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62
“醒醒，奇普。”一个声音说道。
奇普睡得很沉，然而听到声音的瞬间，猛地坐直了身子。
“光明王陛下？”他眨眨眼，感觉自己才睡了不到十分钟。
加文说道：“穿好衣服。我们出去走走。”语毕，他转身看向站在门口的铁拳指挥官。“你也可以一起来。”
铁拳的脸上闪过一丝笑容。深棕色的皮肤衬得那口白牙格外显眼，若不是他咧嘴笑开，奇普肯定看不出他在笑。反正不管怎样，他都会一直跟着他们。
奇普套好衣服。几分钟后，他们便已走上加里斯顿的街头。奇普又开始伸长脖子，傻不拉几地四处乱看。尽管加里斯顿的规模远不如大小杰斯波岛那样可观，可身处在这样一座大城市里依旧令他觉得有些手足无措。这里的房屋并非都是些高耸的尖塔，和他的家乡一样，有不少平顶的四方建筑。晚上，人们不仅能在楼顶放松精神，若是赶上闷热难耐的夏季，甚至还可以直接在上面休息。即使有海风，加里斯顿依旧热得令人窒息，好在这里的建筑与莱克顿的不同，并非全由石头建成，通常在一栋建筑中，除了石头，人们还会往其中掺和泥砖与枣椰木，再用石膏砂浆整体固定。为了阻挡日光暴晒，建筑工人通常会在外墙涂一层白色涂料，这种涂料既可以帮助室内降温，又可以保持砂浆泥砖的完好性。然而即便是如此重要的涂料，在加里斯顿也只是被胡乱地刷在墙上。
这里的建筑一般都有三四层高。但在莱克顿，人们很少会将房子盖到三层以上，街上的人看起来都脏兮兮的，遍地都是垃圾。
奇普这才注意到，加文披着一件已褪色的旧斗篷，只有一枚扣子系在身前。是为了掩饰身份吗？看来很有效果。走在旁边的铁拳指挥官显然比奇普与加文引人注目得多。
“嘿，铁拳，你看你能不能别那么吸引人——”加文开口说到一半，顿住了，视线沿着铁拳的双脚往上看，直到不得不抬起下巴才能把这身材高大、肌肉发达的男人收进眼里，“算了。”
奇普忍不住笑了。“我们要去哪儿？”他问。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加文说，“训练进行得怎么样了？”
“我不知道我做的哪些事算得上是训练，”奇普说着用手使劲揉揉脸，“丽维还没解释为什么御光者对意志的依赖会导致许多危险人物的产生，她父亲就进来了。”
“她说了什么？”
“呃，没什么。我并没太明白，之后她也没来得及解释。”
加文带着他们转进一条小巷，接着绕过水上市场周围拥挤的街道。“极少有男人是越识者，奇普。虽然我不是，但达森是，所以很显然这是家族遗传。如果你想用御光术变出性质稳定的东西，你就必须选择色谱上最纯正的颜色进行御光。想变出一把在御光结束后还能保持多年的蓝拉克辛宝剑，那它的成色就必须完美无缺。当然，你还必须得避免让阳光照射到它，不过那是另一回事了。因为男人，除了少数例外，都无法做到这点——我指他们无法选择纯正的颜色御光，不是说他们无法将其避光保存。咳咳，总之，如果男性想要制出稳定的东西，就必须加上额外的意志。听起来就像给炖菜里加上肉，是不是？嗯，很显然我没怎么教过人，看我给你示范。”加文动起来，完全不理会路过的阴暗角落，以及身后那些尾随的贪婪目光。不过，一看到旁边的铁拳，那些人便立即掉头转去寻找其他目标了。
“每一次御光，都要运用你的意志。你需要在心里确定一些稀奇古怪又超乎自然的事情即将发生，然后将其付诸于现实。换句话说，就是你决定要施展魔法。这么一来，事情越古怪，你就越难相信自己真的可以办到。与此同时，你就要施展更多的意志。明白吗？”
“到目前为止还算明白。”奇普回道。
“很好。那么，蓝拉克辛宝剑。”加文从斗篷下抬起一只手，这只手已经完全呈现蓝色。奇普注视它，看着蓝色拉克辛从中绽放，不断胶化、固化、硬化，最后凝结成一把宝剑的模样。接着，加文把它递给奇普。
少年接过剑时，恰好走上与另一条小巷交叉的十字路口。奇普感到些许的不自在，他拿起剑，觉得自己仿佛要持着它走向未来迎接自己的命运。“呃。”刚要开口，剑柄却开始打滑。没过一会儿，刀身开始下垂，并因自身重量在剑柄处断裂开来，啪地掉在小巷脏兮兮的鹅卵石地面上。蓝色微光闪过，转眼只剩一堆尘埃。片刻之后，剑柄也以同样的方式化成了灰，只留下一堆含着砂砾的蓝色尘埃。
“这些尘土是怎么回事？”奇普问道。
“以后才能讲到那儿了，”加文说，“看来我连教别人基础知识都很费劲。对你来说，关键是要想象我给你变出来的不是一把剑，而是一张犁。想想看，御光者在，这东西能用，但只要他离开十分钟，不夸张地说，你手上就只剩一把尘土，完全没用了。因此，各大郡首都在大量招募越识者。”
“为了变犁出来？”
