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91
凯莉丝下马时，奇普才从麻木状态中清醒过来，他斜着眼左右打量，脑袋重重栽下。但很快，他就被那女人抱住。此时他更关心的是，当他靠在女人身上，胳膊碰到了她的胸部时，对方会不会觉得他是在摸她，而不去担心射击的枪支和魔法。
不管出于何种理性考量，他都是个笨蛋。
接着，他们突然就到了码头。奇普无法记清所有事。起初，他们还挑战柯尔文的权威，然后又开始欢迎他。柯尔文下达完命令后就消失在人群中，跟这个人说说，那个人聊聊。奇普立刻感到自己就像熊一般强壮而茫然。凯莉丝大声叫骂，但他不懂为什么。她拉起他的胳膊紧紧搂着她的腰。奇普放开手，凯莉丝滑下马鞍时，他几乎掉落下去。
“我马上就回来找你。”凯莉丝拍拍他胳膊。她的脸突然间就绷紧了，就像他看穿了她，就像他明白了她。她看上去……那么脆弱。
脆弱？凯莉丝·怀特奥克？要是别的时候萌生这样的念头，奇普肯定会哈哈大笑。但现在他很清醒。凯莉丝的眼睛瞪得很圆，其中有对奇普的担心，但拍他的肩膀似是在说“你很快就会好的”。她不担心奇普。她担心的另有其事。
凯莉丝转过身，奇普看见她肩膀也绷得紧紧的。她耸起肩膀——是在深呼吸。接着她走下码头，就像平时在士兵、御光者、水手和惊恐的平民中那般自信。虽然大家都匆忙而紧张，不远处还有战役在持续，但人群还是为凯莉丝身上战火痕迹和美貌让开道路。她虽肌肉结实，但仍充满女性的温柔气质，背上的拉克辛剑还在冒烟，她赤裸的肩膀上和胸口都有烟熏黑印，手里还紧攥一把比奇连指刀，脚光着，黑烟迎风吹起，行走的步伐无惧无畏。
她在一个红铜色头发的御光者身后停下，那人正忙着提炼一艘巨大的驳船。她开口说话，那男人脑袋像是挂在转环上一般猛地回转来。不是别人，正是光明王陛下。
加文给了凯莉丝一个大大的拥抱，总算是松了口气。
凯莉丝身体僵直，双手仍然垂在两侧，奇普分辨不出她是被吓住了还是在厌恶。接着，她僵硬的手臂和肩膀似乎慢慢恢复过来。她动了动胳膊，抬起来搂住加文的背回应他的拥抱。
加文看见了奇普，面露惊讶，他放开凯莉丝，又说了两句什么。
凯莉丝张开手拍拍加文的脸颊。
加文抬起双手。我说什么来着？
但凯莉丝却气势汹汹地走了，没有搭理他。
加文的视线从凯莉丝移到奇普，然后看向身后尚未竣工的驳船。他垂下手。奇普发誓他从这里都听到了咒骂声。他突然很想缩起来，就像个刚刚目睹父母打架的小孩，只想赶紧离开。
他转过身看向城市。现在他的视线仍然一次只能聚焦一样事物，其余的都看不见。晕光症。他知道面前有一支大军，但能看见的却只有某个在检查火枪导火线的人；有个人大胡子被烧掉了一半，眼下正按着火枪推弹杆消磨时间；有个人正拿插入式刺刀挠背，并和其他同伴开着玩笑，似乎一点都不害怕的样子，但他死气沉沉的眼睛瞪得圆圆的，透露出相反的讯息；有个人说个没完，可根本没人在听。
码头水域空荡荡的，一艘船都没剩下。就连最小的小渔船也被开走了。在码头的反方向，一个皮肤黝黑的大块头冲下来，周围追了十几个镜光骑士。那人的姿态甚是傲慢，而镜光骑士则从各个角度朝他开枪。
是铁拳。
“是我疯了吗，还是说那真是铁拳指挥官？”奇普问。
“先生？”骑在奇普身旁的人没听清他的话。
“闪开！”奇普大喊，“闪开！”咒骂几句之后，人们为他让开道。
“奇普！你要干什么？”柯尔文·戴纳维斯大喊。从他的位置看不见铁拳。
