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安全
当我回到北塔的时候,我发现伊万竟然在楼上的走廊里等着我。
他坐在石凳上,靠着身边的一个麻袋。等我上楼的时候,他立刻注意到了我。我看到他,脚步停了下来,屏住了呼吸。我们的目光锁定彼此,我盯着他,眼睛一眨也不敢眨,他的存在好像让小小的走廊都亮堂了起来,低矮的天花板让他看起来比实际还要高一点。“鳕鱼干,”他一边说,一边把麻袋拎起来,他的视线还是落在我身上,“给海豹人的。”我瞥了一眼袋子,又看了看他,紧张地抓住自己的大衣斗篷,感觉到我们之间的距离更近了,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心慌意乱。
“我遇到了你的室友,”他语气很严肃,“戴安娜·乌尔里希。”
我耸了耸肩,“是啊,她已经在这儿住了一阵了。”
“你跟两个伊卡利亚人、一个卢布林人住在一起。”他说,好像我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还有一个海豹人哦。”我提醒他。我完全理解他想象中的画面是多么奇特,而且隐藏着巨大的危险。并且,现在我们的走廊里又站了一个这么有吸引力的凯尔特人。
即使被偷走的海豹人坐在我的房间里,我的思绪也无法离开这个英俊的身影。他眨着绿宝石一样的眼睛,好像很惊讶,朦胧的灯光映在他的瞳孔里,闪烁着温暖的金色。他的目光敏锐,双手抱在胸前,就那么气宇轩昂地站在那里,好像一尊大理石雕像。
“我从来没有想过和这些人住在一起会是怎样,”伊万的嘴角上扬,“大概和这个房间里出现了一个海豹人一样出乎意料吧。”
我发出一声短促的笑声,“其实到目前为止,我觉得你出现在这里最让我惊讶。”我戏谑地看了他一眼。
他盯着我,嘴唇分开,好像想说什么,但却又什么也没有说。他只是深吸了一口气,瞟了一眼我的卧室,然后神色紧张地往后退了一步,清了清嗓子,好像意识到这么做有点不妥。
我也突然感觉到了这种尴尬,因为我们都明白,在我们俩彼此的观念里,这是非常不合时宜的。一个单身男性,出现在我的房门口,离我的床这么近,我们两个人面对面站在一起,而我也曾去过他的卧室,坐在他的床上。虽然大多数时候我的哥哥也在那个房间里,但是也有一次只有我跟他单独在一起,那时候我们还很讨厌彼此。
伊万突然看到了温特编织的挂毯,他的不安好像消失了。他盯着挂毯上边白色的大鸟,仿佛被深深地感染,“真美。”他感叹道。
是守望者,它们在夏季的田野上翱翔。
“温特的作品,”我跟他说,“她所有作品里我最喜欢这一张挂毯。”他点点头,依然盯着这张挂毯,仿佛陷入了沉思。
他在继续欣赏温特其他的作品,而我的目光不经意地落到他的身上,一开始还有些试探,后来就开始大胆地看他,他瘦削而纤长的身体,他精壮的肌肉,他的脖子是一条连绵光滑的曲线,他的头发蓬松,弯曲地蜷缩在他的耳后。我想那触感一定很柔软吧,尽管他全身的其他部位显得那么刚硬。不过嘴唇除外。
我突然想,跟他亲吻会是什么感觉呢?我不由得仔细盯着他性感的薄唇。伊万的头突然扭过来,他脸颊通红,嘴巴惊讶地张开着。我好像被抓住了把柄一样,心跳飞快,脸也涨得通红,我害怕他能准确地猜到我的想法,猜到这些疯狂的不合时宜的想法。
他不会读心术,我自我安慰道,他当然不会。但是,他为什么会有这种反应呢?我瞥了他一眼,觉得很尴尬,他脸上的绯红加深了,用一种热烈的目光凝视着我,让我的脸更烫了。我能清楚地听到他吞了一口口水。
“我该走了。”
我赶紧点点头,他绿宝石一样的眼睛看得我全身发烫。他把麻袋递给我,我无意间触碰到了他温暖的指尖,赶紧往后退了一步,一把抓住麻袋。
“晚安,伊万,”我强忍着脖子和脸颊上的灼热,“谢谢你的鳕鱼干。”
“晚安,艾洛琳。”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暖,像浓稠的棕色的蜂蜜。他的眼神不经意地划出一道慵懒的视线,落在我的脸上,然后他的表情有些微妙的变化,他轻轻抬起眉毛,眼睛睁大了一点,好像自己也吓了一跳似的。然后他转过头,大步下楼了。
等我回到宿舍的时候,心依然飘忽不定,神经还是有点紧张。壁炉已经完全点燃了,房间里舒适而温暖。戴安娜躺在我的床上,搂着沉睡的海豹人,艾瑞躺在自己的床上,她的眼睛生气地盯着海豹姑娘,好像在试图用意念把她赶走一样。温特跪在艾瑞的床前,低声安抚着她,温柔地包扎着艾瑞伤痕累累的手臂。