“并不是所有魔法都是为了好玩与释放才施展的，奇普。事实上，大多数御光者一辈子都在与生活用品打交道，比如做犁。这世上有一个艺术家，就有十个用绿拉克辛修房顶的工人。反正，男人——还有那些不幸不是越识者的女人——可以用意志掩饰住失败。”
“你是说他们要更努力。”
“差不多。”
“听起来也不是那么糟，只要加倍努力就好了。在丽维的口中，男御光者听上去就像是奴隶相对于自由人那么夸张。”
“我会说他们更像是狗。”加文说道。
“啊？”
“这个么，毕竟他们的才能本身只算得上二流。加上使用意志会不断地消耗精力，那非常非常地累人。而且意志不是只靠努力就行的，它需要信念与努力共同作用。所以，如果需要靠信念去施展魔法，那对一个失去所有信念的人而言，结果会怎样？”
“不能再施展魔法了？”奇普猜测道。
“没错。御光者之间的等级制度有一半就是依据这个。七大郡与等级制度将御光者们视为奥赫拉姆神送给世界的礼物，但却不光因为他们是奥赫拉姆的礼物，还因为如果御光者们不相信自己是独一无二的，那么他们将无法完成所交代的魔法任务。无法御光的御光者？毫无用处。”
“我从没想过这些。”所以说，严格的等级制度并不只是因为制定者一时兴起？奇普估计丽维的导师们可不是这么向她解释的。
“当然，这也是一个无限循环的过程。假如你是个郡首，并为培养一名双色御光者支付了一大笔钱，那么，你在他身上投资了这么多，自然无法接受他的失败，所以你不得不强化他的优越感，处处纵容他，给他奴隶使唤，等等。这也导致越强大的御光者越难管理。”
这时，身后传来一声干咳。是铁拳。
“指挥官大人，”加文问，“你对于这个话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嗓子里进了一点灰，抱歉。”然而铁拳的语气里却没有一丝歉意。
“使用意志的麻烦在于，我们认为一个人这一辈子意志消耗得越多，死得就越快。当然，那也可能单纯是具有强大意志的人往往会使用更多御光术的缘故。不管怎样，他们的职业生涯都很波澜壮阔，却也十分短暂。这大概就是为什么男御光者往往没有女御光者的寿命长，因为他们时时刻刻都在为让自己的御光术有用而消耗意志。这样所产生的副作用是，那些最强大的御光者中，很多人都具有无边的意志力。说穿了，就是有很多傲慢的混蛋，尤其是男的，还有一群疯子。偏执的人往往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抱着坚定的信念，这令他们异常强大。”
“所以，接下来的时间我将不得不和一群疯狂而傲慢的杂种们一起度过。”
“呃，他们中很多人都有最优秀的血统。”
“哦，对，我才是这儿唯一的杂种。我还以为成为御光者会很有趣呢。”奇普说。
“咕哝永远学不会划船。”加文说道。
“‘咕哝’？”
“咕哝，庸人，俗夫，闷墩儿，土包子，铲工，障目者，无光者，矬子，用嘴喘气儿的，衰佬，蒙昧鬼——还有很多叫法，大多数还不如这些好听。它们都代表着同一种人：非御光者。”
“那你呢？”奇普问。这时他们总算走出小巷，穿过安伯河上一座宽阔的石拱桥。加文转头看向他：“你是问他们都用什么难听的名字叫我？”
“不！”噢，加文是在调侃他。奇普皱起眉头。“你的眼睛里没有——”他试着寻找合适的字眼儿，“——瞳晕。这是否意味着你想用多少御光术就能用多少？”
“我也会像其他人一样感到疲倦。不过你说得对，有段时间我简直是挥霍无度，而且不会累得垮掉。但在未来某一天，很可能在从现在起五年后，我会逐渐失去对颜色的掌控力。再持续大约一年后，我就会死去。”
“为什么是从现在起五年后？”奇普问。他不禁感到有些奇怪，为何御光者对自己即将到来的死亡能做到如此面不改色。他猜他们一定花了不少时间来习惯这个念头。
“这件事总是发生在光明王开始统治后七年的倍数里。我已经做了十六年，所以我还可以一直做到第二十一年。对一名光明王来说，这已经是很长一段时间了。”
“哦，为什么是七年的倍数？”
“因为有七种颜色，七种美德，还有七个郡？因为奥赫拉姆喜欢数字七？老实说，没人知道为什么。”
走上街头，行人渐渐多起来。有人开始为上午的工作奔波劳碌，还有人希望能在气温升高前尽可能完成更多工作。他们走近爱神之门，那里已经堵成一条长龙，都是打算出城务工的工人。奇普甚至没看到加文在什么时候施展的御光术，但当加文转过身时，手上已经多了一块绿色的圆石头。不是石头，是绿色的拉克辛结晶，完全适合奇普手掌的大小。奇普接过拉克辛球，困惑不解。
“你带护目镜了吗？”加文问完，又递给他一块边长不超过一英尺长、通体雪白的方形板。奇普掏出护目镜，无力地笑了笑，对于加文接下来要说的话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轮到你了。等你自己变出绿色的拉克辛球，就可以享用午餐——或是晚餐，也可能是早餐了。你有护目镜、白色反光板、充足的阳光，还有范例，所以开始吧。就算是我也没法把教程弄得更简单了。”
