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吞噬魔
夜晚反而变得更热了，跑回家就像在滚烫的汤中全力游泳一样。在她家的小区拐角，克拉丽被一个“禁止行走”的信号灯挡住了去路。汽车前灯飕飕地飞驰而过，她紧张不安地反复踮起脚后跟。她尝试再打电话回家，但杰斯并没有撒谎，他的那个东西不是手机。至少不像克拉丽以前看见过的任何手机。感应仪的按钮上面没有数字，只有很多古怪符号，也没有屏幕。
一路小跑回家，她看见二楼的窗户是亮的，平时这表明她妈妈在家。好吧，她自我安慰，一切都很好。但是她一走进入口心里就一紧。头顶上的灯熄灭了，门厅里一片漆黑，似乎到处都有诡谲移动的影子。她颤抖着打算上楼。
“你到底要到哪里去？”一个声音突然响起。
克拉丽一转身。“什么——”
她戛然而止。她的眼睛逐渐适应了昏暗的光线，她能看见一个巨大扶手椅的形状，放在多萝西娅夫人关闭的大门口。这个老妇人挤在椅子里简直就像个塞得满满的垫子。黑暗中克拉丽只能看见她扑过粉的脸部轮廓，手里握着一把白色的蕾丝花边扇，还有张大嘴巴说话时的黑洞。“你母亲，”多萝西娅说，“在楼上闹腾得不可开交，她在干什么？搬家具？”
“我不认为——”
“而且楼梯井的灯也熄灭了，你注意到了吗？”多萝西娅用扇子连续叩击椅子的扶手，“难道你妈妈不能让她男朋友来换一下吗？”
“卢克不是——”
“天窗也需要洗一洗了，脏兮兮的，难怪这里一片漆黑。”
卢克不是房东，克拉丽想这么说但并没说出口。她这位年长的邻居向来如此。一旦她让卢克过来换灯泡，她就会让他帮忙干一大堆事——取水果，修补淋浴间。有一次，为了把沙发搬出公寓而不必把门从铰链上拆下来，她还让卢克用斧头把旧沙发给劈开了呢。
克拉丽叹气道：“我会跟他讲。”
“你最好这么做。”多萝西娅抖了抖手腕，啪的一声把扇子合拢了。
来到公寓门口时，让克拉丽觉得大事不妙的预感越发强烈了。门没有锁，留了一条缝，一道楔形亮光洒落在地面上。她愈加惶恐不安地推开门。
公寓里灯火通明，所有的灯，所有的一切全都打开照亮着整个屋子，散发出来的光芒刺得她睁不开眼睛。
她妈妈的钥匙和粉红色手袋还在门边的锻铁架子上，她一直把它们放在这里。“妈妈？”克拉丽大声叫道，“妈妈，我回来了。”
没有应答。她走进起居室。两扇窗户都敞开着，几米长的白色薄纱窗帘像动荡不停的鬼魂似的在清风中舞动。风停了，窗帘一动不动之后，克拉丽才看到垫子被人从沙发上撕裂下来，七零八落地扔在房间里。有些被撕成长条，棉质内里散落在地上。书架也被踢翻了，里面放置的东西也散落了一地。钢琴凳侧翻在地上，像伤口一样裂开，乔斯琳钟爱的音乐书籍散落得到处都是。
最令人恐怖的是那些油画。每一幅画都被人从画框里扯下来，撕成一条条的，凌乱地洒在地上。肯定是用刀弄成这样的——画布很难徒手撕破。空荡荡的画框像被剃光了的骨头一样。克拉丽感到胸中一阵涌动，“妈妈！”她尖叫出来，“你在哪里？妈咪！”
她从八岁起就不再叫乔斯琳“妈咪”。
她心脏怦怦直跳地跑到厨房。厨房里也空无一人，柜门敞开，塔巴斯哥12辣酱油的瓶子被打碎，红辣椒酱泼溅到地板油毡上。她的两条腿像水袋一样软绵绵的。她知道应该赶紧跑出公寓，设法搞到电话叫警察。但是一切都那么遥远——她首先需要找到妈妈，需要看见她平安无事。要是劫匪来到家里，要是她妈妈跟他们搏斗——
