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82
奇普的心里一直有一幅画面，有一天自己能以某种方式出人头地。但无论他有过怎样的想法，都绝对不会是眼下这幅景象：受伤的左手费力提着裤子，右手拿着火枪。枪实在太沉了！他的心怦怦作响，偏偏四周逃跑的人每一个都比他快。
他不是很清楚别的地方究竟发生了什么。之前那个大喊说士兵们可以称其为神或是加兰·德雷罗军士长的男人，现在正跑在最前面，催促自己的手下继续前进。放眼望去，奇普只能看到其他士兵的后背。剧烈运动的痛苦几乎令他无暇分心，他唯一注意到的大概就只有那时断时续的汽笛声。起初，奇普对此还没太在意，之后意识到那是流弹呼啸而过的声响，便再无闲心去考虑别的。
不一会儿，城墙终于出现在奇普面前。跑在他前面的人一个接一个从他的视野里消失。这些人纷纷跳进墙边的壕沟，奋力爬向另一边。记得不到一周前，奇普才同这面城墙分别，如今再看到，竟觉得感慨万千。眼前的墙壁上依旧嵌满了藤壶似的贫民窟住宅，格拉多王的手下已然分散在各处，试着将那些矮屋与破旧的避难所当做梯子，一点点向上爬。然而就在奇普扫一眼的工夫里，已经有一栋房子不堪重负摇晃着塌成碎片，砸到墙下的人身上，掀起一阵尘土。
不知是什么又湿又黏的东西在奇普奔跑途中飞溅到他脸上。他转过身，隐约看见一个人从上面掉下来，摔到他旁边——地面上的情况陡然改变。
少年费力地跳进早已干涸的沟渠，一头栽到地上，身体在受伤之前顺势翻滚到一边。一连串动作带起一阵风。受伤的左手又开始作痛，奇普忍不住呻吟起来。他试着调整呼吸，知道自己并不是一个人。眼下，沟渠里已经人满为患，大家瑟缩在里面，不敢上前。
这时，加兰·德雷罗军士长突然又出现在沟渠边上。“起来，你们这群可怜虫！他们设计好角度让我们直接从墙上掉进坑里，你们这群该死的蠢货。快起来！没咽气儿的都给我起来，否则我就亲自把你打到嗝屁！”
一时间，所有人一动未动。
“你不敢。”一个人开口说道。
军士长马上掏出手枪，射向他的肚子。“谁想当下一个？”他尖叫着将另一把枪指向一名扛了个知更鸟蛋蓝色麻袋的人。
“我只是个送信的！”男人哭号。
“现在是战士了。”军士长德雷罗喊回去。要么是他没意识到，要么是他根本就不在乎，子弹像雨点儿一样在他身旁落下，掀起阵阵尘土。“现在，给我往上爬！”
男人扔下自己的麻袋，抓起奇普的火枪，和其他人一起往前跑。
奇普躺在地上，和其他尸体一起被扔在这里。等他缓过气儿来，少年摸了摸自己的脸。瘀血，黑色的血块……他不想再考虑这件事，重要的是现在他总算自由了。至少在下一名长官过来责令沟渠里的人动身以前，他是自由的。
时间不多，奇普必须马上行动。没工夫让他多想或是多等了，就算动不了，他现在也必须行动。军士长说得对，这条沟渠也在火力射程范围内，倘若奇普继续等待，那他随时都有可能丧命。
你想活着看到最后，就必须制定一个好计划。可放眼望去，奇普根本弄不清自己究竟算哪边，该往何处跑。
他抓起邮差的麻袋，甩到肩膀上，接着注意到一辆破碎的货车就停在离墙根稍远的地方。
我是不是刚从那边跑过来？奇普甚至都没注意到。先不管那些，拉车的牛好像已经死了，要不就是在垂死挣扎。奇普立刻跑过去。
少年躲进货车的暗影，在里面遇到另外两个躲在那儿的人。他们瞪大眼睛看着他，一脸惊恐。“走开！”他们大喊。
奇普爬上货车，眺望平原。起初他就只看到一具具死尸，或许有上百个，大部分都没有血，看上去就好像是睡着了趴在那里一样。考虑到军队本身的规模，这应该算不上十分惨重的损失，奇普估摸着。但见到这么多死者，他不敢再往下细想。那些人都已经死了，他本可能也是他们其中之一，现在依然可能。