“但我还需要技巧、意志、光源、平静。我没有技巧，什么技巧都没有。”
加文冷眼看着他：“那你觉得怎么才能得到技巧？技巧是最被高估的要素，意志会掩盖众多缺陷。”
这话我已经听太多遍了。奇普连早饭都还没吃，现在竟然有人告诉他直到变出一个魔法球前都不能吃饭？真是好极了。
他们走到队伍后面。加文看了一眼铁拳指挥官，不等给出进一步的提示，铁拳已经开口道：“看来前面好像有辆货车抛锚了，挡住了半道门。”
加文抬手向前一扫，仿佛在说，你先走。铁拳指挥官立即走到前面，旁边焦躁的农民与工匠迅速地为他分出一条道路。被推到一边的人开始都怒不可遏，可一看到矗立在面前这个男人，便立即把不满藏了起来。
“我们过去帮忙。”加文说。
“哪来的，你这帕里亚人渣。”有人说着啐了一口。加文停下来，扫视人群，寻找着说话的家伙。人们看向他的眼睛，注意到那对充满华彩的眼眸时，所有人都安静了。大家又困惑又震惊。
“你可以得到我的帮助，或是我的敌意。”加文高声说道。他解开那条低调的斗篷，把它甩到肩膀后面，露出了炫目的白色外套与下面的内衫，上面遍布着金线与宝石。
加文继续朝前走，奇普迅速靠到他身边。人群在他们身边分开，有的低声询问，有的暗自咒骂。一分钟后，他们已经来到长龙前面。至少十几个男人正在全力推开一辆货车。很显然，穿过大门时马受到惊吓，突然改变了方向，马车车轮砸进大门的支撑板中——就是爱神的头发那里——车轮与车轴全被撞碎了，整辆车都卡在城墙上。修理无法正常进行，这些男人只能试着用纯粹的蛮力将货车抬出来。还有几人则试图用长杆把墙上的碎块捣下来。
“我们得去弄一辆空车过来。不把这辆车拆了，根本行不通。”其中一个守卫说道。
即使是毫无经验的奇普，也觉得这个人说得很对。既然这些人合力都不能撼动货车分毫，那就只有拆掉这一个办法了。然而人群中还是发出了不满的责难，还有几个人大声地抱怨起来。
“弄来一辆空车？上哪儿弄去？就算过来，还得穿过后面混乱的人群，那得耗上好几个小时！”
“你们今天全都得走其他门了。”卫兵说道。
这句话再度引来人群一致的抗议。看街道的拥挤程度也能知道，要是后面的人群不散去，前面的一个也动不了。那也得花上好几个小时。
“干吗？”守卫大喊，“这又不是我造成的。我只是想解决眼前的问题！还是说你们有更好的主意？”
“我有。”加文说道。
“哦，当然了，你这自以为是的——光明王陛下！”守卫大叫。
这话再次在人群中起了一阵波澜。
无视那些窃窃私语，加文挥挥手让那些男人退下。他们照做了，有的充满敬畏，有的则十分不忿，有的甚至怀有敌意。然而加文却径直走到撞进墙内的货车前。“我知道你为什么遇到麻烦了，”他说，“但我还有一些额外工具可以用。”
奇普拿着绿拉克辛球和白板，突然发现铁拳指挥官不见了。
他长得那么高大，怎么会突然消失？奇普环顾四周，发现他正站在人群中一名男子身后。男子将手搭上腰间那把巨大的匠人刀，铁拳指挥官的大手从身后将那人的手同刀柄一并罩住，接着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
后者顿时面色一片惨白，整个人都垮了下来。
铁拳指挥官在他肩上友好地捶了一下——这一拳几乎将对方击溃——然后又回到加文身边。
“每当我需要你的时候你就没影儿。”加文说。
铁拳指挥官哼了一声。
奇普不由得说道：“我觉得他可能刚救了你——”说完奇普才注意到加文的表情。看来加文一早就知道了。“噢，呃，没事。”真是自作聪明，奇普。
另一边，加文又回到正事儿上。“我需要绳索。”他将一只手举过头顶，掌心立刻出现了一根黄色的拉克辛长杆。棍子啪地向两边迅速伸长，转眼已是常人身高的三倍。然后，他将长杆交给了其中一个早已惊讶得目瞪口呆的工匠。“你，还有你，把这个放好，我需要你们帮我把货车从墙上撬下来。”
那人点点头，开始同其他人一起把这根长杆尽可能地敲进货车与墙体之间的缝隙深处。
加文走到货车的另一边，从手中射出数条细细的拉克辛光柱，分别扎进几个车轴下方。“就是现在！”他向那些拿着拉克辛长杆的人大喊道。
众人拼尽全力，将货车挪了不到一掌宽的距离，接着一起喊到三，撤掉力道，调整一下肩膀，准备再试一次。
