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蒂尔尼·卡里克斯
好不容易熬到化学课下课，我气喘吁吁地跑到药剂学的主教学区，却沮丧地发现教室竟是一间天花板矮矮的房间，里面塞满了木制的实验桌。教室里已经来了很多女同学，她们低头忙着捣弄着些什么，蒸汽的嘶嘶声以及低沉的液体沸腾声在空气中柔软地相遇。
和化学课的实验室一样，这里的桌上和墙边的架子上也摆满了玻璃罐、蒸馏瓶和试管。但空气里并没有化学物质的味道，相反，药剂学的教室里弥漫着一种包罗万象的泥土香味，我像是走进了一片森林之中，周围满是草药、鲜花和树皮的味道。闻着这浓郁的香味，化学课上的不安得到了缓解，我在脑海中一一区分它们——松树树汁，桦树灰，杉树屑，还有悬挂起来的一捆捆草药。我深呼吸，哦，是荨麻，荆棘花，还有黑樱桃树叶。
我的内心好像被这一切抚平，归于宁静。可惜的是，这种宁静转瞬即逝，一个年轻女人怒气冲冲地朝我走过来。
“你迟到了！”她气急败坏地对我说，首席助教的金色名牌在她的胸前摇摆。两个站在旁边实验桌旁的女生也轻蔑地扫了我一眼。她们三个都穿着长长的黑色实验室围裙，围裙下面露出了一截绣着精美花纹的丝绸长袍。
“我很抱歉。刚才的教室有卢布林狼人……”
听闻此言，教室里的女生都从她们的工作中抬起头来，房间里传出细碎的交谈声。这里没有凯尔特人，没有精灵，也没有埃夫伦人。选修药剂学的全都是加德纳的女子，而且她们大多数人似乎都有法师身份。
“别找借口，”助教并没有耐心听我讲完，“哪怕你身后跟着一支卢布林军队也不关我们的事。洛瑞尔教授不允许任何一个人迟到。作为惩罚，你下课留下来打扫教室。”她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这个眼神，我隐约觉得在哪里见过。
一种不舒服的感觉又使我感觉沮丧。我还是第一次有这种感觉，绝望的感觉。现在埃德温叔叔生病了，我必须学好药剂学。那么，我首先需要让这个首席助教喜欢我。
“好的。”我赶紧翻开课件，想要找到她的名字。
“巴恩，”她的声音有意强调了一下，“吉斯妮·巴恩。”
我的心又沉了一点，声音也不那么洪亮了，我看着她腰间的魔杖，“也许您是……”
“我是法伦·巴恩的堂姐，”她挤出一个微笑，“我们关系很好。”
这时，教室的门突然打开了，教授大步走了进来，所有的人都转过头去，刚才的窃窃私语立刻消失了。吉斯妮也摆出一副恭敬的样子。
我们的教授，公会法师艾露斯拉·洛瑞尔教授把一叠厚厚的植物学课本放在讲桌上，然后低头查阅吉斯妮递给她的文件。她敞开的教授长袍下是一条保守的加德纳长裙，胸前的银色链子上悬挂着一枚阿夕亚银球，还有一个代表药剂师公会会长身份的金色吊坠，一副细长的银色眼镜架在她细细的鼻梁上。
“加德纳法师，”她看着文件，停下来瞥了我一眼，点了点头，“很高兴你能和我们一起选修这门课。”但是在她的声音里，我听不出半点愉快，只有冷静。她转向了吉斯妮，眼中闪过一丝责备，“为什么加德纳法师还没开始研制止咳的药剂呢？”
“我迟到了，教授。”我快速地解释了刚才发生的事情，以及我迟迟不能说服化学教授给惊恐万分的艾林恩换一个同桌的经过。洛瑞尔教授的下巴收紧了，“我不能容忍迟到，”她猛地摇了摇头，仿佛在重新考虑，“但是你刚才是在帮助加德纳同胞，这是值得赞扬的。所以这次迟到先忽略不计。”
“谢谢您，洛瑞尔教授。”
她回过头看着手中的文件，“今天晚上，你把药剂学课本的第一章到第三章通读一下，明天准备个演说。”
我的下巴差点没掉到地板上，“演说？”
一切好像都静止了。洛瑞尔教授慢慢地抬起头，眼神很严肃。不过，她的声音却很柔和，“前三章中每一种药物，你都要记住——包括它们的成分、用途和炼制方法。明天早上复述一下。”
洛瑞尔教授向助教轻轻地挥手，“吉斯妮，给她安排个组。”
