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暗影猎手
他们来到加瓦·琼斯时埃里克早已站在舞台上了，他的眼睛眯成一条缝，身体在麦克风前来回地摇摆。他还特别为今天的表演把发梢挑染成粉红色。在他身后的是马特，看起来精神恍惚，不合拍地敲打着金贝鼓。
“这场表演会搞得一团糟。”克拉丽预言。她拉着西蒙的袖子，用力把他往入口猛拉。“如果我们赶紧走的话仍然能脱身。”
他坚决地摇摇头。“要是我不守信用的话，就什么都算不上了，”他挺直肩膀，“你去帮我们找座位，我去买咖啡。你想要什么？”
“只要咖啡，黑咖——像我的灵魂一样。”
西蒙径直向咖啡吧走去，轻声低语着，他那么投入，比他以往任何时候都表现得好得多。克拉丽走过去给他们找座位。
咖啡店人头攒动，在星期一这倒是很少见。大多数磨得相当破旧的长沙发和扶手椅都已经被一群在晚间没有功课做的青少年坐满了。咖啡和丁香烟的气味扑鼻而来。克拉丽终于在最里面的幽暗角落里找到一个没人坐的情侣座。周围仅有一个穿橘红色紧身背心的金发女孩，她正专心地玩着iPod。好极了，克拉丽心想，埃里克表演完后不会在这么不显眼的地方找到我们，询问他的诗朗诵得如何。
金发女孩身体斜靠着她的椅子，轻轻拍打了一下克拉丽的肩膀。“劳驾。”克拉丽惊讶地抬头一看。“那位是你的男朋友吗？”女孩问。
克拉丽沿着女孩的视线看去，她原本已经准备说“不，我不认识他”的，就在那一刻她意识到女孩指的是西蒙。他正朝她们这里走过来，他皱着眉头集中注意力，努力不让手里握着的两杯泡沫塑料杯中的咖啡泼溅出来。“哦，不是，”克拉丽说，“他是我的朋友。”
女孩面露喜色。“他很可爱。他有女朋友吗？”
克拉丽在回答之前犹豫了很久。“没有。”
女孩看起来很惊讶。“他是同性恋吗？”
西蒙正好回来，使克拉丽免于回答这个问题。西蒙把杯子放在桌上，一屁股坐在克拉丽旁边，金发女孩赶紧向后靠着坐。他吹了吹手指头，大声吼道：“他们没有大咖啡杯了，真讨厌。这些东西很烫。”克拉丽看着他时企图掩饰自己在笑。正常情况下，她从来不会想到西蒙是否英俊的问题。他的眼睛非常黑，她想，过去一年来他的脸胖了起来。发型合适——
“你盯着我，”西蒙说，“你为什么盯着我？我脸上有东西吗？”
我应该告诉他，她心想，尽管内心深处有种莫名的不情愿。要是我不告诉他的话就不够朋友了。“现在别看，不过那边那个金发女孩觉得你很可爱。”她窃窃私语道。
西蒙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着那个女孩，她正非常卖力地研究着一本《少年周刊》。“那个穿橘红色紧身背心的女孩？”克拉丽点点头。西蒙看起来半信半疑。“你为什么这么想？”
告诉他。赶紧告诉他。克拉丽张开嘴巴准备回答，就在这时被突如其来的爆音打断了。她身体往后一缩，用双手捂住耳朵，埃里克站在舞台上用力地搬着麦克风。
“抱歉，伙计们！”他大声叫道，“好吧，我是埃里克，敲鼓的是我的乐队伙伴马特。我的第一首诗叫做‘未命名’。”他紧绷起脸，仿佛备感痛苦似的，然后对着麦克风哀号道：“来吧，我的假重型卡车，我那无法无天的下体！用干柴烈火般的热情涂抹每个凸起的地方！”
西蒙悄悄地坐回自己的座位上。“请别告诉任何人我认识他。”
克拉丽咯咯地笑道：“谁用‘下体’这样的词？”
“埃里克，”西蒙恼火地说，“他所有的诗里都有这个词。”
“肿胀是我的痛苦！”埃里克哀号道，“剧痛从内向外蔓延！”
“你打赌是这样。”克拉丽说。她赶紧坐进西蒙旁边的座位。“再说，关于认为你很可爱的那个女孩——”