“不用了，”加文说，“你们为我做得够多了，干得漂亮。”确实如此，现在货车后面也连满了拉克辛。一张闪闪发光的七彩大网将整辆车包裹进去，其中大部分是绿色与黄色。加文拧拧肩膀，调整好状态，瞄准拉克辛与石头砌成的大门，射出一道蓝黄相间的拉克辛。不消片刻，那股双色拉克辛便凝结成一个滑轮。他从旁边一个农夫那里借来一捆绳子，然后射出一个螺栓，将绳子一头固定到车顶，另一头绕过滑轮。接着，加文把固定的滑轮与连接在车顶之间的绳子放松一些，并在上面变出一个自由滚动的滑轮，将其固定在包裹货车的拉克辛网上。最后，加文把刚才那位农夫叫过来，余下的绳子扔到他手上。显然他正是马车的主人。
“还需要大家来帮个忙。”他说。
奇普咽下一口唾沫，对默然看向人群的铁拳指挥官说道：“别告诉我刚才那些都是他灵机一动想出来的。”
“不是。在军队穿过半个大陆追击敌军过程中，货车抛锚的情况绝对多到让你惊讶的程度。我还见过他独自举起过更重的车，不过那要用更多滑轮才行。”
这番话里包含了真正的问题所在：为什么加文不自己搞定这件事？他变出的拉克辛比任何麻绳都结实，他还可以再制出四个滑轮，把负重减轻到可以独自举起的程度。然而问题刚一浮起，奇普便马上知晓了答案：加文想同这里的民众搞好关系。如果他方才只是走过来独自搞定一切，人们会敬畏他，但却不会将自己视作成整件事的一部分。而现在这样，他则让大家做到能够自助。虽然他的力量可能依旧会让他们感到敬畏，但这力量却是为众人服务而存在的。
大家合力拉紧绳子，加文又叫来一些人。货车被抬离地面后开始向墙外摆动，加文和另一些人一起撑住车身，以防误伤。等大家总算将摇摆的货车稳定住后，加文喊道：“好了，把它固定在那儿别动！”然后他钻到车底，仰躺在坏掉的车后轴下。
这货车可不轻，而那些人正吊着全部重量——这些人的城市在十六年前几乎被加文的军队摧毁殆尽。即便如此，铁拳指挥官似乎丝毫没有感到任何焦虑与不安。“你难道不担心他们会故意放手吗？”奇普悄声问。
“不担心。”
可奇普担心。不过加文似乎无所畏惧。他抓住车轴断掉的两端，尽力将其合到一起。可这样不管用，那里已经被扭曲折弯了，但加文依旧用黄拉克辛一点点将其绑拢，接着又开始修车轮。等他修理好所有能修理的，替换掉所有不能修理的，才从车底钻出来。
加文打个手势。人们将货车缓缓放下，轻轻停在路上。参与的人群爆发出一阵成功的呐喊。加文拍拍那位农夫的肩膀：“应急处理，大概能挺个三天左右，之后你还得去修理一下，不过在那之前应该没什么问题。”
“谢谢您，先生，实在是非常非常感谢！我以为他们一定会要了我的命。大家一天的薪水可能都要泡汤了。是您救了我，先生。”
加文笑着说道：“不客气，现在把马拴上吧。”
直到看到这个笑容，奇普才完全明白加文都做了什么。他只用十分钟的努力和一点点心机，就已经把一个恼人的状况变成了一个机会，不仅拉拢了他所帮助的人，还将俘获所有听闻这件事的人。光明王陛下本人竟然参与纯粹的体力劳动，还把货车吊起来移开稳稳停住，全然不怕那身昂贵的白衣服被弄脏。他身体力行地加入到百姓之中，同大家亲切交谈，尽管这一切与他的身份如此格格不入。如果一个统治者愿意同人民一起挥洒汗水，那他就有可能理解人民的生活疾苦。一个衣着光鲜的公子哥儿可能血统高贵、聪明过人，却不太可能了解底层百姓的生活，比起那样的人，眼前这个要更值得信任。
“这就是你很少听到有人叫他盖尔大帝的原因，”铁拳平静地说道，似乎看穿了奇普的心思，“因为他本质上就不是一位皇帝，他是守护圣使。虽然战斗并非一直都是最好的解决方式，却是他唯一的表达方式，这也是人们愿意为他出生入死的原因。”
“那他为什么不继续当守护圣使？”奇普开口说道，却不知自己问了一个危险的问题。
“我可以列出一堆原因。但实际上，我也不知道。”
加文一挥手——当然这完全是在作秀——释放掉所有拉克辛。先前制出的东西开始溶解消散，闪烁出点点光芒，最终化作尘埃。他对那些工匠点点头，接着打了个手势示意奇普跟过来。
奇普走到加文身边。通过大门时，加文说道：“你做好绿色拉克辛球了吗？”
“什么？”奇普抗议道，“我没想到——我甚至都没机会去——”
噢，我又被他调侃了。瞧见加文正在咧嘴笑，奇普松了口气。
“看，奇普，”少年自言自语，“天上写着‘真好骗’三个大字！”接着抬头眺望天空，做出一脸无知的模样，“啊！在哪儿？”
加文哈哈大笑。如果奇普没有判断失误，大概连铁拳也在笑了。“虽然起跑线上比别人慢了点儿，但当他开始加速的时候你们可要小心了。这让我想起了某个人。”他大笑着对奇普说道，然后将手搭到奇普肩膀上。这个某个人指的就是他自己。
奇普忽然感到肩膀上这一搭有上万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那一搭宣告了他的归属：这是我的孩子。这话他母亲曾说过好几次——总是在奇普闯祸之后。她从没带着自豪说过这句话。