奇普没听见他的叫喊。他狠踢马腹，马奔跑起来，越过几百名不安的士兵。奇普在马背上颠来簸去，就像是一袋被榨出汁水只剩籽实的石榴。那马沿着码头边缘一路疾驰，大致方向不错——可奇普猛拉缰绳，马牙紧咬不放，无法减速停下。
镜光骑士们看见奇普过来都惊呼起来，有几个还趁机开了枪。奇普感觉到火枪子弹滚烫的火舌擦过耳畔。
我真是自己所见过最愚蠢的人。那马一路朝着铁拳和追捕者狂奔，却没有减速，奇普双脚狠踢马镫，最后跃下马鞍扑向镜光骑士。
无论之前他做了什么，都有绿色拉克辛起缓冲作用——但这次没来得及提取。他与镜光骑士擦身而过，狠狠摔在地上，一路连翻带滚，断裂烧焦的左手重重撞在什么东西上发出声响。
他拍着脑袋，用脊背减速停下，顾不得缠在身上的衣服，试着站起来。
面朝城镇的方向一个人也没有。奇普转身走向铁拳指挥官，可脚下一个趔趄摔倒了。他用左手支撑住自己，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来。好痛苦。
“不要！”铁拳大叫。
奇普单膝颤巍巍跪下，感到头晕目眩，只靠刺痛作响的左手支撑身体。他想仰面倒下去，好让这些人明白他不具威胁性，求他们不要伤害自己。
我在这背上可花了不少工夫，可不止是雇佣女仆来照顾那么简单。够了。
一个镜光骑士装好刺刀朝奇普走来。奇普站起身，松开左手。手臂上的痛感如火焰般翻腾。
奇普用那几乎废掉的左手指向镜光骑士，于是骑士射出的子弹又反弹回去。接着，他用未受伤的右手支撑自己站起，火焰呼啸而出，瞬间吞没了骑士。烈火一烤，骑士的镜光盔甲就完蛋了。
奇普跌跌撞撞站起来，向那些守卫们投去更多火焰。接着他这才明白为什么柯尔文说晕光时自己一个月内都不会再想提炼，他的胃好一顿翻腾，之后一口吐了出来。
他站不住了。倒在了眩晕感与恶心感之下，膝盖像是被砍一般。胃里抽搐得厉害，他只得折起身像婴儿一样蜷缩，但呕吐依然没停止，脏物溅在裤子上。
奇普决定放弃了，他当不了救星。他就要死了，也知道自己一定会死。那些人还在进攻，但好在他已经解决掉一个。现在轮到他们来杀他了。
“把剩下的拉克辛都投出去，虽然还会感到恶心，但至少比现在舒服点，我保证。现在，孩子，我没法抱着你提取拉克辛！”
“铁拳？”
奇普猛地睁开眼，周围倒了一地的死人。铁拳正站在他面前，手里握着一把血淋淋的蓝色拉克辛长矛。他浑身上下到处都是伤口、干涸的血迹与火药烧伤。他戴着蓝色护目镜，镜腿紧绑在脑后。头上的格特拉头巾被撞掉了，头发分向一边。这人夺下大炮之后究竟怎么脱身的？奇普明明记得那时格拉多王的大军都要压在他身上了。
然而他却出现在这里，浑身青紫，精疲力竭，虽然伤痕累累却又救了奇普一次。
“现在！”铁拳命令道，“我也晕光了，但我知道自己需要做什么！”
奇普投出剩下的拉克辛，又感到一阵恶心。体内不断翻腾，仿佛连五脏都要吐出来。
但这时，奇迹般的，他竟然感觉舒服多了，似乎又能站起来。铁拳抓住他的肩膀，将他整个悬空举起。
“蠢小子，我做这些是为了救你，你几乎把它都扔光了。你小子到底在想什么？”
不过，奇普已无心回答。
他看向另一座码头后部的军队。
这是奥赫拉姆神的舞会。
激烈的战斗已在两百步距离之外展开。大约有一百名士兵和御光者在死守码头，他们对抗的是几千名士兵和几十名御光者。狭小的场地让加文的人马有了喘息之机。插入式刺刀与长剑在最前线厮杀成一团，就连长矛、锄头、镰刀和橙色长柄剪刀连同魔法也派上了用场，将各条道路堵得严严实实。后方，加文和其他一些御光者刚刚结束最后一艘大船的炼制过程，他们不能加入战斗，因为他们的御光术要用来造船。