“现在我们这有这么多人,必须得加几张床了。戴安娜,她怎么样了?”我注意到海豹姑娘的表情,即使在睡梦中也是如此痛苦。
“她现在很疲惫,但是不害怕了,”戴安娜说,“我觉得她已经意识到自己是安全的了。毕竟我这么强大的人也站在她这一边。”戴安娜咧着嘴对我笑。这种标准的卢布林部落酋长女儿的笑容,让我后背发凉。
“伊万·古里尔给她带了一些吃的,”我抬起麻袋,“是鳕鱼干。”戴安娜皱起鼻子,“我知道,在你进房门之前我就闻到了。刚才我就闻到他的味道了,他一直在那儿等你。”她的这句话飘浮在空中,久久无法散去,我的脸又一次红了。卢布林人的直觉呀。
我意识到她听到了我跟伊万的所有对话,并且能够感受到我们之间微妙的情绪变化。戴安娜依旧盯着我,在这件事上她竟然一反常态地保持着沉默。
温特还在向艾瑞低语着什么,壁炉里的火光在宁静的房间里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我很感激戴安娜没有对我和伊万的事情做出评价,但是,每当我想到瑞夫,我就没办法沉默。“戴安娜,”我犹豫地说,“我,我今天早上看到你亲吻我哥哥了。”
戴安娜眨着眼睛,表情没有变化,“我想跟他在一起。”她终于说。
“但是你曾告诉我,因为他不是卢布林人,所以你不会跟他交往,我都快被你弄晕了。”
“我现在不会,只有在他变成卢布林人之后,我们才会结为夫妻。”
“我哥哥是加德纳人。”我越来越担心。
“你想说什么?”
“加德纳人不会选择成为卢布林人。”
“他会的,”戴安娜似乎很有信心,“他一定会跟我在一起。”
“成为卢布林人吗?”我的哥哥变成狼人,没错,我叹了口气,把头靠在床上,看着戴安娜和沉默的海豹人,心里涌起一股强烈的忧虑。
瑞夫选择了她。我原本的小家庭正在分崩离析,瑞夫会成为卢布林人并且离开我。崔斯坦,老天才知道他会怎么样。而我,我也不适合再待在这儿,最起码不应该和伊万在一起。
我心里难过极了,“那要怎么样才能成为卢布林人呢?”
她犹豫了一下,“月圆之夜,在他的喉管上轻咬一口,吸一口血。”
“你父亲怎么看?”我担心地问。
“我父亲会很喜欢瑞夫的,我很肯定这一点。”
我们两个人都沉默了,我拼命忍住泪水。“你知道吗,”戴安娜终于开口,“当我和你哥哥在一起之后,我们就会成为姐妹。”我转过头惊讶地看着她,“到时候你就是我的家人了,不管你是不是卢布林人,都是如此。”
孤独,恐惧,一种说不出的情绪涌上心头。
我想到自己没有办法回家,没有办法和叔叔在一起,想到母亲亲手做的那条被子,想到我们所有人正在面临的巨大的危险,想到伊万眼里的亮光,突然间所有思绪都涌上心头。我紧闭双眼,我不想就这样哭出来。我把脸埋到毯子下面。
我感觉到戴安娜的手在轻抚我的头,我更加难过了。
“艾洛琳,你们加德纳人的生活方式很不自然,”她抚摸着我的头发,“这么封闭,这么孤单。放心,我的家人会很喜欢你的。”
“他们不会!”我反驳道,鼻子被堵住了,“他们一看到我长得像我奶奶,就会非常恨我,就像其他人一样。”
“不会的,他们会相信我的意见。我很喜欢你,艾洛琳。虽然你对我来说有点奇怪,但是你救了这个海豹人,尽管你自己跟她一样柔弱,但在这件事上,你表现得非常勇敢。”戴安娜的话让我措手不及,她似乎总能感受到其他人的痛苦,她此刻的善意对我来说,是那么的难能可贵。
“我不适合再待在这里。”
“那就去我们的部落看看,暑假你就去我们家吧!”
我的眼泪因为戴安娜的邀约止住了。如果她是对的呢?如果卢布林人真的能够接受我呢?戴安娜和瑞夫结婚以后,我真的会重新进入一个大家庭吗?戴安娜和乔德好几次都提到了他们的妹妹肯德拉,她也会成为我的家人吗?戴安娜的母亲会跟我成为好朋友吗?我的内心充满希望。她的手温柔地抚摸着我的头发,我感觉自己放下了内心的一些挣扎。“你总是站在我这边,你还毫不犹豫地帮助海豹人,谢谢你。”我小声地说。
戴安娜微微点头。“如果有一天你能成为我的姐姐,我会很高兴的。”我惊讶地发现自己说这句话时是那么的恳切而真诚。戴安娜嘴角露出一个小小的满意的微笑,几分钟以后,我和海豹人一样闭上了眼睛。戴安娜的手指继续轻抚着我的头,我立刻进入了幸福的梦乡。
“艾洛琳,醒醒!”