加文·盖尔不仅是一个了不起的人，他还是个好人。奇普愿意为他做任何事情。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奇普睡得很沉，然而听到声音的瞬间，猛地坐直了身子。
“光明王陛下？”他眨眨眼，感觉自己才睡了不到十分钟。
加文说道：“穿好衣服。我们出去走走。”语毕，他转身看向站在门口的铁拳指挥官。“你也可以一起来。”
铁拳的脸上闪过一丝笑容。深棕色的皮肤衬得那口白牙格外显眼，若不是他咧嘴笑开，奇普肯定看不出他在笑。反正不管怎样，他都会一直跟着他们。
奇普套好衣服。几分钟后，他们便已走上加里斯顿的街头。奇普又开始伸长脖子，傻不拉几地四处乱看。尽管加里斯顿的规模远不如大小杰斯波岛那样可观，可身处在这样一座大城市里依旧令他觉得有些手足无措。这里的房屋并非都是些高耸的尖塔，和他的家乡一样，有不少平顶的四方建筑。晚上，人们不仅能在楼顶放松精神，若是赶上闷热难耐的夏季，甚至还可以直接在上面休息。即使有海风，加里斯顿依旧热得令人窒息，好在这里的建筑与莱克顿的不同，并非全由石头建成，通常在一栋建筑中，除了石头，人们还会往其中掺和泥砖与枣椰木，再用石膏砂浆整体固定。为了阻挡日光暴晒，建筑工人通常会在外墙涂一层白色涂料，这种涂料既可以帮助室内降温，又可以保持砂浆泥砖的完好性。然而即便是如此重要的涂料，在加里斯顿也只是被胡乱地刷在墙上。
这里的建筑一般都有三四层高。但在莱克顿，人们很少会将房子盖到三层以上，街上的人看起来都脏兮兮的，遍地都是垃圾。
奇普这才注意到，加文披着一件已褪色的旧斗篷，只有一枚扣子系在身前。是为了掩饰身份吗？看来很有效果。走在旁边的铁拳指挥官显然比奇普与加文引人注目得多。
“嘿，铁拳，你看你能不能别那么吸引人——”加文开口说到一半，顿住了，视线沿着铁拳的双脚往上看，直到不得不抬起下巴才能把这身材高大、肌肉发达的男人收进眼里，“算了。”
奇普忍不住笑了。“我们要去哪儿？”他问。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加文说，“训练进行得怎么样了？”
“我不知道我做的哪些事算得上是训练，”奇普说着用手使劲揉揉脸，“丽维还没解释为什么御光者对意志的依赖会导致许多危险人物的产生，她父亲就进来了。”
“她说了什么？”
“呃，没什么。我并没太明白，之后她也没来得及解释。”
加文带着他们转进一条小巷，接着绕过水上市场周围拥挤的街道。“极少有男人是越识者，奇普。虽然我不是，但达森是，所以很显然这是家族遗传。如果你想用御光术变出性质稳定的东西，你就必须选择色谱上最纯正的颜色进行御光。想变出一把在御光结束后还能保持多年的蓝拉克辛宝剑，那它的成色就必须完美无缺。当然，你还必须得避免让阳光照射到它，不过那是另一回事了。因为男人，除了少数例外，都无法做到这点——我指他们无法选择纯正的颜色御光，不是说他们无法将其避光保存。咳咳，总之，如果男性想要制出稳定的东西，就必须加上额外的意志。听起来就像给炖菜里加上肉，是不是？嗯，很显然我没怎么教过人，看我给你示范。”加文动起来，完全不理会路过的阴暗角落，以及身后那些尾随的贪婪目光。不过，一看到旁边的铁拳，那些人便立即掉头转去寻找其他目标了。
“每一次御光，都要运用你的意志。你需要在心里确定一些稀奇古怪又超乎自然的事情即将发生，然后将其付诸于现实。换句话说，就是你决定要施展魔法。这么一来，事情越古怪，你就越难相信自己真的可以办到。与此同时，你就要施展更多的意志。明白吗？”
“到目前为止还算明白。”奇普回道。
“很好。那么，蓝拉克辛宝剑。”加文从斗篷下抬起一只手，这只手已经完全呈现蓝色。奇普注视它，看着蓝色拉克辛从中绽放，不断胶化、固化、硬化，最后凝结成一把宝剑的模样。接着，加文把它递给奇普。
少年接过剑时，恰好走上与另一条小巷交叉的十字路口。奇普感到些许的不自在，他拿起剑，觉得自己仿佛要持着它走向未来迎接自己的命运。“呃。”刚要开口，剑柄却开始打滑。没过一会儿，刀身开始下垂，并因自身重量在剑柄处断裂开来，啪地掉在小巷脏兮兮的鹅卵石地面上。蓝色微光闪过，转眼只剩一堆尘埃。片刻之后，剑柄也以同样的方式化成了灰，只留下一堆含着砂砾的蓝色尘埃。
“这些尘土是怎么回事？”奇普问道。
“以后才能讲到那儿了，”加文说，“看来我连教别人基础知识都很费劲。对你来说，关键是要想象我给你变出来的不是一把剑，而是一张犁。想想看，御光者在，这东西能用，但只要他离开十分钟，不夸张地说，你手上就只剩一把尘土，完全没用了。因此，各大郡首都在大量招募越识者。”
“为了变犁出来？”
“并不是所有魔法都是为了好玩与释放才施展的，奇普。事实上，大多数御光者一辈子都在与生活用品打交道，比如做犁。这世上有一个艺术家，就有十个用绿拉克辛修房顶的工人。反正，男人——还有那些不幸不是越识者的女人——可以用意志掩饰住失败。”
