保护所有人？”
丽维感到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在倒流。父亲的话像一块海绵，吸干她全部的幻想，冷却了再次有机会表现自己所带来的微薄喜悦。她原以为眼下的一切是上天为她做出了最好的判断，可现在，有什么东西啪地一声断了。
“爸爸，我做不到，”她说，“我不能为了光明利亚，不能因为你的一番话，就去杀害提利亚人。”
一时间，丽维在父亲眼中看到一股浓烈的悲伤。他看上去——她这辈子第一次觉得——老了，憔悴了。
“丽维，”柯尔文顿了顿，“人总会在某一时刻身不由己。那不单需要你去相信你想相信的，还需要你判断该怎样去相信。你是相信人民、理想，还是奥赫拉姆神？是遵从自己的心，还是大脑？你是相信摆在自己面前的事实，还是相信你认为你所了解的事实？有些你认为你已经知道的事情其实是谎言，但我不能告诉你哪些是，哪些不是。我很抱歉。”
在丽维眼中，这似乎是父亲对“只忠于一”最为繁复的诠释。
“那你怎么选的，爸爸？理想还是人民？”丽维反问。尽管亲眼目睹柯尔文祈祷，但她知道父亲并不是虔诚的信徒。他体内那部分信仰早已随母亲一起离开了人世。他的祈祷更像是某种形式上的习惯：“干得漂亮，先生，又是一次美丽的日落。”就这一点而言，父亲根本不相信奥赫拉姆神会在乎某个男人或女人，或国家。
柯尔文眨眨眼，嘴唇微动却又迅速合上，抿成一条线，眼中满是痛苦。
“我不能说。”他最终说道。
不能说，是因为你不会真的做出抉择吗？那你又怎么能这样训诫我？但这些其实都没有意义，父亲是丽维所认识的人里最好的一个。
不，不是的。父亲这一辈子之所以会这样生活，是因为他始终怀抱着特定的理念。那曾让他去对抗加文·盖尔，并让他在那场战争中放弃自己拥有的一切。他一直是个有理想的男人。那些理想让他一度远离光明利亚，让他反对自己的女儿去光明利亚，因为他害怕她会被缺乏理想的光明利亚腐蚀。
明智的畏惧。内疚涌上丽维的心头，结果证明，她确实被腐蚀了，从她答应在加文身边做间谍那一刻起，她已经和光明利亚其他人变得一样卑劣。
但这不能解释为什么父亲会突然为一个他本该憎恨的人战斗。人的理想不会轻易改变。照理来说，如果加文在这里与提利亚人战斗，那父亲本该会和他激斗一番。
奥赫拉姆神，或许父亲也被腐蚀了，或许他被人收买了，或许他和其他人一样出卖了自己的理想。这些念头逐个刺痛丽维的心。不然为什么他无法回答这样一个答案显而易见的问题？——因为那会让他的伪善表露无遗。
整个该死的光明利亚就是一团污泥，它污染了所有接触它的事物。丽维曾在光明利亚底层生活三年，她知道单色御光者的待遇，更知道提利亚人的待遇。如今，她终于成为特权的一部分，甚至几乎成为光明王本人的朋友——她喜欢这种感觉，喜欢与这个位高权重的人说话，沉溺于他的青睐。她喜欢华美的服饰，喜欢被人特殊对待，被人重视。为了维护自己的权力，她甚至出卖了自己——如此轻易，如此轻而易举出卖了。但那就是光明利亚的运作规律。可那份腐朽甚至污染上她的父亲。
“丽维，”父亲说道，“相信我，丽维。我知道这很难，但请你相信我，”
“相信你？你都不相信我！”她心痛地问道。
“丽维，求你。我爱你。你知道我不会做任何伤害你的事情。”
忽然，眼前的一切变得豁然开朗，现实的残酷几乎夺去丽维的呼吸。光明王怎么能让她的父亲背叛他曾坚守的一切？为什么父亲会回避那些简单的问题？因为他爱她，柯尔文是被腐蚀了，但不是被金钱或性。她知道父亲不会如此贱卖自己的灵魂，那究竟是什么让光明王如此轻易地征服了柯尔文？是他掌握着丽维。
加文·盖尔用丽维收买了柯尔文。虽然不知道具体是怎样的威胁与贿赂，但那都无所谓了。
丽维也被人用同样的方式贿赂与威胁过，当然是被卢斯格尔人。现在，她终于清楚了游戏的规则。父亲违背了自己的原则，是因为他爱着女儿。
柯尔文只对自己的家人忠实，也就是丽维。他不能把事实告诉她。如果他说了，她就会毁了一切，让他的牺牲变得毫无意义。