“别再说这事了。”西蒙说。克拉丽惊讶地眨眼看着他。“我有事情想跟你谈。”
“‘狂怒的鼹鼠’是很糟糕的乐队名。”克拉丽赶紧说。
“不是这件事，”西蒙说，“跟我们之前讨论的事情有关，关于我没有女朋友的事情。”
“哦，”克拉丽耸了耸一侧的肩膀，“哦，我不知道。约杰达·琼斯出来嘛，”她建议，说出了一个圣泽维尔学校她真心喜欢的少数几个女孩的名字，“她人很好，而且喜欢你。”
“我不想约杰达·琼斯。”
“为什么不？”克拉丽发现一种莫名的厌恶情绪突然向她袭来，“你不喜欢聪明的女孩？还是要找身材火辣的？”
“也不是，”西蒙说，看起来很激动，“我不想约她是因为如果我这么做的话就真的太不公平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克拉丽身体往前倾，想听清楚。她从眼角的余光看得出金发女孩也把身体往前倾了，很显然在偷听。“为什么不？”
“因为我喜欢别人。”西蒙说。
“好吧。”西蒙脸色微青，之前他在公园里踢足球扭伤脚踝，不得不一拐一瘸地走回家时出现过这种脸色。她想知道他喜欢的这个人究竟做过什么竟然把他伤害得这么深，让他焦虑到极点。“你不是同性恋，是不是？”
西蒙铁青的脸色更加凝重了。“要是我是的话，我会穿得更考究。”
“那么，那个人是谁？”克拉丽问。她正准备继续说如果他爱上了希拉·巴巴力诺的话埃里克会揍他一顿的，就在这时她听见身后有人咳嗽了一声。那是一种嘲弄的咳嗽，一种屏住大笑发出的噪声。
她转过身。
在离她只有几米远、已经褪色的绿沙发上坐着的是杰斯。他穿着同样的深黑色衣服，和前天晚上在俱乐部穿的一样，胳膊露在外面，上面布满像旧伤疤一样淡淡的白线。他的手腕上戴着宽大的金属圈，她看见刀的骨质手柄从左手露出来。他直勾勾地看着她，小小的嘴角逗乐地翘了起来。比被嘲笑的感觉更糟糕的是，克拉丽绝对确信他五分钟前根本就没坐在这里。
“怎么回事？”西蒙跟随她的视线，很显然他一脸茫然的表情说明他看不见杰斯。
但我看见你了。她这么想的时候愤怒地盯着杰斯，而他则抬起左手向她挥了挥。他站起来开始不紧不慢地向大门走去。克拉丽惊讶得张开嘴巴。他竟然就这样走掉了。
她感到西蒙把手放在她胳膊上了。他叫着她的名字，问她出了什么事。她几乎没听见他说话的声音。“我一会儿就回来。”她听见自己说，同时从长沙发上一跃而起，几乎忘记放下手中的咖啡杯。她朝大门奔去，留下西蒙凝望着她远去的背影。
克拉丽猛地冲出大门，担心杰斯会像幽灵一样消失在巷子深处。但他就在那里，懒洋洋地斜倚着墙壁。他刚从口袋里拿出什么东西，正在按上面的按钮。咖啡店的门在她身后“砰”的一声关上时，他惊讶地抬起头来。
在迅速降临的夜幕中，他的金发镀上了一层紫铜色。“你朋友的诗太糟糕了。”他说。
克拉丽眨了眨眼睛，一时有些措手不及。“什么？”
“我说他的诗很糟，听起来他像在啃字典，胡乱地把单词往外吐似的。”
“我才不在乎埃里克的诗呢，”克拉丽怒火中烧，“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跟踪我。”
“谁说我跟踪你了？”
“答得好！你也在偷听。你想告诉我这一切是为什么呢，还是由我来叫警察？”
“叫警察来告诉他们什么？”杰斯令人难堪地说，“隐形人妨碍到你了？相信我，小姑娘，警察不会逮捕他们根本看不见的人。”
“我之前告诉过你，我的名字不叫小姑娘，”她咬牙切齿地说，“我叫克拉丽。”