“你是说他们要更努力。”
“差不多。”
“听起来也不是那么糟，只要加倍努力就好了。在丽维的口中，男御光者听上去就像是奴隶相对于自由人那么夸张。”
“我会说他们更像是狗。”加文说道。
“啊？”
“这个么，毕竟他们的才能本身只算得上二流。加上使用意志会不断地消耗精力，那非常非常地累人。而且意志不是只靠努力就行的，它需要信念与努力共同作用。所以，如果需要靠信念去施展魔法，那对一个失去所有信念的人而言，结果会怎样？”
“不能再施展魔法了？”奇普猜测道。
“没错。御光者之间的等级制度有一半就是依据这个。七大郡与等级制度将御光者们视为奥赫拉姆神送给世界的礼物，但却不光因为他们是奥赫拉姆的礼物，还因为如果御光者们不相信自己是独一无二的，那么他们将无法完成所交代的魔法任务。无法御光的御光者？毫无用处。”
“我从没想过这些。”所以说，严格的等级制度并不只是因为制定者一时兴起？奇普估计丽维的导师们可不是这么向她解释的。
“当然，这也是一个无限循环的过程。假如你是个郡首，并为培养一名双色御光者支付了一大笔钱，那么，你在他身上投资了这么多，自然无法接受他的失败，所以你不得不强化他的优越感，处处纵容他，给他奴隶使唤，等等。这也导致越强大的御光者越难管理。”
这时，身后传来一声干咳。是铁拳。
“指挥官大人，”加文问，“你对于这个话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嗓子里进了一点灰，抱歉。”然而铁拳的语气里却没有一丝歉意。
“使用意志的麻烦在于，我们认为一个人这一辈子意志消耗得越多，死得就越快。当然，那也可能单纯是具有强大意志的人往往会使用更多御光术的缘故。不管怎样，他们的职业生涯都很波澜壮阔，却也十分短暂。这大概就是为什么男御光者往往没有女御光者的寿命长，因为他们时时刻刻都在为让自己的御光术有用而消耗意志。这样所产生的副作用是，那些最强大的御光者中，很多人都具有无边的意志力。说穿了，就是有很多傲慢的混蛋，尤其是男的，还有一群疯子。偏执的人往往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抱着坚定的信念，这令他们异常强大。”
“所以，接下来的时间我将不得不和一群疯狂而傲慢的杂种们一起度过。”
“呃，他们中很多人都有最优秀的血统。”
“哦，对，我才是这儿唯一的杂种。我还以为成为御光者会很有趣呢。”奇普说。
“咕哝永远学不会划船。”加文说道。
“‘咕哝’？”
“咕哝，庸人，俗夫，闷墩儿，土包子，铲工，障目者，无光者，矬子，用嘴喘气儿的，衰佬，蒙昧鬼——还有很多叫法，大多数还不如这些好听。它们都代表着同一种人：非御光者。”
“那你呢？”奇普问。这时他们总算走出小巷，穿过安伯河上一座宽阔的石拱桥。加文转头看向他：“你是问他们都用什么难听的名字叫我？”
“不！”噢，加文是在调侃他。奇普皱起眉头。“你的眼睛里没有——”他试着寻找合适的字眼儿，“——瞳晕。这是否意味着你想用多少御光术就能用多少？”
“我也会像其他人一样感到疲倦。不过你说得对，有段时间我简直是挥霍无度，而且不会累得垮掉。但在未来某一天，很可能在从现在起五年后，我会逐渐失去对颜色的掌控力。再持续大约一年后，我就会死去。”
“为什么是从现在起五年后？”奇普问。他不禁感到有些奇怪，为何御光者对自己即将到来的死亡能做到如此面不改色。他猜他们一定花了不少时间来习惯这个念头。
“这件事总是发生在光明王开始统治后七年的倍数里。我已经做了十六年，所以我还可以一直做到第二十一年。对一名光明王来说，这已经是很长一段时间了。”
“哦，为什么是七年的倍数？”
“因为有七种颜色，七种美德，还有七个郡？因为奥赫拉姆喜欢数字七？老实说，没人知道为什么。”
走上街头，行人渐渐多起来。有人开始为上午的工作奔波劳碌，还有人希望能在气温升高前尽可能完成更多工作。他们走近爱神之门，那里已经堵成一条长龙，都是打算出城务工的工人。奇普甚至没看到加文在什么时候施展的御光术，但当加文转过身时，手上已经多了一块绿色的圆石头。不是石头，是绿色的拉克辛结晶，完全适合奇普手掌的大小。奇普接过拉克辛球，困惑不解。
“你带护目镜了吗？”加文问完，又递给他一块边长不超过一英尺长、通体雪白的方形板。奇普掏出护目镜，无力地笑了笑，对于加文接下来要说的话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轮到你了。等你自己变出绿色的拉克辛球，就可以享用午餐——或是晚餐，也可能是早餐了。你有护目镜、白色反光板、充足的阳光，还有范例，所以开始吧。就算是我也没法把教程弄得更简单了。”