我跟着吉斯妮走到教室后面，教授就开始讲课了。
“在那里，”吉斯妮的一只手轻轻一挥，仿佛把我扔向一个垃圾桶，“你跟蒂尔尼·卡里克斯一起坐。我们是按魔法等级安排座位的。”她又轻蔑地笑了起来，“后排坐的都是不会法术的菜鸟。”然后她转过身去，踩着高跟鞋走到教室前面去了。
教室里其他几个女生不时地看看我，有些人脸上写明了对我的厌恶，有的表情里是警惕或担心。我的心像一块被扔进湖里的石头一样不断下沉，我在这个班上肯定会被法伦的助教表姐不断折磨了。
我迷迷糊糊地走到实验室的后面，对自己没有魔法的事情感到有点尴尬。尽管在加德纳社会中，很多人都是不会魔法的，但这里不同，这些人未来都是最好的药剂师。教室里的大多数女生都戴着军装式的银色箍带，她们几乎都是二级法师。
走到教室后面，我终于看清了同桌的样子。到目前为止，蒂尔尼·卡里克斯是我所见过的最丑的加德纳女孩。她瘦得出奇，脸色苍白，鼻子扁扁的，头发非常油腻，梳得也不整齐。她的背部扭曲到一边，变成一种奇怪的、不可理解的样子。她看到我的时候，往后瑟缩了一下，就像一只蜘蛛保护着她的巢穴，她用不满的眼神瞪着我，伸手护住她的实验桌。
我把书包放下来，跟她打了个招呼。她无视我，眼睛盯着桌上的设备，仿佛它能在我们之间形成一堵墙。她把书翻到了止咳制剂的一页，脸绷得紧紧的，好像巴不得我离她越远越好。
我坐在桌边，把小提琴放在桌子下面，非常生气地把药剂学课本拿了出来。
“你也站在法伦·巴恩那一边，对吗？”我低声挑战她。但是一开口我就后悔了，因为我的声音听起来一点气势也没有。
她用灵活的手指毫不费力地从一大堆玻璃浆果中挤出汁液，看了我一眼，“我和她住在一起。”
“哦，太好了。”我暗暗地说，接着拿起一些浆果和一个陶瓷碗，把她的书往她那边推了推，为自己腾出一些空间。我试图模仿她熟练的挤压玻璃浆果的动作，但不管我怎么做，碗里的浆果汁液都混杂有太多的果肉，达不到要求。
我嫉妒地看了蒂尔尼一眼，她已经挤了大半碗，用完的浆果被整齐地丢弃到一边。她以前肯定挤过很多次。我有点沮丧，瞥了周围一眼，许多人都拿出了魔杖，用法术顺利地收集了很多浆液。
我翻开课本，想跟着上面的步骤一步一步来。看来，我低估了准备工作的复杂性。而很显然，洛瑞尔教授是希望我们自学成才，制作止咳剂这种药水的步骤包括冷水浸渍和复杂的蒸馏过程，以及研制八种不同粉末构成的汤剂，但她都未作讲解。“百日咳”是一种可怕的疾病，很多婴儿出生后会感染，而且往往是致命的。得这种病的患者会咳出黑色的痰，因此它也被称为“黑色咳嗽”，而我们今天正在准备的制剂是目前唯一已知的治疗药方。
我抓住一些黑种树的枝叶，我的手指对它已经很熟悉，脑海中立刻闪现了蜿蜒的黑色树干和深紫色的树叶。这棵树可以抚慰你，它的汁液如同温暖的糖浆一样丰富。
我几乎是本能地想到了它的果实。我把枝叶切成小条，再捣碎成细细的黑色粉末。我又看了看蒂尔尼，发现她的准备工作做得不够细致，她的黑种树枝叶都是块状的，还夹杂着斑驳的树皮。
蒂尔尼抓起了我研磨的细粉，把它撒入一锅沸腾的水中。然后，她把浆果液倒入一个个球形玻璃瓶中。为了跟上她的节奏，我点燃了第一个蒸馏瓶下面的酒精灯，随着浆果汁不均匀地沸腾起来，蒸馏瓶开始不停摆动。
“我知道你和卢卡斯·格雷的事情。”蒂尔尼边说边搅拌逐渐变成了深紫色的药水，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熟透了的李子的香味。
“如果你和法伦住在一起，那就不足为怪了。”我移动着酒精灯，发现自己无法让蒸汽朝正确的方向移动。
蒂尔尼从我手中接过酒精灯，把它放在更高的位置，她毫不费力地就把它放在了正确的位置上，一股强劲的、稳定的蒸汽冒了出来。
我沮丧极了，感觉房间里的每个人都比我更厉害，我身边这个同样不会法术的女孩也不例外。