“我知道，”他说，“很好听的名字，像草药，香紫苏。过去人们以为吃种子会让人看见精灵族。你知道这个吗？”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知道得不多，对不对？”他说。他金色的眼眸中有种慵懒的鄙视。“你似乎跟其他‘盲呆’没什么两样嘛，但你却看得见我。这真是个猜不透的难题。”
“什么是‘盲呆’？”
“人类世界的一员，像你一样的人。”
“但你是人类啊。”克拉丽说。
“我是，”他接道，“但我不像你。”没有为自己辩护的语气，他的腔调听起来好像并不在乎她是否相信他。
“你觉得自己更好。那就是你嘲笑我们的原因。”
“我嘲笑你是因为爱的宣言让我感到好笑，特别是得不到回应的那种，”他说，“因为你的西蒙是我见过的最乏味的盲呆之一。并且霍奇认为你可能很危险，即使如此，你还浑然不知。”
“我很危险？”克拉丽震惊地重复道，“我昨天晚上看见你杀了人。我看见你把刀刺进他的腹部——”而且我看见他用像刀片一样的手指刺向你。我看见你受伤流血，而现在你看起来好像什么伤也没受过一样。
“我可能是个杀手，”杰斯说，“但你知道我到底是什么，你能说出来吗？”
“我是个普通的人类，正如你所言。谁是霍奇？”
“我的导师。我不会那么草率地给自己打上普通的标记，如果我是你的话，”他倾身向前，“让我看一看你的右手。”
“我的右手？”克拉丽重复道。他点点头。“如果我给你看我的手，你会不来烦我吗？”
“当然。”他的声音中带有一丝逗趣的意思。
她不情愿地伸出右手。在透过窗户洒落下来的暗光下，她的手显得苍白，淡淡的色斑点缀着指关节。不知为何她有种暴露隐私的感觉，仿佛掀起裙子给他看自己一丝不挂的胸部一样。他把她的手握在自己的手心里转过来转过去地打量。“什么也没有，”他的语气几近失望，“你不是左撇子，是不是？”
“不是。怎么啦？”
他松开她的手，耸了耸肩。“所有暗影猎手的孩子在十分年幼时就在右手上留下印记——如果像我一样是左撇子的话，就留在左手上。那是一种永恒的如尼文，能使我们看见神奇的世界。”他把自己的左手背给她看，在她看来这只手再平常不过了。
“我什么也没看见。”她说。
“让你的头脑放松下来，”他建议，“等待它来到你身边，就像等待什么从水面上升起一样。”
“你疯了。”不过她放松下来，看见细微的线条穿过关节和手指之间长长的结合处——
这一切突然蹦到她眼前，像“禁止行走”的信号灯一闪而过似的，一个黑色图案像眼睛一样划过他的手背。她眨了眨眼睛，顷刻间图案消失得无影无踪。“文身？”
他得意地笑了起来，放下手。“我以为你也能做到。这不是文身——是印记，如尼文印记，印烫进我们的皮肤。不同的印记具有不同的功能。有些是永恒的，但大多数在使用之后就消失了。”
“那就是为什么今天你的胳膊没有沾满墨水的原因？”她问道，“即使我集中注意力也看不见？”
“的确是因为这样，”听得出他很自鸣得意，“我知道你有洞见力，至少是这样。”他抬头看了看天空，“天几乎完全黑了。我们该走了。”
“我们？我以为你打算不来烦我了。”
“我骗你的，”杰斯这么说的时候没有丝毫窘迫，“霍奇说我得把你一起带回学院。他想跟你谈一谈。”
“为什么他想跟我谈一谈？”
“因为你现在了解我们了，”杰斯说，“上一次盲呆知道我们的存在至少是一百年前的事了。”
“了解我们？”她重复道，“你的意思是像你这样的人类，相信恶魔存在的人们？”“是除掉恶魔的人们，”杰斯说，“我们被称为暗影猎手。至少，我们这么称呼自己。暗影魅族给我们起的名字不那么好听。”
“暗影魅族？”
“黑夜之子——吸血鬼、巫师、精灵，这个世界上的魔法一族。”
克拉丽摇摇头。“继续说，我猜还有什么，比如美人鱼、狼人和僵尸吧？”