什么样的劫匪不抢走钱包、电视机、DVD播放机，还有值钱的笔记本电脑？
现在她来到妈妈的卧室门口。乍一看，这个房间好像没人碰过似的。乔斯琳的手工花卉图案床罩考究地折叠起来放在羽绒被上。床头柜上克拉丽自己的脸正对着她微笑，那个时候她才五岁，头发是草莓色的，笑容灿烂，露出牙齿脱落的缝隙。克拉丽心中不禁一颤。妈妈，她在心中哭道，你出了什么事？
回答她的是沉默。不，不是沉默——公寓里传来一个响声，使她汗毛倒竖。好像是什么东西被打翻了——一个沉重的物体摔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随后传来一阵拖动爬行的声音——而且是朝卧室爬过来的。克拉丽惊恐万状，挣扎着站起来，缓慢地转过身。
一开始她还以为门口没有东西，心情不禁轻松许多，紧接着她往下一看。
那个东西蹲坐在地板上，一个长长的有鳞片的东西，一串扁平的黑眼睛固定在圆形头颅正面的死点上。它像个短吻鳄和蜈蚣的结合体，口鼻部又厚又平，尾巴上有倒钩，险恶地左右挥动着。许多条腿在身下缩成一团准备扑过来。
一声尖叫从克拉丽的喉咙里勉强地挤出来。她摇摇摆摆地往后退，正当这个东西向她扑过来的时候被绊了一跤跌落在地面上。她滚向一侧，它在她身边几厘米的地方落下来，沿着木质地板滑行，爪子凿下深深的凹痕，一声低沉的咆哮声从它的喉咙里冒出来。
她费力地爬起来，朝门厅跑去，但这个东西比她快多了。它又一跃而起，正好停在门上，像只庞大而致命的蜘蛛一样悬挂在那里，一串眼睛恶狠狠地盯着她。它的下巴缓缓张开，露出一排淌着绿色唾液的毒牙。它汩汩地发出嘶嘶声，一条长长的黑舌头从下巴里吐出来。克拉丽惊恐万状地意识到它发出的响声居然是人话。
“女孩，”它嘶嘶作响，“肉。血。吃，哦，吃。”
它开始沿着墙壁缓慢地滑下来。克拉丽吓得不听使唤，动弹不得。那个东西又站了起来，朝她爬过来。她向后退，从她身边的床头柜上一把抓起那个沉重的相框——她自己、妈妈和卢克在科尼岛13，准备登上碰碰车时拍的合影——向那个怪物扔去。
相框击中它的中间部位，反弹回来撞击在地面上，发出玻璃碎裂的声音。那个东西好像根本没注意到。它继续向她爬过来，破碎的玻璃被它的身体压成碎片。“骨头，嘎扎嘎扎地咀嚼，吮出骨髓，喝掉血……”
克拉丽的后背抵着墙，她没法再后退了。她感到臀部有动静，几乎是从她的皮肤上传来的。她的口袋。她把手伸进去，拉出一个她从杰斯那里抢来的塑料东西。感应仪像手机调成震动挡一样地震颤着。这个坚硬的玩意儿把她的手掌烫得发痛。对面那个东西一跃而起时，她双手正紧紧握住感应仪。
那个东西猛地冲向她，把她撞倒，她的头和肩膀重重地撞击在地板上。她扭动着翻身，但那个家伙太沉了。现在它趴在她身上，闷热黏滑的身体笨重地压着她，使她想要呕吐。“吃，吃，”它呻吟着，“但是这是禁止的。吞掉，品尝。”
滚热的气息扑面而来，散发着血腥味。她无法呼吸，肋骨像要碎裂似的。她的胳膊夹在自己和这个恶魔的身体之间，感应仪扎进她的手掌。她扭动着，想要把手抽出来。“瓦伦丁绝不会知道。他没提到过女孩。瓦伦丁不会生气的。”它没有嘴唇的嘴巴抽搐起来，下巴慢慢张开，一阵恶臭的口气在她脸上发烫。