我坐在那里，心情低落，看着蒂尔尼忙前忙后。
“我希望你跟卢卡斯缔约。”蒂尔尼边说边搅动紫色的液体，调整酒精灯的火焰。她的声音太低了，我想一定是我听错了。
我向她靠近了一点，惊讶极了，“对不起，你刚才说什么？”
蒂尔尼用量筒量出了一些蓟油，然后倒进紫色液体中，深紫色迅速变成靛蓝，并发出酸味，飘出了一股柠檬的香气。“我希望法伦亲眼看到你们两个人在一起，”她低声说，“假如她这样的人也有心的话，我希望你能把她的心撕成碎片。”
我眨了眨眼睛，不知所措。
她并不管我，继续工作，有条不紊地测量药剂的有效成分，调整酒精灯的火焰。
“哦，我还没有自我介绍，实在是太无礼了，”我伸出手，虽然还是有点茫然惊讶，“我是艾洛琳·加德纳。当然，你已经知道了。”
她怀疑地看了我一眼，并没有握我的手，但她确实挪了一下身体，好像决定给我腾出点地方。
“你负责研磨粉末，”她勉强地说，“我来管馏出物。”
她刚吩咐完，我便立即行动起来，用石杵捣碎牛蒡根，再研磨成细粉。
下课之后，我留在后面，用细细的钢丝刷擦洗玻璃反应器，我手上很快沾满了油性残留物。这时，我的肚子也开始咕咕叫，胃好像打了个结，疲惫的感觉几乎要把我拖垮了。
我抬起头，看到一个用蜡封好的小瓶子滑到我面前。
“毛茛膏，”蒂尔尼说着，指着罐子，皱起眉头，在脸颊上打手势，“可以快速给你的脸消肿。”
我惊讶地眨了眨眼，“谢谢。”
她露出一个微笑，温顺地皱起了眉头，“你千万不要以为我喜欢你，”她嘲笑道，“我只是想让你变得漂亮，一定要比法伦·巴恩漂亮。”蒂尔尼的表情变得越来越阴沉，“我恨她，我要让她失去卢卡斯，我希望你能赢！”
快走到校医院的时候，我看到了旁边天文学会会馆的圆顶天文台，不由得放慢了脚步。通过天文台，我可以更近地看到天上的月亮和星座吗？这么一想，几乎是沉浸在泥泞里的低落情绪也为之一振。
我瞥了一眼药瓶子，又看了看天文台，一瞬间做出了决定。
我只是偷偷看一眼月亮和星空，能有什么坏处呢？
天文台的天花板上画着许多大型星座，突出的蓝色背景下，众多深邃的旋涡几乎让我眩晕。大厅地板上标着一个巨大的玫瑰形状的指南针，宽阔敞亮的大厅里错落有致地摆放着许多大型望远镜。夕阳的余晖里，透过窗户可以看到闪闪发光的北部和南部脊柱山脉的全景，我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我的手指摩挲着一个光滑的漆黑的望远镜，觉得新奇又兴奋。
几乎是下一秒，有人走了进来，竟然是法伦·巴恩！她身后还跟着四个加德纳军校生，还有她的护卫。
我兴奋的情绪一下子就被浇灭了，赶紧缩回望远镜后面，心里默默祈祷法伦不会发现我。
“他们竟然让你跟卢布林人一个房间！”法伦在望远镜之间走走看看，其中一个军校生在跟她说话。
“她在这里待不长的。”法伦坐在窗台边上，乌木的魔杖在她的腰间闪闪发光，“她简直跟个火药桶似的，一点就着。”
“你在挑衅她吗？”这个年轻人似乎觉得法伦的大胆行为很有趣。
“我喜欢挑衅不属于这里的人，”法伦无聊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指甲，“卢布林人，暗黑精灵……”她突然直视着我的方向。
我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往望远镜后面躲得更低了一点。
法伦的嘴角露出一个邪恶的笑，“还有艾洛琳·加德纳。”
我强迫自己走了出来，努力不被她吓倒。
“跟你的新室友相处还愉快吗？”法伦调侃道。
我内心愤怒，“没有跟卢卡斯一起度过的时光愉快。”我毫不犹豫地回答，我自己都被这句话惊到了，觉得这时候招惹她简直是给自己找麻烦。
围着她的几个人都静了下来，眼睛瞪得老大。