“当然有了，”杰斯告诉她，“那些故事都有其存在的原因。它们都是以事实为根基的，尽管盲呆们认为这些都是神话。暗影猎手有句名言：所有的故事都是真的。尽管，”他补充道，“你们一般只在南部偏远地区发现僵尸，那里有伏都教11祭司。”
“木乃伊呢？它们在埃及游荡吗？”
“别搞笑。没人相信木乃伊。”
“它们不存在？”
“当然不存在，”杰斯说，“瞧，你见到霍奇后他会把一切解释给你听的。”
克拉丽把胳膊交叉环抱在胸前。“要是我不想见他呢？”
“那是你的问题。不管自愿还是非自愿，你都要去。”
克拉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用绑架来威胁我？”
“如果你想这么看待此事的话，”杰斯说，“是的。”
克拉丽生气地张开嘴巴准备抗议，但却被刺耳的嗡嗡声打断了。她的手机又响了。
“如果你想接的话就接吧。”杰斯大方地说。
手机铃不响了，接着又响了起来，声音很大而且持续不断。克拉丽皱起眉头——她妈妈肯定是急坏了。她还没找出手机，铃声已经响了三遍。她把手机举到耳边。“妈妈？”
“哦，克拉丽，哦，感谢上帝，”一阵刺骨的警觉突然涌遍克拉丽的全身，她妈妈的声音听起来惶恐不安，“听我说——”
“没关系，妈妈。我很好，我在回家的路上——”
“不要！”恐惧使乔斯琳的声音变得尖锐刺耳，“不要回家！你明白我说的话吗，克拉丽？千万别回家。去西蒙家。直接到西蒙家，待在那里直到我——”身后的一个噪音打断了她，什么东西摔下来砸碎的声音，某种很重的东西撞击地板——
“妈妈！”克拉丽对着电话大叫道，“妈妈，你还好吗？”
一个巨大的蜂鸣声从电话机那头传来。克拉丽妈妈的声音艰难地穿过静电噪音。“答应我你不会回家。到西蒙家，给卢克打电话——告诉他，他找到我了——”她的声音被一阵沉重的撞击声淹没了，好像破裂的木头砸在她身上一样。
“谁找到你了？妈妈，你叫警察了吗？你——”
克拉丽慌乱中的问题被她永生难忘的一个嘈杂声打断了——一种尖锐而滑溜的噪音，接着传来砰砰的撞击声。克拉丽听见妈妈说话之前急促地吸了一口气，她的声音平静得令人害怕。“我爱你，克拉丽。”
电话断线了。
“妈妈！”克拉丽对着手机尖叫，“妈妈，你还在吗？”屏幕显示“通话结束”。为什么她妈妈会那样挂断电话呢？
“克拉丽。”杰斯喊她。这是她第一次听见他叫自己的名字。“发生了什么事？”
克拉丽没理睬他，发疯似的敲击她家电话号码的按键。除了两声忙音外没有应答。
克拉丽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她企图重拨，但手机从她颤抖的手中滑落下去，硬生生地砸在铺过的路面上。她双膝跪倒在地想拾起手机，但手机摔坏了，正面裂开一条长长的缝。“该死！”眼泪几乎夺眶而出，她把手机扔在地上。
“别这样，”杰斯把她拉起来，手紧紧地抓住她的手腕，“出事了？”
“把你的手机借给我，”克拉丽说着从他的衬衣口袋中抓住一个黑色长方形金属块，“我得——”
“这不是手机，”杰斯说道，不过没有要拿回来的意思，“这是感应仪，你不会用。”
“但我要叫警察！”
“先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她试图抽出手腕，但他抓得太牢了，简直难以置信，“我可以帮助你。”
狂怒在克拉丽身上蔓延开来，一阵热流涌遍她的血管。想也没想，她就用力打了他的脸，手指甲划破他的脸颊。他惊讶地往后猛退一步。挣脱之后，克拉丽向第七大道的街灯方向狂奔。