入侵者人数太多，加文的人马逐渐后退，敌军势不可挡。在奇普看来，他们的行动似乎已嫌太晚。恶心感还未退去，他头晕目眩，想躺下来，又想奔跑，不然好像身体就要燃烧起来了。此刻他体内的撕裂感比任何时候都要强烈。
“跟我来，”铁拳说道，“尽可能跟紧点。不会漂太久的。”
他没有进一步解释——漂？什么是漂？——铁拳径直跑向码头边缘，一只手往宽阔的水面喷洒蓝色拉克辛。
奇普跟上去，冲下那光滑的表面，一边用左手紧紧拽住裤子，一边祈祷自己不要跌倒。那蓝色的路面从码头边缘陡峭地伸入水中，然后平齐水面，就像一艘摇摇晃晃的小船。
“一直跑！”铁拳说。
在他们面前，防线被攻破了，而巨大的拉克辛驳船刚刚驶出码头。最后一批卫兵一边搏斗一边想要撤退，有些刚转过身想要跳上驳船就被砍倒了，另外一些则放弃了登船念头坚守阵地。
但万色之主的大军实在太庞大，他们蓄积的力量非百名士兵不足以抵挡。大军涌上码头，奋力地砍杀前方的人群，他们是那样残忍，不管是防卫者也好，还是万色之主军队自己的前锋也好，都被推下了码头。几十个，或许有百来个男男女女被推入了海湾。
我们做不到的。无路可逃了！
但铁拳只是把蓝色道路翻过来铺在波浪之上。凭借奥赫拉姆神起誓，他们是想要一路跑到驳船上去吗？
奇普坚持不住了。他头晕得厉害。距离太远了。
“快点，奇普！该死的！快！”铁拳高喊。
水花溅起来跳到他们右边。奇普向前看路，却差点脚下一空，他跑得太过靠近右侧边缘，差点儿掉进水里。他只好绕回去，道路两边溅起越来越多的水花。
他们在向我们开枪！
肺脏紧缩，头脑恍惚，奇普看见前方有魔法将驳船和码头之间都烧着了。加文站在船舷上，抛出大量的火焰带、飞镖和光的手雷——那才是名副其实的御光术构成的炮火弹幕。他周围的空间空出一大片，所有人都往后退，惊讶中充满敬畏，大家都害怕竟然有人能操作如此多的魔法。加文与码头上的御光者们展开了搏斗——孤身一人。但他胜利了。
那是我的父亲，我不能让他失望。我把其余的事情都搞砸了。我要赶上那该死的船。
“我维持不了这么多，”铁拳紧张地大喊，“我要把路放窄点，奇普，不然我们就到不了了。”
“就这么干吧！”奇普回答。
道路突然收缩到只剩三手掌宽。奇普刚跑过去，路面便消失在水中，他的脚都溅上了水花，但是还有三十步远。道路从水中伸展出拱形，贴上驳船边缘，路面上魔法来回涌动。
奇普抬头看向加文，见有人走进光明王背后那圈空地。虽然那男孩一副农民打扮，但奇普还是立刻认出了他。是赛门！赛门和其余难民一起潜上船。他拿着一个盒子，是奇普的盒子，是奇普的母亲最后交给他的，也是她唯一留给奇普的东西。
加文仍在一边投掷魔法一边抵御外敌。其余人要么是在看他，要么挤在船边看铁拳和奇普。铁拳低头看着提取的道路，专心于魔法，只有奇普一个人瞧见了从那盒子里伸出的寒光闪闪的匕首。
下一步，奇普踩了个空，重重落入水里。笨拙的奇普，愚蠢的奇普。他所发出的巨大的水花声肯定会引来更多人的注意，赛门更有机可趁了。
是万色之主派赛门来行刺加文的，奇普之前看见过——当时他还决定到别的什么地方去。他本来有许多机会来改变局面的，但他全都错过了。就连五分钟之前，如果他不去追铁拳，就可以上船，那样他就可以阻止赛门了。
奇普不想再失手了。他拒绝失败。他放下双手，在水中睁开双眼开始吸收光线。眼部传来地狱般的疼痛，但他毫不在乎。他将光线吸收进体内——仿佛自己就是加文那艘了不起的小舟引擎——然后将其抛出。