她眼中闪过一丝凶狠的愤怒，但她迅速调整了表情。她嗅着空气，鼻子皱了起来，“你闻起来好臭，”她嘲笑道，“简直和伊卡利亚人一样臭烘烘的。”
那几个年轻人也笑着，一个瘦瘦的军校生甚至开始放声大笑，另一个故意用手捂着鼻子。
我偷偷闻了闻，发现法伦是对的，我的衣服上确实沾着一点艾瑞的味道。
我不仅要和伊卡利亚人一起生活，现在我也沾上了她们的气味。
看着法伦得意的样子，我的脸越来越热，气不打一处来，“好吧，至少我的臭味是暂时的，不像你，卢卡斯永远也不会对你有兴趣。”
法伦哼了一声，笑了起来，手里握着她的魔杖。
说完这句，我觉得自己笨死了，心沉到谷底。艾洛琳，你疯了吗？
法伦转向她的同伴，“这丫头嘴皮子挺厉害的，”她瞪着我，又盯着那几个年轻人，最后目光移回到我身边，“用她做一个冰雕一定很漂亮，你们觉得呢？”她的语气很恶毒，“还能治好她的臭味和……毒嘴。”
我被激怒了，瞪了她一眼，“用法术来威胁另一个法师是违反加德纳法律的。”
“哦，你几乎不算是法师吧。”她厌恶地看着我，“一级法师？你的家族一定为你感到骄傲。”
我觉得我一定是困极了，所以才会在这里口不择言。一个一级法师对一个五级法师出言不逊，而且她还有两个五级法师的哥哥。
法伦恶狠狠地转过身来，又把注意力集中在那几个军校生身上。这时候开始陆续有学生走进来，这门课的长胡子加德纳教授也走了进来，我趁着人多赶紧往外跑。
我冲下楼梯，穿过会馆昏暗的走廊。
匆忙中，我走错了路，我很快发现自己迷失了方向，跑到了天文学会会馆的一个偏僻的地方。四周漆黑的城墙上描绘着许多夜空的图案，在火光的照射下发出淡淡的光。我听到前方的拐角处传来一点声音，只能往前走去。
突然，脚下的地面突然变得难以置信的光滑，我的脚因此扭了一下，完全站不住了。我向前倒在一堵石墙边，书籍和报纸散了一地，夹在胳膊下的玻璃药瓶碎了一地，药剂的气味冲击着鼻子。我的胳膊狠狠地撞到了地板，我惊讶地发现自己倒在一块坚冰上。
我抬起头，发现法伦正靠在不远处的墙上，满脸笑容地看着我，她灵巧的手指转动着乌木魔杖。
“你们就这点能耐，”我还是没学聪明，“你们传说中的五级法师的法力就这样？只会冻住别人的墨水，或者想出一千种法子绊倒别人？”
她再次举起魔杖，低声念出了一些无法理解的咒语，她看着我，就像一只看着猎物的鹰。突然，空气中出现了一些半透明的东西，悬在她周围。
下一秒，四根锋利冰冷的冰柱向我飞来，它们绕住了我的头发，向我身后的石墙撞去，冰柱撞到坚硬的石墙，发出刺耳的碎裂声。
我吓坏了，赶紧把头发从冰柱里拔出来。
法伦一只手把玩着她的魔杖，嘴角微挑，“艾洛琳，我们不必成为敌人。”
“我们不是敌人？”我大声反驳她。
“当然不是。”她低声说。
她令人讨厌的语气激起了我的愤怒，“如果你真想交朋友，你这交朋友的方式可不太对。”我瞪着她，“在我们那儿，大家可不会向朋友扔冰刀。”
她的嘴唇轻蔑地卷起，“很简单。只要你离卢卡斯远点，我也不会来找你，明白了吗？”
我难以置信地咳嗽了一下，摇摇头，感觉怒火要从脖子里喷出来了，“你应该感谢我，你知道吗？”
她不置可否，“凭什么？”
我找到支撑点，慢慢站起来，“如果没有我的话，卢卡斯可能根本不会多看你一眼。我可以肯定地说，你连一点多余的被他关注的价值都没有。”我直起身子，看着她的眼睛，“虽然现在他也不会多看你一眼。”
我眼前飞过一个白影，她的魔杖已经架到了我的脖子上，我吸了一口气，紧贴在石墙上。
“跟我玩，你玩不起，”她冷笑，“你就等着看这场游戏怎么收场吧。”
楼梯上传来脚步声，有人朝我们这儿走过来。
法伦笑了一下，把魔杖从我喉咙处拿开。
是法伦的护卫。
他们也看到了我的书本散了一地，药品撒了一地，正站在一摊冰水里。
“噢，亲爱的，”法伦轻哼了一声，一边叹了口气，一边看了一眼小瓶子。“洛瑞尔教授要是知道你这么笨，可能会不高兴的。你还是赶快收拾一下你的烂摊子吧。”