到了第七大道，她回头带着些许期待地希望看见杰斯跟在她身后。但街上空荡荡的。她不确定地向阴影处看了一会儿，里面没有任何移动的身影。她转过身往家的方向疾跑而去。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这场表演会搞得一团糟。”克拉丽预言。她拉着西蒙的袖子，用力把他往入口猛拉。“如果我们赶紧走的话仍然能脱身。”
他坚决地摇摇头。“要是我不守信用的话，就什么都算不上了，”他挺直肩膀，“你去帮我们找座位，我去买咖啡。你想要什么？”
“只要咖啡，黑咖——像我的灵魂一样。”
西蒙径直向咖啡吧走去，轻声低语着，他那么投入，比他以往任何时候都表现得好得多。克拉丽走过去给他们找座位。
咖啡店人头攒动，在星期一这倒是很少见。大多数磨得相当破旧的长沙发和扶手椅都已经被一群在晚间没有功课做的青少年坐满了。咖啡和丁香烟的气味扑鼻而来。克拉丽终于在最里面的幽暗角落里找到一个没人坐的情侣座。周围仅有一个穿橘红色紧身背心的金发女孩，她正专心地玩着iPod。好极了，克拉丽心想，埃里克表演完后不会在这么不显眼的地方找到我们，询问他的诗朗诵得如何。
金发女孩身体斜靠着她的椅子，轻轻拍打了一下克拉丽的肩膀。“劳驾。”克拉丽惊讶地抬头一看。“那位是你的男朋友吗？”女孩问。
克拉丽沿着女孩的视线看去，她原本已经准备说“不，我不认识他”的，就在那一刻她意识到女孩指的是西蒙。他正朝她们这里走过来，他皱着眉头集中注意力，努力不让手里握着的两杯泡沫塑料杯中的咖啡泼溅出来。“哦，不是，”克拉丽说，“他是我的朋友。”
女孩面露喜色。“他很可爱。他有女朋友吗？”
克拉丽在回答之前犹豫了很久。“没有。”
女孩看起来很惊讶。“他是同性恋吗？”
西蒙正好回来，使克拉丽免于回答这个问题。西蒙把杯子放在桌上，一屁股坐在克拉丽旁边，金发女孩赶紧向后靠着坐。他吹了吹手指头，大声吼道：“他们没有大咖啡杯了，真讨厌。这些东西很烫。”克拉丽看着他时企图掩饰自己在笑。正常情况下，她从来不会想到西蒙是否英俊的问题。他的眼睛非常黑，她想，过去一年来他的脸胖了起来。发型合适——
“你盯着我，”西蒙说，“你为什么盯着我？我脸上有东西吗？”
我应该告诉他，她心想，尽管内心深处有种莫名的不情愿。要是我不告诉他的话就不够朋友了。“现在别看，不过那边那个金发女孩觉得你很可爱。”她窃窃私语道。
西蒙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着那个女孩，她正非常卖力地研究着一本《少年周刊》。“那个穿橘红色紧身背心的女孩？”克拉丽点点头。西蒙看起来半信半疑。“你为什么这么想？”
告诉他。赶紧告诉他。克拉丽张开嘴巴准备回答，就在这时被突如其来的爆音打断了。她身体往后一缩，用双手捂住耳朵，埃里克站在舞台上用力地搬着麦克风。
“抱歉，伙计们！”他大声叫道，“好吧，我是埃里克，敲鼓的是我的乐队伙伴马特。我的第一首诗叫做‘未命名’。”他紧绷起脸，仿佛备感痛苦似的，然后对着麦克风哀号道：“来吧，我的假重型卡车，我那无法无天的下体！用干柴烈火般的热情涂抹每个凸起的地方！”
西蒙悄悄地坐回自己的座位上。“请别告诉任何人我认识他。”
克拉丽咯咯地笑道：“谁用‘下体’这样的词？”
“埃里克，”西蒙恼火地说，“他所有的诗里都有这个词。”
“肿胀是我的痛苦！”埃里克哀号道，“剧痛从内向外蔓延！”
“你打赌是这样。”克拉丽说。她赶紧坐进西蒙旁边的座位。“再说，关于认为你很可爱的那个女孩——”
“别再说这事了。”西蒙说。克拉丽惊讶地眨眼看着他。“我有事情想跟你谈。”
“‘狂怒的鼹鼠’是很糟糕的乐队名。”克拉丽赶紧说。