第二天早晨,戴安娜把我叫醒,她的表情有点奇怪,目光紧盯着门。我一下子不困了。她在床下摆出了防御性的姿势。
艾瑞和温特都走了。海豹姑娘醒了,躺在我的床头一动不动,她海洋色的眼睛里满是惊恐,眼神慌张不安。我坐得更直了。
“怎么了?”
戴安娜把手指放在唇上,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有人来了,我没有闻过他们的味道,是两个人。”戴安娜歪着头,好像在仔细听着什么,神色很严肃,“嗯。他们是为海豹人来的。有那个保安,还有其他人。”
“我们要怎么办?”恐惧感攥住了我的脖子。
戴安娜还是紧张提防着,她已经露出了雪白的獠牙,眼睛里闪着可怕的光芒,“谁敢动她一下,我就杀了他。”现在我只能听到三种声音,一种是戴安娜喉咙底部涌出的可怕的咆哮声,一种是走廊里越来越近的脚步声,还有就是我自己怦怦怦的心跳声。
突然,门开了。戴安娜的咆哮预示着一场灾难已经降临在我们头上。门口站着一位污塘女巫,她很年轻,身穿全黑的军装,手握银色的武器。
我注意到,她和她们的领导者温司令长得很像。她的眼睛也是斜的,颧骨也那么笔直,嘴唇很薄。但不同的是,此刻她全身上下伤痕累累,她的脸有一半都被烧伤了,一侧的头发也不见了,用一条长长的黑色围巾包着。她的一只耳朵完全被烧毁了,一道长长的伤疤从她的脖子上延伸下来,消失在她的衣服里。她的手也有些残破,看起来好像所有的手指都融在了一起。
这太奇怪了,她的一半身体坚强而可爱,而另一半却残破不全。
戴安娜慢慢地把一只手举起,迅速变成了一只狼爪。面对如此强大的威胁,这位年轻的污塘女巫眼睛眯着,很淡定地盯着她,“我是温倪,”她正式宣布,“温司令的妹妹。在韦帕大学护卫队的支持下,我对这个领域有管辖权,而且我还带了搜查令。”
“女巫,你敢靠近海豹人一步,”戴安娜警告她,“我就把你的手撕下来。”
温倪的嘴角露出一个笑容,好像在看笑话,“什么海豹人?”她问。
戴安娜脑袋猛地一歪,眉毛几乎飞了起来。
“听说大学保安的海豹人失踪了,”温倪说道,“所以他要求我陪着他彻底搜查大学的每个角落。”
“他在哪儿?”
“他不愿意上来,”温倪的眼睛里露出了算计的光芒,“我警告过他,这里住着两个伊卡利亚人,他当然很反感这里,他觉得整个北塔都很肮脏。”
戴安娜的身体慢慢变直,因为我们两个都意识到,我们竟然多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盟友。于是,戴安娜收起了狼爪。
“我很高兴在你们这儿没有发现海豹人,”温倪笑了一下,对我们说,“我想你肯定不会反对我彻底搜查一下吧。”
“当然不会,”戴安娜说,“您可以随意搜,我们会全力配合。”
我感到很惊讶,整件事都出乎意料。温倪又在那里站了很长时间,直直地盯着床上的海豹人。“正如我想的那样,”许久之后温倪终于说,“这里没有海豹人,她可能被一些加德纳士兵偷走了,他们就是喜欢寻欢作乐。”
“很有可能。”戴安娜同意。
“再次感谢您的合作。”温倪愉快地说。她迈出步子,转身下楼。
“快来帮忙,她吓坏了。”
戴安娜走到外面的走廊里查看情况。我在床边蹲下,坐在颤抖的海豹人旁边,抚摸着她的头发。海豹人抬头看着我,她眼泪汪汪地恳求着我。“嘘,”我想让她放心,我把胳膊放在她瘦弱的背上,“我不会让他们把你带走的。”
她紧闭双眼,仿佛陷入了深深的恐惧里,然后她把头靠在我的肩膀上,我看不清她的脸。几分钟以后戴安娜回来了,脸上还是带着几分愁容。
“你相信那个污塘女巫吗?”我问她。
她挑了挑眉毛,“我们没有其他选择。”
我露出了担忧的神色。“放轻松,”她安慰我,“我相信她说的是真的,因为她说的话似乎并没有什么恶意。”
“我觉得我们需要尽快解决这件事情,不能就让海豹姑娘一直住在这儿。万一我姑姑突然要来看我呢?”我更担心了,“她最近给我写了好多信,希望我赶紧缔约。”她永远不会妥协,永远只喜欢按她的方式办事。
“有可能。”戴安娜同意,琥珀色的眼睛看了看正在颤抖的海豹姑娘。
我们的确应该开一个短会,为她找一个更安全的地方。