她露出一个邪恶的笑容，然后轻快地转身上楼了。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和化学课的实验室一样，这里的桌上和墙边的架子上也摆满了玻璃罐、蒸馏瓶和试管。但空气里并没有化学物质的味道，相反，药剂学的教室里弥漫着一种包罗万象的泥土香味，我像是走进了一片森林之中，周围满是草药、鲜花和树皮的味道。闻着这浓郁的香味，化学课上的不安得到了缓解，我在脑海中一一区分它们——松树树汁，桦树灰，杉树屑，还有悬挂起来的一捆捆草药。我深呼吸，哦，是荨麻，荆棘花，还有黑樱桃树叶。
我的内心好像被这一切抚平，归于宁静。可惜的是，这种宁静转瞬即逝，一个年轻女人怒气冲冲地朝我走过来。
“你迟到了！”她气急败坏地对我说，首席助教的金色名牌在她的胸前摇摆。两个站在旁边实验桌旁的女生也轻蔑地扫了我一眼。她们三个都穿着长长的黑色实验室围裙，围裙下面露出了一截绣着精美花纹的丝绸长袍。
“我很抱歉。刚才的教室有卢布林狼人……”
听闻此言，教室里的女生都从她们的工作中抬起头来，房间里传出细碎的交谈声。这里没有凯尔特人，没有精灵，也没有埃夫伦人。选修药剂学的全都是加德纳的女子，而且她们大多数人似乎都有法师身份。
“别找借口，”助教并没有耐心听我讲完，“哪怕你身后跟着一支卢布林军队也不关我们的事。洛瑞尔教授不允许任何一个人迟到。作为惩罚，你下课留下来打扫教室。”她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这个眼神，我隐约觉得在哪里见过。
一种不舒服的感觉又使我感觉沮丧。我还是第一次有这种感觉，绝望的感觉。现在埃德温叔叔生病了，我必须学好药剂学。那么，我首先需要让这个首席助教喜欢我。
“好的。”我赶紧翻开课件，想要找到她的名字。
“巴恩，”她的声音有意强调了一下，“吉斯妮·巴恩。”
我的心又沉了一点，声音也不那么洪亮了，我看着她腰间的魔杖，“也许您是……”
“我是法伦·巴恩的堂姐，”她挤出一个微笑，“我们关系很好。”
这时，教室的门突然打开了，教授大步走了进来，所有的人都转过头去，刚才的窃窃私语立刻消失了。吉斯妮也摆出一副恭敬的样子。
我们的教授，公会法师艾露斯拉·洛瑞尔教授把一叠厚厚的植物学课本放在讲桌上，然后低头查阅吉斯妮递给她的文件。她敞开的教授长袍下是一条保守的加德纳长裙，胸前的银色链子上悬挂着一枚阿夕亚银球，还有一个代表药剂师公会会长身份的金色吊坠，一副细长的银色眼镜架在她细细的鼻梁上。
“加德纳法师，”她看着文件，停下来瞥了我一眼，点了点头，“很高兴你能和我们一起选修这门课。”但是在她的声音里，我听不出半点愉快，只有冷静。她转向了吉斯妮，眼中闪过一丝责备，“为什么加德纳法师还没开始研制止咳的药剂呢？”
“我迟到了，教授。”我快速地解释了刚才发生的事情，以及我迟迟不能说服化学教授给惊恐万分的艾林恩换一个同桌的经过。洛瑞尔教授的下巴收紧了，“我不能容忍迟到，”她猛地摇了摇头，仿佛在重新考虑，“但是你刚才是在帮助加德纳同胞，这是值得赞扬的。所以这次迟到先忽略不计。”
“谢谢您，洛瑞尔教授。”
她回过头看着手中的文件，“今天晚上，你把药剂学课本的第一章到第三章通读一下，明天准备个演说。”
我的下巴差点没掉到地板上，“演说？”
一切好像都静止了。洛瑞尔教授慢慢地抬起头，眼神很严肃。不过，她的声音却很柔和，“前三章中每一种药物，你都要记住——包括它们的成分、用途和炼制方法。明天早上复述一下。”
洛瑞尔教授向助教轻轻地挥手，“吉斯妮，给她安排个组。”
我跟着吉斯妮走到教室后面，教授就开始讲课了。
“在那里，”吉斯妮的一只手轻轻一挥，仿佛把我扔向一个垃圾桶，“你跟蒂尔尼·卡里克斯一起坐。我们是按魔法等级安排座位的。”她又轻蔑地笑了起来，“后排坐的都是不会法术的菜鸟。”然后她转过身去，踩着高跟鞋走到教室前面去了。