“不是这件事，”西蒙说，“跟我们之前讨论的事情有关，关于我没有女朋友的事情。”
“哦，”克拉丽耸了耸一侧的肩膀，“哦，我不知道。约杰达·琼斯出来嘛，”她建议，说出了一个圣泽维尔学校她真心喜欢的少数几个女孩的名字，“她人很好，而且喜欢你。”
“我不想约杰达·琼斯。”
“为什么不？”克拉丽发现一种莫名的厌恶情绪突然向她袭来，“你不喜欢聪明的女孩？还是要找身材火辣的？”
“也不是，”西蒙说，看起来很激动，“我不想约她是因为如果我这么做的话就真的太不公平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克拉丽身体往前倾，想听清楚。她从眼角的余光看得出金发女孩也把身体往前倾了，很显然在偷听。“为什么不？”
“因为我喜欢别人。”西蒙说。
“好吧。”西蒙脸色微青，之前他在公园里踢足球扭伤脚踝，不得不一拐一瘸地走回家时出现过这种脸色。她想知道他喜欢的这个人究竟做过什么竟然把他伤害得这么深，让他焦虑到极点。“你不是同性恋，是不是？”
西蒙铁青的脸色更加凝重了。“要是我是的话，我会穿得更考究。”
“那么，那个人是谁？”克拉丽问。她正准备继续说如果他爱上了希拉·巴巴力诺的话埃里克会揍他一顿的，就在这时她听见身后有人咳嗽了一声。那是一种嘲弄的咳嗽，一种屏住大笑发出的噪声。
她转过身。
在离她只有几米远、已经褪色的绿沙发上坐着的是杰斯。他穿着同样的深黑色衣服，和前天晚上在俱乐部穿的一样，胳膊露在外面，上面布满像旧伤疤一样淡淡的白线。他的手腕上戴着宽大的金属圈，她看见刀的骨质手柄从左手露出来。他直勾勾地看着她，小小的嘴角逗乐地翘了起来。比被嘲笑的感觉更糟糕的是，克拉丽绝对确信他五分钟前根本就没坐在这里。
“怎么回事？”西蒙跟随她的视线，很显然他一脸茫然的表情说明他看不见杰斯。
但我看见你了。她这么想的时候愤怒地盯着杰斯，而他则抬起左手向她挥了挥。他站起来开始不紧不慢地向大门走去。克拉丽惊讶得张开嘴巴。他竟然就这样走掉了。
她感到西蒙把手放在她胳膊上了。他叫着她的名字，问她出了什么事。她几乎没听见他说话的声音。“我一会儿就回来。”她听见自己说，同时从长沙发上一跃而起，几乎忘记放下手中的咖啡杯。她朝大门奔去，留下西蒙凝望着她远去的背影。
克拉丽猛地冲出大门，担心杰斯会像幽灵一样消失在巷子深处。但他就在那里，懒洋洋地斜倚着墙壁。他刚从口袋里拿出什么东西，正在按上面的按钮。咖啡店的门在她身后“砰”的一声关上时，他惊讶地抬起头来。
在迅速降临的夜幕中，他的金发镀上了一层紫铜色。“你朋友的诗太糟糕了。”他说。
克拉丽眨了眨眼睛，一时有些措手不及。“什么？”
“我说他的诗很糟，听起来他像在啃字典，胡乱地把单词往外吐似的。”
“我才不在乎埃里克的诗呢，”克拉丽怒火中烧，“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跟踪我。”
“谁说我跟踪你了？”
“答得好！你也在偷听。你想告诉我这一切是为什么呢，还是由我来叫警察？”
“叫警察来告诉他们什么？”杰斯令人难堪地说，“隐形人妨碍到你了？相信我，小姑娘，警察不会逮捕他们根本看不见的人。”
“我之前告诉过你，我的名字不叫小姑娘，”她咬牙切齿地说，“我叫克拉丽。”
“我知道，”他说，“很好听的名字，像草药，香紫苏。过去人们以为吃种子会让人看见精灵族。你知道这个吗？”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知道得不多，对不对？”他说。他金色的眼眸中有种慵懒的鄙视。“你似乎跟其他‘盲呆’没什么两样嘛，但你却看得见我。这真是个猜不透的难题。”