克拉丽的手挣脱出来。她尖叫起来拍打这个东西，想要把它打碎，弄瞎它的眼睛。她几乎忘记了感应仪。就在这个东西张大下巴突然向她的脸冲过来的千钧一发之际，她把感应仪硬塞进它的牙齿之间，一阵滚烫的酸性唾液滴满她的手腕，滴落在她的脸和脖子这些裸露在外的皮肤上。仿佛从远处传来一般，她听见自己在尖叫。
这个东西几乎有些出其不意地往后一扯，感应仪嵌入它的两颗牙齿之间。它咆哮着，那是一种沙哑生气的嗡嗡声，它把头往后甩。克拉丽看见它在吞咽，看见它的喉咙在动。我会是下一个，她慌张地想道，我是……
突然这个东西开始抽搐，控制不住地痉挛，从克拉丽的身上滚落下来，四脚朝天地躺在地上，许多条腿不停地翻腾。黑色的液体从它的嘴巴里流出来。
克拉丽喘着粗气翻过身来，开始挣扎着远离这个东西。她就要来到门口了，就在这时她听见耳边传来呼啸声。她企图猫下腰，但一切都太迟了。一个东西狠狠地撞击在她的后脑勺上，她向前扑倒在地，不省人事。
光刺透她的眼睑，蓝色、白色，还有红色。传来一阵尖锐的哀号声，音调不断上升，像受惊的小孩在尖叫一样。克拉丽翕合着嘴巴，睁开眼睛。
她躺在冰冷潮湿的草上。夜晚的天空在头顶上泛起涟漪，星星散发出的青灰色微光淹没在城市的灯光之中。杰斯跪在他身旁，手腕上的银色金属圈散发出点点光亮，他把一块布撕成条状。“别动。”
哀号声几乎要把她的耳朵撕成两半。克拉丽不听话地把头偏向一边，结果却感到背部一阵像被刀刺穿似的疼痛。她正躺在乔斯琳精心打理的玫瑰花圃后面的一片草地上。一簇叶子遮住了她的视线，看不见整条街道，一辆警车停在马路边石上，车顶上的蓝白灯管不断地闪烁，警报发出呜呜的尖啸声。已经有一小撮邻居聚集在一起，看着车门打开，两个穿蓝色制服的警官出现在眼前。
警察。她挣扎着想要坐起来，但又想吐，手指抽搐着扎进潮湿的泥土里。
“我告诉过你别动，”杰斯呵斥道，“那个吞噬魔袭击了你的脖子。它已经奄奄一息，所以叮得不是很严重，但我们得把你带到学院去。别动。”
“那个东西——那个恶魔——它说过话。”克拉丽忍不住颤抖起来。
“你以前听过恶魔说话。”杰斯把打过结的布条塞到她脖子下面系紧时动作很轻柔。上面抹着一层蜡状的东西，像她妈妈用来呵护被油彩和松脂侵蚀的手的园丁油膏。
“群魔殿俱乐部里的恶魔——看起来像个人。”
“那是幽灵魔。变形者。吞噬魔的外形就是那样，不是很吸引人，但它们愚蠢到并不在意自己的外貌。”
“它说它要吃掉我。”
“但是它没有。你杀死了它。”杰斯打完结，坐了回去。
让克拉丽感到欣慰的是后颈的疼痛慢慢消失了。她用力地拖着身体，坐了起来。“警察来了，”她的声音听起来像青蛙的呱呱声，“我们应该——”
“他们什么也做不了。有人可能听见你尖叫后报了警。十之八九那些人不是真正的警察。恶魔有办法隐藏踪迹。”
“妈妈。”克拉丽从肿胀的喉咙里挤出这两个字。
“现在你的血管里有吞噬魔的毒液在流淌。如果你不跟我走，不到一小时你就会死掉。”他站起来，向她伸出手。她抓住他的手，被他一把拉了起来。“来吧。”
一阵天翻地覆。杰斯赶紧伸出胳膊搀着她的后背，把她扶稳。他身上散发着泥土、血液和金属的味道。“你能走路吗？”