教室里其他几个女生不时地看看我，有些人脸上写明了对我的厌恶，有的表情里是警惕或担心。我的心像一块被扔进湖里的石头一样不断下沉，我在这个班上肯定会被法伦的助教表姐不断折磨了。
我迷迷糊糊地走到实验室的后面，对自己没有魔法的事情感到有点尴尬。尽管在加德纳社会中，很多人都是不会魔法的，但这里不同，这些人未来都是最好的药剂师。教室里的大多数女生都戴着军装式的银色箍带，她们几乎都是二级法师。
走到教室后面，我终于看清了同桌的样子。到目前为止，蒂尔尼·卡里克斯是我所见过的最丑的加德纳女孩。她瘦得出奇，脸色苍白，鼻子扁扁的，头发非常油腻，梳得也不整齐。她的背部扭曲到一边，变成一种奇怪的、不可理解的样子。她看到我的时候，往后瑟缩了一下，就像一只蜘蛛保护着她的巢穴，她用不满的眼神瞪着我，伸手护住她的实验桌。
我把书包放下来，跟她打了个招呼。她无视我，眼睛盯着桌上的设备，仿佛它能在我们之间形成一堵墙。她把书翻到了止咳制剂的一页，脸绷得紧紧的，好像巴不得我离她越远越好。
我坐在桌边，把小提琴放在桌子下面，非常生气地把药剂学课本拿了出来。
“你也站在法伦·巴恩那一边，对吗？”我低声挑战她。但是一开口我就后悔了，因为我的声音听起来一点气势也没有。
她用灵活的手指毫不费力地从一大堆玻璃浆果中挤出汁液，看了我一眼，“我和她住在一起。”
“哦，太好了。”我暗暗地说，接着拿起一些浆果和一个陶瓷碗，把她的书往她那边推了推，为自己腾出一些空间。我试图模仿她熟练的挤压玻璃浆果的动作，但不管我怎么做，碗里的浆果汁液都混杂有太多的果肉，达不到要求。
我嫉妒地看了蒂尔尼一眼，她已经挤了大半碗，用完的浆果被整齐地丢弃到一边。她以前肯定挤过很多次。我有点沮丧，瞥了周围一眼，许多人都拿出了魔杖，用法术顺利地收集了很多浆液。
我翻开课本，想跟着上面的步骤一步一步来。看来，我低估了准备工作的复杂性。而很显然，洛瑞尔教授是希望我们自学成才，制作止咳剂这种药水的步骤包括冷水浸渍和复杂的蒸馏过程，以及研制八种不同粉末构成的汤剂，但她都未作讲解。“百日咳”是一种可怕的疾病，很多婴儿出生后会感染，而且往往是致命的。得这种病的患者会咳出黑色的痰，因此它也被称为“黑色咳嗽”，而我们今天正在准备的制剂是目前唯一已知的治疗药方。
我抓住一些黑种树的枝叶，我的手指对它已经很熟悉，脑海中立刻闪现了蜿蜒的黑色树干和深紫色的树叶。这棵树可以抚慰你，它的汁液如同温暖的糖浆一样丰富。
我几乎是本能地想到了它的果实。我把枝叶切成小条，再捣碎成细细的黑色粉末。我又看了看蒂尔尼，发现她的准备工作做得不够细致，她的黑种树枝叶都是块状的，还夹杂着斑驳的树皮。
蒂尔尼抓起了我研磨的细粉，把它撒入一锅沸腾的水中。然后，她把浆果液倒入一个个球形玻璃瓶中。为了跟上她的节奏，我点燃了第一个蒸馏瓶下面的酒精灯，随着浆果汁不均匀地沸腾起来，蒸馏瓶开始不停摆动。
“我知道你和卢卡斯·格雷的事情。”蒂尔尼边说边搅拌逐渐变成了深紫色的药水，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熟透了的李子的香味。
“如果你和法伦住在一起，那就不足为怪了。”我移动着酒精灯，发现自己无法让蒸汽朝正确的方向移动。
蒂尔尼从我手中接过酒精灯，把它放在更高的位置，她毫不费力地就把它放在了正确的位置上，一股强劲的、稳定的蒸汽冒了出来。
我沮丧极了，感觉房间里的每个人都比我更厉害，我身边这个同样不会法术的女孩也不例外。
我坐在那里，心情低落，看着蒂尔尼忙前忙后。
“我希望你跟卢卡斯缔约。”蒂尔尼边说边搅动紫色的液体，调整酒精灯的火焰。她的声音太低了，我想一定是我听错了。
我向她靠近了一点，惊讶极了，“对不起，你刚才说什么？”