他抹去眼泪，试着找一些用得上的东西。城墙边上，格拉多王的手下已经分别从几个位置攀上墙顶。三四个地方都在火拼，攻防双方杀得兴起，被彼此以同样的方式扔下城墙，或是擒住制服。墙垛上火枪与手枪射击后产生的黑烟此起彼伏。
奇普左侧是一座不算特别高的小丘，正好在火枪的射程范围外。几百名骑士与御光者聚集在小丘上，准备伺机而动。小丘前方，御光者正在农渠上建造小桥。他这才注意到原来那座桥已经被加里斯顿人毁掉了，这放慢了格拉多王前进的脚步，或许还不止——他们已经停下来讨论下一步对策，而非单纯的驱马进军。
奇普在小丘顶上看到几名骑手和一个看上去可能是格拉多王本人的身影。他一边挥动手臂，一边朝万色之主喊些什么。后者奇普绝对不会弄错，因为在晨光的照射下，他正闪闪发光。
不等奇普意识到自己在做些什么，他已然动身跑起来。一个女人像婴儿似地蜷曲在地上，苦苦呻吟，奇普跑过去抓起她旁边的火枪，继续向前跑。复仇的时候终于要到了。
奇普还在朝小丘前进，那边的大部队已经开始从山上急行军前行，号角随之响起。就在骑兵们动身的前几秒，格拉多王率先来到城墙下——一个人，正对着母神之门。他是确信自己的手下会在他抵达时打开大门，还是说只是单纯的愚昧无知？
少年爬上小丘半坡，这时他注意到一个熟悉的女人身影。奇普停下来。
凯莉丝·怀特奥克叫住了一位跟在格拉多王身后的骑兵。由于她的出现，男人放慢速度，凯莉丝矫健地跳上马鞍。男人回头似乎在问她问题，接着却被扔下马。一瞬间，奇普看到匕首在反光，但很快便被收入鞘中。凯莉丝夹了一下马肚子，全速追赶格拉多王。她只身一人，依旧戴着眼罩。她不能御光，但那无法阻止她刺杀格拉多王的决心。可即便她成功，结果也是自杀式的。
我发过誓要救她，也发过誓要杀了他。
奇普的骑术很糟，但除了骑马，再没有其他能及时赶过去的办法了。见山顶附近拴了几匹马，他奔了过去。
“……穿过爱神之门。你将不得不游过去。跟那群难民一起。他会——”
奇普绕过帐篷，正好看见那名年轻的御光者赛门跳上一匹马。他刚接到万色之主本人下达的命令。奇普的心差点跳出来，他们离他只有不到二十步远。
“你也需要马吗？”一个声音从他手肘边上传来。
奇普差点吓破胆。他蠢兮兮地眨眨眼，看向马夫。
“干粗活儿的，嗯？”马夫说道。
“信使！”他这才想起来自己正扛着信囊，“给国王送信的！是的！马！我需要一匹马。”
“我早看出来了。”男人说着过去找了一匹足够高的大马。
奇普回头看了一眼万色之主和赛门。不管他们又说了什么，他都听不到了，不过他看见万色之主将一个盒子递给了马上的御光者。
是那个盒子。奇普几乎不敢相信。
那是他的盒子。尺寸一样，形状一样。那是他收到的遗物，唯一一件母亲给过他的东西。现在，赛门拿着它。
赛门朝万色之主微微鞠躬。见他骑着马朝自己绕过来，奇普连忙蹲下身。年轻的御光者朝东飞奔而去。万色之主大步走回山顶，马夫牵来一匹马，帮他骑上去，然后将火枪收到马鞍一侧的套筒里。
奇普又看了一眼，放下心来。万色之主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小丘上，这又为他重添了勇气。那个人是这场战争的核心，奇普很清楚这点。他应该杀了他。奥赫拉姆神，他居然就这样让机会从指间溜走了。南面，凯莉丝正准备去赴死。东面，阴险的赛门偷走了奇普母亲留给他的唯一遗产。杀死万色之主，阻止战争；杀死赛门，取回匕首；又或是救出凯莉丝，找机会向格拉多王复仇，奇普只能选择其一。