丽维的心碎了，她强压住心中翻腾的情感，不让自己大哭出来。残酷，太残酷了，加文怎么能在做这种事后还对她笑？
因为这就是光明利亚的规则。那里的人全是毒蛇猛兽。柯尔文曾付出一切想让丽维远离光明利亚——除了下命令。因为他不是蛮横的人。是我的错。丽维吞下哽在喉中的硬结。她的父亲因她被污蔑，他不该为她承受这样的屈辱。
丽维拼尽全力鼓起勇气露出笑容，佯装默认。
“我明白，爸爸。我相信你。不过在可以的时候，请你告诉我一切。够公平吧？”
“很公平，”柯尔文明显轻松了不少，“我爱你，丽维。”
“我知道，爸爸。”
该为这份爱付出代价的人是加文·盖尔。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今早喊的是‘将军’，不是‘爸爸’，看来我要遇到麻烦了。”他说着勾起嘴角，“到这儿来。”
丽维走到他身边，被他拉近，这样他们就可以一起看日出了。
“美丽的瞬间支撑着我们度过那些难熬的岁月。”父亲说道。丽维看着他。柯尔文的眼睛注视着冉冉升起的太阳。那是一双蓝眼睛——红色的瞳晕难掩其中显露出的疲态。丽维知道，在熬夜方面柯尔文·戴纳维斯一直比别人厉害，所以她很清楚这份疲惫感绝不是一个晚上造成的。尽管这不是她第一次在他脸上见到这个表情，但却觉得这或许是她第一次真正理解到其中的含义。
过去丽维只要见父亲眯起眼睛，就会觉得那是他在将喜悦从这个快乐的身体里挤出去。如今他又将再度体验战斗。眼下，他正在为目睹更多人死去做准备——并为那个过去杀害他手下的男人，加文·盖尔战斗，想必这一定令他感到痛苦万分。
太阳在瑰丽的朝霞中升起，粉色与橙色映红了海浪。父亲眼中的紧张慢慢舒缓开。丽维在他眼周焦糖色的皮肤上看到点点雀斑，在他的发丝里见到几缕淡红色发束，犹如被阳光点燃的火焰。这两样特征她都没能遗传到——还有那双能帮她成为更强御光者的蓝眼睛。
柯尔文嘴唇轻动，吐出几个字。噢，他在祈祷。祈祷完，他伸出三根手指，画出一个三角并用拇指碰触右眼，再用中指碰触左眼，最后用食指碰触前额的心眼。依次碰触嘴唇、心脏与手，柯尔文完成了整个祈祷手势。三与四，最好是七，是向奥赫拉姆神祈祷时的基本动作，代表着你所注视的，你所相信的，你所展现的。
柯尔文没有将视线从升起的太阳上移开，直接开口说道：“你来问我，怎么能为过去的敌人战斗？”
“他杀了妈妈。”丽维语气冰冷。
“不，奥丽维安娜。他没有。”
“他手下干的。都一样。”
“当时的情况比你想象的要复杂。”
“这话是什么意思？不要把我当小孩来看！”
“我很抱歉，奥丽维安娜，我不得不保护——”
“我已经十七岁了。我已经离开你的保护独自生活三年了。你不需要再保护我。”
“不是保护你，”柯尔文说，“是保护其他人不受你伤害。”
什么？这句话像一记重拳打中丽维的肚子。父亲不相信她？
“你知道那个在十七岁的时候颠覆了整个世界的人是谁吗？”柯尔文问，“是达森·盖尔。”
“但——但——那和这个根本是两码事。”
“奥丽维安娜，我想请你相信我。我见过很多父亲滥用自身职权，要求自己的孩子盲目地服从命令，我从没那么对待过你，不是吗？当你说你想去光明利亚的时候，我不想让你去，我说我可以教会你一切你想知道的有关御光术的知识，但结果呢？”
“你让我去了。”最后的时候。
“对你而言那是个可怕的地方，但你向我展示了你有多坚强。现在你站在这里，我以你为傲，奥丽维安娜。你与魔鬼同行，却顽强地活下来。所以这次我请你相信我，我在做正确的事情，我保证。我从没忘记你母亲，也没忘记你。”
面对父亲坦诚直率的面庞，丽维几乎无法一直注视着他的眼睛，或是表达出她本该有的愤怒。父亲比其他任何人都坚信自己的理念，丽维也知道父亲的过去并无任何过失可言。她还知道一旦他像这样做出决定，便绝不会再有半分动摇。如果说丽维很固执，那绝对是遗传自柯尔文。
她让步了。
“如果他没给这个国家带来过战争，我觉得我大概会更易对他产生钦佩之情。我是说，当我待在他身边的时候，我甚至会忘记战争这回事。”