蒂尔尼用量筒量出了一些蓟油，然后倒进紫色液体中，深紫色迅速变成靛蓝，并发出酸味，飘出了一股柠檬的香气。“我希望法伦亲眼看到你们两个人在一起，”她低声说，“假如她这样的人也有心的话，我希望你能把她的心撕成碎片。”
我眨了眨眼睛，不知所措。
她并不管我，继续工作，有条不紊地测量药剂的有效成分，调整酒精灯的火焰。
“哦，我还没有自我介绍，实在是太无礼了，”我伸出手，虽然还是有点茫然惊讶，“我是艾洛琳·加德纳。当然，你已经知道了。”
她怀疑地看了我一眼，并没有握我的手，但她确实挪了一下身体，好像决定给我腾出点地方。
“你负责研磨粉末，”她勉强地说，“我来管馏出物。”
她刚吩咐完，我便立即行动起来，用石杵捣碎牛蒡根，再研磨成细粉。
下课之后，我留在后面，用细细的钢丝刷擦洗玻璃反应器，我手上很快沾满了油性残留物。这时，我的肚子也开始咕咕叫，胃好像打了个结，疲惫的感觉几乎要把我拖垮了。
我抬起头，看到一个用蜡封好的小瓶子滑到我面前。
“毛茛膏，”蒂尔尼说着，指着罐子，皱起眉头，在脸颊上打手势，“可以快速给你的脸消肿。”
我惊讶地眨了眨眼，“谢谢。”
她露出一个微笑，温顺地皱起了眉头，“你千万不要以为我喜欢你，”她嘲笑道，“我只是想让你变得漂亮，一定要比法伦·巴恩漂亮。”蒂尔尼的表情变得越来越阴沉，“我恨她，我要让她失去卢卡斯，我希望你能赢！”
第十六章 冰的碎片
在药剂实验室里干完活儿，吉斯妮助教让我送些药去校医院，我把一小摞药瓶夹在胳膊下面，向校医院走去。快走到校医院的时候，我看到了旁边天文学会会馆的圆顶天文台，不由得放慢了脚步。通过天文台，我可以更近地看到天上的月亮和星座吗？这么一想，几乎是沉浸在泥泞里的低落情绪也为之一振。
我瞥了一眼药瓶子，又看了看天文台，一瞬间做出了决定。
我只是偷偷看一眼月亮和星空，能有什么坏处呢？
天文台的天花板上画着许多大型星座，突出的蓝色背景下，众多深邃的旋涡几乎让我眩晕。大厅地板上标着一个巨大的玫瑰形状的指南针，宽阔敞亮的大厅里错落有致地摆放着许多大型望远镜。夕阳的余晖里，透过窗户可以看到闪闪发光的北部和南部脊柱山脉的全景，我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我的手指摩挲着一个光滑的漆黑的望远镜，觉得新奇又兴奋。
几乎是下一秒，有人走了进来，竟然是法伦·巴恩！她身后还跟着四个加德纳军校生，还有她的护卫。
我兴奋的情绪一下子就被浇灭了，赶紧缩回望远镜后面，心里默默祈祷法伦不会发现我。
“他们竟然让你跟卢布林人一个房间！”法伦在望远镜之间走走看看，其中一个军校生在跟她说话。
“她在这里待不长的。”法伦坐在窗台边上，乌木的魔杖在她的腰间闪闪发光，“她简直跟个火药桶似的，一点就着。”
“你在挑衅她吗？”这个年轻人似乎觉得法伦的大胆行为很有趣。
“我喜欢挑衅不属于这里的人，”法伦无聊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指甲，“卢布林人，暗黑精灵……”她突然直视着我的方向。
我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往望远镜后面躲得更低了一点。
法伦的嘴角露出一个邪恶的笑，“还有艾洛琳·加德纳。”
我强迫自己走了出来，努力不被她吓倒。
“跟你的新室友相处还愉快吗？”法伦调侃道。
我内心愤怒，“没有跟卢卡斯一起度过的时光愉快。”我毫不犹豫地回答，我自己都被这句话惊到了，觉得这时候招惹她简直是给自己找麻烦。
围着她的几个人都静了下来，眼睛瞪得老大。
她眼中闪过一丝凶狠的愤怒，但她迅速调整了表情。她嗅着空气，鼻子皱了起来，“你闻起来好臭，”她嘲笑道，“简直和伊卡利亚人一样臭烘烘的。”
那几个年轻人也笑着，一个瘦瘦的军校生甚至开始放声大笑，另一个故意用手捂着鼻子。