他冲出水面。一定是奥赫拉姆神出手相助，要么就是这辈子一直和他作对的好运终于逆转回来了。他朝正确的方向飞去，扑通一声落在驳船的甲板上，撞开挤在栏杆边寻找他的六个人——奇普站稳脚跟，但角度扭曲，不得不尽全速奔跑好让自己别倒下去。
他冲进加文身旁空出的圈子，这时赛门也刚走近光明王身旁。就在赛门把那柄白色大匕首刺进加文背部的前一秒，奇普撞倒了他。奇普的头撞断了他的鼻梁。那势头将两人扑倒在驳船另一侧的海里。
落水处溅起巨大的水花。落水前奇普先吸了口气，然后立即开始撕扯赛门，一边捶打，一边抢夺他分别抓在两只手上的匕首和刀鞘。赛门还没喘过气来，匕首和刀鞘就被夺走了，于是连捶带打惊惶地想要挣脱。奇普一顿猛刺，但是在水下失了手。
奇普气喘吁吁浮出水面，赛门也在五步开外的地方露出头，血水顺着断裂的鼻子淌出，染红了水面。这时赛门突然尖叫起来。鲨鱼来了，它们在赛门和码头之间的海水翻腾起白色泡沫。
“奇普！抓住绳子！抓住绳子！”有人大喊。一卷绳子击中他旁边的水面。
赛门恶狠狠地瞪了奇普一眼，游向岸边。他很擅长游泳，速度也比奇普快，落在奇普后面会气死他的，况且他还在流血。
“奇普！”
奇普感到之前晕光症的颤抖再次袭来。哦，该死。
他曾失去过匕首，那匕首就是他的一切。他再也不会弄丢了。他在浪涛里划动手臂，试着不去理会那至少二十只划破水面朝着码头游去的三角形鲨鱼鳍。他将匕首插进刀鞘卷进裤子，然后才抓住绳子。
好在绳子末端有个绳套。奇普将绳套圈在头上，又开始作呕。胃已经吐空，只剩下干呕。驳船拖着他前行直到甲板上的人们将他拉出水面。
“把剩下的拉克辛都释放掉吧，奇普。”有人对他说。“不行，不行。”他知道那会很糟。他承受不了更多的痛苦了。他甚至连眼睛都睁不开了。
“来吧，奇普，为了我。”加文轻轻地说。
奇普释放了最后一丝拉克辛。他记得的最后一件事就是疼痛射穿他的脑袋，光芒像长矛一般穿透出来，但其后是无边的黑暗。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不管出于何种理性考量，他都是个笨蛋。
接着，他们突然就到了码头。奇普无法记清所有事。起初，他们还挑战柯尔文的权威，然后又开始欢迎他。柯尔文下达完命令后就消失在人群中，跟这个人说说，那个人聊聊。奇普立刻感到自己就像熊一般强壮而茫然。凯莉丝大声叫骂，但他不懂为什么。她拉起他的胳膊紧紧搂着她的腰。奇普放开手，凯莉丝滑下马鞍时，他几乎掉落下去。
“我马上就回来找你。”凯莉丝拍拍他胳膊。她的脸突然间就绷紧了，就像他看穿了她，就像他明白了她。她看上去……那么脆弱。
脆弱？凯莉丝·怀特奥克？要是别的时候萌生这样的念头，奇普肯定会哈哈大笑。但现在他很清醒。凯莉丝的眼睛瞪得很圆，其中有对奇普的担心，但拍他的肩膀似是在说“你很快就会好的”。她不担心奇普。她担心的另有其事。
凯莉丝转过身，奇普看见她肩膀也绷得紧紧的。她耸起肩膀——是在深呼吸。接着她走下码头，就像平时在士兵、御光者、水手和惊恐的平民中那般自信。虽然大家都匆忙而紧张，不远处还有战役在持续，但人群还是为凯莉丝身上战火痕迹和美貌让开道路。她虽肌肉结实，但仍充满女性的温柔气质，背上的拉克辛剑还在冒烟，她赤裸的肩膀上和胸口都有烟熏黑印，手里还紧攥一把比奇连指刀，脚光着，黑烟迎风吹起，行走的步伐无惧无畏。
她在一个红铜色头发的御光者身后停下，那人正忙着提炼一艘巨大的驳船。她开口说话，那男人脑袋像是挂在转环上一般猛地回转来。不是别人，正是光明王陛下。
加文给了凯莉丝一个大大的拥抱，总算是松了口气。