“什么是‘盲呆’？”
“人类世界的一员，像你一样的人。”
“但你是人类啊。”克拉丽说。
“我是，”他接道，“但我不像你。”没有为自己辩护的语气，他的腔调听起来好像并不在乎她是否相信他。
“你觉得自己更好。那就是你嘲笑我们的原因。”
“我嘲笑你是因为爱的宣言让我感到好笑，特别是得不到回应的那种，”他说，“因为你的西蒙是我见过的最乏味的盲呆之一。并且霍奇认为你可能很危险，即使如此，你还浑然不知。”
“我很危险？”克拉丽震惊地重复道，“我昨天晚上看见你杀了人。我看见你把刀刺进他的腹部——”而且我看见他用像刀片一样的手指刺向你。我看见你受伤流血，而现在你看起来好像什么伤也没受过一样。
“我可能是个杀手，”杰斯说，“但你知道我到底是什么，你能说出来吗？”
“我是个普通的人类，正如你所言。谁是霍奇？”
“我的导师。我不会那么草率地给自己打上普通的标记，如果我是你的话，”他倾身向前，“让我看一看你的右手。”
“我的右手？”克拉丽重复道。他点点头。“如果我给你看我的手，你会不来烦我吗？”
“当然。”他的声音中带有一丝逗趣的意思。
她不情愿地伸出右手。在透过窗户洒落下来的暗光下，她的手显得苍白，淡淡的色斑点缀着指关节。不知为何她有种暴露隐私的感觉，仿佛掀起裙子给他看自己一丝不挂的胸部一样。他把她的手握在自己的手心里转过来转过去地打量。“什么也没有，”他的语气几近失望，“你不是左撇子，是不是？”
“不是。怎么啦？”
他松开她的手，耸了耸肩。“所有暗影猎手的孩子在十分年幼时就在右手上留下印记——如果像我一样是左撇子的话，就留在左手上。那是一种永恒的如尼文，能使我们看见神奇的世界。”他把自己的左手背给她看，在她看来这只手再平常不过了。
“我什么也没看见。”她说。
“让你的头脑放松下来，”他建议，“等待它来到你身边，就像等待什么从水面上升起一样。”
“你疯了。”不过她放松下来，看见细微的线条穿过关节和手指之间长长的结合处——
这一切突然蹦到她眼前，像“禁止行走”的信号灯一闪而过似的，一个黑色图案像眼睛一样划过他的手背。她眨了眨眼睛，顷刻间图案消失得无影无踪。“文身？”
他得意地笑了起来，放下手。“我以为你也能做到。这不是文身——是印记，如尼文印记，印烫进我们的皮肤。不同的印记具有不同的功能。有些是永恒的，但大多数在使用之后就消失了。”
“那就是为什么今天你的胳膊没有沾满墨水的原因？”她问道，“即使我集中注意力也看不见？”
“的确是因为这样，”听得出他很自鸣得意，“我知道你有洞见力，至少是这样。”他抬头看了看天空，“天几乎完全黑了。我们该走了。”
“我们？我以为你打算不来烦我了。”
“我骗你的，”杰斯这么说的时候没有丝毫窘迫，“霍奇说我得把你一起带回学院。他想跟你谈一谈。”
“为什么他想跟我谈一谈？”
“因为你现在了解我们了，”杰斯说，“上一次盲呆知道我们的存在至少是一百年前的事了。”
“了解我们？”她重复道，“你的意思是像你这样的人类，相信恶魔存在的人们？”“是除掉恶魔的人们，”杰斯说，“我们被称为暗影猎手。至少，我们这么称呼自己。暗影魅族给我们起的名字不那么好听。”
“暗影魅族？”
“黑夜之子——吸血鬼、巫师、精灵，这个世界上的魔法一族。”
克拉丽摇摇头。“继续说，我猜还有什么，比如美人鱼、狼人和僵尸吧？”
“当然有了，”杰斯告诉她，“那些故事都有其存在的原因。它们都是以事实为根基的，尽管盲呆们认为这些都是神话。暗影猎手有句名言：所有的故事都是真的。尽管，”他补充道，“你们一般只在南部偏远地区发现僵尸，那里有伏都教11祭司。”