“但我还需要技巧、意志、光源、平静。我没有技巧，什么技巧都没有。”
加文冷眼看着他：“那你觉得怎么才能得到技巧？技巧是最被高估的要素，意志会掩盖众多缺陷。”
这话我已经听太多遍了。奇普连早饭都还没吃，现在竟然有人告诉他直到变出一个魔法球前都不能吃饭？真是好极了。
他们走到队伍后面。加文看了一眼铁拳指挥官，不等给出进一步的提示，铁拳已经开口道：“看来前面好像有辆货车抛锚了，挡住了半道门。”
加文抬手向前一扫，仿佛在说，你先走。铁拳指挥官立即走到前面，旁边焦躁的农民与工匠迅速地为他分出一条道路。被推到一边的人开始都怒不可遏，可一看到矗立在面前这个男人，便立即把不满藏了起来。
“我们过去帮忙。”加文说。
“哪来的，你这帕里亚人渣。”有人说着啐了一口。加文停下来，扫视人群，寻找着说话的家伙。人们看向他的眼睛，注意到那对充满华彩的眼眸时，所有人都安静了。大家又困惑又震惊。
“你可以得到我的帮助，或是我的敌意。”加文高声说道。他解开那条低调的斗篷，把它甩到肩膀后面，露出了炫目的白色外套与下面的内衫，上面遍布着金线与宝石。
加文继续朝前走，奇普迅速靠到他身边。人群在他们身边分开，有的低声询问，有的暗自咒骂。一分钟后，他们已经来到长龙前面。至少十几个男人正在全力推开一辆货车。很显然，穿过大门时马受到惊吓，突然改变了方向，马车车轮砸进大门的支撑板中——就是爱神的头发那里——车轮与车轴全被撞碎了，整辆车都卡在城墙上。修理无法正常进行，这些男人只能试着用纯粹的蛮力将货车抬出来。还有几人则试图用长杆把墙上的碎块捣下来。
“我们得去弄一辆空车过来。不把这辆车拆了，根本行不通。”其中一个守卫说道。
即使是毫无经验的奇普，也觉得这个人说得很对。既然这些人合力都不能撼动货车分毫，那就只有拆掉这一个办法了。然而人群中还是发出了不满的责难，还有几个人大声地抱怨起来。
“弄来一辆空车？上哪儿弄去？就算过来，还得穿过后面混乱的人群，那得耗上好几个小时！”
“你们今天全都得走其他门了。”卫兵说道。
这句话再度引来人群一致的抗议。看街道的拥挤程度也能知道，要是后面的人群不散去，前面的一个也动不了。那也得花上好几个小时。
“干吗？”守卫大喊，“这又不是我造成的。我只是想解决眼前的问题！还是说你们有更好的主意？”
“我有。”加文说道。
“哦，当然了，你这自以为是的——光明王陛下！”守卫大叫。
这话再次在人群中起了一阵波澜。
无视那些窃窃私语，加文挥挥手让那些男人退下。他们照做了，有的充满敬畏，有的则十分不忿，有的甚至怀有敌意。然而加文却径直走到撞进墙内的货车前。“我知道你为什么遇到麻烦了，”他说，“但我还有一些额外工具可以用。”
奇普拿着绿拉克辛球和白板，突然发现铁拳指挥官不见了。
他长得那么高大，怎么会突然消失？奇普环顾四周，发现他正站在人群中一名男子身后。男子将手搭上腰间那把巨大的匠人刀，铁拳指挥官的大手从身后将那人的手同刀柄一并罩住，接着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
后者顿时面色一片惨白，整个人都垮了下来。
铁拳指挥官在他肩上友好地捶了一下——这一拳几乎将对方击溃——然后又回到加文身边。
“每当我需要你的时候你就没影儿。”加文说。
铁拳指挥官哼了一声。
奇普不由得说道：“我觉得他可能刚救了你——”说完奇普才注意到加文的表情。看来加文一早就知道了。“噢，呃，没事。”真是自作聪明，奇普。
另一边，加文又回到正事儿上。“我需要绳索。”他将一只手举过头顶，掌心立刻出现了一根黄色的拉克辛长杆。棍子啪地向两边迅速伸长，转眼已是常人身高的三倍。然后，他将长杆交给了其中一个早已惊讶得目瞪口呆的工匠。“你，还有你，把这个放好，我需要你们帮我把货车从墙上撬下来。”
那人点点头，开始同其他人一起把这根长杆尽可能地敲进货车与墙体之间的缝隙深处。
加文走到货车的另一边，从手中射出数条细细的拉克辛光柱，分别扎进几个车轴下方。“就是现在！”他向那些拿着拉克辛长杆的人大喊道。
众人拼尽全力，将货车挪了不到一掌宽的距离，接着一起喊到三，撤掉力道，调整一下肩膀，准备再试一次。
“不用了，”加文说，“你们为我做得够多了，干得漂亮。”确实如此，现在货车后面也连满了拉克辛。一张闪闪发光的七彩大网将整辆车包裹进去，其中大部分是绿色与黄色。加文拧拧肩膀，调整好状态，瞄准拉克辛与石头砌成的大门，射出一道蓝黄相间的拉克辛。不消片刻，那股双色拉克辛便凝结成一个滑轮。他从旁边一个农夫那里借来一捆绳子，然后射出一个螺栓，将绳子一头固定到车顶，另一头绕过滑轮。接着，加文把固定的滑轮与连接在车顶之间的绳子放松一些，并在上面变出一个自由滚动的滑轮，将其固定在包裹货车的拉克辛网上。最后，加文把刚才那位农夫叫过来，余下的绳子扔到他手上。显然他正是马车的主人。