凯莉丝身体僵直，双手仍然垂在两侧，奇普分辨不出她是被吓住了还是在厌恶。接着，她僵硬的手臂和肩膀似乎慢慢恢复过来。她动了动胳膊，抬起来搂住加文的背回应他的拥抱。
加文看见了奇普，面露惊讶，他放开凯莉丝，又说了两句什么。
凯莉丝张开手拍拍加文的脸颊。
加文抬起双手。我说什么来着？
但凯莉丝却气势汹汹地走了，没有搭理他。
加文的视线从凯莉丝移到奇普，然后看向身后尚未竣工的驳船。他垂下手。奇普发誓他从这里都听到了咒骂声。他突然很想缩起来，就像个刚刚目睹父母打架的小孩，只想赶紧离开。
他转过身看向城市。现在他的视线仍然一次只能聚焦一样事物，其余的都看不见。晕光症。他知道面前有一支大军，但能看见的却只有某个在检查火枪导火线的人；有个人大胡子被烧掉了一半，眼下正按着火枪推弹杆消磨时间；有个人正拿插入式刺刀挠背，并和其他同伴开着玩笑，似乎一点都不害怕的样子，但他死气沉沉的眼睛瞪得圆圆的，透露出相反的讯息；有个人说个没完，可根本没人在听。
码头水域空荡荡的，一艘船都没剩下。就连最小的小渔船也被开走了。在码头的反方向，一个皮肤黝黑的大块头冲下来，周围追了十几个镜光骑士。那人的姿态甚是傲慢，而镜光骑士则从各个角度朝他开枪。
是铁拳。
“是我疯了吗，还是说那真是铁拳指挥官？”奇普问。
“先生？”骑在奇普身旁的人没听清他的话。
“闪开！”奇普大喊，“闪开！”咒骂几句之后，人们为他让开道。
“奇普！你要干什么？”柯尔文·戴纳维斯大喊。从他的位置看不见铁拳。
奇普没听见他的叫喊。他狠踢马腹，马奔跑起来，越过几百名不安的士兵。奇普在马背上颠来簸去，就像是一袋被榨出汁水只剩籽实的石榴。那马沿着码头边缘一路疾驰，大致方向不错——可奇普猛拉缰绳，马牙紧咬不放，无法减速停下。
镜光骑士们看见奇普过来都惊呼起来，有几个还趁机开了枪。奇普感觉到火枪子弹滚烫的火舌擦过耳畔。
我真是自己所见过最愚蠢的人。那马一路朝着铁拳和追捕者狂奔，却没有减速，奇普双脚狠踢马镫，最后跃下马鞍扑向镜光骑士。
无论之前他做了什么，都有绿色拉克辛起缓冲作用——但这次没来得及提取。他与镜光骑士擦身而过，狠狠摔在地上，一路连翻带滚，断裂烧焦的左手重重撞在什么东西上发出声响。
他拍着脑袋，用脊背减速停下，顾不得缠在身上的衣服，试着站起来。
面朝城镇的方向一个人也没有。奇普转身走向铁拳指挥官，可脚下一个趔趄摔倒了。他用左手支撑住自己，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来。好痛苦。
“不要！”铁拳大叫。
奇普单膝颤巍巍跪下，感到头晕目眩，只靠刺痛作响的左手支撑身体。他想仰面倒下去，好让这些人明白他不具威胁性，求他们不要伤害自己。
我在这背上可花了不少工夫，可不止是雇佣女仆来照顾那么简单。够了。
一个镜光骑士装好刺刀朝奇普走来。奇普站起身，松开左手。手臂上的痛感如火焰般翻腾。
奇普用那几乎废掉的左手指向镜光骑士，于是骑士射出的子弹又反弹回去。接着，他用未受伤的右手支撑自己站起，火焰呼啸而出，瞬间吞没了骑士。烈火一烤，骑士的镜光盔甲就完蛋了。
奇普跌跌撞撞站起来，向那些守卫们投去更多火焰。接着他这才明白为什么柯尔文说晕光时自己一个月内都不会再想提炼，他的胃好一顿翻腾，之后一口吐了出来。
他站不住了。倒在了眩晕感与恶心感之下，膝盖像是被砍一般。胃里抽搐得厉害，他只得折起身像婴儿一样蜷缩，但呕吐依然没停止，脏物溅在裤子上。
奇普决定放弃了，他当不了救星。他就要死了，也知道自己一定会死。那些人还在进攻，但好在他已经解决掉一个。现在轮到他们来杀他了。