他曾向活着的与死去的人发誓。他咬紧牙关，清楚自己在做错误的决定——但依旧下定了决心。让无辜的人活下来总比让罪孽深重的人死去来得好。加文爱着凯莉丝，他有权重获一次幸福的机会。奇普策马奔向母神之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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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是很清楚别的地方究竟发生了什么。之前那个大喊说士兵们可以称其为神或是加兰·德雷罗军士长的男人，现在正跑在最前面，催促自己的手下继续前进。放眼望去，奇普只能看到其他士兵的后背。剧烈运动的痛苦几乎令他无暇分心，他唯一注意到的大概就只有那时断时续的汽笛声。起初，奇普对此还没太在意，之后意识到那是流弹呼啸而过的声响，便再无闲心去考虑别的。
不一会儿，城墙终于出现在奇普面前。跑在他前面的人一个接一个从他的视野里消失。这些人纷纷跳进墙边的壕沟，奋力爬向另一边。记得不到一周前，奇普才同这面城墙分别，如今再看到，竟觉得感慨万千。眼前的墙壁上依旧嵌满了藤壶似的贫民窟住宅，格拉多王的手下已然分散在各处，试着将那些矮屋与破旧的避难所当做梯子，一点点向上爬。然而就在奇普扫一眼的工夫里，已经有一栋房子不堪重负摇晃着塌成碎片，砸到墙下的人身上，掀起一阵尘土。
不知是什么又湿又黏的东西在奇普奔跑途中飞溅到他脸上。他转过身，隐约看见一个人从上面掉下来，摔到他旁边——地面上的情况陡然改变。
少年费力地跳进早已干涸的沟渠，一头栽到地上，身体在受伤之前顺势翻滚到一边。一连串动作带起一阵风。受伤的左手又开始作痛，奇普忍不住呻吟起来。他试着调整呼吸，知道自己并不是一个人。眼下，沟渠里已经人满为患，大家瑟缩在里面，不敢上前。
这时，加兰·德雷罗军士长突然又出现在沟渠边上。“起来，你们这群可怜虫！他们设计好角度让我们直接从墙上掉进坑里，你们这群该死的蠢货。快起来！没咽气儿的都给我起来，否则我就亲自把你打到嗝屁！”
一时间，所有人一动未动。
“你不敢。”一个人开口说道。
军士长马上掏出手枪，射向他的肚子。“谁想当下一个？”他尖叫着将另一把枪指向一名扛了个知更鸟蛋蓝色麻袋的人。
“我只是个送信的！”男人哭号。
“现在是战士了。”军士长德雷罗喊回去。要么是他没意识到，要么是他根本就不在乎，子弹像雨点儿一样在他身旁落下，掀起阵阵尘土。“现在，给我往上爬！”
男人扔下自己的麻袋，抓起奇普的火枪，和其他人一起往前跑。
奇普躺在地上，和其他尸体一起被扔在这里。等他缓过气儿来，少年摸了摸自己的脸。瘀血，黑色的血块……他不想再考虑这件事，重要的是现在他总算自由了。至少在下一名长官过来责令沟渠里的人动身以前，他是自由的。
时间不多，奇普必须马上行动。没工夫让他多想或是多等了，就算动不了，他现在也必须行动。军士长说得对，这条沟渠也在火力射程范围内，倘若奇普继续等待，那他随时都有可能丧命。
你想活着看到最后，就必须制定一个好计划。可放眼望去，奇普根本弄不清自己究竟算哪边，该往何处跑。
他抓起邮差的麻袋，甩到肩膀上，接着注意到一辆破碎的货车就停在离墙根稍远的地方。
我是不是刚从那边跑过来？奇普甚至都没注意到。先不管那些，拉车的牛好像已经死了，要不就是在垂死挣扎。奇普立刻跑过去。
少年躲进货车的暗影，在里面遇到另外两个躲在那儿的人。他们瞪大眼睛看着他，一脸惊恐。“走开！”他们大喊。
奇普爬上货车，眺望平原。起初他就只看到一具具死尸，或许有上百个，大部分都没有血，看上去就好像是睡着了趴在那里一样。考虑到军队本身的规模，这应该算不上十分惨重的损失，奇普估摸着。但见到这么多死者，他不敢再往下细想。那些人都已经死了，他本可能也是他们其中之一，现在依然可能。