“我想可以。”她扫了一眼茂密的花圃，看见警察从过道上走来，其中有一个身材苗条的金发女人，一只手里拿着手电筒。她抬起手，克拉丽看见那只手没有血肉，光秃秃的手臂越变越尖，在指甲处呈骨叉状。“她的手——”
“我告诉过你他们可能是恶魔，”杰斯扫了一眼房子后面，“我们得离开这里，能穿过巷子吗？”
克拉丽摇摇头。“砖头砌起来了，走不通。没有路——”她话音未落就咳嗽起来。她抬起手遮住嘴巴，有红色的东西被吐出来。她惊恐地啜泣起来。
他抓住她的胳膊，翻转过来，让月光照到她胳膊内侧洁白娇嫩的肌肤。蓝色血管的线条纹理遍布在她的皮肤上，将中毒的血液带入她的心脏和大脑。克拉丽感到膝盖弯曲了。杰斯的手里拿着个锋利的银色物体。她试图把手抽出来，但他抓得太牢了：她感到皮肤上一阵刺痛。他松开手，她看见胳膊肘那里有个黑色的墨印，和他胳膊上的一样。这个看起来像一组重叠的波纹一样。
“这是什么？”
“这能把你藏起来，”他说道，“不过只是暂时的。”他把手里的物体插进皮带，克拉丽原本以为那是把刀。其实是一个发光的长圆柱状的东西，大约和食指一样粗，一端逐渐变细至顶部呈尖状。“我的石杖。”
克拉丽没有问那是用来做什么的，她全神贯注地努力不要摔倒，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地面上。“杰斯。”她说道，然后倒在他身上。他熟练地接住她，仿佛习惯了搀扶晕倒的女孩子一样，好像他每天都在做这种事情似的。或许他确实如此。他把她转过来，用胳膊架住她，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听起来像“盟约”。克拉丽扭头想看一看他，却只看见星星在头顶的黑色苍穹上翻起跟斗，接着最远处的一切都消失不见了，杰斯的胳膊没能阻止她倒下。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一路小跑回家，她看见二楼的窗户是亮的，平时这表明她妈妈在家。好吧，她自我安慰，一切都很好。但是她一走进入口心里就一紧。头顶上的灯熄灭了，门厅里一片漆黑，似乎到处都有诡谲移动的影子。她颤抖着打算上楼。
“你到底要到哪里去？”一个声音突然响起。
克拉丽一转身。“什么——”
她戛然而止。她的眼睛逐渐适应了昏暗的光线，她能看见一个巨大扶手椅的形状，放在多萝西娅夫人关闭的大门口。这个老妇人挤在椅子里简直就像个塞得满满的垫子。黑暗中克拉丽只能看见她扑过粉的脸部轮廓，手里握着一把白色的蕾丝花边扇，还有张大嘴巴说话时的黑洞。“你母亲，”多萝西娅说，“在楼上闹腾得不可开交，她在干什么？搬家具？”
“我不认为——”
“而且楼梯井的灯也熄灭了，你注意到了吗？”多萝西娅用扇子连续叩击椅子的扶手，“难道你妈妈不能让她男朋友来换一下吗？”
“卢克不是——”
“天窗也需要洗一洗了，脏兮兮的，难怪这里一片漆黑。”
卢克不是房东，克拉丽想这么说但并没说出口。她这位年长的邻居向来如此。一旦她让卢克过来换灯泡，她就会让他帮忙干一大堆事——取水果，修补淋浴间。有一次，为了把沙发搬出公寓而不必把门从铰链上拆下来，她还让卢克用斧头把旧沙发给劈开了呢。
克拉丽叹气道：“我会跟他讲。”
“你最好这么做。”多萝西娅抖了抖手腕，啪的一声把扇子合拢了。