“有一点儿迷上了？”父亲暗示道。
红晕染上丽维的脸颊。“也许有一点。”她咕哝道。
“要是你没有，我还在想该怎么回复才好。他就是他。”柯尔文说着耸耸肩。
“他真的不用为母亲的死负责吗？”丽维再次问道，态度却不似先前那么强硬。
“负责？真是个棘手的问题。如果说盖尔兄弟没有发动那场战争，你母亲能不能一直活到现在也未可知。或许会吧。但我可以告诉你两件事：加文从未以任何形式下令处死你的母亲，也从未有过要将她置于死地的想法；再者，他全身心爱恋的女人永远只有一个，而那不是你。”
“这是三件事，不是吗？”丽维咧嘴向父亲投去笑容。
柯尔文也笑了。
“你已经不单是我的女儿了，你长大了。”
“他来这里做什么？光明王的手下烧毁了这座城市，杀死了成千上万的百姓。既然他过去对加里斯顿没有一丝一毫的兴趣，现在是想做什么？难道说没人想要这地方的时候他觉得无所谓，现在有人想要了，他又不想失去了？”
“盖尔家原本不是两兄弟，而是三兄弟，最小的那个名叫塞瓦斯汀。加文十三岁那年，最小的弟弟被一头蓝破光魔害死了。因此，加文第一个志向就是从破光魔手上保护无辜的老百姓。无论他在哪儿遇到破光魔，都会毫不犹豫地杀了它们，对怪物没有半丝怜悯可言。如今格拉多王在利用破光魔造势，或者说至少光明王陛下坚信他在那么干，所以他必须阻止格拉多。”
“蓝破光魔？这不合逻辑。蓝光者做事总是有理有据的，不是吗？”
“丽维，人们谈到冲破瞳晕的时候，总觉得一旦变成那样，御光者便会马上陷入疯狂状态，认为疯狂的分界线就像生与死那么清晰，但事实并非如此。有些破光魔会在数周乃至数月内依旧保留一部分人的特征，例如理智。有些在晚上还算正常，但到了白天，便几乎彻底受颜色控制。每时每刻，破光魔的状态都会有所不同，蓝光魔可能会对人展开杀戮，红光魔也可能会变得沉着冷静，这就是他们如此危险的原因。现在，你决定要帮我了吗？”
“好吧，我能做什么？”她问。
“你知道如何制作拉克辛手雷吗？”
“那是什么？不知道。”
“这些年你在光明利亚都学什么了？”
“嘿！”
柯尔文笑了：“你带护目镜了吗？”
“当然。”丽维回道。
“很好，我们可以用黄色来试验。”
“我不是很出色的黄光者。我是说，我还做不出光水。”
“我不需要那个，”柯尔文说道，“你知道如果将红色与黄色混合，再用蓝色将其密封，然后摔到地上会发生什么吗？”
“呃，发生什么好事？”丽维问。
“轰！”柯尔文说，“你也可以用幻紫色来密封，不过那会让投掷者感到十分紧张。”
在无法弄清外壳是否完好的情况下拿起一包炸药？丽维想象得出那会多么令人紧张。
柯尔文扔来一枚蓝拉克辛球。丽维接住了，令她惊讶的是那东西一直在咯咯作响。她仔细看向手心，这是个实心弹，和小号火枪子弹类似。出于某种原因，丽维感到震惊不已：“这，这……”
“那就是用手雷杀人的秘诀，也是我们现在正在做的事情，奥丽维安娜。我们在杀人。就在此地，就在此时，我们在用奥赫拉姆神赐予我们的天赋去杀害他的子民。那些人大部分是些傻瓜，但在其他任何时候他们都有可能成为我们的朋友，这个世界就是如此艰难。你想听我撒谎吗？还是说你想保护所有人？”
丽维感到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在倒流。父亲的话像一块海绵，吸干她全部的幻想，冷却了再次有机会表现自己所带来的微薄喜悦。她原以为眼下的一切是上天为她做出了最好的判断，可现在，有什么东西啪地一声断了。
“爸爸，我做不到，”她说，“我不能为了光明利亚，不能因为你的一番话，就去杀害提利亚人。”
一时间，丽维在父亲眼中看到一股浓烈的悲伤。他看上去——她这辈子第一次觉得——老了，憔悴了。
“丽维，”柯尔文顿了顿，“人总会在某一时刻身不由己。那不单需要你去相信你想相信的，还需要你判断该怎样去相信。你是相信人民、理想，还是奥赫拉姆神？是遵从自己的心，还是大脑？你是相信摆在自己面前的事实，还是相信你认为你所了解的事实？有些你认为你已经知道的事情其实是谎言，但我不能告诉你哪些是，哪些不是。我很抱歉。”