他抹去眼泪，试着找一些用得上的东西。城墙边上，格拉多王的手下已经分别从几个位置攀上墙顶。三四个地方都在火拼，攻防双方杀得兴起，被彼此以同样的方式扔下城墙，或是擒住制服。墙垛上火枪与手枪射击后产生的黑烟此起彼伏。
奇普左侧是一座不算特别高的小丘，正好在火枪的射程范围外。几百名骑士与御光者聚集在小丘上，准备伺机而动。小丘前方，御光者正在农渠上建造小桥。他这才注意到原来那座桥已经被加里斯顿人毁掉了，这放慢了格拉多王前进的脚步，或许还不止——他们已经停下来讨论下一步对策，而非单纯的驱马进军。
奇普在小丘顶上看到几名骑手和一个看上去可能是格拉多王本人的身影。他一边挥动手臂，一边朝万色之主喊些什么。后者奇普绝对不会弄错，因为在晨光的照射下，他正闪闪发光。
不等奇普意识到自己在做些什么，他已然动身跑起来。一个女人像婴儿似地蜷曲在地上，苦苦呻吟，奇普跑过去抓起她旁边的火枪，继续向前跑。复仇的时候终于要到了。
奇普还在朝小丘前进，那边的大部队已经开始从山上急行军前行，号角随之响起。就在骑兵们动身的前几秒，格拉多王率先来到城墙下——一个人，正对着母神之门。他是确信自己的手下会在他抵达时打开大门，还是说只是单纯的愚昧无知？
少年爬上小丘半坡，这时他注意到一个熟悉的女人身影。奇普停下来。
凯莉丝·怀特奥克叫住了一位跟在格拉多王身后的骑兵。由于她的出现，男人放慢速度，凯莉丝矫健地跳上马鞍。男人回头似乎在问她问题，接着却被扔下马。一瞬间，奇普看到匕首在反光，但很快便被收入鞘中。凯莉丝夹了一下马肚子，全速追赶格拉多王。她只身一人，依旧戴着眼罩。她不能御光，但那无法阻止她刺杀格拉多王的决心。可即便她成功，结果也是自杀式的。
我发过誓要救她，也发过誓要杀了他。
奇普的骑术很糟，但除了骑马，再没有其他能及时赶过去的办法了。见山顶附近拴了几匹马，他奔了过去。
“……穿过爱神之门。你将不得不游过去。跟那群难民一起。他会——”
奇普绕过帐篷，正好看见那名年轻的御光者赛门跳上一匹马。他刚接到万色之主本人下达的命令。奇普的心差点跳出来，他们离他只有不到二十步远。
“你也需要马吗？”一个声音从他手肘边上传来。
奇普差点吓破胆。他蠢兮兮地眨眨眼，看向马夫。
“干粗活儿的，嗯？”马夫说道。
“信使！”他这才想起来自己正扛着信囊，“给国王送信的！是的！马！我需要一匹马。”
“我早看出来了。”男人说着过去找了一匹足够高的大马。
奇普回头看了一眼万色之主和赛门。不管他们又说了什么，他都听不到了，不过他看见万色之主将一个盒子递给了马上的御光者。
是那个盒子。奇普几乎不敢相信。
那是他的盒子。尺寸一样，形状一样。那是他收到的遗物，唯一一件母亲给过他的东西。现在，赛门拿着它。
赛门朝万色之主微微鞠躬。见他骑着马朝自己绕过来，奇普连忙蹲下身。年轻的御光者朝东飞奔而去。万色之主大步走回山顶，马夫牵来一匹马，帮他骑上去，然后将火枪收到马鞍一侧的套筒里。
奇普又看了一眼，放下心来。万色之主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小丘上，这又为他重添了勇气。那个人是这场战争的核心，奇普很清楚这点。他应该杀了他。奥赫拉姆神，他居然就这样让机会从指间溜走了。南面，凯莉丝正准备去赴死。东面，阴险的赛门偷走了奇普母亲留给他的唯一遗产。杀死万色之主，阻止战争；杀死赛门，取回匕首；又或是救出凯莉丝，找机会向格拉多王复仇，奇普只能选择其一。
他曾向活着的与死去的人发誓。他咬紧牙关，清楚自己在做错误的决定——但依旧下定了决心。让无辜的人活下来总比让罪孽深重的人死去来得好。加文爱着凯莉丝，他有权重获一次幸福的机会。奇普策马奔向母神之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