“还需要大家来帮个忙。”他说。
奇普咽下一口唾沫，对默然看向人群的铁拳指挥官说道：“别告诉我刚才那些都是他灵机一动想出来的。”
“不是。在军队穿过半个大陆追击敌军过程中，货车抛锚的情况绝对多到让你惊讶的程度。我还见过他独自举起过更重的车，不过那要用更多滑轮才行。”
这番话里包含了真正的问题所在：为什么加文不自己搞定这件事？他变出的拉克辛比任何麻绳都结实，他还可以再制出四个滑轮，把负重减轻到可以独自举起的程度。然而问题刚一浮起，奇普便马上知晓了答案：加文想同这里的民众搞好关系。如果他方才只是走过来独自搞定一切，人们会敬畏他，但却不会将自己视作成整件事的一部分。而现在这样，他则让大家做到能够自助。虽然他的力量可能依旧会让他们感到敬畏，但这力量却是为众人服务而存在的。
大家合力拉紧绳子，加文又叫来一些人。货车被抬离地面后开始向墙外摆动，加文和另一些人一起撑住车身，以防误伤。等大家总算将摇摆的货车稳定住后，加文喊道：“好了，把它固定在那儿别动！”然后他钻到车底，仰躺在坏掉的车后轴下。
这货车可不轻，而那些人正吊着全部重量——这些人的城市在十六年前几乎被加文的军队摧毁殆尽。即便如此，铁拳指挥官似乎丝毫没有感到任何焦虑与不安。“你难道不担心他们会故意放手吗？”奇普悄声问。
“不担心。”
可奇普担心。不过加文似乎无所畏惧。他抓住车轴断掉的两端，尽力将其合到一起。可这样不管用，那里已经被扭曲折弯了，但加文依旧用黄拉克辛一点点将其绑拢，接着又开始修车轮。等他修理好所有能修理的，替换掉所有不能修理的，才从车底钻出来。
加文打个手势。人们将货车缓缓放下，轻轻停在路上。参与的人群爆发出一阵成功的呐喊。加文拍拍那位农夫的肩膀：“应急处理，大概能挺个三天左右，之后你还得去修理一下，不过在那之前应该没什么问题。”
“谢谢您，先生，实在是非常非常感谢！我以为他们一定会要了我的命。大家一天的薪水可能都要泡汤了。是您救了我，先生。”
加文笑着说道：“不客气，现在把马拴上吧。”
直到看到这个笑容，奇普才完全明白加文都做了什么。他只用十分钟的努力和一点点心机，就已经把一个恼人的状况变成了一个机会，不仅拉拢了他所帮助的人，还将俘获所有听闻这件事的人。光明王陛下本人竟然参与纯粹的体力劳动，还把货车吊起来移开稳稳停住，全然不怕那身昂贵的白衣服被弄脏。他身体力行地加入到百姓之中，同大家亲切交谈，尽管这一切与他的身份如此格格不入。如果一个统治者愿意同人民一起挥洒汗水，那他就有可能理解人民的生活疾苦。一个衣着光鲜的公子哥儿可能血统高贵、聪明过人，却不太可能了解底层百姓的生活，比起那样的人，眼前这个要更值得信任。
“这就是你很少听到有人叫他盖尔大帝的原因，”铁拳平静地说道，似乎看穿了奇普的心思，“因为他本质上就不是一位皇帝，他是守护圣使。虽然战斗并非一直都是最好的解决方式，却是他唯一的表达方式，这也是人们愿意为他出生入死的原因。”
“那他为什么不继续当守护圣使？”奇普开口说道，却不知自己问了一个危险的问题。
“我可以列出一堆原因。但实际上，我也不知道。”
加文一挥手——当然这完全是在作秀——释放掉所有拉克辛。先前制出的东西开始溶解消散，闪烁出点点光芒，最终化作尘埃。他对那些工匠点点头，接着打了个手势示意奇普跟过来。
奇普走到加文身边。通过大门时，加文说道：“你做好绿色拉克辛球了吗？”
“什么？”奇普抗议道，“我没想到——我甚至都没机会去——”
噢，我又被他调侃了。瞧见加文正在咧嘴笑，奇普松了口气。
“看，奇普，”少年自言自语，“天上写着‘真好骗’三个大字！”接着抬头眺望天空，做出一脸无知的模样，“啊！在哪儿？”
加文哈哈大笑。如果奇普没有判断失误，大概连铁拳也在笑了。“虽然起跑线上比别人慢了点儿，但当他开始加速的时候你们可要小心了。这让我想起了某个人。”他大笑着对奇普说道，然后将手搭到奇普肩膀上。这个某个人指的就是他自己。
奇普忽然感到肩膀上这一搭有上万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那一搭宣告了他的归属：这是我的孩子。这话他母亲曾说过好几次——总是在奇普闯祸之后。她从没带着自豪说过这句话。
加文·盖尔不仅是一个了不起的人，他还是个好人。奇普愿意为他做任何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