在丽维眼中，这似乎是父亲对“只忠于一”最为繁复的诠释。
“那你怎么选的，爸爸？理想还是人民？”丽维反问。尽管亲眼目睹柯尔文祈祷，但她知道父亲并不是虔诚的信徒。他体内那部分信仰早已随母亲一起离开了人世。他的祈祷更像是某种形式上的习惯：“干得漂亮，先生，又是一次美丽的日落。”就这一点而言，父亲根本不相信奥赫拉姆神会在乎某个男人或女人，或国家。
柯尔文眨眨眼，嘴唇微动却又迅速合上，抿成一条线，眼中满是痛苦。
“我不能说。”他最终说道。
不能说，是因为你不会真的做出抉择吗？那你又怎么能这样训诫我？但这些其实都没有意义，父亲是丽维所认识的人里最好的一个。
不，不是的。父亲这一辈子之所以会这样生活，是因为他始终怀抱着特定的理念。那曾让他去对抗加文·盖尔，并让他在那场战争中放弃自己拥有的一切。他一直是个有理想的男人。那些理想让他一度远离光明利亚，让他反对自己的女儿去光明利亚，因为他害怕她会被缺乏理想的光明利亚腐蚀。
明智的畏惧。内疚涌上丽维的心头，结果证明，她确实被腐蚀了，从她答应在加文身边做间谍那一刻起，她已经和光明利亚其他人变得一样卑劣。
但这不能解释为什么父亲会突然为一个他本该憎恨的人战斗。人的理想不会轻易改变。照理来说，如果加文在这里与提利亚人战斗，那父亲本该会和他激斗一番。
奥赫拉姆神，或许父亲也被腐蚀了，或许他被人收买了，或许他和其他人一样出卖了自己的理想。这些念头逐个刺痛丽维的心。不然为什么他无法回答这样一个答案显而易见的问题？——因为那会让他的伪善表露无遗。
整个该死的光明利亚就是一团污泥，它污染了所有接触它的事物。丽维曾在光明利亚底层生活三年，她知道单色御光者的待遇，更知道提利亚人的待遇。如今，她终于成为特权的一部分，甚至几乎成为光明王本人的朋友——她喜欢这种感觉，喜欢与这个位高权重的人说话，沉溺于他的青睐。她喜欢华美的服饰，喜欢被人特殊对待，被人重视。为了维护自己的权力，她甚至出卖了自己——如此轻易，如此轻而易举出卖了。但那就是光明利亚的运作规律。可那份腐朽甚至污染上她的父亲。
“丽维，”父亲说道，“相信我，丽维。我知道这很难，但请你相信我，”
“相信你？你都不相信我！”她心痛地问道。
“丽维，求你。我爱你。你知道我不会做任何伤害你的事情。”
忽然，眼前的一切变得豁然开朗，现实的残酷几乎夺去丽维的呼吸。光明王怎么能让她的父亲背叛他曾坚守的一切？为什么父亲会回避那些简单的问题？因为他爱她，柯尔文是被腐蚀了，但不是被金钱或性。她知道父亲不会如此贱卖自己的灵魂，那究竟是什么让光明王如此轻易地征服了柯尔文？是他掌握着丽维。
加文·盖尔用丽维收买了柯尔文。虽然不知道具体是怎样的威胁与贿赂，但那都无所谓了。
丽维也被人用同样的方式贿赂与威胁过，当然是被卢斯格尔人。现在，她终于清楚了游戏的规则。父亲违背了自己的原则，是因为他爱着女儿。
柯尔文只对自己的家人忠实，也就是丽维。他不能把事实告诉她。如果他说了，她就会毁了一切，让他的牺牲变得毫无意义。
丽维的心碎了，她强压住心中翻腾的情感，不让自己大哭出来。残酷，太残酷了，加文怎么能在做这种事后还对她笑？
因为这就是光明利亚的规则。那里的人全是毒蛇猛兽。柯尔文曾付出一切想让丽维远离光明利亚——除了下命令。因为他不是蛮横的人。是我的错。丽维吞下哽在喉中的硬结。她的父亲因她被污蔑，他不该为她承受这样的屈辱。
丽维拼尽全力鼓起勇气露出笑容，佯装默认。
“我明白，爸爸。我相信你。不过在可以的时候，请你告诉我一切。够公平吧？”
“很公平，”柯尔文明显轻松了不少，“我爱你，丽维。”
“我知道，爸爸。”
该为这份爱付出代价的人是加文·盖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