来到公寓门口时，让克拉丽觉得大事不妙的预感越发强烈了。门没有锁，留了一条缝，一道楔形亮光洒落在地面上。她愈加惶恐不安地推开门。
公寓里灯火通明，所有的灯，所有的一切全都打开照亮着整个屋子，散发出来的光芒刺得她睁不开眼睛。
她妈妈的钥匙和粉红色手袋还在门边的锻铁架子上，她一直把它们放在这里。“妈妈？”克拉丽大声叫道，“妈妈，我回来了。”
没有应答。她走进起居室。两扇窗户都敞开着，几米长的白色薄纱窗帘像动荡不停的鬼魂似的在清风中舞动。风停了，窗帘一动不动之后，克拉丽才看到垫子被人从沙发上撕裂下来，七零八落地扔在房间里。有些被撕成长条，棉质内里散落在地上。书架也被踢翻了，里面放置的东西也散落了一地。钢琴凳侧翻在地上，像伤口一样裂开，乔斯琳钟爱的音乐书籍散落得到处都是。
最令人恐怖的是那些油画。每一幅画都被人从画框里扯下来，撕成一条条的，凌乱地洒在地上。肯定是用刀弄成这样的——画布很难徒手撕破。空荡荡的画框像被剃光了的骨头一样。克拉丽感到胸中一阵涌动，“妈妈！”她尖叫出来，“你在哪里？妈咪！”
她从八岁起就不再叫乔斯琳“妈咪”。
她心脏怦怦直跳地跑到厨房。厨房里也空无一人，柜门敞开，塔巴斯哥12辣酱油的瓶子被打碎，红辣椒酱泼溅到地板油毡上。她的两条腿像水袋一样软绵绵的。她知道应该赶紧跑出公寓，设法搞到电话叫警察。但是一切都那么遥远——她首先需要找到妈妈，需要看见她平安无事。要是劫匪来到家里，要是她妈妈跟他们搏斗——
什么样的劫匪不抢走钱包、电视机、DVD播放机，还有值钱的笔记本电脑？
现在她来到妈妈的卧室门口。乍一看，这个房间好像没人碰过似的。乔斯琳的手工花卉图案床罩考究地折叠起来放在羽绒被上。床头柜上克拉丽自己的脸正对着她微笑，那个时候她才五岁，头发是草莓色的，笑容灿烂，露出牙齿脱落的缝隙。克拉丽心中不禁一颤。妈妈，她在心中哭道，你出了什么事？
回答她的是沉默。不，不是沉默——公寓里传来一个响声，使她汗毛倒竖。好像是什么东西被打翻了——一个沉重的物体摔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随后传来一阵拖动爬行的声音——而且是朝卧室爬过来的。克拉丽惊恐万状，挣扎着站起来，缓慢地转过身。
一开始她还以为门口没有东西，心情不禁轻松许多，紧接着她往下一看。
那个东西蹲坐在地板上，一个长长的有鳞片的东西，一串扁平的黑眼睛固定在圆形头颅正面的死点上。它像个短吻鳄和蜈蚣的结合体，口鼻部又厚又平，尾巴上有倒钩，险恶地左右挥动着。许多条腿在身下缩成一团准备扑过来。
一声尖叫从克拉丽的喉咙里勉强地挤出来。她摇摇摆摆地往后退，正当这个东西向她扑过来的时候被绊了一跤跌落在地面上。她滚向一侧，它在她身边几厘米的地方落下来，沿着木质地板滑行，爪子凿下深深的凹痕，一声低沉的咆哮声从它的喉咙里冒出来。
她费力地爬起来，朝门厅跑去，但这个东西比她快多了。它又一跃而起，正好停在门上，像只庞大而致命的蜘蛛一样悬挂在那里，一串眼睛恶狠狠地盯着她。它的下巴缓缓张开，露出一排淌着绿色唾液的毒牙。它汩汩地发出嘶嘶声，一条长长的黑舌头从下巴里吐出来。克拉丽惊恐万状地意识到它发出的响声居然是人话。
“女孩，”它嘶嘶作响，“肉。血。吃，哦，吃。”