“把剩下的拉克辛都投出去，虽然还会感到恶心，但至少比现在舒服点，我保证。现在，孩子，我没法抱着你提取拉克辛！”
“铁拳？”
奇普猛地睁开眼，周围倒了一地的死人。铁拳正站在他面前，手里握着一把血淋淋的蓝色拉克辛长矛。他浑身上下到处都是伤口、干涸的血迹与火药烧伤。他戴着蓝色护目镜，镜腿紧绑在脑后。头上的格特拉头巾被撞掉了，头发分向一边。这人夺下大炮之后究竟怎么脱身的？奇普明明记得那时格拉多王的大军都要压在他身上了。
然而他却出现在这里，浑身青紫，精疲力竭，虽然伤痕累累却又救了奇普一次。
“现在！”铁拳命令道，“我也晕光了，但我知道自己需要做什么！”
奇普投出剩下的拉克辛，又感到一阵恶心。体内不断翻腾，仿佛连五脏都要吐出来。
但这时，奇迹般的，他竟然感觉舒服多了，似乎又能站起来。铁拳抓住他的肩膀，将他整个悬空举起。
“蠢小子，我做这些是为了救你，你几乎把它都扔光了。你小子到底在想什么？”
不过，奇普已无心回答。
他看向另一座码头后部的军队。
这是奥赫拉姆神的舞会。
激烈的战斗已在两百步距离之外展开。大约有一百名士兵和御光者在死守码头，他们对抗的是几千名士兵和几十名御光者。狭小的场地让加文的人马有了喘息之机。插入式刺刀与长剑在最前线厮杀成一团，就连长矛、锄头、镰刀和橙色长柄剪刀连同魔法也派上了用场，将各条道路堵得严严实实。后方，加文和其他一些御光者刚刚结束最后一艘大船的炼制过程，他们不能加入战斗，因为他们的御光术要用来造船。
入侵者人数太多，加文的人马逐渐后退，敌军势不可挡。在奇普看来，他们的行动似乎已嫌太晚。恶心感还未退去，他头晕目眩，想躺下来，又想奔跑，不然好像身体就要燃烧起来了。此刻他体内的撕裂感比任何时候都要强烈。
“跟我来，”铁拳说道，“尽可能跟紧点。不会漂太久的。”
他没有进一步解释——漂？什么是漂？——铁拳径直跑向码头边缘，一只手往宽阔的水面喷洒蓝色拉克辛。
奇普跟上去，冲下那光滑的表面，一边用左手紧紧拽住裤子，一边祈祷自己不要跌倒。那蓝色的路面从码头边缘陡峭地伸入水中，然后平齐水面，就像一艘摇摇晃晃的小船。
“一直跑！”铁拳说。
在他们面前，防线被攻破了，而巨大的拉克辛驳船刚刚驶出码头。最后一批卫兵一边搏斗一边想要撤退，有些刚转过身想要跳上驳船就被砍倒了，另外一些则放弃了登船念头坚守阵地。
但万色之主的大军实在太庞大，他们蓄积的力量非百名士兵不足以抵挡。大军涌上码头，奋力地砍杀前方的人群，他们是那样残忍，不管是防卫者也好，还是万色之主军队自己的前锋也好，都被推下了码头。几十个，或许有百来个男男女女被推入了海湾。
我们做不到的。无路可逃了！
但铁拳只是把蓝色道路翻过来铺在波浪之上。凭借奥赫拉姆神起誓，他们是想要一路跑到驳船上去吗？
奇普坚持不住了。他头晕得厉害。距离太远了。
“快点，奇普！该死的！快！”铁拳高喊。
水花溅起来跳到他们右边。奇普向前看路，却差点脚下一空，他跑得太过靠近右侧边缘，差点儿掉进水里。他只好绕回去，道路两边溅起越来越多的水花。
他们在向我们开枪！
肺脏紧缩，头脑恍惚，奇普看见前方有魔法将驳船和码头之间都烧着了。加文站在船舷上，抛出大量的火焰带、飞镖和光的手雷——那才是名副其实的御光术构成的炮火弹幕。他周围的空间空出一大片，所有人都往后退，惊讶中充满敬畏，大家都害怕竟然有人能操作如此多的魔法。加文与码头上的御光者们展开了搏斗——孤身一人。但他胜利了。