“木乃伊呢？它们在埃及游荡吗？”
“别搞笑。没人相信木乃伊。”
“它们不存在？”
“当然不存在，”杰斯说，“瞧，你见到霍奇后他会把一切解释给你听的。”
克拉丽把胳膊交叉环抱在胸前。“要是我不想见他呢？”
“那是你的问题。不管自愿还是非自愿，你都要去。”
克拉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用绑架来威胁我？”
“如果你想这么看待此事的话，”杰斯说，“是的。”
克拉丽生气地张开嘴巴准备抗议，但却被刺耳的嗡嗡声打断了。她的手机又响了。
“如果你想接的话就接吧。”杰斯大方地说。
手机铃不响了，接着又响了起来，声音很大而且持续不断。克拉丽皱起眉头——她妈妈肯定是急坏了。她还没找出手机，铃声已经响了三遍。她把手机举到耳边。“妈妈？”
“哦，克拉丽，哦，感谢上帝，”一阵刺骨的警觉突然涌遍克拉丽的全身，她妈妈的声音听起来惶恐不安，“听我说——”
“没关系，妈妈。我很好，我在回家的路上——”
“不要！”恐惧使乔斯琳的声音变得尖锐刺耳，“不要回家！你明白我说的话吗，克拉丽？千万别回家。去西蒙家。直接到西蒙家，待在那里直到我——”身后的一个噪音打断了她，什么东西摔下来砸碎的声音，某种很重的东西撞击地板——
“妈妈！”克拉丽对着电话大叫道，“妈妈，你还好吗？”
一个巨大的蜂鸣声从电话机那头传来。克拉丽妈妈的声音艰难地穿过静电噪音。“答应我你不会回家。到西蒙家，给卢克打电话——告诉他，他找到我了——”她的声音被一阵沉重的撞击声淹没了，好像破裂的木头砸在她身上一样。
“谁找到你了？妈妈，你叫警察了吗？你——”
克拉丽慌乱中的问题被她永生难忘的一个嘈杂声打断了——一种尖锐而滑溜的噪音，接着传来砰砰的撞击声。克拉丽听见妈妈说话之前急促地吸了一口气，她的声音平静得令人害怕。“我爱你，克拉丽。”
电话断线了。
“妈妈！”克拉丽对着手机尖叫，“妈妈，你还在吗？”屏幕显示“通话结束”。为什么她妈妈会那样挂断电话呢？
“克拉丽。”杰斯喊她。这是她第一次听见他叫自己的名字。“发生了什么事？”
克拉丽没理睬他，发疯似的敲击她家电话号码的按键。除了两声忙音外没有应答。
克拉丽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她企图重拨，但手机从她颤抖的手中滑落下去，硬生生地砸在铺过的路面上。她双膝跪倒在地想拾起手机，但手机摔坏了，正面裂开一条长长的缝。“该死！”眼泪几乎夺眶而出，她把手机扔在地上。
“别这样，”杰斯把她拉起来，手紧紧地抓住她的手腕，“出事了？”
“把你的手机借给我，”克拉丽说着从他的衬衣口袋中抓住一个黑色长方形金属块，“我得——”
“这不是手机，”杰斯说道，不过没有要拿回来的意思，“这是感应仪，你不会用。”
“但我要叫警察！”
“先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她试图抽出手腕，但他抓得太牢了，简直难以置信，“我可以帮助你。”
狂怒在克拉丽身上蔓延开来，一阵热流涌遍她的血管。想也没想，她就用力打了他的脸，手指甲划破他的脸颊。他惊讶地往后猛退一步。挣脱之后，克拉丽向第七大道的街灯方向狂奔。
到了第七大道，她回头带着些许期待地希望看见杰斯跟在她身后。但街上空荡荡的。她不确定地向阴影处看了一会儿，里面没有任何移动的身影。她转过身往家的方向疾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