它开始沿着墙壁缓慢地滑下来。克拉丽吓得不听使唤，动弹不得。那个东西又站了起来，朝她爬过来。她向后退，从她身边的床头柜上一把抓起那个沉重的相框——她自己、妈妈和卢克在科尼岛13，准备登上碰碰车时拍的合影——向那个怪物扔去。
相框击中它的中间部位，反弹回来撞击在地面上，发出玻璃碎裂的声音。那个东西好像根本没注意到。它继续向她爬过来，破碎的玻璃被它的身体压成碎片。“骨头，嘎扎嘎扎地咀嚼，吮出骨髓，喝掉血……”
克拉丽的后背抵着墙，她没法再后退了。她感到臀部有动静，几乎是从她的皮肤上传来的。她的口袋。她把手伸进去，拉出一个她从杰斯那里抢来的塑料东西。感应仪像手机调成震动挡一样地震颤着。这个坚硬的玩意儿把她的手掌烫得发痛。对面那个东西一跃而起时，她双手正紧紧握住感应仪。
那个东西猛地冲向她，把她撞倒，她的头和肩膀重重地撞击在地板上。她扭动着翻身，但那个家伙太沉了。现在它趴在她身上，闷热黏滑的身体笨重地压着她，使她想要呕吐。“吃，吃，”它呻吟着，“但是这是禁止的。吞掉，品尝。”
滚热的气息扑面而来，散发着血腥味。她无法呼吸，肋骨像要碎裂似的。她的胳膊夹在自己和这个恶魔的身体之间，感应仪扎进她的手掌。她扭动着，想要把手抽出来。“瓦伦丁绝不会知道。他没提到过女孩。瓦伦丁不会生气的。”它没有嘴唇的嘴巴抽搐起来，下巴慢慢张开，一阵恶臭的口气在她脸上发烫。
克拉丽的手挣脱出来。她尖叫起来拍打这个东西，想要把它打碎，弄瞎它的眼睛。她几乎忘记了感应仪。就在这个东西张大下巴突然向她的脸冲过来的千钧一发之际，她把感应仪硬塞进它的牙齿之间，一阵滚烫的酸性唾液滴满她的手腕，滴落在她的脸和脖子这些裸露在外的皮肤上。仿佛从远处传来一般，她听见自己在尖叫。
这个东西几乎有些出其不意地往后一扯，感应仪嵌入它的两颗牙齿之间。它咆哮着，那是一种沙哑生气的嗡嗡声，它把头往后甩。克拉丽看见它在吞咽，看见它的喉咙在动。我会是下一个，她慌张地想道，我是……
突然这个东西开始抽搐，控制不住地痉挛，从克拉丽的身上滚落下来，四脚朝天地躺在地上，许多条腿不停地翻腾。黑色的液体从它的嘴巴里流出来。
克拉丽喘着粗气翻过身来，开始挣扎着远离这个东西。她就要来到门口了，就在这时她听见耳边传来呼啸声。她企图猫下腰，但一切都太迟了。一个东西狠狠地撞击在她的后脑勺上，她向前扑倒在地，不省人事。
光刺透她的眼睑，蓝色、白色，还有红色。传来一阵尖锐的哀号声，音调不断上升，像受惊的小孩在尖叫一样。克拉丽翕合着嘴巴，睁开眼睛。
她躺在冰冷潮湿的草上。夜晚的天空在头顶上泛起涟漪，星星散发出的青灰色微光淹没在城市的灯光之中。杰斯跪在他身旁，手腕上的银色金属圈散发出点点光亮，他把一块布撕成条状。“别动。”
哀号声几乎要把她的耳朵撕成两半。克拉丽不听话地把头偏向一边，结果却感到背部一阵像被刀刺穿似的疼痛。她正躺在乔斯琳精心打理的玫瑰花圃后面的一片草地上。一簇叶子遮住了她的视线，看不见整条街道，一辆警车停在马路边石上，车顶上的蓝白灯管不断地闪烁，警报发出呜呜的尖啸声。已经有一小撮邻居聚集在一起，看着车门打开，两个穿蓝色制服的警官出现在眼前。
警察。她挣扎着想要坐起来，但又想吐，手指抽搐着扎进潮湿的泥土里。