那是我的父亲，我不能让他失望。我把其余的事情都搞砸了。我要赶上那该死的船。
“我维持不了这么多，”铁拳紧张地大喊，“我要把路放窄点，奇普，不然我们就到不了了。”
“就这么干吧！”奇普回答。
道路突然收缩到只剩三手掌宽。奇普刚跑过去，路面便消失在水中，他的脚都溅上了水花，但是还有三十步远。道路从水中伸展出拱形，贴上驳船边缘，路面上魔法来回涌动。
奇普抬头看向加文，见有人走进光明王背后那圈空地。虽然那男孩一副农民打扮，但奇普还是立刻认出了他。是赛门！赛门和其余难民一起潜上船。他拿着一个盒子，是奇普的盒子，是奇普的母亲最后交给他的，也是她唯一留给奇普的东西。
加文仍在一边投掷魔法一边抵御外敌。其余人要么是在看他，要么挤在船边看铁拳和奇普。铁拳低头看着提取的道路，专心于魔法，只有奇普一个人瞧见了从那盒子里伸出的寒光闪闪的匕首。
下一步，奇普踩了个空，重重落入水里。笨拙的奇普，愚蠢的奇普。他所发出的巨大的水花声肯定会引来更多人的注意，赛门更有机可趁了。
是万色之主派赛门来行刺加文的，奇普之前看见过——当时他还决定到别的什么地方去。他本来有许多机会来改变局面的，但他全都错过了。就连五分钟之前，如果他不去追铁拳，就可以上船，那样他就可以阻止赛门了。
奇普不想再失手了。他拒绝失败。他放下双手，在水中睁开双眼开始吸收光线。眼部传来地狱般的疼痛，但他毫不在乎。他将光线吸收进体内——仿佛自己就是加文那艘了不起的小舟引擎——然后将其抛出。
他冲出水面。一定是奥赫拉姆神出手相助，要么就是这辈子一直和他作对的好运终于逆转回来了。他朝正确的方向飞去，扑通一声落在驳船的甲板上，撞开挤在栏杆边寻找他的六个人——奇普站稳脚跟，但角度扭曲，不得不尽全速奔跑好让自己别倒下去。
他冲进加文身旁空出的圈子，这时赛门也刚走近光明王身旁。就在赛门把那柄白色大匕首刺进加文背部的前一秒，奇普撞倒了他。奇普的头撞断了他的鼻梁。那势头将两人扑倒在驳船另一侧的海里。
落水处溅起巨大的水花。落水前奇普先吸了口气，然后立即开始撕扯赛门，一边捶打，一边抢夺他分别抓在两只手上的匕首和刀鞘。赛门还没喘过气来，匕首和刀鞘就被夺走了，于是连捶带打惊惶地想要挣脱。奇普一顿猛刺，但是在水下失了手。
奇普气喘吁吁浮出水面，赛门也在五步开外的地方露出头，血水顺着断裂的鼻子淌出，染红了水面。这时赛门突然尖叫起来。鲨鱼来了，它们在赛门和码头之间的海水翻腾起白色泡沫。
“奇普！抓住绳子！抓住绳子！”有人大喊。一卷绳子击中他旁边的水面。
赛门恶狠狠地瞪了奇普一眼，游向岸边。他很擅长游泳，速度也比奇普快，落在奇普后面会气死他的，况且他还在流血。
“奇普！”
奇普感到之前晕光症的颤抖再次袭来。哦，该死。
他曾失去过匕首，那匕首就是他的一切。他再也不会弄丢了。他在浪涛里划动手臂，试着不去理会那至少二十只划破水面朝着码头游去的三角形鲨鱼鳍。他将匕首插进刀鞘卷进裤子，然后才抓住绳子。
好在绳子末端有个绳套。奇普将绳套圈在头上，又开始作呕。胃已经吐空，只剩下干呕。驳船拖着他前行直到甲板上的人们将他拉出水面。
“把剩下的拉克辛都释放掉吧，奇普。”有人对他说。“不行，不行。”他知道那会很糟。他承受不了更多的痛苦了。他甚至连眼睛都睁不开了。
“来吧，奇普，为了我。”加文轻轻地说。
奇普释放了最后一丝拉克辛。他记得的最后一件事就是疼痛射穿他的脑袋，光芒像长矛一般穿透出来，但其后是无边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