我偷偷闻了闻，发现法伦是对的，我的衣服上确实沾着一点艾瑞的味道。
我不仅要和伊卡利亚人一起生活，现在我也沾上了她们的气味。
看着法伦得意的样子，我的脸越来越热，气不打一处来，“好吧，至少我的臭味是暂时的，不像你，卢卡斯永远也不会对你有兴趣。”
法伦哼了一声，笑了起来，手里握着她的魔杖。
说完这句，我觉得自己笨死了，心沉到谷底。艾洛琳，你疯了吗？
法伦转向她的同伴，“这丫头嘴皮子挺厉害的，”她瞪着我，又盯着那几个年轻人，最后目光移回到我身边，“用她做一个冰雕一定很漂亮，你们觉得呢？”她的语气很恶毒，“还能治好她的臭味和……毒嘴。”
我被激怒了，瞪了她一眼，“用法术来威胁另一个法师是违反加德纳法律的。”
“哦，你几乎不算是法师吧。”她厌恶地看着我，“一级法师？你的家族一定为你感到骄傲。”
我觉得我一定是困极了，所以才会在这里口不择言。一个一级法师对一个五级法师出言不逊，而且她还有两个五级法师的哥哥。
法伦恶狠狠地转过身来，又把注意力集中在那几个军校生身上。这时候开始陆续有学生走进来，这门课的长胡子加德纳教授也走了进来，我趁着人多赶紧往外跑。
我冲下楼梯，穿过会馆昏暗的走廊。
匆忙中，我走错了路，我很快发现自己迷失了方向，跑到了天文学会会馆的一个偏僻的地方。四周漆黑的城墙上描绘着许多夜空的图案，在火光的照射下发出淡淡的光。我听到前方的拐角处传来一点声音，只能往前走去。
突然，脚下的地面突然变得难以置信的光滑，我的脚因此扭了一下，完全站不住了。我向前倒在一堵石墙边，书籍和报纸散了一地，夹在胳膊下的玻璃药瓶碎了一地，药剂的气味冲击着鼻子。我的胳膊狠狠地撞到了地板，我惊讶地发现自己倒在一块坚冰上。
我抬起头，发现法伦正靠在不远处的墙上，满脸笑容地看着我，她灵巧的手指转动着乌木魔杖。
“你们就这点能耐，”我还是没学聪明，“你们传说中的五级法师的法力就这样？只会冻住别人的墨水，或者想出一千种法子绊倒别人？”
她再次举起魔杖，低声念出了一些无法理解的咒语，她看着我，就像一只看着猎物的鹰。突然，空气中出现了一些半透明的东西，悬在她周围。
下一秒，四根锋利冰冷的冰柱向我飞来，它们绕住了我的头发，向我身后的石墙撞去，冰柱撞到坚硬的石墙，发出刺耳的碎裂声。
我吓坏了，赶紧把头发从冰柱里拔出来。
法伦一只手把玩着她的魔杖，嘴角微挑，“艾洛琳，我们不必成为敌人。”
“我们不是敌人？”我大声反驳她。
“当然不是。”她低声说。
她令人讨厌的语气激起了我的愤怒，“如果你真想交朋友，你这交朋友的方式可不太对。”我瞪着她，“在我们那儿，大家可不会向朋友扔冰刀。”
她的嘴唇轻蔑地卷起，“很简单。只要你离卢卡斯远点，我也不会来找你，明白了吗？”
我难以置信地咳嗽了一下，摇摇头，感觉怒火要从脖子里喷出来了，“你应该感谢我，你知道吗？”
她不置可否，“凭什么？”
我找到支撑点，慢慢站起来，“如果没有我的话，卢卡斯可能根本不会多看你一眼。我可以肯定地说，你连一点多余的被他关注的价值都没有。”我直起身子，看着她的眼睛，“虽然现在他也不会多看你一眼。”
我眼前飞过一个白影，她的魔杖已经架到了我的脖子上，我吸了一口气，紧贴在石墙上。
“跟我玩，你玩不起，”她冷笑，“你就等着看这场游戏怎么收场吧。”
楼梯上传来脚步声，有人朝我们这儿走过来。
法伦笑了一下，把魔杖从我喉咙处拿开。
是法伦的护卫。
他们也看到了我的书本散了一地，药品撒了一地，正站在一摊冰水里。
“噢，亲爱的，”法伦轻哼了一声，一边叹了口气，一边看了一眼小瓶子。“洛瑞尔教授要是知道你这么笨，可能会不高兴的。你还是赶快收拾一下你的烂摊子吧。”
她露出一个邪恶的笑容，然后轻快地转身上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