“我告诉过你别动，”杰斯呵斥道，“那个吞噬魔袭击了你的脖子。它已经奄奄一息，所以叮得不是很严重，但我们得把你带到学院去。别动。”
“那个东西——那个恶魔——它说过话。”克拉丽忍不住颤抖起来。
“你以前听过恶魔说话。”杰斯把打过结的布条塞到她脖子下面系紧时动作很轻柔。上面抹着一层蜡状的东西，像她妈妈用来呵护被油彩和松脂侵蚀的手的园丁油膏。
“群魔殿俱乐部里的恶魔——看起来像个人。”
“那是幽灵魔。变形者。吞噬魔的外形就是那样，不是很吸引人，但它们愚蠢到并不在意自己的外貌。”
“它说它要吃掉我。”
“但是它没有。你杀死了它。”杰斯打完结，坐了回去。
让克拉丽感到欣慰的是后颈的疼痛慢慢消失了。她用力地拖着身体，坐了起来。“警察来了，”她的声音听起来像青蛙的呱呱声，“我们应该——”
“他们什么也做不了。有人可能听见你尖叫后报了警。十之八九那些人不是真正的警察。恶魔有办法隐藏踪迹。”
“妈妈。”克拉丽从肿胀的喉咙里挤出这两个字。
“现在你的血管里有吞噬魔的毒液在流淌。如果你不跟我走，不到一小时你就会死掉。”他站起来，向她伸出手。她抓住他的手，被他一把拉了起来。“来吧。”
一阵天翻地覆。杰斯赶紧伸出胳膊搀着她的后背，把她扶稳。他身上散发着泥土、血液和金属的味道。“你能走路吗？”
“我想可以。”她扫了一眼茂密的花圃，看见警察从过道上走来，其中有一个身材苗条的金发女人，一只手里拿着手电筒。她抬起手，克拉丽看见那只手没有血肉，光秃秃的手臂越变越尖，在指甲处呈骨叉状。“她的手——”
“我告诉过你他们可能是恶魔，”杰斯扫了一眼房子后面，“我们得离开这里，能穿过巷子吗？”
克拉丽摇摇头。“砖头砌起来了，走不通。没有路——”她话音未落就咳嗽起来。她抬起手遮住嘴巴，有红色的东西被吐出来。她惊恐地啜泣起来。
他抓住她的胳膊，翻转过来，让月光照到她胳膊内侧洁白娇嫩的肌肤。蓝色血管的线条纹理遍布在她的皮肤上，将中毒的血液带入她的心脏和大脑。克拉丽感到膝盖弯曲了。杰斯的手里拿着个锋利的银色物体。她试图把手抽出来，但他抓得太牢了：她感到皮肤上一阵刺痛。他松开手，她看见胳膊肘那里有个黑色的墨印，和他胳膊上的一样。这个看起来像一组重叠的波纹一样。
“这是什么？”
“这能把你藏起来，”他说道，“不过只是暂时的。”他把手里的物体插进皮带，克拉丽原本以为那是把刀。其实是一个发光的长圆柱状的东西，大约和食指一样粗，一端逐渐变细至顶部呈尖状。“我的石杖。”
克拉丽没有问那是用来做什么的，她全神贯注地努力不要摔倒，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地面上。“杰斯。”她说道，然后倒在他身上。他熟练地接住她，仿佛习惯了搀扶晕倒的女孩子一样，好像他每天都在做这种事情似的。或许他确实如此。他把她转过来，用胳膊架住她，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听起来像“盟约”。克拉丽扭头想看一看他，却只看见星星在头顶的黑色苍穹上翻起跟斗，接着最远处的一切都消失不见了，杰斯的胳膊没能阻止她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